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笙儿就道,“哎,我听过灵凤班,是京里一等一的南戏班子。”
小林就笑了一下,虽然卑谦,但到底又有些骄傲的样子。
碧水就斥了小厮一句,“哪有如此自夸之人。”虽然是训斥,声音却很温柔。
杨歆儿看兄长的目光总在那碧水身上,于是就面无表情地说,“阿父说不得要叫我们了,走吧。”
说着,就让杨笙儿身边的宫女去把他拉走,杨麒儿也不好不走,只得也走了。
三人身份尊贵,被六七个奴才簇拥着离开了,碧水才伸手整了整身上方才弄得些许不整的衣裳,然后才请那府中奴才又带自己继续往前去,还问道,“不知方才那几位公子是谁府上的公子。一看便很是不凡。”
的确是不凡的,虽然一看就很矜贵,非同一般,但是他们却行止有礼,并无倨傲嚣张之色,此绝非一般权贵之家能够教导出的。
碧水作为京城一等一的南戏班子的台柱子,自然是各公侯贵卿之家的常客,他也认识非常多权贵之家的贵公子,这些贵公子,自然也是有高下之分,但是在他们这种戏子跟前,谁又不是骄傲过头的,不过,自然也有规矩极严的人家,子弟也有十分有礼的。
这种人家,往往才能受到皇帝的亲睐重用。
碧水问了,那奴才却答不出来,只说道,“小的只是外院的,倒没见过这几位公子,一会儿公子问内院的当能知道。”
奴才把碧水和他的小厮小林带过了那小花园,往里面院子的门边则有内院的奴才在等,将两人接着引进内院里去。
季衡来见杨钦治,其一的确是担心他的身体,前来看一看,发现杨钦治没有大碍,也就放心了;其二却是为杨麒儿的婚事,季衡作为男后,宫中设宴,他也是跟着皇帝和大臣们在一起,只有时候陪着皇帝去和命妇们说两句话,是以,他对京中的贵妇人圈子并不清楚,哪家的女儿是个什么情形,他也不清楚,所以要给杨麒儿选太子妃的时候,问题就来了。
哪家的闺秀都是养在深闺的,到底情形如何,他一个男后,哪里知道,也让许氏帮忙注意了,许氏给璎哥儿挑媳妇的时候倒是对京中闺秀有个了解的,但现在又过了这么几年了,闺秀情形又早就不一样了。
而宫中的宁和公主也需要定驸马,邵贵妃则是求到季衡这里来让他做主,季衡也应了下来,季衡也让邵贵妃注意一番京中闺秀,看谁适合做太子妃。
儿子的婚事,总是十分操心的。
季衡对相看儿媳妇,没有任何经验,他只会从利益出发,完全不知怎么从别的方面出发,而皇帝不用指望了,他更是两眼一抹黑,所以他来找杨钦治,希望他给点建议。
杨钦治听他说了,就道,“京中大人们都注意着此事,不过那些闺秀们到底如何,我现下也是不知。不过我会让人去打探一番。”
季衡就说,“我也不知麒儿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总要感情好些才好。”
杨钦治就道,“你平常也是个聪明不过的人,在这种事情上就不行了。要说我从小在后宅长大,还是知道一些里面的道道的,我看上的闺秀总比你好,比皇帝陛下就更是不用说了。”
季衡心道,我就是这般想的,才问到了你这里来。
季衡和杨钦治说完话,几个孩子就亲自把礼物送了来,杨麒儿让跟着的太监桂青将琴在桌子上放下让杨钦治看,杨钦治果真很喜欢,杨歆儿则给了他那本佛经,杨钦治拿在手里一番,马上就说,“歆儿,这是你自己写的呢。”
杨歆儿就说,“正是,侄儿盼着伯伯早日康复。”
又让后面的柳黄把猫抱了上来,道,“还有这只白猫,希望它能陪着伯伯。”
季衡是不允许孩子们养小动物的,他觉得小动物身上可能有寄生虫或者传染病,在这个时代,孩子们身体弱,又没有各种疫苗可打,要是因小动物生了病,那就太不好了,所以几个孩子虽然想养动物,却没有得到许可。
杨钦治欢喜地摸了那猫一把,说道,“歆儿这份心,我很欢喜。”
其实他冬日里会犯哮喘,当然这些年好多了,但到底还是不好养猫,不过杨歆儿送了一只来,他却是十分高兴的。
杨笙儿的礼物是季衡帮忙准备的,是一只白玉如意,杨钦治收到后也高兴地说非常喜欢,三个孩子都很高兴,齐声祝他生辰快乐。
