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子就笑道,“如此,便也好。”
她便好好地招待了佳儿,又招待了护送佳儿前来的车夫和四名侍卫。
当晚,她和佳儿一起躺在床上,两人就聊起别后情景来,佳儿便说十一娘子,“馨娘,我看你在这里,日子倒是很好。”
刘佳知道十一娘子是许家的女儿,又是季府的侄女,甚至是皇后的表妹,身份自然很不一般,对方这般把她拉着一起睡在一张床上,实在让她十分感动。
十一娘神色温柔,道,“是啊。我过上了自己从小一直想过的日子。”
刘佳便又道,“你是皇后娘娘的表妹,即使现在年纪大了,但要嫁一个好人家,也不是难事,你让皇上赐婚便好了。”
十一娘笑了起来,“我可不愿意嫁人,要和一个男人一起过日子,有什么好。我这般,便很好了。”
说到这里,她又侧过身来盯着刘佳看,“佳儿,若是你愿意,出宫来后来和我一起过,我们一起活到老,互相有个伴,也很好。”
刘佳愣了一下却只是笑,她从八岁卖进宫去,在宫里这么些年,心思早就很重,而且没有太多安全感,她出宫来,真和十一娘一起,她相信十一娘的心意,但是,要是十一娘有个闪失,许家是要来收回十一娘的产业的,她那时候不是要被赶走吗,以后又怎么办呢。而且十一娘也可能会嫁人,她嫁人了,自己又怎么办呢,所以她便柔声柔气地拒绝了,虽然宫里的日子的确是时时刻刻要小心,但是,只要好好做事,不多言不多听,便也不会真出什么事,她每日里也没什么活,日子清闲,等到四十多岁,也就可以拿一大笔退休金养老了,这有什么不好。
再说,皇帝宠爱皇后,要是没什么变故,行宫里的人事便不会多么复杂,大家日子也很好过,她何必要换个新地方过可能没有保障的日子。
番外之四皇子的到来(4)
刘佳的拒绝并没有让十一娘难过,她也知道刘佳的顾虑,是以在之后,她便也没有再提起此事。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十一娘一行人便出发了。
她带着两个丫鬟跟在自己身边,随着刘佳同侍卫们快速进京,又安排了管事押着一应给季府的干菜野味等慢慢上京。
秋云庄距离京城并不是特别远,走一个白天也足够到蘅兰行宫了。
十一娘到的时候正是傍晚,进了宫门之后,她就被直接带往了月华苑,她带着的两个丫鬟则没有允许进行宫伺候她,不过却被留在了行宫里仆人房里住宿一晚,然后让她们第二天离开。
十一娘亲自安排了她们,让她们去京城许宅,她看到宫中对她和她丫鬟的安排,就知道自己恐怕并不能面见了皇帝后就离开。
十一娘来到月华苑,月华苑同她两年前所居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要说变化,只是里面伺候的人变了,院子里的几株桂树长得更加繁盛了,屋子里的一应摆设,却是没有变的。
十一娘便知道在她走后,这里该是没有人再来住过的,不由心中便生出了些许感慨。
十一娘从小在南方长大,便同许氏一样,这么多年来习惯睡床并不习惯睡炕,这月华苑也许是考虑到了她的习惯,便是用的床,而不是炕,现在躺在曾经睡过一年的床上,十一娘总觉得时光幽静,竟然是没有流淌痕迹的一般,她对这里还是那般熟悉。
十一娘睡了个好觉,早上在宫人们伺候下洗漱收拾,吃早膳的时候,外面就有太监来说,“皇上一会儿便来此处,你们好好准备着。”
大家便打叠起了精神来,而且在十一娘用过早膳之后,那位为她梳头的宫女还建议再为她换个更华丽些的发型,而十一娘却笑着婉拒了,说她之前梳好的这个便已经很好,她很喜欢。
十一娘脾气十分温和,对待这些宫人,也是从来客客气气的,不过她毕竟是大家出身,又做过管事,自然有着自己的威仪,这些宫人们也丝毫不敢看轻了她。
虽然太监来说皇帝一会儿就会来,但皇帝其实是已经到午时前才来,十一娘发现屋子书架上的书竟然都还在,便在一边看书一边等,外面响起宫人们拜见皇帝的声音,她便将书收了起来,到了外间跪下迎接。
