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边声——洗骨岭
洗骨岭  发于:2015年04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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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迎闵公主殿下……”一个头发凌乱花白的老者走出列慢慢俯身说道,沙哑干涩的嗓音就像北门关的烈风刮过送嫁诸人的心头。

“耿少潜少将军呢?”这样的迎接场面实在叫送嫁官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询问,“他怎么不出来迎接公主殿下?”

“将军正在忙军务抽不出身来……”老者嘶哑着嗓子慢吞吞说道。

“再如何也总该出来迎接一番吧?”送嫁官听得气闷,“这样,这样也太藐视君上了!”

“大人——”

老者正要开口却突然听得清脆的喊声从那通红的八脚金铃鸾凤雕花香车里传出来。

一身盛装红罗纱缎的新娘扶着侍女小心翼翼地从宝马香车里走出来,被袖子遮住的双手提着层层裙摆一步一步走到北门关城下。

六名宫装侍女为新娘铺开那拖地六尺长的红罗纱缎的裙裾,城门下诸人看着那耀眼的红色身影一小步一小步慢慢挪移到门前。

“老人家请先起身。”红色的广袖藏住双手,只露出一点细小的指尖虚扶了一下。

“谢公主殿下。”身穿斑驳铁甲的老者闻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站直了腰背立在一旁。

“若是军情紧急我等也能为少将军体量一二,但大人也是为少将军担忧急了。”隔着厚厚的红色面遮,新娘有些雌雄莫辩的稚嫩嗓音轻声问道。

老者多年被风霜雕琢的脸上闪过一丝变化,看了这新娘一眼,才举止恭敬地说道:

“公主,城外风沙甚大,不若与车队进了城再说。”

新娘扶着侍女丫头的手,慢慢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转身一小步一小步走上了那辆八角金铃鸾凤雕花香车。

蜿蜒的车队慢慢驶入城内,直到最后一辆穿过门洞,巨大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被完全合拢,秋风卷起黄沙飞过,荒原上又恢复了宁静。

按照礼制,被送到北门城的公主虽然名义上已经是将军的妻子,但在举行仪式之前都应当另居府外。然而此刻的北门关正处多事之秋,很多事情都只能从简来办。身负连恒宫、金章殿旨意的送嫁责任官略了解了一下情况,表示了一下京城方面对北疆安全的关心和对耿少潜将军工作的支持等等,办完交接手续就放下嫁妆快马回京了。

十天之后回到京城的相关人员因圆满完成任务受到连恒宫、金章殿的表彰,虽然谣言庆功宴上有关人员曾经有“再也不干了”哭喊得一塌糊涂的失态行为,事后调查此事纯属虚构,送嫁官员更表示将会追究有关造谣者责任。

总之,作为将军新娘的闵公主就被安置在了北门城最好的宅子——有两层楼的将军府里。

当晚上入夜之后大多数将军府里的人都要到城墙上轮班守夜,就只有几个士兵和闵公主带来的几个人留在宅子里。

郑窦、郑丫守在门口,新娘一个人坐在屋子里。

掀开描金绣凤的面遮,新娘露出一张被胭脂水粉妆点得十分精致秀雅的面容,然而这人除去头上沉重的金冠后好不雅观地伸了一个懒腰,弯下腰解开绑住自己膝盖的布条喃喃自语了一句:“走小碎步真是累死了……”

——此人正是原本要嫁来将军府闵公主的亲弟弟郑简不错。

郑简从小喜好玩兵弄武,更将驱逐北夷侵略者的国民英雄耿少潜少将军当做倾心敬慕的武圣。原本听闻自己的亲姐姐要嫁给少将军还好一顿惊喜,甚至瞒着家人偷偷摸摸跟来北门关为姐姐送嫁。

然而身为闵公主的郑家贵女似乎并不这样想。

当郑简好不容易摸进姐姐郑姑娘的营帐,看到的却是披着嫁衣的丫头——真正的闵公主郑姑娘早已逃婚而去。

郑简见状是又惊又怒,又不敢声张了叫人过来发现异状,对着哭哭啼啼的丫头郑丫一通质问,才晓得郑姑娘根本就不愿意嫁来北门关,早早就做好了半路逃去的准备。

百般权衡之下,郑简最终选择了帮郑姑娘将这件事情隐瞒下去,亲自代姐出嫁。

于是乎,郑家姐姐奔向她所追寻的自由去了,郑家弟弟偷偷蒙混着见自己仰慕的男神来了,皆大欢喜,真是可喜可贺。

装小女儿姿态装了一天的郑简好不容易松懈了下来,连忙卸去了身上的束缚,衣服却还不敢换,生怕临时有什么情况这盛装穿起来却是很麻烦的一件事。环顾了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布置简单甚至很多陈设都有了老旧的痕迹,郑简先是一皱眉,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是顿悟般一笑,但凡想到这是自己心中那人的喜好便觉得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起来。

