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

旁边递过来一个文件夹，紧接着是玻璃瓶底眼镜男自以为窃窃的嗓音。

“这是我最近收的这季的图，大牌儿，好改！”

季楠犹豫了半天，说了句谢谢接了过来。

对着那叠厚厚的文件夹，他一抄就是一个通宵，当然期间还有包括了他自己实在是忍不住随手涂了两张新想法的图。

季楠在的公司就是典型的所谓服装业高仿公司，专职关注每季名牌推出的新款衣服，再加以拷贝和改造，送至厂家生产出价格亲民的高仿货色。

但偏偏季楠就不是吃高仿这口饭的料，画着画着总是忍不住偏离模仿轨道画出自己的特色来，偏偏按他的图纸生产的衣服成本太高，所以每个月交完图纸他总是要被老板劈头盖脸骂上一顿。

季楠已经在公司熬了一个整个晚上，画到清晨时实在是熬不住，伏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他是被电话吵醒的。

确切地说，是公司的客服热线。

说是客服热线，其实他们的客户真正有几个会打？不过是找个借口让老板小姨子来公司混口饭吃所设的职位而已。

季楠睡眼惺忪地走过去接电话，还差点被椅子绊倒摔了一跤。接起电话时他心里忍不住咒骂道是谁一大清早就打客服，真是无聊透了！

“喂！兴发服装设计公司，什么事？”

起床气大，语气自然也就不好。

“是季楠吗？”

“我是！你是谁？”

季楠听电话里的声音越听越熟悉，但始终想不起来是谁，总觉得这通电话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事。这样想着，也就勉强振作精神应对。

“我是林辙。”

“神经病！”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季楠啪地挂了电话，心脏狂跳不停，血液在身体里面哗哗哗地涌，他的头皮都麻了。

他一定是出现幻觉了，才会接到了莫名其妙的人打来的莫名其妙的电话！

没错！一定是太累了才会出现幻觉了！他该去再睡一会儿！

季楠转身摇摇晃晃地往回走，眼皮几乎要黏在一起了。

没走两步，客服电话又铃声大作！

季楠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回到座位上，双手捂着耳朵一头栽在座位上。铃声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停了下来。季楠长叹一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再睡一觉，没想到电话再接再厉地响了起来。

第8章

无奈之下季楠找了两团卫生纸塞住耳朵，把头整个埋在臂弯里，但明显收效甚微。对方持之以恒地打着电话，愈趋暴走状态的季楠猛地站起身来，踹倒椅子飓风般冲到电话旁边，接起来便朝着对方一通怒吼。

“我操！我管你是林辙还是苏辙还是陈哲！老子统统不认识！”

吼完季楠啪地就挂了电话，刚转过身电话便再一次响起来。季楠抓狂地再一次接起电话，这次骂声还没出口，那头就先开了腔。

“小楠，我是爸爸。”

季楠一腔怒骂憋在胸口，闷声嗯了一声。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小心翼翼的：“中午你会来吧？你弟弟等着你来呢！”

“哦，”季楠木讷地说，“我这边忙完了就过去。”

“好，好！”男人听了他的话欣喜地连连应声，“一定要来啊！”

季楠挂了电话，坐回位置上，埋头抄了两张画稿。无奈画出来的东西实在是不伦不类，他心烦意乱地把图纸往前一推，从抽屉里掏出烟点上，坐在桌子上闷头抽完手里的那只烟。

抬头看了眼墙上的始终，他这才发现已经九点过了一刻，于是把半个烟屁股摁在桌面上，跳下来往外走。

回到住处洗漱完毕又磨蹭了一会儿，再看时间时已经是将近十二点了，他拿了钱包出了门，走到半路想起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带点什么礼物，在精品店之流的地方兜兜转转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买什么之后，转道去了隔壁的杂货店买了个红包塞了几百块钱进去。

订的酒楼是市里新开张的，风评十分不错，季楠也曾经想过要来尝尝鲜，但此刻站在门口，他却分外不想进去。

“小楠，终于来了！”

刚踏进包间，季父就猛地站起来走到门边欢迎他，一屋子里两三桌二三十个人齐齐地回过头看他，季楠在众人的目光洗礼下硬着头皮走到主桌边上，从口袋里把红包掏出来塞进季添手里。

“我也不知道你们现在这么大的男孩子喜欢什么，所以也没给你买礼物。”

季添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满脸欣喜和笑意要站起来，季楠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哥，我……”

“好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着他又伸手揉揉季添的脑袋，勉强扯出一个笑，连个正眼都不给一旁脸色铁青的继母看，“恭喜你进大学了，好好享受青春吧。”

“小楠，来都来了，就吃一点再走吧。”

季父跟在他身后，低声说，一边也有他完全不认识的亲朋好友应和，季楠连连摇头，一脸为难地说，“爸，我这个月工作是真的多，所以对不起小添了。”

