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阁一排排房间里死一样的安静,雨声细细,长廊里的宫灯静静的燃着,时不时爆出一丝噼啪的火花,外面一片漆黑,偶尔有雨后几声蛙叫顺着微敞的窗子传进来,月光如水,倾泻在一角窗缝上,夜里的京淄城很凉爽,斜风细雨,万物安详。
一直立于树干之上的诸葛逸,直到见寝室油灯一灭,这才从上面跃了下来,望了一眼,猜想他这会儿该是刚刚躺下,于是忐忑不安的划开门栓走进去。
对于诸葛逸来说,这扇门无疑是个摆饰,而即便如此,每晚南璞玥还是会百不厌烦的上一遍锁,煞是有些可爱。
诺大的房间静悄悄的,从外面射进来的微弱光茫,若隐若现,照的室内忽明忽暗。
诸葛逸放慢脚步,轻声踱进内室,这时,神情一暗,一道冰冷的佩剑正死死的抵在他的胸前!
“给我出去!”
南璞玥冷然喝道。
看来是早有防备,诸葛逸淡淡一笑,微弱的光线下,眼神扫过他的前胸,平心气和的说道:“以后拔剑威胁别人的时候,记得先把衣服穿好,不然没有气势。”
“少废话!立刻给我出去!”
诸葛逸抿了抿唇,依然保持着没有恶意的微笑说道:“小玥,我们静下心来好好谈谈好吗?”
“你出不出去!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南璞玥厉声警告道。
“你就只有这一句话吗?”叹了口气,诸葛逸失去笑容,逼近一步,皱起眉道,“听完我的解释,再来讨厌我好吗?”
剑抵在他的肩膀上,此刻,只要他再前进一寸,便可穿透衣衫直至肩胛骨,南璞玥缓缓眯起眼睛:“你不要逼我。”
“你也别逼我。”
话音一落,立时,对峙中的两人陷入安静的紧张状态,谁也不敢动,谁也不说话。
见他不再回应,这时,诸葛逸淡淡开口说道:“我不会害你,相信我。”
手中的剑,在南璞玥的手中倏然握紧,想到今日的种种,实在不想听他多说一句拓词,他怒声喝道:“我不想听!给我滚!”
“小玥!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保……”
“滚啊!”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已然被南璞玥暴发的一声狮子吼阻断,紧接话音未落,只听噗的一声,一道血红色的光芒霎时间从肩膀蜿蜒流出,南璞玥心下一寒,瞳孔瞬间扩大。
所有的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利剑刺入诸葛逸身体的那一刹那,南璞玥甚至看到了他微张的嘴,这样强烈的疼痛下,他定然要惨哼出声,可是,他只闷哼在嗓子中便很快将痛苦吞了下去。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良久,诸葛逸面色苍白的自嘲一笑,难道自己就这么招他讨厌反感吗?
深深看了他一眼,南璞玥从来没想过要真的伤害他,骤然松开了剑柄,紧紧拧起眉,别开头,心里虽后悔和担心不已,可嘴上依旧强硬的冷言说道:“这是你逼我的!”
就在这时候,诸葛逸一手覆在伤口上,另一只手握住带血的剑身,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唰的一声往外一拔,嗓子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鲜血如注往外渗出,巨大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南璞玥猛然抬眼看向他!差一点就忍不住扶过去,可就在同一时刻,耳边却请清楚楚的听到他语调平静,毫无波澜的说道:“对不起,把你的屋子弄脏了,我这就出去。”
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手紧紧的捂着流血的肩膀,转身向门外走去……
望着他离开时落寞的背影,他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南璞玥的心也紧接翻江倒海。
酸的,甜的,辣的,苦的……各种滋味漫上心头,有些闷痛,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有他的影子
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两人吵吵闹闹,说说笑笑,时而安静,时而聒噪,南璞玥的心是肉做的,怎能没有感情?
脚步声已渐渐远去,室内又恢复了平静,然而,南璞玥没有一点庆幸可言。
良久后,缓缓低下头,弯身拾起那只带着血迹的剑,锁紧眉看了一眼,剑尖上的血迹有手指般长短,几乎可以说是穿透了他身体的三分之二,无端端的戾气涌上来,他挥手大力一掷!叱的一声将那剑身猛然插进了旁边的承重柱上。
之后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外面依旧在下着蒙蒙细雨,有断断续续的蛙鸣传来,叫的甚是悲哀。
南璞玥是担心的,这种时候,这个时间,他能去哪儿?