然而看着喜欢却不能满足口腹之欲。

郑简与守在门口的郑窦郑丫从午时一直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入夜,近乎一天没有进食的主仆三人皆是饥肠辘辘,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来过问安置他们的饮食用度。

到了深夜,站在门外的郑窦终是忍不住,开口要去询问一番。

郑简没说“好”答应也没说“不好”拒绝,独自坐在冰冷的房里看着燃烧的蜡烛一言不发。

郑简衣服也没换就靠在床沿上将就了一晚,或许是因为前一天太累的缘故倒也睡着了,只在天亮的时候突然被门外传来的响声惊醒了。

郑简听得门口的郑丫细细糯糯地道了一句:“大人,公主在里面休息。”

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形投影在房门上。郑简看着他似乎是停顿了一下,有些沙哑的嗓音淡淡说了一句:“那我晚些再来。”

郑简觉得自己的心陡然疾跳了起来,想也不想便喊道:“等一下——”

第18章:斜阳漫照黄沙地,半是空城半是坟

郑简觉得自己的心陡然疾跳了起来,想也不想便喊道:“等一下——”

或许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真的有什么未知的联系,就像郑简此刻,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人,却心心念念地想见到那人,便是隔着一扇门板,没有看见那人的样子,心里却有一个声音急切地喊着,就是他了!就是他了!这就是自己想看见,想了解,想要去触摸的那个人。

门前的人停住了离去的脚步,郑简回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掌心按住自己胸口因为激动而狂跳的心脏,放柔了嗓音慢慢说道:“外面的是耿少潜少将军吗?”

郑简将耳朵贴在门板上,生怕听错了一个音节,耳中清晰地回荡着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已经等待了一个黄道宫那么长的时间。

当那人平静地说出“是”这个发音,郑简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叫出声来,幸而也没人看见此刻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捂着嘴又哭又笑的痴傻模样。

待略略平复了一下心情,郑简柔声细语地对着那门板道:“……我,刚刚歇息了一下略有不整,烦劳将军稍等一下。”

“不敢,公主自便就好。”

郑简走到床边,有些手忙脚乱地抓着刚刚脱下的凤凰冠要戴上,却突然顿住了手脚。

一旁的铜镜里清晰地照着他的侧影,繁华细致的女裙,精工细作的黄金镶嵌八宝玉石头冠,还未完全长开的眉眼被柔媚细腻的妆容所掩盖,任谁看了都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然而郑简不想被那个人看到这样的自己,他不想欺骗那个人,尽管他这费尽心思所期待着的第一面已经存在了欺瞒,他却只想将最真实的自己放在那人面前。

郑简深吸了一口,对着铜镜脱下了繁复的婚服。

郑丫参与了她那两位小主人所有的事情,对着面前这曾经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耿少潜将军,一想到屋内那人平日里跳脱的行径便觉得心慌害怕,等了许久才听到里面传出一声:“郑丫,请将军大人进来吧。”

陈旧的木门随着缓慢的“吱呀”一声被推开,那沉闷的脚步声慢慢走进来,绕过外间的帐幔,才看到端坐在床边的那人。

郑简卸了脸上的妆容,只在眉心点了一点朱砂,穿了一件素色的深衣,长长的头发被梳理得十分整齐,披散在背后,只有鬓角两边用红绳束了起来——简单而不分男女的童子髻。

“将军……”

郑简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觉竟生出些如在梦中的感觉来。

那人拄着一根木拐,一身洗的有些褪色的麻衣穿在痕迹斑斑的铁甲里面,举止不卑不亢,神情不骄不躁,眼神平静地看着自己,就像只是在看一个寻常的熟人。

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普通,像每一的天朝男子那样英挺的眉眼,坚毅的面容,只肤色因为长年在北门显得有些黝黑粗糙,若不是微微弯曲的左腿或许真描述不出什么特征来。

然而郑简看着他却明显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让这个看起来寻常的男人突然变得耀眼起来,像是突然发觉自己临渊而立面对着万丈悬瀑一般。无端觉得只要是这个人,便是沉默也能制人雄辩,便是驻马也能御敌千军,便是静立也能叫人钦慕拜服。

郑简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视线看着对方那半靠在木拐上的伤腿心中不免感到一酸。他在内心想象过无数这个男人英挺威武的模样,却没有想到他会是一个……瘸子。

“北夷南部大军突然异动,下臣出城察看未能及时迎接公主,还请您见谅。”拄着木杖的耿少潜神情淡然地说道。

“将军为万千百姓守护着这北门城殚精竭虑,我不能为国家尽绵薄之力已经是万分羞愧,怎敢怪罪……还请少将军为了城中百姓多保重自己身体。”

“多谢公主。”

郑简坐在床沿,耿少潜支着木拐坐在桌子旁,这大约是郑简曾经期望过的最近的距离,然而此刻他双手放在膝上,有些局促不安又十分全神贯注地看着对方,听着那人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却并不在乎说话的内容是什么,看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习惯都想要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公主,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对方的一句话突然惊醒了郑简,发觉自己似乎当着这人的面出神了许久。然而一想到自己目前的尴尬身份,郑简便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与面前这人坦白才不会给对方留下太差劲的印象。

“将军,我是说如果……”郑简犹豫了许久,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有一个女子因为心中所爱不愿意嫁给您,然而又迫于外因不得不嫁给您,您能原谅她吗?”

