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商鸣待道慧又沉沉睡去,这才急急忙忙跟出门外,果然瞧见方能正在不远处等着自己。
“道慧的病情莫非真治不了了?”陆商鸣心中的内疚又加重了几分。
方能摇头道:“治得了,只不过这治病的法子却是不易。”
陆商鸣立时心知肚明,当下说道:“既然你有意相告,定非绝无希望,但说无妨。”
方能压低了声音,“贫僧惭愧,就算贫僧与方丈,还有其余几位师兄弟共同联手,也未必能将异样真气根除,以贫僧所见,只有唯一一个法子。”
“甚么?”
“洗髓经,”方能瞧见了陆商鸣诧异的神色,继续说道,“这百余年来,或许是经书上的武学太过奥妙,又或许是方外之人不该对武学之道执着,少林寺几代方丈皆不敢去妄自修行洗髓经上的高深功夫,因此这本经书便一直藏于藏经阁中。”
陆商鸣道:“你的意思是要让道慧修习洗髓经?”
方能颔首道:“不错,不过要得到经书,必须由方丈同意,道慧身为佛门弟子,本来没有甚么难处,只可惜方丈追查起来,陆教主你的事可就瞒不住啦。”他嘴上虽这么说,心底却是为了袒护道慧,害怕他因此被逐出门墙。
陆商鸣自然明白,自己的事一旦捅了出来,道慧可就水洗不清了,他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去将经书偷出来。”
方能说道:“正是如此,如今能做到此事的只有陆教主你了。”
“好,我去。”陆商鸣一口应允。
47.盗经
洗髓经乃是佛门正宗武学,可说是少林内功总纲,休息者内力阴阳调和,可达天人化生之境。
正如方能所说,要想免去道慧的性命之忧,只能是消弭相冲的真气,可若是强行拔除,定会伤了筋骨,恐怕道慧日后都难以修习内功,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修习这绝技洗髓经,或可将两股真气融合到一处,尽皆化为己用,反而大大地增强了功力。
陆商鸣自知时日无多,哪里还肯等到夜晚动手,再加上他生性倨傲,心想这少林寺中根本没有敌手,当下便施展轻功往藏经阁去了。
有了方能的指点,这一路上毫无阻滞,陆商鸣自屋顶跃下,便有一处极是古朴的楼阁映入眼帘,虽说其气魄宏伟、庄重大方,已是前朝旧楼的风格,可门窗清洁无尘,更不见丝毫破损。
他走近一瞧,门前石板上刻有密密麻麻许多小字,均是“某某年间,某某禅师”之类的字样,上书这藏经阁建成以来所有的修葺记录,数目如此繁多,想来是寺中历代方丈极为看重之地。
只是此刻大门紧闭,果然如方能所料,日间无人进出。
陆商鸣眼见无人看守,索性大摇大摆地,才发觉大门并未锁住,不禁暗叹这少林寺倒真是名门正派,戒律森严,竟一点儿不怕寺中有别具用心之人来此偷盗经书。
可他们哪里会想到寺里竟来了个武功极高的魔头?陆商鸣想到此处,不由暗暗好笑,愈发兴奋了几分,他轻轻将门推开,径直走进藏经阁中。
甫一踏入,陆商鸣便觉书卷味扑鼻而来,这里头全是书香与木架散发出的檀香,绝无半点沉积尘土的味道。他不由深吸了几口,顿觉神清气爽,随意自书架上取下一本装订完好的书籍,只见书面上写着“拈花指法”四个大字。
“少林七十二绝技?”陆商鸣嗤笑一声,随意地将它扔到一旁,“依我看,不过如此。”
他又顺手自另一侧抽出一本书册,却是佛家经文《法华经》,他这回倒是肯静下心来翻开几页。
看得正入迷,陆商鸣才猛然记起方能说过,约莫半个时辰后便会有值日的和尚前来打扫,他可不能再这般耽搁,连忙将经书放回原处,沿着那放有七十二绝技的书架一一寻找。
谁知此时门外竟忽然传来一人说话的声音,“师兄也真是的,就知道自己偷懒,竟然要我来替他打扫,万一这事要让别人知道了,免不了又要受罚。”
陆商鸣心底一惊,暗忖今日居然这么早便有人来了,急忙一跃而起,躲在了横梁之上,往门口侧目一瞧,只见一个与道慧差不多大小的和尚一路埋怨着进了屋,手中还拿着一把笤帚,想必是整理经书来了。