抬眼看向纱窗,朦胧的光映在纱纸上,看得他有些失神,天气并不恶劣,但对于他来说,着实糟糕。
想到了他的种种,不管好的还是不好的,但自己好像并没有真正讨厌过他,而且,不得不承认,与他在一起的这些天,他身上有着太多那个人的影子,每天睡在一起,自己却是不排斥他,自己都感到自己疯了,可是,没办法,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
再次想到这一个月以来,两人可说是形影不离,他也没有任何要伤害自己的意思,或许自己真的是误会他了,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有些微凉,小雨淅淅沥沥,将夜色衬得更加寂廖,左右寻望了两眼,这么半天,早已不见了他的影子,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眉看向地面,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浮现在眼里,顺着走廊,一直断断续续的延伸到十米之处的地方,便再也看不到了。
他心中忐忑不安,提步略显紧张的慢慢走了过去,渐渐的,走廊栏杆处,一抹黑色的衣角映入眼帘,在晕黄的宫灯下,隐隐可见。
是诸葛逸。
踌躇片刻,南璞玥终究还是走上前,走到他身边站定,望着他那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银白面具,喉咙有些发紧。
银色面具下,他眼睛微闭的靠在柱子上,呼吸有些微微的发颤,薄薄的嘴唇苍白的抿起,任凭雨丝随风打在他的身上。
即使在受着伤的这种处境之中,竟也不失俊逸和美感,看着他捂着剑口正往外渗着鲜血的那只手,愈发牵起了南璞玥的心。
“你怎么样?”
他不冷不热的问道,眼睛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别处。
看来还是放不下面子,说到这个点上,不难想象他已用尽了多大勇气。
面具下的诸葛逸,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过了好一阵,他才缓缓的牵起两边嘴角说道:“玥是在担心我吗?放心,还死不了。”
“我只是不想做一个恩将仇报之人,你救过我,这次我如果害死你,那么我将永远良心不安、受尽谴责。”说着扶上他的肩膀,语气淡淡道,“跟我进屋,我给你包扎。”
话落,面具下有一抹弱不可见的微笑。
其实,诸葛逸在赌,他赌他会出来找他,果然,他果然是面冷心善之人,这么多年了,他还有什么不了解他的。
两人步入内室,诸葛逸长吁一口气,浑身无力的靠在榻上。
南璞玥点燃油灯,取来药箱,却在第一步上不知如何下手。
看出了他的矜持,诸葛逸苍白着嘴唇好笑一声,之后没有受伤的一侧手臂抬起,自行褪下宽大的衣领,里面的白衫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他看也没看便又继续褪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只染了半边血迹的白色手帕从里面滑落出来,诸葛逸心下一惊,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眼急手快,连忙塞进衣衫内。
暗骂一声,他竟然忘了。
“什么东西?至于那么紧张?”南璞玥不屑的语气鄙夷问道。
诸葛逸平下心来,镇定回道:“没什么,不过是块缎子。”
南璞玥眉梢一挑,刚刚一瞬间,确实有些眼熟,但也不再好奇多问。
回过神,望向他露出的健美臂膀,光着上身,此时南璞玥才注意到,他一个习武之人,皮肤竟也算得上白皙,他的肌肉看上去十分结实,并不像一般的武夫那样狰狞纠结,而是拥有完美的线条,流畅并且健美,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既有文人的儒雅之气,有有男人的阳刚之美,这一点,又让他联想到了那个人……
“对我有什么想法吗?”
靠在榻上的诸葛逸,望着他在自己身上流连的目光,忍不住的开了句玩笑。
他回过神,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都这样了,还这么嚣张。
打消这些无稽之想,为他包扎为紧,于是依旧不冷不热的说道:“本王第一次为人做这种事情,你就荣幸去吧。”
说完看了一眼那暗红的创口,沉淀下心,拿出药匣子里金疮药,开始专心的为他处理。
他确实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笨手笨脚,不过却动作很是温柔,几近贴身的距离,修长的指尖划过诸葛逸坚实的臂膀,几次挑起诸葛逸内心里的邪恶,中途好多次忍不住想扑了他,可是,他还想留条命继续爱他,所以,整个过程,他尽力咽下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如此近的距离,一声又一声喉咙滚动的声音,清晰地响在南璞玥的耳畔……
“你还没用过饭吗?”
见他时不时吞咽口水,南璞玥冷不丁关心的冒出一句,不过,就在他问完这话以后,顿时停下手中动作,仿佛了然恨晚似的尴尬的移开头,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诸葛逸一声不吭,目光一直盯着他看。
气氛有些不对,仿佛知道他在盯着自己,南璞玥心下有些紧张,也没敢抬起头来去看他。
待他快要包扎完时,回过神,诸葛逸看向那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忍不住一脸黑线。
果然,他果然是个奇葩!
而南璞玥本来就只见过那个人在洛阳时为他包过一次,而那次也没心情细细观察,以至于他凭着印象为他做这种事情,加上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一直瞄着自己,自己就会分心,一分心,就不顾不上手里的动作了,包成个鼓囊囊的粽子,确实不怪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这里疼
缠到最后要打结的时候,诸葛逸没理会身上有多么怪异,他突然发出一声呻吟。
南璞玥一愣,抬起头来,看向他苍白的嘴唇,试探问道:“是不是缠的太紧了?”
他摇摇头,声音沙哑,却又可怜兮兮的说道:“小玥~好疼。”
“疼?”
