六十七章：情浓时新主旧仆

幻夜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走入了清音殿。

清音殿前两柱，依旧贴着那副惊心动魄的对联，“万年怨海纳百川解，一朝恩血撒千山还。”这对联是狐人缅怀木蔚来而作的。

从前，幻夜只是从字里行间，隐约地感觉到，在千年怨恩的轮回中，父亲那种广阔宽宏的胸襟、强大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而由衷地敬佩。而现在，他觉得那数之不尽的忧患灾劫，点点滴滴都是让人心痛的沉重血泪。

化身白狐的小白突然从幻夜怀中跳下来，走到木蔚来的肖像前。它静静地蹲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幅画。眸子蒙上了一层伤感的雾气。

画中，木蔚来依然是温柔地微笑着。那仿佛月光一般温柔、甘竹河水一般清澈的眼眸，足以小白沉沦在过去美好又凄酸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木蔚来自幼就与小白相依为命。小白看着他成长，陪着他经历了尘世间所有悲欢离合，知道他的笑容低下的悲天悯人，心痛那永远不言于色的悲伤。

只有在他即将油尽灯枯，走在生命的尽头之时，小白因为自己的叛逆，错失了守护他的最后时光。

这种错失等于永远地失去了他，成了小白一生的最痛！无尽懊悔的煎熬和刻骨铭心的回忆，令悲痛欲绝的小白生无可恋，死亦无法释怀！

为了逃避失去主人的痛苦，小白最终将自己封印于蓝月湖底。

“主人，小白好想你……”小白压抑着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声，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地撒落。

看到小白这样，幻夜也很难过。他将小白抱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抚着它。

温柔的安慰总能传达到小白的心里，可是悲伤的小白却在幻夜怀中哭得更厉害。小小的白狐的身躯正在发抖。

“为什么……他就必须死……”小白抬起头，眼泪汪汪。虽然那个人已经离开人世多年，小白至今仍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泪水早已迷糊了它的视野，它甚至不能看清幻夜的脸。但是，小白却清楚地听到幻夜那温柔而动听的声音。

“小白，你还有我。”

小白一垂眼帘，将眼泪挤掉，它要清楚地看着现在的主人。当看到那双黑亮的眸子中楚楚的伤感和怜爱之时，小白又觉一阵锥心的痛，再次混乱地将幻夜和木蔚来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主人，你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小白哭泣着低声哀求。

“不会了。”幻夜紧紧地抱着小白。

温柔而肯定的承诺，犹如云散日出，照射到小白悲伤而黑暗的内心的光束。

久久，小白才在幻夜温暖而安稳的怀抱中静下心来。也许是抑郁了十六年的悲伤一下子过度释放，以及这连日来的劳累，小白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到了极限，一旦意识放松下来，竟然静静地沉沉睡着了。

幻夜在清音殿前树下的石椅坐下，稳稳地抱着小白，便一直维持着那个姿态，生怕把小白惊醒。

小白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了。

每次看到活泼的小白这么悲伤，幻夜就特别心痛。即使在这一刻，小白把自己当成他也没关系。只要能安慰小白那颗悲伤的心，幻夜觉得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

清凉的秋风吹过，轻轻拂在倚树而坐的少年身上。抱着白狐的幻夜静逸地合上眼睛，凝听着这细细的风声。

……

直到日落西山，层林尽染，小白才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发觉主人抱着自己倚着古树睡着了。虽然睡着了，但是仍保持着抱自己的姿态。

那张脸看上去很安逸，却有点苍白憔悴。这段日子，疲累的不止小白。

好傻的主人啊！

小白觉得又幸福又内疚，忍不住轻轻舔了舔主人的脸颊。

幻夜只是太累阖睡片刻，突然觉得脸上又湿又痒的，勉强睁开疲倦的眼皮，就看到小白那张凑近的狐脸在笑的样子。

小白见幻夜醒了，便从幻夜怀中跳下来。伸了伸懒腰，抖了抖狐毛，金色的眼睛一如往日的炯炯有神。

幻夜知道小白是完全恢复了，心里高兴。缓缓站起来，才发觉手脚都酸软麻痹了，可脸上依然是恬静的淡定，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真会死撑！

