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一条僻静的小路，在路口向左拐，再走一会儿就能看到公司的大厦，风雷放慢车速，等待前面的红灯，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风雷看了眼名字，原本俊朗如太阳神般的神情瞬间沉了下来，随着铃声的持续，脸色愈发阴郁。

“喂。”风雷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声音冷得骇人，车子就停在路口，路中央的绿灯已经开始倒数。

电话那头，不知是被他异常冷冽的声音吓到，还是本来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几秒钟后才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徐徐开口，“小雷，你就是这么和爸爸说话的。”

“我接电话就已经是看在‘爸爸’的面子上了。”风雷声音很低，“爸爸”两个字咬得尤为冷硬。

“你就因为一个……”

“别再说了！”风雷低吼着打断他，“别和我讲什么血脉亲情，我还和你说话就已经是极限，你再说下去，别怪我冷血无情。”

又是一阵沉默。

风雷握着方向盘，手背上的青筋淡淡突起，被这通电话弄得心情烦躁不说，原有的喜悦兴奋也淡了大半，想到临桦，再想想自己的父亲，风雷皱着眉，突然狠狠地敲了下方向盘。

短促但尖锐的车笛声滑过天际，两边的鸟儿从树上挣扎飞走，路中央，黄灯闪过，跳成红色。

“小雷，回家吃个饭吧。”

略显苍老的声音中满是疲惫。

风雷顿了一下，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

红灯仍在倒数，路上安静而和煦。

风雷眯着眼睛盯着还剩十秒的红灯，终于在数到三时，变道向右面拐去。

第四章

上午的课结束后，临桦拿着东西向办公室走去。

“哎，临老师，办公室好像有人找你。”班里的一个女生红着脸告诉他后就跑开了，临桦想了想会是谁，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门口，风雷正站在走廊看着楼下的风景，从这里看去，视野之内满是发芽正茂的各种植物，学生们三五成群的穿过操场，画面带来的活力在这个季节的阳光映照下显得更加夺目。

“怎么不进去？”临桦走到他身边，用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风雷愣了一下才回神，对他笑了一下，说，“在这等你。”

临桦一听笑了，“我就是说怎么不进去等。”说着，已经推门进了办公室。

风雷跟在他身后，仿佛刚才的晃神只是错觉，恢复了原本的从容，看着学校中的临桦，眼里闪着不一样的光。

“坐这儿。”临桦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他，自己则先灌下了大半杯水，喝完就随意的倚在桌沿，和风雷面对面，“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我来都没发现。”

“没什么。”风雷闲适地坐在靠椅中，“看着他们，有些羡慕。”

“他们？大学生？”临桦见他点头，仍觉得不敢相信，“我记得同学聚会还在说你在美国拿了硕士学位，还攻读了MBA，他们有什么好羡慕的。”

风雷笑了笑垂下了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从侧面看嘴角不再上扬，连眉都皱了起来。

临桦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正打算开口岔过去，就听风雷沉声说：

“高中毕业后，我没去上大学。”

心脏突然漏掉了一拍，不疼，但难受。

临桦从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像是强压着怒气，听到最后却让人觉得悲伤，明明是冰冷的，又像是在燃烧的冰，而这把火，烧到了他的心上。

“因为一件事，我和家里闹翻了没去学校报到，整整一年的时间，打架，抽烟，喝酒，到最后连人样都快没有了。”风雷陈述得很平静，仿佛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情绪，说到这儿，还抬起头看着临桦扯了扯嘴角。

“后来实在难受，撑不住了，原本想死的，被我爸发现救了回来，之后他和我商量送我出国散心，我当时也实在呆不下去了，就去了美国读书，一年前回来，就是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读完回来的。”

临桦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惊讶地已经大脑空白了，刚才所听到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对风雷的认知范围，他从没想过，这样一个从容的人也会打架，放弃上学，甚至自杀，而去美国读书，会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不是难以接受，而是心疼。

为什么？为了什么事？

这些问题就堵在喉咙口，但他不能问，也不会问，他宁愿就这样堵着，压着，也不希望再掀开痛苦的事情，让眼前这个人再痛苦一遍。

临桦心上的那把冷火愈烧愈烈，难受开始搬着疼痛一起煎熬着他，看着风雷安静地望着自己，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喉咙堵着，他尝试了几次，连个声都没有，情急之下，临桦突然放下了水杯，俯下身去。

眼前人影一闪，下一秒，被拥入怀。

风雷惊得浑身一颤，却在感受到身前这人的温度时，轻柔地笑了。

“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明明毫无意义的安抚，听他用好听温柔的语气说出，莫名的让风雷沉重的心安静下来。

风雷慢慢伸出了手，回身抱住眼前的人，只感觉他僵了一下，却没有躲。风雷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汲取力量一般，回抱的手臂缓缓用力，好一会儿才松了下来。