陆商鸣不禁在心中骂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搅我的好事,该你要替师兄干活!瞧你动作迟钝,要将这偌大的藏经阁打扫干净,不知还要害我耽搁多久。”
他这般暗骂,骂得再多,那小和尚又怎能知晓,只慢悠悠地握着笤帚来回走了两步,竟还没有开始打扫的意思。
陆商鸣瞧得心急,又听见这和尚自言自语道:“咦,我从未来过此处,还以为定是十分肮脏的地方,想不到竟这般干净,就算我直接离去,想来也不会有人发现罢。”他说到此处,不由哈哈一笑,“我真是聪明。”
这和尚喜滋滋地正要出门,忽又说道:“不对,我若这么早回去,师兄定然责怪于我,不如在此睡上一觉,等夜里再去与师兄交待。”
陆商鸣闻言心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小和尚当真胆大至极,不过倒是很和我的心意。”
他等了一会,听底下没了声响,忙蹑手蹑脚地跃下地来。这才瞧清楚这和尚的容貌,只见他生得浓眉大眼,虽不好看,却很是干净,叫人难以生厌。
陆商鸣听他呼吸沉稳,显是已然陷入酣睡之中,暗忖须得乘着此机将洗髓经找到才好,他屏息凝神,在书架之间有如出谷灵鸟一般上下翻飞,眼珠儿直直地盯着每本经书的名字,《摩诃指法》、《袈裟伏魔功》、《大金刚圈》……“洗髓经!”陆商鸣眼见经书到手,不由失声低呼。
他忍不住翻开一页,只见上头绘有运功图解,所述练功法门精妙之余又暗藏佛家道理,叫陆商鸣这等好武之人只瞧了一眼便舍不得将它丢弃。
“穿金与透石,水火可与并。并行不相害,理与气即是。”他只读了这一小句,便有如醍醐灌顶,心中对那八荒心经又多领悟了几分。
陆商鸣几年的武学困惑好似一瞬间尽皆释然,正如同鱼儿入了水,顿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自在清明,竟不自主地比划了一招,须知他此时真气畅通无比,这一掌竟带着千钧之力,打在地下,发出砰然巨响。
“你是何人!竟敢到我少林藏经阁偷窃经书!”那和尚猛然惊醒,谁知手上并无防身棍棒,只得将笤帚拦在身前,便要对这不速之客动手。
陆商鸣本就不愿伤他,走上前想要说个明白,谁知这和尚高声叫道:“我认得你,你是与道慧师兄一起来的,你们两个别想逃,我这就去告诉师父!”他急急忙忙就往房门外跑。
陆商鸣暗暗心惊:“若是被他传了开去,道慧定然躲不过叛寺的罪名,这洗髓经恐怕也……”千钧一发之际,他未曾多想,忽的一掌拍出,尽管二人间仍有些距离。那小和尚身前的笤帚登时应声断作两截,人也吃不住这般强大的力道,径直往后飞去,撞在书架之上,立时便昏厥过去。
陆商鸣只觉头晕目眩,仿佛方才那掌打在了自己胸口一样,疼痛须臾间袭遍全身,“仙人的惩罚……”他“哇”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心道:“我可不能倒在这里。”
他心念已定,强行运功,好在方才窥得洗髓经上的练功法子,此刻竟勉强将八荒真气尽皆调动起来,拼着这一口气将重伤昏迷的小和尚拦腰抱起。
“洗髓经还未交到道慧手中,不能死。”他猛一提气,以真气护住了那和尚的心脉,只要没有杀生,自己的性命就还在。
他如一阵风般掠出藏经阁外,鲜血兀自沿着嘴角流落在地,好似绽放出了鲜红色的花朵。所幸此地一向无人走动,并未被别人发觉。他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脚步越来越重,到了厢房门前,便再也支撑不住,只听“哗啦”一声,整个身子竟生生倒在了门上,将房门撞了开来。
“谁?”道慧自床榻上跃下,待瞧见正有两人朝着房里头倒在地上,急忙上前查看,只见陆商鸣与自己的师弟皆是满面血污,不由惊呼:“陆施主,出了什么事?”