十一娘没有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藕荷色秋裳,头上甚至只插了几支简单的簪钗,但是一身风流,却丝毫不受影响。
皇帝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然后说道,“平身吧。”
十一娘谢恩后才起身,皇帝已经走到上位去坐下了,她便规规矩矩站在下手,皇帝多看了她几眼,对她赐坐后,她才走到下面椅子上去坐下了。
皇帝挥手遣退了宫侍,宫侍都退下去后,皇帝才对她说道,“叨扰了许姑娘你的安适日子了。”
十一娘没想到皇帝这次这般客气,微微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便又起身福礼道,“皇上折煞民女了。能得皇上宣召,乃是民女莫大福分。”
皇帝抬了抬手,她才又去坐下。
皇帝多看了她的面容两眼,发现她在秋云庄住了这么两年,看起来要康健了很多,皮肤黑了一些,但是带着健康的光泽,而且连面容也偏于稍稍硬朗了些,竟然还是和季衡相像。
皇帝并不去细思她为何会和季衡这般相像,只是感叹世上能有这般像季衡之人,即使只是容貌。
皇帝又说道,“此次朕又要劳你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了。若是有什么事还没有安排好,你也可以再去安排,只要十日内回来便可。规矩你也该是明白的。”
十一娘赶紧应是。
皇帝点点头,“事成,朕不会亏待你。”
十一娘便赶紧起身表示自己十分乐意为皇帝效劳,皇帝颔首后就起身离开了。
十一娘便在之后出了行宫,先进了京城里去,送给季府的一应干货野味等已经到了,她去看许氏时,许氏便很欢喜地对她的用心表达了谢意。
十一娘又去安排好了自己的庄子和仆人,这便又回到了蘅兰行宫来,这次皇帝对她很放松,即使她出月华苑去走走也并不被限制。
季衡这次怀胎,孕吐反应又很严重,好在是晚上并不非要起来吐一次不可,故而睡眠便还好,皇帝也就安心了很多。
季衡回蘅兰行宫之后,皇帝怕他累着,再没有让他去听过早朝,大臣们发现皇后不再来早朝,一干人等便又不适应了,还在下朝后窃窃私语,互相询问对方是否知道皇后为何突然不来早朝了。
“皇后这是病了?怎么不来早朝?”
“这个老夫如何知道,谁听到过什么风声吗?”
“据闻在西山行宫时,翁太医一直近身伺候着,怕是的确又是病了。”
“皇后这身子骨可是太差了些。”
虽然大家都不会说出口,但不少人心里却会想,说不得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风雨不堪摧折呢。
到底收起了亵渎的心思,一本正经地谈话题,“皇后身体不好时,皇上处可不好伺候,留心些才好。”
便有人附和,“是呀。”
季衡虽然也会去为皇帝承担处理部分政务,皇帝遇到棘手的事情,也会来找他商量,但两人毕竟都顾及身体,季衡去玉恒殿的时间便少了很多,陪孩子的时间便多了。
皇帝虽然请了宋太傅继续为自己的儿子们做老师,但宋太傅一代大儒,来教导四岁多的孩子识字,也实在太大材小用,这段时间,季衡便开始自己教导儿子,不再浪费宋太傅这把牛刀了。
而杨麒儿自然也更喜欢阿父教他,因季衡讲解要比宋太傅灵活很多,而且还亲自画很漂亮的图给他。
这个时代的孩童认字启蒙教科书,已经是图文并茂,丝毫不死板,而且杨麒儿作为皇子,那教科书比一般孩子的还要更加精美一些,纸张十分好不说,且还全是彩图,但杨麒儿小小年纪,已经极具艺术细胞,认定了那教科书上的图画太过死板,他便不愿意看,非要季衡画给他,因季衡画得更加灵动。
季衡会抽上午教杨麒儿认字和算数,下午便让杨麒儿写字,学习之外的时间,他也会陪着儿子玩益智游戏。
这些时候,杨歆儿便作为旁听生,大多数时候是在一边自己玩自己的,有时候也直接睡着了。