杨钦治十分感动,他自己没有子嗣,几个皇子都和他亲,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皇帝和皇后赠的生辰礼自然很多,跟着季衡的管事太监将寿礼和礼单给了管家便罢了,没有送到杨钦治跟前来。
贺寿完毕,杨笙儿便欢欢喜喜地说,“我们看到了那个唱戏的戏子,伯伯,咱们听戏去吧。”
杨钦治这才说,“我都差点忘了,我传了一个小戏儿来唱牡丹亭,要知你们来,就该请整个戏班子才是。”
季衡说,“不必如此麻烦,你知我也不好戏。”
之后杨钦治还是起来换了衣裳,大家到了那大花厅里去坐着,花厅里摆着吃食果子,杨钦治就坐下和季衡下棋,其他人就也坐下,碧水被带过来,在一座屏风后面开始清唱牡丹亭选段,他的那个小厮小林却是会乐器的,便开始拉琴,而且还拉得十分不错。
季衡对杨钦治道,“他的嗓子是很不错的。”
杨钦治说,“这是京里有名的灵凤班的台柱子,灵凤班是几十年的老戏班了,养出来的弟子都不错。你要是喜欢,下次可以传灵凤班进宫去唱,那也是他们的造化了。”
季衡却道,“我一个男后,哪里好安排这个。再说,皇上也不喜欢听戏。”这般把杨钦治的提议拒绝了。
杨麒儿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屏风后面勾勒出的人的影子发呆,在那婉转的唱腔里,只觉得整个人都轻灵起来,成了音乐里的一道光。
杨笙儿也听得入迷,本来在吃核桃酥,也慢慢停下来了,只杨歆儿坐得端正,神色也端正,他在对音乐的态度上完全随了皇帝,听着也觉得好,但是丝毫不沉迷。
碧水唱了一阵子后就下去休息了,徐铁虎之后亲自来说杨钦治该吃药了,并且请皇后太子皇子们用膳。
午膳便也摆在这大花厅里的,外面阳光明媚,花厅被一株树遮挡着,却很凉快。
用过午膳,杨麒儿等着季衡又去和杨钦治说话的时候,人就离开了,等杨笙儿来找太子哥哥,发现人不见了,问杨歆儿,杨歆儿看着他出去的,但是却对杨笙儿道,“大约去更衣了。你去找阿父,不睡一会儿么。”
杨笙儿果真就觉得犯困了,跑去找季衡去了,杨歆儿便偷偷去看杨麒儿,他大约知道杨麒儿是干什么去了。
碧水还没有离开,他正在隔壁院子的客房里休息,杨钦治经常请他来唱曲,对他很不错,故而有专门给他休息的地方,里面还有床。
杨麒儿进屋去拜访了碧水,碧水见到他来,就些许惊讶,赶紧起身来行礼,杨麒儿就说,“方才听了你唱的牡丹亭,心中钦慕,定要过来同你说一声。”
碧水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他说道,“公子请坐。”
引着他在榻上坐下了,他才在下面的一个凳子上坐下,而小林已经自觉地出来了。
外面门口守了跟着太子前来的两个小太监,小林出来后,两位小太监就不要他再进去了,而且之后丫鬟来上茶,还被一个太监拦住了。
小林些许不满,却也什么都没敢说,只得站在门外等着,门外檐廊有风吹过,守在门外的几个人都要开始打瞌睡。
杨麒儿和碧水说了一阵子戏曲,看着碧水明媚的姿颜,突然就有些卡壳了,脸也微红了,太子殿下竟然些许不自在起来,碧水只好自己问道,“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不知可否告知。”
杨麒儿愣了一下,不知为何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自己说了自己是太子,碧水是否就会改变对自己的态度,或者谄媚讨好,或者战战兢兢,而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因皇后是微服前来,杨钦治便没有对府中之人说这是皇后皇子一行,故而府中知道几人身份的,便也没有几人,方才碧水问了一下伺候他的丫鬟,丫鬟便也说并不知道,只知是贵客。是以碧水才这般问了。
杨麒儿好半天才说道,“免贵姓季,单名一个麒字。”
碧水便又问,“可有字?”