小白心里偷笑，可也不戳穿他的主人。

于是，神气地走在幻夜前面，道：“难得来长风山一趟，咱走走看，不要浪费这里美好的风光。”

“好喔，听小白的。”幻夜淡淡地回应着。

其实，幻夜哪知道，长风山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追随木蔚来的妖怪和人类精心为木蔚来建造的。

于是，一主一仆，一前一后，走在夕阳中。

长风山层峦叠翠，湖光山色，奇花异草，无所不有，风光独好。

小白特别愉快。这是重生的主人与自己的第一个单独约会喔！小白珍惜着每一分一钟的温馨时刻。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群山环撖的湖畔。

此湖又名放生湖，每年吸引不少游客来这里祈愿的。

傍晚时分，仍有稀稀落落的游客。

青山、绿水、游客，这样的构图没什么特别的，可是幻夜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定定地望着湖畔。

此时，湖畔正有一个中年男子在放生一只龟。

那男子把龟扔入湖中，可是那只龟却拼命浮起来，向岸上爬。男子连续几次把龟赶入湖中，那龟还是往岸上爬。那男子无奈，怕是不吉利，最后把龟高高举起，往湖中心一扔，龟沉入湖底，再没见那龟浮上来了。男子才满意地转身走了。

“主人，放生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如果主人喜欢放生，改天小白弄几千万条名鱼名龟什么的，给你放生好了！”小白口气很大。

放生是行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是他的主人似乎没理会小白的话，突然神色一变，就向湖边跑去，最后竟然噗通”一声，跳入湖中……

“主人！”小白冲冲跑到湖边焦急呼唤。

感觉不到湖里有妖气，应该不会有危险。难道主人想游泳消暑，那干嘛不带上小白呢？

小白正想跳入湖中，就看到幻夜浮出水面，轻捷地往岸游，手里还揣着那只刚才落水的龟！不过那只龟看上去已经晕厥了！

幻夜上了岸，轻轻拍了拍那龟背，同时给龟灌输了一点妖力。那只龟吐了几口呛到的湖水，总算清醒过来。

看来主人不出手，这只龟此刻已经淹死了。

第六十八章：上天有好生之德

小白吊着眼睛，冷嘲热讽了一番：“喂，笨龟！你让老子大开眼界了。这世上竟然有不会游水的龟？”

那知幻夜却说，“小白，你有所不知，这是一只豹纹陆龟。陆龟不懂水性，掉入水中是会浸死的。可恨的是，放生的人没有搞错那只龟是水龟还是陆龟，就把龟往水里扔。这样做不是放生，而是杀生！”

小白终于知道，主人爱心泛滥的坏毛病又犯了。淹死一只龟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每年都不知有多少只濒临绝种的龟成为人类的盘中餐，主人难道你要把它们一一拯救过来吗？

小白爱主心切，狠话没敢说出来打击主人，只是道：“主人，小白知道你对小动物很有爱心，可是湿漉漉站在风中吹会着凉的。”前掌的肉垫按在幻夜身上。

幻夜觉得被一股和暖的气流包围，水气在迅速蒸发，很快身上的衣服都烘干了。

小白，万能百宝箱，此功能为电风吹也！

“谢谢小白！”幻夜被神奇的小白逗得开心地笑。

“别光说谢。小白希望主人不要随便在路上捡只动物就拿回家当宠物养。”小白仍是吊着眼睛道：“小白才不要跟一只不会游水的龟争宠！”

幻夜听了一阵冷汗，小白你难不成是在吃醋？

……

那陆龟有三十公分长，是一只成年雄性陆龟，看上去有些年岁了。黑色的壳上有很多环状的金色豹纹，非常亮丽夺目。这样的品种，在市场上不常见。

幻夜将陆龟放在地上，正考虑怎么处理这只陆龟时，那只陆龟突然说话了：“你是我的恩公木蔚来吗？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那边的白狐，是神龙小白大人吗？”