杨麒儿的学习时间并不多,其他时间都任由他玩耍。作为只照顾孩子的全职家庭主夫,季衡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特别多,两个孩子也都十分喜欢腻着季衡。
季衡坐在椅子上翻看一本书,旁边的茶凳上摆着一大盘柚子,他现在全靠柚子皮的香味来压下反胃的感觉,其实他也喜欢吃柚子,不过翁太医不让他吃,说那柚子凉性。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近四个月了,在怀杨麒儿和杨歆儿的时候,这个时间也早就不孕吐了,但这次季衡还会犯吐,他也是无法的。
杨歆儿和哥哥一起玩了一阵子拼图,就觉得有些犯困,从毡毯上爬起身来,也不和杨麒儿说一声,就自己往季衡身边走来,杨麒儿看到弟弟走了,赶紧跟了上来,杨歆儿到了季衡身边就往他的身上扑,嘴里嘟囔了一句,“阿父,睡觉。”
杨麒儿赶紧伸手把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在季衡还没有说话的时候,他就俨然一个正正经经的老师,给弟弟说道,“阿父肚子里有妹妹,你不能要阿父抱着睡,会把妹妹压得长不大。”
杨歆儿回头看杨麒儿,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可我要睡觉。”
季衡把杨歆儿抱了起来,并且亲了杨麒儿的额头一下,说道,“我现在还是抱得动歆儿的。”
杨麒儿盯着季衡的肚子看,“妹妹都还没长大呀。”
季衡点头,“还要等呢。”
又对杨麒儿说,“叫杜若来。”
杨麒儿就去一边叫了杜若女官一声,杜若赶紧来了季衡身边,季衡让她给杨歆儿拿了一床被子来,然后给杨歆儿擦了擦手和脸,把他放到了榻上盖上被子,让他睡了。
八月十五中秋,季衡出席了一下中秋宴会,很早便离开了。
自从六月季衡上西山行宫,再没有出现在大臣们跟前,不少臣子便还很想念他,这次他虽然只在中秋宴会上露了一下面,依然成为了臣子们关注和谈论的对象。
这次皇帝邀请的臣子不少,而且还准许带子侄出席,因玉堂园里正好是桂子和菊花当令,大臣们一边赏花赏月吃果品喝酒,还开了个以桂子和菊花为题的诗会,而且皇帝说魁首可以得宫廷画院的任何一幅画。
皇帝虽然于书画诗词上都有涉猎,但是,这些都不是他的强项,他也就只是会而已,他自己从来不显摆自己的学识,也不做让人来欣赏自己的诗画的行为,在皇帝都不注重自己这方面才艺的情况下,皇家宫廷画院自然也没有什么优质的画师,里面的画师不过是些作规制画的匠人罢了。
虽然宫廷画院没有好的画师,但是不代表画院里面没有好的画,皇帝自己不好画,也不把那些大家之作当宝,画院里便存着不少名家名作呢。
乱世黄金盛世收藏,现在正当盛世,即使皇帝提倡节俭,但是收藏之风依然很盛,大臣对皇帝那一句话里的“任何一副”非常在乎,各个都铆了劲地作诗,无论是想在皇帝跟前显露才华,还是想得到某幅画,总归是各显神通,十分热闹。
最后收起来的诗有五十多首之多,皇帝翻了一遍,选出几张来,就笑着对下面的臣子们说,“朕让皇后选出前三来。”
然后让太监将那几张纸拿去给在嘉毓楼里休息的季衡看,季衡翻了翻,发现一首倒是很有些灵气,另外几首便都过于显摆了,就把纸放在桌子上,抱了杨麒儿来评选,杨麒儿拿着毛笔,按照阿父的要求,随意拿出一张来在上面写了一个叁,又拿出另一张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贰,然后在季衡要求的那张上写了个壹,虽然字的笔画复杂,但杨麒儿还写得规规整整,季衡便好好赞扬了他一通,让太监将那叠纸又拿去给皇帝了。
魁首诗的作者乃是去年春闱上的探花郎,现在在翰林院里做编修,能来参加这个中秋宴,乃是因其是现在首辅赵之翰的公子,名叫赵昱芝。
皇帝给第二三名各赏了一套官窑里烧出来的碗,而对赵昱芝,他便说道,“你要哪幅画,说吧。”
赵昱芝跪下后红着脸道,“微臣恳请皇上恕罪。”
皇帝愣了一下,“嗯?”