杨麒儿说,“无字。”被他这般问起,他才想,自己应该让父皇或者阿父给赐一个字,这样现在也可以用了。
碧水便说,“可是皇后殿下的季府?”
杨麒儿抬了一下眼,道,“是。”
碧水便些许惊讶了,笑道,“难怪,季公子乃是小可所见的贵公子里十分懂礼之人了。”
杨麒儿便问道,“难道你经常遇到不懂礼之人吗?”
碧水眼神黯淡了一点,道,“虽然我被称作灵凤班的台柱子,但也不过是个小戏子罢了。能够得一些爷看得上就是幸事,哪里总能受到人的尊重和厚待呢。”
杨麒儿没有说话,他尊贵为太子,在他心里,因季衡的教导,他知道百姓无贵贱,但是权利之中,却是有贵贱的,他的懂礼乃是他的尊贵和作为太子的谦逊,于面前之人无关,不过,他还是为碧水说这话时候眼中的黯然动容了,他甚至起了身,走到坐在下位凳子上的碧水跟前去,低头看他,又伸手直接抬起了他的下巴来,碧水些许吃惊,但还是抬起头来和他对视了,杨麒儿低声道,“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外面三皇子从檐廊上走了过来,他穿着稳重,面无表情,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一直走到了桂青桂红的跟前,两人赶紧对他行礼,口呼三公子,杨歆儿道,“哥哥呢?”
两人就面露为难,杨歆儿瞥了两人一眼,把两位太子的近身奴才瞥得背脊一寒,还没来得及阻止杨歆儿,杨歆儿已经跨进了门槛。
杨麒儿要摩挲碧水颈子的时候,碧水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但是没敢冒犯,只是说道,“公子,不要如此。”
这时候杨歆儿掀开那门帘子进来了,他故意把脚步走得很响,里面两人都朝他看过去,杨歆儿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又看向杨麒儿,“哥哥,阿父说要走了。”
杨麒儿看向碧水,低头小声对他说,“我会派人去找你的。”
然后才过来扯着杨歆儿往外走,他出去后就瞪了两个奴才一眼,然后把杨歆儿拉着走到了前面去,四个奴才都不敢跟得太近了,杨麒儿低声说杨歆儿道,“你故意是不是。”
杨歆儿说道,“阿父不是为你安排了人吗,你怎么一出宫就和小戏子勾搭在一起,太子哥哥,这是太子该做的事?”
杨麒儿气得满脸通红,“你知道什么!”