原来这陆龟接受了幻夜的妖力后，通晓了神智。

陆龟语出惊人，让幻夜和小白惊讶。

“连不会游水的龟都认识我，看来我是家喻户晓啊！”小白臭美了。

“陆龟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木蔚来。”幻夜解释。

对于自己是木蔚来的儿子，甚至是木蔚来转世的身份，幻夜只字未提。

当日在木秀，幻夜被小白刺了一剑，奇迹般起死回生后，小白马上郑重其事地要在场所有的人立下重誓，不得将幻夜身世的秘密说出去。

小白这样做，并不是觉得幻夜的身份见不得人，而是想保护幻夜。因为木蔚来的灵魂拥有不可估计的强大灵魂之力，为三界神魔所窥视。如果消息泄露，幻夜一定会有性命之危。因此，目前为止，就连红狐族人和舞音都是毫不知情的。

“怪哉！人有相似，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我认错了，非常抱歉啊！二十二年过去了，恩公的容貌不可能一成不变啊！这位小恩公，可知木蔚来恩公的近况？”陆龟又接着问。

“他十六年前就去世了。”幻夜黯然地说。

“听到这个消息真令人难以致信！上天真不公平……让贪婪作恶的人幸福又寿延，让强大而仁慈的人英年早逝。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啊！”陆龟惋惜地一声叹息后，留下悲伤的眼泪。

接下来，陆龟说起与木蔚来相识的经过。

它原本生活于木秀自然保护区威威山北面的靠近悬崖的大草原。二十多年前，它在陡峭的灌丛中觅野果子食时，被老鹰抓走。陆龟壳坚硬，老鹰啄破，于是聪明的老鹰把陆龟抓到一千米的高空再往下摔。果真着地，那龟壳碎裂，老鹰就得食其肉了。

本来陆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快坠落地面时，有个纤瘦的身影敏捷地将它牢牢接住！

救下陆龟的是一个如画般的美少年。后来，陆龟听附近的动物灵说，这少年叫做木蔚来，住在威威山的朵朵峰上。

听到这里，小白搔了搔毛茸茸的脑袋，道：“唔！确有其事呢！蔚来主人十五岁那年，有一天乌婆婆让他到到北面的草原找点药草，我也跟着去的。当时还以为从天而降的黑色东西是高空杂物，我正想一爪把它劈了。蔚来却说是个活着的小动物，就伸手去接……”小白的肉垫在龟壳上敲了敲，裂开嘴嘿嘿笑：“当年还是个小不点，现在都长得盘子那么大啦？”

那都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自然连生长缓慢的龟都长大了。

感觉到危机，陆龟怯怯道：“小白大人，拜托，我的肉不好吃……”

“安啦！就你那点老龟肉还不够我塞牙缝！”小白吊着眼睛，口是心非地说着。老实说，如果不是看在两代主人都护着这龟的面子上，小白早就把这只不中用的龟劈了。因为浪漫的二人世界被这老龟破坏，小白很恼火！

陆龟在木秀草原生活得好好的，怎么会出现在天元市？陆龟继续说自己的经历，有够曲折离奇的。

大灾难还没降临，木秀是野生动植物的天堂，吸引了不少非法捕猎者。陆龟就是被一个非法捕猪者抓走，卖到高端宠物市场。

这个品种的陆龟在世界上现存不超过一百只了，市场价值不低于一百万，于是陆龟很幸运地没有成为盘中餐，而是被当地官员圈养在院子里。

只能看过围墙上的天空的日子，一晃就是二十二年。昨天深夜，有小偷光顾官员家，走的时候没关门，陆龟便趁机逃了出来。没想到走到半路上，遇到一个生意失败的中年人。中年人想把这只偶然遇到的龟放生，给自己的事业转运，于是把陆龟扔入长风山的放生湖。

陆龟表示很想回去故乡木秀，请求幻夜送它回去。但是，二十二年的圈养生活，令陆龟的身体变得很虚弱，幻夜建议陆龟将身体调养好后再送它回去。陆龟高兴地答应了。

小白脸色越来越黑。主人怎能随便就答应一只弱小动物的请求？我的好主人，要不要封你一个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荣誉会长？抓狂的小白已经无力吐槽了。

