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有了功法又有何用，没有丝毫法力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肉体凡胎，依旧需要食物、水……平凡简单得和其他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于还不如其他人，因为毫无记忆，除了修炼，林绝尘什么都不懂。

他浑浑噩噩地在灵气稀薄的山林之间修炼，活得像个野人。直到遇到了一个在深山之中迷路的樵夫，林绝尘才算是遇到了第一个自己的同类。

然而有些时候，人比之其他动物要复杂得多了。朴实的樵夫收留了林绝尘，失忆的他无处可去，就在那处安顿了下来。直到那日樵夫独自去卖柴火却没有再回来……

在这天地之间，无论是砍柴的樵夫，还是呼风唤雨的修士，在这天道面前，也许都不过只是一枚棋子，然而即使知道我们只是一枚棋子，我们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林绝尘在樵夫的家借主了半年不到，樵夫被人害死了，林绝尘为樵夫报了仇，抗下了这道因果，他和樵夫的因果缘分也在樵夫转世轮回之后尽了。

林绝尘从帮樵夫报仇而踏入人世的是是非非，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没有什么太深的记忆与经历，所以谈不上刻骨铭心，谈不上爱恨，只剩下心中找回记忆的执念。

面前是一条长长的青石铺砌的山道，直通高峻孤寒的峰顶，青石台阶上长满了青苔，似乎是很久没有人踏足了。

风中传来清脆的风铃声，一下一下轻轻响动着。林绝尘难得浮躁的内心也在此刻渐渐平静了下来，并不是认命了，而是——执念加深了。

林绝尘记得那一界为数不多的挚友空绝和尚曾经说过：“云昭，你执念如此之深，若是到头来修仙不成怕反是入魔障。”

年轻的僧人本就有几分不羁，这事情无奈得久了反而是多了几分释然，他玩笑道：“若是你不那么固执，我真想诱你从了我佛，从此四大皆空，也好过你漂泊似无根浮萍。”

从本质上来说，林绝尘能和空绝成为挚友，倒是因为双方本都不是什么拘于世俗之人。林绝尘虽然修的是道家功法，在所谓正道人士的眼中却有几分亦正亦邪的味道，他行事虽然不说是但凭个人息怒，却也多有“妄为”。而空绝即使贵为灵童转世，却是信奉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那一套，平日里还爱小小赌上一把怡情……

这一路独行，时间变得格外地漫长，林绝尘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凡间垂暮的老者，开始回忆起人世经历。然而即使他已经存活了数千年，依旧不是虚弱苍老等待余生度尽的老人。所以林绝尘终究只是感慨一番，却不至于为这突如其来的杂乱思绪再扰乱了心神。

即使修真者的记性再好，千年的时光也足以我们忘却那些数不清的细节。最后能够由堆积在心间的杂乱记忆中寻觅出来的，其实也不过是那些人、那些事罢了。

白衣青年的身上本就有一股看透世事的淡然，此刻爬完了漫长的青石台阶之后，他周身的那种淡薄之感更加地厚重了。

青石台阶尽头，是一个古朴低矮的小庙。小庙没有牌匾，庙门早已破落，低矮的小庙就这么大大敞开着，迎接数年难得一见的客人。

小庙并不大，甚至从外间就可以看见庙中的全貌。一盏小小的油灯静静地待在空落落的长桌上燃烧着，莲台上慈母善目的菩萨拈花微笑。

除此之外，小庙之中再无其他装饰和摆设。这是一处佛家的道场，除此之外山上再无其他建筑。而除了来时的道路，这一座山似乎已经是尽头。

林绝尘并没有进去小庙，而是走到一边峰顶另一侧的悬崖边上。悬崖之外，是一片大雾，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这似乎确实是空间的尽头。

林绝尘在悬崖边站立了片刻，沉吟了片刻，转身准备去叨扰一番这佛家的道场。却只看见刚刚静静燃烧的灯盏此刻已经熄灭，而拈花微笑的菩萨，似乎往林绝尘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缓缓地消散成了一地散沙。

