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儿很不屑地看了小石头一眼,“这正山小种就名贵在这缕松烟香,只是凡夫俗子吃不来,这茶反而很少在市面上见到了。不过好茶就得陪懂茶之人,不然就暴殄天物了。”
小石头很不服地冷哼一下,但又不知道怎么回绝。秦云飞和洛怜都忍俊不禁了。
第四套茶具摆在面前,却没有茶艺师,洛怜觉得奇怪。“云飞的意思是?”
“当然是要喝一杯洛怜你泡的茶啦,这凤凰单枞是东海宫的孤月送给我的,采自凤凰山上最老的母树,我可是嚷了好久他才给我带的。”
凤凰单枞?这是洛怜在婴剑山庄最常泡的茶,每年都有人送礼来,其中东海宫最喜欢送的就是凤凰单枞。凤凰山濒临东海,茶树就长在高一千米以上的山顶上,云雾缭绕,吸进岩石山气,泡出的茶有一种很特殊的岩韵。
正因为青茶有“活、甘、清、香”,妙不可言的“岩韵”,所以蜚声四海,誉满九州,古往今来的人们都如痴如醉,一爱不得自拔。秋天正适合喝青茶了。
“不知公子是用盖碗,还是紫砂壶?”泡茉莉花茶的女子问。
“紫砂壶,不知道可有养过的紫砂壶?”
秦云飞得意起来。
“怎么可能没有,我这里的紫砂壶都是养过五年以上的,紫砂的纯度绝对不是市面上的俗物能比。”
那是一把供春壶,壶面都是油亮光泽,看得出被保养得很好,揭开壶盖,一股醇香侵入鼻,那是长年累积下来的香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点点地渗进紫砂壶。
曾经,洛怜总是一个人把着紫砂壶,一泡接着一泡,泡完七泡,仍有余香。每一泡他只喝一口,剩下的茶水就拿来养壶。
一个人泡茶给自己喝,在别人眼里是很孤单的事,可是泡茶的人不这样想,有茶有水,还有茶宠,就不会孤独。
樱花开了又谢,那套茶具却一直没有收起。
洛怜说他喜欢紫砂壶,从一而终,一生只认一泡茶。
可是简言说,这也说明紫砂壶适应不了环境,泡了铁观音就不能再泡普洱了,否则这把壶就坏了,一辈子都被埋在角落里。所以世人更喜欢用盖碗,因为它更懂得变通,懂得处事的道理,左右逢源,不会被抛弃。
可是洛怜还是喜欢紫砂壶,因为它一旦认定自己爱的那泡茶,只会越来越爱他,越来越光滑明亮,即使主人久了没有动他,放在角落里,再掀开壶盖时,还是醇香的。
“洛怜少爷,赶紧泡泡让我们尝尝吧。”小石头不懂泡茶的意境,总是慌慌张张,一咕噜喝下去,只当解渴了。
洛怜拿着那把紫砂壶正准备坐下。突然从亭子的对岸传来古筝的一声低沉,一调既出,即可飘过离湖向离卿亭飞来,似细雨打芭蕉,一声接着一声,传入众人的耳里。
第十七章:洛怜忆君君不知
洛怜拿着那把紫砂壶正准备坐下。突然从亭子的对岸传来古筝的一声低沉,一调既出,即可飘过离湖向离卿亭飞来,似细雨打芭蕉,一声接着一声,传入众人的耳里。
“少爷,这里隔岸这么远,那古筝的声音怎么传得过来?而且还丝毫不受风的影响,每一个曲调都没有减弱,反而清澈入耳。”
“这是因为弹曲的人在每一次勾弦按弦都注入内力的缘故,要这样完整地将声音平稳地传过来需要不断注入内力,若内力过小声音会残缺不全,内力过大又会破音,这是极其精细的过程。需要演奏者既有深厚的内力,还要有心如止水的意境,不为任何事物所打扰,超越浮尘和人世间的一切杂乱无绪。”