杨歆儿面无表情地仰头看他,“我不知道太多,只知道你这样阿父定然会生气。”
杨麒儿不说话了,只放开了杨歆儿的胳膊,人大踏步往外走了。
碧水从椅子上起身来,走到门口去,看出去时,杨麒儿和杨歆儿已经要出院子门口了。
杨歆儿到底没有去告密,不过杨麒儿回宫之后,就闷闷不乐了好几天,而且也不和杨歆儿说话。
杨歆儿倒是和他像往常一样相处,只是抓着机会把桂青桂红给整治了一顿,两个小太监也不敢去向杨麒儿说此事,只是看到三皇子就赶紧变得十分规矩。
皇子们在宫里的学习生涯是十分艰苦的,虽然季衡已经让勤学馆尽量人性化了,但是因为请了一位博学的西方传教士来为他们上科学课,而且引进了部分西文和阿拉伯数字表述方法,他们的课业就更繁重了,这般繁累,也是因为他们要在十六岁之前就学完课程,时间紧迫之故。
故而杨麒儿虽然心系美人,到底没有时间出宫,不过是偷偷摸摸让他的一个伴读给碧水送了些东西去以示关怀。
杨歆儿没有抓住他的把柄,便也没有再管他的事。
杨麒儿的婚事,已经算是有了眉目了。
皇帝的意思,是让杨麒儿在十六岁成婚,但季衡觉得成婚太早也不好,所以就说希望十七岁的时候再成婚。
皇帝知道季衡是想把孩子在身边多留一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他都是以季衡的意思为准的,所以他就答应了。
杨麒儿娶太子妃时,就要定下一个太子良娣,此二人是从京中的几十个符合条件的闺秀中挑选的。
在经过一番杨钦治的考察斟酌之后,以他对女人的判断,结合许氏的意见,最后定在了四个闺秀身上,这最后的结果,就要皇帝和季衡拿主意了。
季衡看了这些闺秀的介绍,甚至一些隐秘的事情,杨钦治都有上报,于是季衡和皇帝便也有了选择。
昭元三十年,帝后召见了这四家的闺秀,在一番考察之后,就定下了太子妃和太子良娣人选,礼部开始准备太子殿下的大婚礼,并且为太子搬到东宫去住做准备。
在蘅兰宫里,后来也专门为太子修了东宫,就在兰芷楼不远处,要是从侧门走,经过一个花园和一个两百步上下的夹道就可以到兰芷楼,要是从正门走,便有些距离了。
且太子东宫里的各种属官配置,季衡和皇帝也是斟酌了很久,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希望能够好好辅佐太子,且又能严厉地劝诫。自然有什么事,也要能够来对皇帝皇后上报。
太子妃是京中从四品的翰林陶致知的嫡长女陶隶茹,陶致知乃是十分正直耿介的大臣,长女便也被教养得十分得体,陶家根基不深,但是也是清贵的书香之族,其长女来做太子妃,季衡十分满意,太子良娣则是刑部五品主事管大人的嫡次女管涛,管大人乃是老季大人的门生,老季大人对他便很推崇,其家也是治理严格,管大人对糟糠之妻十分敬重,生了三个女儿都没纳妾,且家中没有儿子,要从族中抱养嗣子,这个嫡次女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又十分温厚纯良,在京中闺秀中并不显名声,但季衡召见她时,却看她态度从容对答如流,又丝毫没有一点骄矜出头的意思,正是个再好不过的女孩了,只是相貌上有些平平。
杨麒儿虽然十六岁了,但因还没有搬去东宫,故而依然还在勤学馆里上学,不过有时候他已经会被父皇阿父召去伺候笔墨并且读折子了,而且会在旁边听他们讨论政事,有时候两人还会询问他的意见。
因此种种,杨麒儿虽然还在上学,在勤学馆里出现的时间却并不多了。
他的婚事定在昭元三十一年的九月,他并没有见过他的太子妃和太子良娣,他心里也没有太多期待,杨笙儿是见过的,还跑来和他说,太子妃长得很漂亮,太子良娣一看就是招人喜欢的人,他很喜欢,觉得哥哥也会喜欢,但杨麒儿对此事却没有丝毫欢喜之意,知道自己大婚后就要搬出东阁从此成人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却是他心中另有其人。
昭元三十一年春,到东南去了七年之久的定国侯世子赵云铣回京成婚。
番外之四皇子减肥记
杨笙儿一直就知道自己胖,因为太子哥哥最喜欢说他胖了,但他对此不以为意,心想胖就胖,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一次对自己的胖无法忍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约是那人些许惊讶地看着他,说,原来你是四皇子。
他欢喜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四皇子呢?”
他说,“有人说四皇子……”他些许尴尬,后面又补了一句,“四皇子聪慧善解人意。”
杨笙儿知道他是指他胖,但是不能说出来,于是这次杨笙儿比别人直接说他胖还要觉得烦闷,但他却没朝对方生气,因为那颗跳动的心让他除了沮丧外,并不能对这个人生气。
这个人便是昭元三十一年的探花殷纪殷恒远。
昭元三十一年的春闱直接由皇后做了主考官,原因是此前定下的主考被人上书说收受了大笔贿赂,查出此时后,皇帝震怒,对主考严办后,一时之间又没安排别的主考,之后便由皇后做了主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