他便继续说道,“微臣恳请皇上将皇上玉恒殿后殿书房里挂的长夏消暑图赏赐给微臣,要夺皇上所爱了。”
皇帝怔了一下,才说道,“此画朕不赏人。”那幅画乃是季衡两月前在西山行宫时所作,画的是一条小溪边有一座凉亭,凉亭边有青桐芭蕉,凉亭里则铺着簟席,两个孩子在簟席上玩耍。
此图画得随意,却用笔老道中带着风流,一种悠远飘逸之气从画里直接流露出来,意境本是十分高远,但是,那凉亭里却不是一个名士,乃是一对孩子,就在这一份悠远飘逸之中带上了人世生生不息的意蕴,带上了童真和意趣。
按照专业评论,此画就该如此分析,皇帝自然也欣赏得出它的这般好,但是,它对皇帝的实质的意义,其实只在于这画是他老婆画的,然后上面画的是他的两个孩子。
皇帝有点惊讶此人怎么会看到这幅画,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前两天,召了他到玉恒殿后殿书房来问了杨歆儿的大名的事。
杨歆儿大名定下乃是杨奉豫。
当初礼部和翰林院商议给他定名时,是呈给了皇帝很多个字的,但季衡挑了这个豫字。
此字乃是这个赵昱芝给呈报的,这次宗人府来回报因立后而又上了一批玉牒时,有一位藩王将自己的一位庶子上成了嫡子之事,皇帝便也看到了玉牒上给杨歆儿上的名儿。于是,他就把这位赵昱芝叫来问了他当初为何会想到为三皇子定这个字,因为皇帝是不大喜欢这个字的。
皇帝的拒绝让首辅赵大人也前来下跪说儿子不懂事了,皇帝便笑道,“无妨,爱卿要另外的画吧。”
但赵昱芝却说,“微臣实在为此画所迷,日思夜想,还恳请皇上能够割爱。”
这下皇帝脸彻底黑下来了。
番外之四皇子的到来(5)
其实这几日,的确有不少大臣看到了皇帝书房里新换上的这幅长夏消暑图,上面钤印太小,大臣又不好盯着那画看,故而并不知此画为何人所作,但好画之人都会为那画上的轻灵之气所吸引,只是如小赵大人这般痴迷的,却还没有。
赵昱芝很为他爹首辅赵大人争气,虽然是二十八岁上考上探花,不能和十八岁考上状元的季衡相比,但这也实在是一件为家族争光的事情了,甚至官员之中都说他家是父子双探花,当年赵大人也是探花郎来着,听起来是多么有面子,好像也并不比季氏双状元差多少。
赵大人一向和老季大人不对盘,自然什么都和他比,连儿子也要和他的儿子比。
既然小赵大人这般地争气,自是老赵大人的心头肉,此时看儿子又犯了画痴,非要皇帝赏赐一幅皇帝喜欢的画,他就在旁边干着急,直接骂儿子道,“作为臣子,你怎好如此强求皇上割爱。”
小赵大人便痴心不改地说道,“儿子自从见了那画,便神思不属。”
又对着皇帝行礼,“微臣恳请皇上成全。”
皇帝差点要被小赵大人这般痴心行为气得笑起来,宋朝米芾向宋徽宗求砚,宋徽宗虽然不舍,也直接给了他,现在小赵大人向皇帝这般痴狂地求画,他要是不割爱,倒是显得他这个皇帝小气了一般。
皇帝直接说道,“此画乃皇后所作,你安敢让朕赏赐此画!朕赦你无知者不罪,不同你计较。朕既然允了你一幅画,你便另选一副吧。”
季衡作画没有如别的文人呼朋引伴前来观赏的习惯和兴致,也没有有些位高权重的大臣硬是将自己的大作作为赏赐送人的爱好,虽然他作画画得并不少,而且还笔触和意境皆十分出色,已经是大家之范,不过,他的画名却是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