周围的空气陡然一凝,郑简刚刚说完就后悔了。

然而对面的人却是扶着木拐站起来,慢慢走到床前。

郑简看着他高大的身形,对着耿少潜面无表情的模样就觉得心慌,道:

“将军,您真是当世的大丈夫豪杰英雄气概——您,您别误会,我说的不是……我对您只有钦佩仰慕,恨不能生在你身旁三尺之地,若是您出征沙场请允许我为您牵马披甲……”

郑简看着耿少潜没有丝毫变化的严肃面容顿时说不下去了。

他这都说了些什么呐……

“……将军您是守卫国家保护了百姓的英雄,大家都景仰您……”郑简喏喏如解释般总结了一句。

“多谢公主厚爱。”

两句话下来就冷场了,郑简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与耿少潜继续谈论下去,尤其是自己还顶着姐姐“闵公主”的假身份。

这时候耿少潜突然扶着手里的木杖站了起来,郑简一惊,也跟着站起来,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然而耿少潜刚刚伸出手像是要说些什么,就被门外的传讯兵打断了:

“将军,北夷人在城门外纠集了——”

随着话音一断,耿少潜收回了手掌。郑简只觉得房内的气氛陡然一变,只见那人蓦然凌厉起来的目光瞥了一眼门外,严肃的脸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道:“召集十五营守备,随我上城楼。”

郑简这才看见庭中不远处,冷冽的铁甲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哗”一声果断的脆响,耿少潜手中握着木杖快步走了出去,跨出门口突然顿住了动作:“王瑜。”

“将军。”王瑜站在庭端正恭敬道。

“让王鹰回将军府守卫。”

“是。”

耿少潜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郑简却是看着那跟随在他身后的男人慌了心神。

他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就算是只看到一眼,他也认得清楚:

那个叫做王瑜的男人与在踏花阁内被那“绿袖”杀死的嫖客赫然是长着同一副模样——

第19章:衣不染红袖犹绿,少子孤立千坟冢

“别说让我装作他的模样去北方,就是回他家里去照顾他家女眷,我也敢确认叫他老母都认不出来——”

郑简突然回想起当初在踏花阁里,那名叫绿袖的少年用手指着死在花床上的男人说出的这么一句话。

然后是在京城大与众人迎接北门关来人那时候突生的变故,罗珪生所说的“北夷阴谋”,这些事情前后串联起来,内心接连的猜测让郑简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突然感到万分后悔当时自己怎么就没有把踏花阁的这件事情告诉郑大人。告诉了之后不管郑大人当时查是不查,上面的人心里也总能有些分寸,若出了事情也好有个头绪,总好过……如果现在耿少潜身边的人出了什么问题,对整个三姓江山来说,无疑是长城被毁,后果不可想象。

“我真蠢,光顾着高兴竟把这事给忘了……”郑简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此刻耿少潜等人恐怕已经快到北城门口了,他连忙翻箱倒柜地找外衣穿起来。

“公……主,您说什么?”郑窦看到穿着深衣正在束发的郑简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说漏了嘴,“您这是要出门吗?”

郑简随手扯了一根衣带将头发扎起来,披了一件灰褐色的袍子在身上就要往外走,随口答应道:“我这儿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办,你且在府里看顾好了等我回来。”

郑丫一直跟在郑姑娘身边,素来知道郑家这小主人的性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郑窦还觉得不放心,看着远去的背影急匆匆小跑两步跟着喊道:“公主走慢些让郑丫随您伺候着,万万不要忘记了正事……”

然而郑简只往身后甩了一句:“我就是办正事儿去了……”一个转身就甩开了碎步小跑的郑窦。

郑窦听放心了几分也就不着急跟紧了,然而他还不知道小主子说的正事与他所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将军府不若京城的世家府邸那般讲究布局,简单的结构让郑简一下子找到了大门,正要跨步走出去,却被门口的戴甲侍卫拦住:“城中戒严,不得随意进出。”

郑简隽秀的眉形一下子拧了起来,想到送嫁的那一批人员已经离开了北门关于是呵斥道:“放肆,我是耿少潜的未婚妻闵公主你们也敢阻拦?”

两个守卫相互看了一眼,略迟疑了一下才道:“小人自然不敢阻拦闵公主,不过北夷人马上就要准备攻城了,公主孤身一人出府太危险!”

“你们放开,别拦着我——”

郑简刚觉得犯难,就听到身后一男子豪气的嗓音,回头一看正是当初前往京城的三位武士中的王鹰,正与身边几个护卫兵模样的人拉扯着往这里走来。

“难得能回来打仗了,王瑜那小子竟让让将军安排我守后方……欸?这儿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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