“洛怜说得极是,那弹古筝的正是我姑姑,姑父死后,我父亲就把她接回来住了,她平日一直在祠堂念佛,偶尔会来这里弹弹古筝。”
“原来是前辈,不过您姑姑的声音听起来还宛如少女,如果洛怜没听错,这个曲子是《云水禅心》”
晴儿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对岸的女子,一袭白裙,虽然蒙着白纱,看不清面貌,只是那一举手一投足太过熟悉。
原来母亲还活着。
“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
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鱼儿戏。
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
红尘如梦聚又离,多情多悲戚。
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
抚一曲遥相寄,难诉相思意。
我心如烟云,当空舞长袖。
人在千里,魂梦常相依。
红颜空自许。
南柯一梦难醒,空老山林。
听那清泉叮咚叮咚似无意,
映我长夜清寂。”
所有人都忘了动作,只呆呆地望着那唱歌的女子,一时之间忘了天地,脑中的琐事都被抽空,好像这天地之间只有那唱歌的女子和古筝,只有自己,所有凡念都已抛到脑后。
“古筝叮叮咚咚地婉转,如流水潺潺。竹林扶疏,泉石相映,天籁一般的绝妙之音漫卷漫舒,营造出空灵悠远的意境,仿佛天地万物全都溶在了这一份亦真亦幻的意境之中。”
“晴儿,琵琶。”
洛怜径直坐在亭边檀木铺砌的地上,竖抱琵琶,左手按弦,右手勾弦,为古筝伴奏。
一时间本来轻盈的古筝曲变得更丰富了些,古筝时而低吟,时而如细碎的雨点般打来,飘过湖面,悠悠扬扬,歌声婉转,“偶尔几声清越短促的琵琶,像花朵碎密如锦,飘浮在山水之间。”
已经没有人记得自己本来想要做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在这曲调和歌声里,变得柔软,变得无欲无求。
洛怜不禁也唱起来。
“……我心如烟云,当空舞长袖。人在千里,魂梦常相依。红颜空自许。南柯一梦难醒,空老山林。”
洛怜清冽的歌声和着女子的妙音,琵琶声和着古筝曲,恍如仙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歌声和曲声都停了,却还在耳畔还在萦绕着,一直不曾散去。
可是洛怜一直坐在那里,抱着紫青琵琶,一动也不动,他又听到箫声,声声入耳,好像要向他传递什么信息。
但看其他人的反应,都还沉浸在刚在的《云水禅心》里,大概又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箫声。
“云飞,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这茶以后有机会再为你泡吧,今天暂时到这里,很谢谢你的用心安排。”
本来秦云飞还准备了其他环节,但看洛怜的脸色不太好,猜想可能是刚才弹琵琶用了内力,有些乏了。
“那好吧,你先回隔云楼好好休息,我去跟姑姑行个礼,改天再寻个机会让你们见一面,你意下如何?”