临桦站着俯身抱他，风雷坐着回拥，头埋在他肩膀，神情难得的温顺，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谁都没有打破。

风雷闭着眼睛听那若有若无的心跳，许是刚才自己的语气太过沉痛，又或者那些经历刺到了这么一个心软善良的人，对于安慰，在他意料之中，可这个拥抱，应该就是因为“喜欢”这个因素了吧。

风雷享受并沉浸在这份温暖中，哪怕知道这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安慰，他带着感动去体会，只希望时间被无限拉长。

焦急心疼的情绪慢慢散去，剩下的只有脸红心跳。

临桦俯在他脸侧，能清晰看到后颈整齐的发尾，与白皙的皮肤相应，带着莫名的吸引，手掌下，透过一件单衣传来的温度让他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肌理匀称地肌肤。

临桦闭了下眼，将视线移到了对面桌上的绿色植物，即便如此，他也没想离开，腰间的力量告诉他这是一次双向的有回应的拥抱，可能，这是唯一的一次。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间到了，这也就意味着，单独相处的时间没有了，而这个拥抱，也面临着结束。

临桦微微动了下腿，风雷仿佛也察觉到了，缓缓收回了放在他腰间的手臂。

可动作却并没有结束。

就在临桦也准备收回手臂站起来时，那双手却一个压住他的左肩，另一个绕过脖子按在了他的脑后。

“谢谢你，桦。”

气息摩擦唇形发出的声音就在耳边，温度与声音感受的一清二楚，而那嘴唇就在耳际一毫米处，一点轻微的颤动都能感觉到那质地的柔软，因为缝隙几乎全无，那声音仿佛是按在耳廓上的一样，触电般的战栗传遍全身，最后在心底“砰”的炸开。

临桦猛地站起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风雷，神色依旧温和从容，却全无半分玩笑。

“你……”

临桦只说了这一个字，风雷看着，从容优雅地站起来，好心情让他变得愈发耀眼。

“别发呆。”风雷握了下他垂在身侧的手，“去吃饭，我请客。”说完，拿上他的包，转身向门外走去。

临桦直到他出了办公室的门才回过了神。

食指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刚才的温度和纹络仍能清晰感知，回想起他拿了自己的包下了楼，连忙小跑着追去，可才追了两步就放慢了速度，到最后堪比散步时，人已经完全反应了过来，不远处，风雷整侧着身回望等他，那一瞬间，临桦好像又看到了仲夏夜时的熠熠之光。

笑容逐渐放大，心中的火焰也如烟花般绚烂绽放。

临桦加快脚步追去，然后——

与他并肩。

航站楼大厅。

临桦坐在接机口不远处的座椅上，姿态安然的看着焦急等待的人们。

手机握在手中一下一下规律的转着，白皙的手指反衬着黑亮的屏幕，直到它突然亮了起来。

临桦脸色清冷，看不出什么情绪，随意地扫了一眼短信，然后继续转着手机，只不过这次，稍稍快了些。

大厅内的通知广播响了起来，紧接着，等待接机的人们一阵骚动，广播重复过后，所有人都已经围在了一处，翘首盼望着从出口走出来的人。

临桦人就没有动，只是坐着的动作变得僵硬了一些，等到第一个人从出口走出来时，他终是没有再等，皱着眉起身向人群走去。

一个人之后，后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身边是各种迎接的声音，渐渐地，也都各自结伴离开，临桦望着出口，终于，等的人出现了。

风雷快步从通道出来，步伐是从未有过的凌厉，面色有些苍白，眉头皱得死死的，临桦看着，脚步没动，视线跟着他的步子一寸寸移动，直到两人站在同一条线上。

风雷快速的步子突然顿住，他缓缓转过身，看到三步之外的临桦时，整个人先是一震，随既，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要不是脸色仍旧苍白，还会以为刚才他的样子只是错觉。

“桦……”

临桦看他笑着，脸上毫无表情，风雷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主动走过去，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低低哑哑的。

“我近三天没睡了……”

麻麻的震颤透过肩膀传来，耳边回荡着风雷有些讨好味道的呢喃，临桦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回家？”

风雷点了点头，和临桦并肩向外面走去，门口，车已经等在了外面，临桦看了看已经坐在副驾驶的风雷的助理，又看了看闭上眼睛挨着自己的风雷，阴了一天的神色终于缓和了起来，松了松他的领带，将他的头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风雷没有睁眼，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安稳的呼吸，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只是休息着。

车子向风雷的家开去，临桦从内视镜看着开车的助理，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若有所思。

自从那天的那个拥抱之后，事情的发展就开始让人惊喜又忐忑，没有明确的语言确认，但种种事实表明那就是确认，临桦消化着这份如同天赐的情感，却也在担心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之后的几天，风雷总会约他一起吃饭或是随便逛逛，期间只是闲谈，偶尔会有一些亲昵的动作，没有时间的时候，手机上也会传来他暖心的体贴，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却更为受用。