第26章

在莲座上拈花微笑的佛像化为散沙之后，古旧矮小的古庙也开始坍塌，不过片刻就只在原地剩下一堆废材。

林绝尘冷眼看着这一系列的变故，想着这处究竟是有什么玄虚，无论是之前的树林，还是如今的古庙，或者是之前和秦墨进入这处秘境的方式，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此刻林绝尘的心格外的静，再也没有了那些彷徨与期盼之后，林绝尘只是像一个旁观者一般，静静地观望着这一系列的变化。

无论这之后的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林绝尘都作好了面对并解决的准备。

林绝尘没有等多久，从古庙的废墟之上，快速地钻出许多翠绿的嫩芽。这些嫩芽飞快地抽长，从翠绿——嫩绿——绿——深绿快速蜕变，然后在植物的顶端长出了一个碧色的花苞。花苞渐渐地打开成一个三瓣的花朵，花朵中心的花蕊却是黑、白、红三色花蕊。这才是三生花的真正模样。

来时的青石阶梯同样起了变化，台阶上翠绿的青苔早就变得枯黄，把台阶也变得枯黄枯黄的。枯黄的台阶两旁，飞快地抽长出一朵一朵红色的彼岸花，来时的道路，不多久似乎就变成了一条黄泉之路。

一条不知由何处而来的河流从台阶之下逆流而上，流向三生花海旁边的悬崖，霎时悬崖变就一帘高悬的瀑布。

只是这道河流流着的却不是碧绿清澈的河水，而是黑黄的浊水。本来绿意盎然的青山，此时已经彻底变作地狱黄泉。

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之中，一僧一道从瀑布之下逆流而上走来。那道人长得又高又胖，只是满脸的凶恶之象；和尚则长得又矮又小，慈母善目的样子。只是高胖道人望向林绝尘的眼中透露着欣喜，而矮瘦和尚看向林绝尘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地躲闪。

对于这突然出现的俩人，林绝尘下意识地皱眉。无论是高胖的道人还是矮瘦的和尚，都由衷地让人不喜。只是那一僧一道并没有在乎林绝尘的喜怒，那道人或许还带上几分小心翼翼，那僧人却只作一副笑脸。

俩人的修为倒都是不甚了了，只是比外间修真界的修士却是要高上几分的，都有分神初期的修为。须知现在的修真界已经是末法时代，修士的最高修为也不过是元婴期大圆满而已。

那俩人不管态度如何，却都朝着林绝尘径直而来。

“君上。”那二人来到林绝尘面前作揖道，这不伦不类的称呼，林绝尘并没有作出回应。

对于林绝尘的这种反应，那二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诡异，他二人对视一眼，嘴唇微微噏动。林绝尘知道他们在以法术密语传音，这样的行为在修真界其实是很失礼，只是林绝尘也有自己的涵养，也没有可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对二人发作什么，只是心中更加地不耐了而已。

那二人站在远处交头接耳了半刻钟，林绝尘不过是冷眼看着。数千年以来，他怕是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二人交流完毕后，似乎此刻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又匆匆忙忙地给林绝尘施礼赔罪。林绝尘的耐心再好，也绝不可能就这么任这二人在此故弄玄虚，他有些不耐地摆手免了二人的这一套做作。

“敢问二位道友，此处究竟是怎么回事？”林绝尘直截了当地问道。对于这种喜欢卖弄玄虚的人，倒不如直指核心。

那二人却没有回答林绝尘的问题的意思，反而是感叹道：“君上果然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吗？”

这么说着，那二人就欲离开。

这二人像是知道些什么内情的样子，林绝尘哪里能够就这么放走他们。此刻林绝尘也顾不上什么以势压人了，事实上就算被如此指责林绝尘也是不会在乎的。

高阶修士的威压笼罩下来，那和尚和道人不过是分神初期的修为，此刻又哪里抵挡得住。高胖道人不过咬牙苦苦支撑，而矮瘦和尚却已经在求饶了。

二人的态度倒是都有松缓的迹象，林绝尘也就收了几分威压，不过也就是堪堪足够二人行动罢了。却不想这一丝仁念也足够造成整件事情的变故了，那和尚和道人此刻倒是默契得紧。不约而同地从袖中甩出一道符箓，二人在林绝尘的压制下本已经没有使用灵气的能力。