“有劳了。不过洛怜想明日就启程,最近我都会在风雨楼,如果云飞你有事找我都可以去那里。”
“洛怜你才来两天而已,何以慌着要走呢?”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洛怜明白这很失礼,但既然你把洛怜当朋友,我也不多礼了,只是这两天一直有些心慌,不知为何,总是听到幻音。或许我需要回去调理一阵,请你见谅。”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留你了。洛怜你要保重身体才是。明日我就派人送你们出城。”
“有劳。”
当晚住在隔云楼,依旧听到箫声,却怎么也睡不着,那箫声像是在召唤他,但听不出恶意。洛怜索性起身走出阁楼,站在看台上,远远的望着视线下方的离湖,离卿亭里正坐着白天弹古筝的女子,但洛怜并没有听到曲声,也许是她为了掩盖曲调声运了些内力,反其道而行之,琴音只给自己听。隐约看到,珠帘后面还有一人,拿着一支洞箫。
突然,很想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第二日,洛怜回到了风雨楼。进门却看不到一人,没有一名客人,甚至伶人也没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的晴儿也不见了。
偌大的风雨楼大厅里,只有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酒——是洛风。
这两天慌乱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原来故意躲着爱自己的那个人,是这么不好受,一心以为自己不愿被他束缚住,不愿活在他的监视里,费尽心机地逃离他的视线后,却发现自己突然变得很孤独、很慌张。
“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这一刻,当自己重新回到他的视线里时,突然很安心。
洛风只静静地喝酒,一杯接一杯,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空坛子,上好的花雕酒,一般人可舍不得这么喝。看样子是喝了一晚上,他的情绪很不好,所有人都被他赶了出去。
洛怜心一疼,叫了声“哥哥”。洛风没有抬头看他。但他肯定是听到了。
洛怜只能走过去,按住他举杯的手。
“哥哥,别喝了。”
洛风只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轻而易举地拿下他的手,继续灌酒。
堂堂百鬼花谷的谷主,竟也是这般小孩儿倔脾气。
洛怜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满满一杯,洛风还是没有理他。
洛怜撅了撅嘴,一时气急,拿起杯子就往嘴里灌,嘴唇刚要贴近杯口,洛风一挥婴乾剑,只感觉到剑锋一扫,杯子便飞到了地上,抬眼洛风的脸已经在自己上方,就快贴在自己脸上,洛怜的脸颊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有些酒气,但并不浓郁。
“你敢喝酒?!”洛风怒视着他。
洛怜的身子根本沾不得酒,喝一点就会过敏,就算不死也会被折腾得够呛。有时谷里收藏了好酒,洛怜总想尝尝,甚至想偷喝,不过那些佳酿都被洛风命人藏了起来,洛怜根本找不到。
看着洛风生气,洛怜心里却莫名有些高兴。生气归生气,总归还是心疼我的。
“谁叫你对着我撒脾气,黑着一张脸,叫你几声都不理。”洛怜撒起娇来。
洛风抬起他的下巴,眯了眯眼,湛蓝的眼睛里有些倦色,偶尔有些血色在瞳间游走。他看着洛怜的眼睛,“你明明知道我为何生气,你就这么想逃出我的视线吗?”
洛怜被他这么一说,心一酸,突然真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但又觉得有些委屈。
垂下眼睛,用认错的语气道:“哥哥,是怜儿错了。”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眼泪汪汪的好像马上就要溢出来。
洛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前天听到暗影把洛怜跟丢的消息,心知多半是洛怜自己用了计谋,晴儿也在他身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是一想到他有一刻行踪都不在自己的掌握里,心中就有无明业火升起,越想越生气,昨夜就到了风雨楼,赶走了所有手下侍从,一个人喝着闷酒,要是今天洛怜再不回来,洛风肯定要暴走了。但是看到眼前的人说“哥哥,怜儿错了。”洛风怎么都没办法生气,随即又有些恼,怎么自己的情绪就会被这个人牵着走呢?
一口咬上洛怜的唇,不留余地,不给对方一丝喘气的机会。
洛风一手搂紧洛怜的背,一手抓着他的左臂,一分也动弹不得,直到喘不过气来。
洛风伸手就要解他的腰带,洛怜心惊,这里可是大堂,虽然没有人,可是大门还开着。
想阻止他那只手,洛风完全不给他机会,腰带“哗”的一声就被抽开,洛怜的衣袍已经松散开来,洛怜惊慌地叫“哥哥!不要!”