不过一想到送这老龟回木秀，就可以随便回蔚来的故居看看，也不失为一次美好的旅程。小白计上心来，狡黠的狐脸再次笑眯眯的。

时怒时笑，阴晴不定的白狐着实让幻夜看着费解。幻夜心想，小白的心思乍像女人似的，海底针呀！

于是这只陆龟就暂时在幻夜家住下来。那座院子里种着杨桃林的别墅，其实挺宽敞的。陆龟自由爬行，活动空间有余。这陆龟只吃蔬菜、水果、牧草和高纤维植物，完全素食者。饲养起来不会太破费，舞音也没有意见。

黄莺、蝙蝠、白狐，现在又多了一只陆龟，别墅越来越像动物园了！

第六十九章：忧患起暗之末裔

邪恶的势力正在黑暗的角落蠢蠢欲动。

天元市，是魔界与人间界的纽带，是冥界死神活跃的领域，又是通灵世家幽王家族的地盘，理论是三界最敏感的地方。而偏偏，我们邪恶而温文儒雅的鬼王魔多先生，就选址天元虫鸣山尚景园定居。

这个国度，泡沫经济空前的严重，特别是楼价的炸作，已经令天元市出现一千万套空置房。不少高级的别墅区，更是成为无人的死城。而位于天元市北方的虫鸣山尚景园，便是天元市其中一座无人死城。

尚景园全西欧风格，里面只有一座庞大的别墅，外观看上去像一座古堡。本来是某富豪为讨好小三一掷千金的大手笔，无奈在快竣工的时候，用塑胶板临时搭建的工人宿舍棚坍塌，十个施工人员当场死亡，二个人重伤。风水先生说，这古堡里有凶猛的恶灵，驱不得。于是富豪只好认倒霉，而古堡成了无人敢进入的烂尾楼。

精致古典的铁围栏已经生锈，野生蔷薇攀缠将铜色的铁锈覆盖成一堵墨绿的墙。红色蔷薇如吮吸了尸体的养分般，美艳地绽放着燃烧生命的色彩，在和暖的微风中贪婪地享受着日光浴。藤上倒插的绿色尖刺，仿佛警告着世人，美丽的诱惑是危险的……

神秘而阴森的古堡就在绚丽的蔷薇墙后。尽管经历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古堡外墙日久失修，外墙有些地方的石块脱落里，古堡里面依然一尘不染，焕如皇宫贵族宅砥的典雅豪华。

古堡后花园，有一处露天温泉。倚树成阴，奇石峦叠，毒虫蜇伏，阴气笼罩之下，却蒸发着腾腾迷幻的雾气。

鬼王魔多半裸着泡在温泉中。微湿的卷发随意地散落在肩上，有种缭人的性感。健硕的体形与那精致而轮廓分明的五官衬托在一起，无疑是个异域风情的健美的男子。此刻他没有戴眼镜，没有镜片的阻隔，儒雅的眸子显得更加深遂而冷漠，冷漠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怒意。

腹部有一个被利剑刺穿的伤口。伤口虽然愈合了，却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肉疤。这个伤口，是几日前被幻夜用黑曜宝剑所伤。直到现在魔多仍觉得伤口隐隐作痛。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三番四次坏他大事的幻夜，在临死前还冷不防地捅了他一剑！若不是吸食了大量生灵的精魄和神龙的血肉，魔多恐早已性命不保。

这个一只手就能掐死的敌人，这个轻蔑得连魔多都懒得动手的敌人，竟然差点取了他的性命。这是其耻大辱！

鬼王魔多越想越怒，恨不得将幻夜碎尸万断。冷漠的眼眸中，燃起一种可怕的血之红色。

无数黑壳暴虫，像蚂蚁列队般，延伸至温泉边。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将肚子里一团白色发光的物质吐入池中，便延着原来的路往回走。

这些白色的物质，正是生灵的精魄。

浸入温泉的精魄，很快就被魔多吸收。在精魄的浸润之下，鬼王魔多的皮肤显得更加光滑红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