不过这符箓却是不知以什么材料制成，自发地就开始散发出强烈的灵光，然后迅速地包裹住道人和和尚，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消失不见。

林绝尘自从遇到道人和和尚开始，总觉得有一腔邪火藏在心中不得抒发。即使林绝尘一向表现得淡定，此时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故弄玄虚！”

林绝尘本来对于追寻自己的过往记忆有着很深的执念，此刻因为这一僧一道的打岔，不知不觉这种心思反而变得淡了些。

那道人和和尚的态度比之秦墨这样半吊子的知情人来说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林绝尘此刻已经对于能从他们那处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报以期待，即使作为一个没有过去的缺陷之人，林绝尘始终有着自己的骄傲。

和尚和道人就是知道些什么，这种带了几分矜持和沾沾自喜的态度，林绝尘可不是会被人耍得团团转的人。

在二人的离去之后，却又在地上遗留了一块与林绝尘之前得到的古玉牌模样差不多的玉牌。林绝尘皱眉盯着安静躺在地上的古玉牌，最后取出一个玉盒，把古玉牌收入其中又加了几道封印之后，就此收在了储物手镯之中。

搞不清二人卖的是什么关子，这件事情又是如何同秦墨联系起来的？林绝尘甚至想过秦墨是不是和这伙人一路的，然而很快又被林绝尘所否定。秦墨之前发下的心魔誓，以及这段时间来二人相处的种种，都让林绝尘对于秦墨放下了大半戒心。

林绝尘也是干脆之人，既然决定相信秦墨，便也不会再让自己如此三番地多作纠缠。那道人和和尚离去之后，这片空间依旧维持着之前变化后的那副模样。

林绝尘沉吟片刻，再次环顾了四周的环境，除了来时的道路，此刻也就悬崖之处没有踏足过。他来到此刻已经变成瀑布的悬崖边上，没有犹豫地从此处飞了下去。

悬崖之下依旧是大片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且这片树林比来时的树林要宽广了许多倍。再次站在树林之中的时候，林绝尘因为那一僧一道的出现而有些烦闷的心情也渐渐转好。

这一处空间的广博玄奇，根本不是那道人、和尚可以构筑出来的。更可能的情况是，那俩人也不过是因缘巧合地进入了这片空间罢了，即使这有算计的成分在内，他们也没有手笔摆下这样的布局。

林绝尘的步履并不如何急躁，他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在林中走着，静静整理着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甚至于在间歇，林绝尘还分神关注了一番秦墨的情况，见他只是静静地在空间之中打坐，并没有其他动静，林绝尘也就把神识退出了空间，并没有打扰他。

第27章

在空间之中入定的秦墨远远没有林绝尘所知的那么“平静”。事实上秦墨目前的情况比林绝尘所看见的可要曲折复杂多了，林绝尘所见的情况，只不过是秦墨和空间之中的灵镜互相消磨之后遗留的表象罢了。

这面林绝尘自始至终也没能彻底炼化的灵镜，在秦墨此次进入之后终于开始有了反应。这却还要从秦墨之前收纳入体内的那块古玉牌说起，这枚玉牌像是一枚钥匙，彻底揭开了之前遗留在秦墨体内的封印。

从秦墨打坐的地方缓慢长出丝丝缕缕的肉眼不可见的细小脉络，这些脉络沿着秦墨的身体缓慢上爬，直到到达秦墨的心房之后才堪堪停下。于此同时，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流出灵泉的灵镜也在此时发生了变化。

灵镜之上本就镌刻着一圈一圈的古老铭文，只是这些铭文一直模模糊糊的，此时靠近灵镜边缘的部分的铭文却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于此同时，已经陷入入定之中的秦墨脑海之中凭空多了一团记忆。

这一团记忆的主角，却是秦墨已经多次梦到的那位神秘青年——昊珏。且与之前陷入梦境不自知的困窘不同，此次是在秦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接收到了这一部分记忆。