洛风终于停了下来,左手还拿着那根素白的腰带,下一刻竟把洛怜拦腰扛了起来,拿起桌上的剑腾身飞到了顶楼,进了洛怜的房间。
空荡荡的风雨楼,前所未有的安静,只听得见顶楼某处的细碎声。
一夜无眠。
第十八章:应怜本是同根生
洛怜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头脑昏昏沉沉,陷在梦里面,累得都没间隙思考自己在哪里。
忽然感觉到温热的气息触碰着自己的眉间,像是要抚平那轻蹙的眉心,温柔温暖,一点点地把洛怜带回现实,可还是不想睁眼,眼皮沉重,索性不理会他。
又是日上三竿了,风雨楼已经开始营业,昨夜不见的伶人侍女不知道又从哪儿冒了出来,又是鼓瑟吹笙,又是轻歌曼舞。
床上的两人还是没起。晴儿也没有来敲门。
“乖,再睡会儿吧。”不同于刚才的霸道,洛风的语气很温柔。
“嗯。”洛怜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
洛风已经起身,穿上白色的里衣,紫色的外衫。这个男子,喜欢紫衣,自从洛怜来了百鬼花谷,所有的白衣都被洛风扔掉了,满衣柜的紫衣,没有重复的式样,不管是雕花还是布里,无不精致讲究,也只有这样的衣裳才配得上这样的人。
洛风爱的人,一定也要爱他,要爱着他所有爱着的东西。
配好剑在腰间,俯身吻了洛怜的眼睛,还没梳理的长发便倾泻下来,扫着洛怜未着半缕的身子,痒痒的。
“今天是初一,十四我便派人接你回去。你先休息,过两天回趟百鬼花谷,我带你见个人。”
洛怜已经重新陷入困意,只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声。
随即只听见关门声,洛怜轻呼一口气,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婴剑山庄。小别院。
樱花已逝,老树新绿,五月南风,罗袖徊翔,水暖风清,柳春色老。
女子翩然起舞,柳条细腰随风摇,银丝斜系,莲剑划空风踩草。
白衣胜雪,宛如谪尘仙子,剑冷光寒,初阳斜照,回眸飘渺。
婴莲舞的却不是婴炎剑法,是当年简言教给他和婴怜,如同儿戏的剑法,不伤人,只是漂亮。简言说:“你们现在内力还不够练婴炎剑法,这套剑法专为你们而创,就只是好看而已,你们俩一起舞,一定很好看!”
“言哥哥,你不过就是想看我和婴怜一起舞给你看吧,你自己就在旁边看着饱眼福!”
“看来什么都瞒不了莲儿呢,哈哈……”
那时婴莲只有十一岁,简言十八岁。没有想过未来,只记得眼前的时光,好像永远会定格,那时她喜欢简言,喜欢婴怜,她和婴怜的喜好,总是一样的。
更多的时候,是婴莲一个人跳着剑舞,简言在旁看着,婴怜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摆着茶具或者古琴。
婴莲记得哥哥泡的茶总是很温柔,他喜欢泡凤凰单枞,不论什么时候转过眼去看他,他都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烫壶温杯,煮茶闻香。她舞剑的时候,简言和婴怜会温柔地看着她,不时投来赞许的微笑。
一日,婴莲拿着一本书,她从父亲的书房拿来的,她兴奋地跑去找简言:“言哥哥,言哥哥,给我念这个,我认不完上面的字。”
简言刚刚练功回来,鬓角还有淡淡的汗珠,看着婴莲来了,也顾不上梳洗了。
“好好,给你念。”
是李白的《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言哥哥,这两句是什么意思?”
简言笑笑,摸了摸婴莲的头,少女那双黑亮的眸子好像闪着光。
“这是一个女子写给自己夫君的诗,这两句是回忆两人小时候玩耍的情景。意思是说:记得我刘海初盖前额的时候,常常折一枝花朵在门前嬉戏。郎君总是跨着竹竿当马骑来,手持青梅绕着交椅争夺紧追。”
“言哥哥,夫君就是相公的意思吗?那言哥哥会是我的夫君吗?”
“呃,这,现在还太早了,以后再给你说。我们接着读下一句。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这个我知道,说的就是言哥哥、婴怜和我!”婴莲飞快地打断了简言。
“呃……这样理解应该是没错。下一句是……,莲儿,今天言哥哥有些累了,改天再给你念可好?”怕婴莲再问出什么来,后面的句子可不能给她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