话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其实他是不想看见继母一脸嫌恶的表情。

季楠在父母离婚之后被判给父亲，拖油瓶似的跟着季父和继母成了家，没过多久季添就出生了，继母一直觉得他是个累赘，在家没给过他好脸色看，这便造成了季楠自小都讨厌女人。

上了大学，他终于搬出去住了，再也不用天天看继母的脸色过日子，但每个月季父给他打生活费的时候，继母的风言风语他也没少听，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经济独立为止。

父亲忙于生意，继母对他冷眼相待，生母自打出了国就对他不闻不问，所以在季楠的字典里，“家”的这个概念是模糊的，是不必要的，而那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见了的亲情，更让他没有打起精神应付的想法。

这间酒楼二层的包间格局呈现了一个倒T字型，季父订的包间和楼梯在长走道的两段，季楠在经过T字口时下意识地往右边看了一眼，便看见一个男人侧着脸站在短走道的尽头抽烟。

季楠隐隐觉得有点眼熟，脚下顿了顿，又看了那男人一眼。似乎感应到有人在看他似的，男人的视线也往季楠这头瞟了瞟。季楠当下打了个激灵，甩开步子就往楼梯跑。

他一定是魔怔了！才会那个姓林的阴魂不散地跟着他。

第9章

好吧季楠！虽然那是你的初夜！可是你是个男人！上床这种事爽过就算了，没必要这么在意的！一定是因为你想太多了所以才会觉得看谁都长得像那姓林的！

季楠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马不停蹄地往外走，跨出酒楼门的一瞬间几乎是撒腿就往回跑。

胆战心惊地跑回住处，季楠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喘着粗气静静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之后，这才慢慢放下心来，走到厨房去烧开水泡泡面吃。

撕包装，拆料包，倒热水，封盖。

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季楠端着泡面碗走到沙发旁边，在茶几上放下碗，拿了电视剧的遥控器胡乱地摁着台。调到了很久不看的游戏频道，季楠把遥控器放下，掀开盒盖哧溜溜地一边吸面条一边看SC的节目。

没看多久，门铃响了。

季楠愣了愣，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之后走到门边，伸手开了门。

门外是噩梦一般的人。

那人笑眯眯地抬手和他打招呼。

“Hi。”

季楠呆了一秒，待反应过来握着门把用力甩门，不料门外的林辙早有准备，伸手就拦住他的动作，一手摁推在季楠胸口，侧身进了屋子，还贴心地带上了门靠在门被上。

“我操！你这是私闯民宅！”

终于反应过来的季楠满脸充血地冲他大吼，伸手挥开他的手就想把人赶出去。无奈林辙高他大半个头，力气也比他大，季楠赶人不成还被他带着转身压在门板上，两人换了位置。

“嘘！”林辙逗小猫般轻轻地笑，“这是午休时间呢，吵到邻居可不好！”

“你什么意思！放开我！放开！”

季楠连眼睛都红了，用力挣扎，但林辙依旧把他压得死死的。

“这样可不行啊，你可是享受了我的服务呢，别说给小费了，连句话都没留下你就跑了啊！我是生意人，亏本的买卖可不做！”

林辙的声音低沉，近距离贴着季楠说话让他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你、你想干嘛！不是那天你自己说的！大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什么都是要自己负责的！”

“你把我的话记得真牢呢，可是我可没说这就两清了啊！我可是白白让你占了一夜的便宜呢。”

林辙露出委屈的表情来，但眼睛还是在笑，那双眼睛笑得季楠的怒火噌噌冒。

“操！到底是谁占谁便宜！老子还是第一次呢！”

话吼出来季楠就后悔了，且不说邻居能不能听见，光是林辙那双笑得快没了的眼睛都足够让他想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你是第一次啊？”

林辙不依不饶地贴着后悔得要命的季楠耳边说话，距离近得只要稍稍幅度大一些，就能吻到他通红的耳廓。

“那我就更要负责了呀！”

“去你妈的！你当老子是女人啊！”

他的一句话激得季楠大动作地往前推，林辙毫无防备地往后趔趄了一步，站在原地笑，一脸斯文败类的模样。

“季楠，我是认真的，跟着我吧。”

“呸！做梦！老子又不是男女支！你想用钱买老子么！”

“如果用钱能留下你的话，那也不错。”林辙愉快地笑笑，“我是真的挺喜欢你，希望你能来找我，无论什么时候，这是我的名片。”

他往季楠手里塞了张名片，伸手想要揉揉季楠的脑袋，却被后者躲开。季楠随手把那张名片揉成一团随手往屋内的垃圾桶一丢，一副全身的毛都炸开竖起来的模样。

“还不快滚！”

季楠双手叉着腰，大骂到。

“垃圾别急着倒，你会用得上的。”