他点头。
南璞玥目露疑光看着他,刚刚流那多么血怎么没喊疼,这会儿包好了才喊,真怀疑是真的还是假的。
没待他问话,诸葛逸淡淡说道:“伤口处以下三寸的地方。”说着已经抬起他的手向自己胸口处摸去,那是心的地方……“这里疼。”
三秒钟后,南璞玥顿时反应过来,倏然将手缩回,看向他,眼里和面部皆是恼羞之意。
诸葛逸也望着诸葛玥,眼神楚楚可怜的问道:“你还怪我吗?”
别开头去,他没有回话。
诸葛逸继续道:“我真的没有害你之意,相反,我留在这里,只是单纯的出于想保护你。”顿了顿,他带着满心的坚定又说道,“让我守在你身边吧,我保证,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他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南璞玥已然很累,不想再细细研究他的来意,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最好不要让我抓住把柄,否则……”回过头来目光深深地看着他,沉声道,“就不是一剑这么简单的事了。”
欣慰的点点头,眼皮突然有些沉重,这一剑着实刺的狠了些,虽不致命,但也几乎要掉了他半条,此时,诸葛逸抬手拉下头上的黑色发带,青丝倾泻,语气看似有些疲惫的说道:“小玥,我好困,我们歇息了吧。”
从被刺到现在,他确实是一直强撑保持着清醒地,此时再无力气,只想好好睡一觉。
收拾好一切之后,南璞玥扶着他躺在榻上,一躺下,诸葛逸便闭上了眼,应该是伤口所致导致困乏的。
为他褪去别在腰间的外袍,盖好被子之后,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南璞玥低着头,面露复杂,他望着这个男人,望着他邪气的眼,苍白的唇,还有那张总是会讨他欢心的嘴,渐渐的皱起眉来,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有那个人的影子。
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总控制不住想要摘下他的面具一看究竟,于是,他将手慢慢伸去……
就着这时,眼看就要触到,却又突然停住,出于内心的不安,不想做那种背地里小人,于是缩回手来,打消了这种念头。
见他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些,担心引起发烧,于是就拿着一块干爽的棉布,一下一下的为他擦干头发。
“不管怎么样,这是我欠你的。”南璞玥为他擦着头发,缓缓说道,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时间渐渐流逝,遥远的地方,有更夫的更鼓穿透了浓浓的夜色,回荡在偌大的府邸之中,像是江南水乡中的小船,穿梭在河上而泛起的涟漪,缓慢但却坚定,那声音那般绵长,好似古老悠远的民谣,诠释着京淄特有的风韵与悠久。
而此时此刻,右相府门前,行来了一辆黑色的马车,停至门口时,一个一身深蓝色的精壮车夫从车上跳了下来,看他穿着十分普通,只是一双眼睛很是精锐,有精芒的刀光射进他的眼睛,他眼一眯,很快守门侍卫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干什么的。”
一个侍卫质问道。
车夫一脸正经的走近前,与他耳语了一番之后,侍卫面露疑光的让开了一条路。
正在马车徐徐进府之时,这边一个客房中,一个身穿褐色锦袍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长条红木案前,正襟危坐,漫不经心的品着茶,旁边还坐着一位一身桃红色罗纱宽胸裙的女子,只见女子打扮的异常妩媚,胸脯袒露大片风光,前襟那紧出的深深地乳沟,恐怕是个男人都会招架不住。
两人时不时说句话,一只精致茶壶安静的放在案上,壶嘴中冒着一缕热气,是刚刚不久前才沏上的,凉了又泡,泡了又凉,已叫丫鬟换了一壶又一壶,能让二人如此耐心等的人,看来定是位贵客。
“一会儿见了面,记得我交代你的话,一定要好生伺候着。”
女子点点头,满是一副柔顺的样子,接着声音细柔的说道:“义父放心,灵绣都记下了。”
长长吁出一口气,中年男子一副很是满意的模样摸上她的肩膀,这个女子,做事总是那么让他安心,她沉稳,有胆魄,有手段,最重要的是,会讨男人欢心。
没错,男的是萧辽,女的是左灵绣。
这时,一个小厮走进来,压低声音禀报道:“大人,人来了。”
萧辽眉梢淡淡一挑,一挥手,声音低沉,缓缓说道:“请他进来。”
话落起身,换上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信步走到门口,左灵绣迈着碎步跟在他身后,低头间皆是一片含羞。
小厮将来人领到这里,只见那人身着一身上好的藏青绸缎衣袍,只是再好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穿不出味道,脖颈粗短,腰带在腹部成垂落之状,原来是个腰宽体盘,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
“哈哈,三王爷,久违了,快快请进。”
萧辽略施薄礼,一边笑盈盈的说着一边抬手请他进屋。
而吴之充没有当下回应,他从几步外就盯住了萧辽旁边打扮露骨的妖艳女子,此时他一副色眯眯的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看来魂儿已被她勾了去。
“这是……”吴之充眉梢一挑,左看右看,恰似想要看清其长相。
“这是鄙人一年前收养的义女。”萧辽微笑介绍道,继而刻意换成严肃的模样对左灵绣沉声道,“还不见过三王爷。”
左灵绣一直低着头,此时闻言,立马笑容甜甜的施礼回道:“小女灵绣,见过三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