虽然这部分记忆本身也是残缺不全，却让秦墨补全了自己之前一直梦到的那部分梦境，甚至最近噩梦之中的那段也变得完整圆融。

虽然从这一段记忆来说，秦墨依旧不是很明白昊珏的身份，此刻半蒙半猜，居然让秦墨隐隐得出一些让秦墨惊悚不已的结论。

昊珏，以及刚刚所知的这枚悬挂在林绝尘空间之中的昊天镜，以及他自己……

秦墨被自己这突然开窍想到的一切惊到了，潜意识里却已经渐渐把自己说服了。秦墨知道作为一个作者来说虽然创作是可以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然而作者始终不是创世神，并不能真正使那个虚拟的世界真实存在，除非——那个世界本身就是存在着的！

记忆中一个长相和林绝尘有九分相像，只是更显冰冷的紫袍男人站在一片苍茫的黑色汪洋之间。他的目光平视在黑海之上悬空漂浮着的一块暗沉朴拙的拳头大石，那石头长得其丑无比，若是遗留在路边怕是连铺路都不会有人要。

紫衣人望着黑石的目光却是一片郑重，一人一石就这么安静对峙了七天七夜。七天之后，紫衣人开口道：“你要怎么才肯跟我走？”

那黑石在原地转悠了一圈，却没有再接近紫衣人的意思，依旧静静地待在原地。紫衣人闭眼，似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精短而急促的法诀从紫衣人的口中一句接着一句地冒出来，不久紫衣人的面上就蒙上了一层薄汗。紫衣人念出的这段法诀并不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从紫衣人的胸前就冒出一道殷殷的红光。

紫衣人的面上也因为这一系列的动作而变得苍白无血，俊逸无双的面上却带出一丝浅笑来，他的声音诚挚温柔：“我以我心换你心，从此同生共死，如何？”

回答他的，是褪去了黑色朴拙外壳，直接扑将上来的金色光团。血色光团霎时撞上金色光团，一时之间黑海风云变幻。从紫衣人站立的海面处凭空生出一道道凛冽的飓风，飓风向四周狂暴地袭去。

紫衣人的衣袍在狂风中飒飒作响，他的身姿凛然不动，只是嘴角泛起淡淡的笑纹，静静地看着两团光团渐渐合二为一，不分彼此。

一个像是镜子的法器渐渐成形，只是说是镜子又有些勉强，因为镜子平整的一面依旧如同黑石一般朴拙无光。

镜子在黑海上面渐渐收敛了自身最后的光华，然后径直融入了紫衣人的心口位置，消失不见。紫衣人的手轻轻抚向自己的心口位置，绽放了一个明朗的笑容。此刻凭空而起的飓风也渐渐消失不见，海面缓慢地恢复着往昔的宁静。

紫衣人最后看了一眼依旧漆黑如墨的苦海，挥手划出一道空间裂口，径直消失不见。

古镜在紫衣人经年的滋养下，古镜本身所含的灵性渐渐壮大，最后修出了器灵昊珏……

这一切还是秦墨根据自己得来的零碎记忆拼凑而成。照此推断，那么紫衣人就是没有失忆之前的林绝尘？那么他就是那个昊珏？林绝尘的本命法器？还是林绝尘的心？

对于自己得出的推论，秦墨只觉得整件事情玄幻无比，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屌丝，怎么突然之间就挖出了这么牛逼哄哄的身份

要说服自己就是昊珏或者就是昊天镜的过程实在是艰难，对于梦中神秘青年昊珏秦墨一直持着一直佩服又畏惧的心态。自己明明是和昊珏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啊，就算是失忆了，一个人的性格、面容真的就可能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且秦墨的长相虽然不错，但是也不过清秀偏上而已，而终于见识过面纱过后的昊珏的真容，虽然没有林绝尘这么逆天，但是也算得上是优质帅哥一枚。

秦墨和昊珏，无论如何看都不可能是一个人。而秦墨倒是敢确定紫衣人应该就是林绝尘无疑，无论是那九分相似的面容，还是俩人的气质都相似无比。只是秦墨还是没有搞清楚紫衣人究竟是谁，甚至于秦墨此刻连自己是谁也有些搞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