在打开门的同时，林辙一副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转过头冲他笑着说。季楠狠狠啐他一口，“放你的狗屁吧！快给老子滚！”

门被轻轻带上了，脱离了炸毛状态的季楠双肩一耷，脱力般地倒回沙发上，双脚往茶几上一搭，却不小心踢掉了泡面，汤汤水水洒了一地，泡软了的面条像蛆虫一样趴在地上。季楠看了脏乱不堪的地毯半天，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操他妈”。

第10章

季楠是被家里的电话震醒的。他猛地从沙发上面坐起来，瞪大眼睛脸色苍白地直愣愣盯着墙，足足呆了好几秒才回过魂来。

茶几上还摆着泡面碗，浴室里还泡着脏兮兮的地毯，家里老旧的电话铃响个不停。他又回到现实世界了，住在狭小的公寓里，吃着泡面，为生计奔波，独自一人。

从梦里被惊醒让他头痛欲裂，但电话铃不依不饶地响了一声又一声，季楠认命地爬起来，刚接起来就听到对方嗓音冰冰凉的。

“季楠吗？立刻来公司一趟。”

跌跌撞撞赶到公司楼下，季楠才感觉到有些不对。

大楼底下停了消防车，门口被用封锁带封闭了起来，周围站了不少人，都伸长着脑袋看热闹。

季楠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大楼也进不去，只能站在原地听周围的人说话。零零碎碎的对话里他也听出了个大概，不知是哪层楼的公司着火了，因为是周六，加班的人本来就不多，更别提中午，保安打个盹的功夫，火势已经蔓延了两层楼了。

季楠正听着，身后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老板的律师陈小姐带着一名火警站在他身后。

“季楠，找个地方我们谈谈。”

陈小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季楠有些头皮发麻，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不起，我想问问是什么事？”

季楠本能地有些不太想去，那火警看他一眼说，“去了就知道了。”

他们带着季楠就近进了保安值班室，季楠往里走了两步，站着不动了，跟在陈小姐身后的那名火警反手锁门。

“是什么事？”

“先坐下吧。”

陈小姐拿了纸笔招呼季楠坐下，季楠摇头。

“不用了我站着挺好。”

“还是坐吧，我这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陈小姐又重复了一遍，季楠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下了。

“季先生，你是不是在上午九点多的时候离开的办公室？”

“是的。”

“你离开的时候办公室还有人么？”

“没有，我前天晚上在办公室里通宵了。”

说完这句话季楠愣了，抬眼盯着站在门边的那名火警，“你们觉得是我放的火？”

“不是纵火，是过失致火。”

陈小姐开口说道。

“有差吗？哈哈哈，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放的？”

“季楠，”陈小姐顿了顿，“既然找你谈，我们是有充足的证据和理由，我们完全可以提起诉讼，但是老板他不想把事闹大，所以我们才打算私了。”

“私了？”季楠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冲到脑子里去了，他猛地站起来，“怎么个私了法！炒了我打断我的腿把我送监狱还是把我的器官卖了！”

门边站着的火警冲过来按住季楠。

“季楠，你冷静一点！”

陈小姐同样也站起来。

“喂，你根本不是火警吧，”季楠冷眼看着钳制住自己的这个人，那人明显愣了一下，“既然你们都已经打定主意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了，我还能说什么，松开！”

季楠用力挣了一下，那人松开他，季楠重新坐下来。

“所以呢？”

陈小姐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来。

“你看一看。”

季楠打开快速翻了两页，瞟了一眼赔偿金额和时限，冷哼一声把那文件推回去。

“我没有钱，给我再长时间也没有用，你们不如杀了我比较实在。”

“季先生，”陈小姐顿了顿，“我们不是黑社会，如果你拒绝签这份合同的话也没有关系，我想你的父亲如果知道自己儿子负债，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就你们这样还他妈不叫黑社会！”

季楠怒极反笑，伸手把那份文件拉回来，“我要加一条，无论如何都不许找上我爸。”

第11章

季楠从保安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几近虚脱，九月底的天，太阳热度不减，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晃晃悠悠地回到住处，季楠冲进浴室洗了把冷水脸，对着镜子里自己白得像纸一样的脸发愣。

几百万的缺口他去哪里补！

如果他还不了那些钱，他相信老板一定会派人去找他父亲，老头子为了表示自己的父爱的伟大，多大的债都会吞下去。

这样怎么会算得清？！季添又要怎么办！他才上大学，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想到这里，季楠又慌慌张张地掬了一捧冷水往脸上泼。

“你会用得上的。”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季楠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苍白的一直抖的指尖，蓦地冲出客厅抱着垃圾篓翻找。

到了这个地步，他能有什么办法？！

索性他没有来得及倒垃圾，只是那张名片上沾了大半泡面的面汤，又被捏得皱巴巴的显得特别恶心。季楠哪里管的了这么多，只是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起一边的固话拨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