说实话，他是喜欢的，像是一种依偎，那种被自己爱的人信赖的感觉，让他稍稍安心的同时更加心动，对于风雷，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抵抗力，可就在他以为一切真正开始的时候，每天联系的人却突然消失了。

那天，临桦一整天都没有得到他的消息，发短信问了一下，却等到凌晨三点都没有音讯，那晚，他一直没睡，看着太阳升起来，眼眶干涩得发疼，接着，就是一个星期。

从最一开始的担心，慢慢变成了不安，到后来，是心冷的漠然。

八天的时间，临桦只有前两天打了一个电话，发了一条短信，没有得到回应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焦急等待是多么蠢的行为，而之前认为的所谓的行为上的确认，更是无稽之谈。

他开始一遍遍回忆两人之间的所有事，发现除了近段时间的相处，其他的几乎等于空白，而更让他心寒的一点发现是，两个在高中几乎没有交集的人，只因一个聚会，突然就交往密集了，主动造成这一切的风雷，真的是出于什么目的吗？

临桦原本欣喜狂热的心瞬间冷了下来，他开始明白，这个能不是真的，现在的消失，就是一个证明。

仅仅几天的时间，他变回了以前冷漠疏离的状态，与人相处上甚至比从前更甚，这期间，他去了一次电影院，那晚的电影很老，但他记不清内容了，只记得在落幕的时候，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但他没有按照结论去做，甚至下意识的否认，那是第一次，他用理智分析，到对后却感情用事。

可就在他强迫自己去面对现实回归原来生活的时候，风雷专属的铃声响了。

“下次把出口说清楚。”

临桦微微耸了下风雷靠着的肩膀，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突兀，助理看了一眼，继续开车。

“我忘了。”

风雷仍旧闭着眼，笑了下，动了动脖子。

“你倒记得回来。”临桦冷笑，语气虽有些冲，但身体依旧没动，让他舒服的靠着。

风雷被他的语气弄得一怔，睁开眼缓缓坐了起来。

“怎么？生气了？”风雷看着他的表情，企图从冷得像冰的脸上看出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看出来，倒弄得自己有些心虚。

“我忘了告诉你VIP通道的事，但想起来后我就马上赶回去了，三天没睡，脑子都木了，看到你的时候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好在没让你白等。”

“哼。”临桦瞥他，“你就知道我等你？我不等你，谁都别想让我‘白等’！”

最后两个字怎么听怎么不简单。

风雷用自己已经木掉的脑子仔细想了想，终于在看到对方有些泛青的眼底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自责的同时又有些心疼，放柔了声音，连眼神都软了。

“公司出了紧急状况，我走的时候连手机都没带，三天前助理送文件来我才拿到手机，但当时已经忙得昏天黑地了，我就想着早忙完能早回来，就没想再打电话，等一忙完，马上坐最早班的飞机回来了，临上飞机前发短信告诉你，没盼着你来接，但又怕你来，好在我过来看了一眼。

所有的事情都对上了，一想到早上的铃声，临桦到现在还有心悸的感觉。

怒气还在，但已经是余韵了，临桦看着他不动，看到风雷就那么强撑着疲惫让他看着，这样一来，最后一点余韵都没了。

他上前一点解开风雷的领带，靠在靠背上的身体向他的方向微微倾着，眼睛看向窗外，脸上的冰已经消融。

风雷安静地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沉重的疲惫感瞬间就前倾不少，他有些想笑，因为临桦别扭的小情绪，但他忍住了，怕他炸毛，只是无声的勾起了嘴角，再次靠过去，清浅的呼气拂过他的耳际，看他也隐隐笑起来，这才放心的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满足。

第五章

暑假即将来临，临桦在和风雷频繁相见的同时，也在准备着期末考试的事情，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就等考试到来时，日子已经滑到了六月底。

周末，醒来后就发现天气不是很好。

临桦看了下时间，起床洗漱，拿上昨晚准备好的东西，出门乘车，向郊区的墓园赶去。

伴随着一阵闷热的风，临桦迈进墓园，轻车熟路的向深处走去，直到看到两棵并立的常青松，这才放慢了脚步，神情含着淡淡的殇。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今年的期末开始比较早，所以提前来了。”临桦单膝跪地，放下手中的东西，语气还算平静，只是眼圈已经红了。

临桦看着两人温暖笑着的照片，喉头哽咽，连话都说不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笑起来，对着他们的方向。

“爸妈，还记得前几年我和你们说过的风雷吗？今年的同学聚会，我又遇到他了。”临桦擦了下流下来的眼泪，继续说。

“世上的事真的是猜不透，当年我们连真正单独的对话都没有，现在反倒……”

临桦垂下了头，身体是静止的，但却能看到不时掉落下来砸在水泥地上的水印，四溅开来像一朵花，只是颜色莫名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