“把门关上。”陆商鸣一面叮嘱,一面单手撑地而起,将那小和尚小心地放在床塌之上。他双腿虽已发软,可他终究是世间少有敌手的武学宗师,就算仙人的惩戒痛入骨髓,可仍只算是皮肉之苦,不能对他的内力造成任何影响。
“这本经书你好好修习,”单单只说了这几个字,陆商鸣便好似缓不过劲来,深深地喘了几大口气才将洗髓经递到道慧手中。
“洗髓经?”道慧满脸的诧异,“此乃少林至宝,怎会在施主身上,莫非……”
陆商鸣打断道:“这是你师父让我交给你的,不信你去问他。”他瞧见道慧心急火燎的模样,只得故作无事,“我不过是旧病复发罢了,没有甚么大碍。”
道慧自然不愿相信陆商鸣是那等鸡鸣狗盗之徒,如今听他一说,立时舒了口气,只是瞧见师弟气息孱弱,仍是昏迷不醒,不禁追问道:“我师弟他被何人所伤?”
陆商鸣虽可以继续撒谎诓骗,可自己动的手却是决计不能推给别人,照实说道:“我一时错手,误伤了他。”
道慧见他额上冷汗涔涔,分明是硬忍着疼,忙道:“陆施主你顾好自己伤势便是,师弟由我来救。”
“不可!”陆商鸣一声怒吼,“此事我自会承担,岂有交给他人的道理。你快去修习洗髓经上的功夫,若有怠慢,定不饶你。”
道慧心中极是担忧,可瞧见陆商鸣怒气冲冲的模样,只得应允下来,自个儿盘坐到了一旁,兀自放心不下,说道:“陆施主,我就在这里,若有什么要求,尽管与我说便是。”
陆商鸣无力答话,轻轻应了,扶着小和尚坐起,便催动起体内真气相救。
那小和尚“噫”了一声,好似能感觉到背后传来雄浑的内力,贯穿至自身各处,可惜他功力实在低微,这一时半会儿仍是醒转不了。
这道慧眼见心上人忍着伤痛替人疗伤,想起定然与为自己拿那洗髓经脱不开关系,又怎能过意的去,于是此刻虽是将洗髓经翻开摆在身前,可一双眼睛兀自时不时地望向陆商鸣那里,害怕他这般逞强,反而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若师父在就好了,他武功高强,定能助陆施主一臂之力。”道慧暗暗心想,跟前的《洗髓经》被风吹起一页,他瞧在眼里,忽然一拍脑袋,暗忖道:“我若能习得洗髓经上的功夫,陆施主便不用吃苦啦。”
他一念至此,急忙翻回秘籍的第一页,照着上头练功的法子试了几次,果然察觉原本隐隐作痛之处登时缓解,仿佛卸去了千斤重担,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如此一来,我就能保护陆施主了。”道慧忍不住欣喜不已。
48.佳肴
陆商鸣与道慧二人,一个正倾尽功力救人性命,一个则沉浸于奇妙武学之中,不知不觉竟已是整整一日过去,他二人皆是当世高手,就算这般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不妨事。尤其是这道慧,自从修习洗髓经之后,身上经脉要穴尽皆自行打通,内力沛然充盈,更是丝毫不觉得疲累,反而心神安宁,呼吸吐纳之间,竟好似做了场美梦一般。
正所谓阴阳调和,此时相冲的真气已然融合,他体内如同大海一般,任它是哪条江河流来的水,此刻尽皆汇入汪洋之中,不分彼此。
道慧运了个小周天,长啸一声睁开双眼,只见陆商鸣面色惨白,定是因失血才变得毫无光彩,可他兀自将自身真气传入师弟体内,这与当日传功于道慧截然相反,是要以精纯内力缓解伤势,所耗费的体力自然大上许多。
道慧二话不说,轻轻伸出右掌,搭在他背后“命门穴”上。陆商鸣不由地身子一颤,只觉体内浊气顿舒,一股沉稳有力的真气自身后缓缓而来,不禁睁眼道:“你的内力……洗髓经当真奇妙得紧。”
他此刻几乎耗尽了全身内力,已容不得再度逞强,而道慧这一道真气便好似久旱甘霖一般,既是解了此时的困境,又让他知晓道慧他已无性命之忧,不知不觉间心神振奋了几分。
这般又过了一个时辰,陆商鸣才道:“可以了,他只需再休息几日便好。”他扶着小和尚躺下,小和尚的气息渐趋平稳,面上也比昨日红润了许多。
道慧呼了口气,“那就好,我这便把他送到师父那里。”
陆商鸣吃力地靠在身后的床柱之上,沉声说道:“人是我伤的,你是要让他们来对付我么。”
道慧忙说:“我险些给忘了!那还是让师弟他在此养伤为好,而且这几日断然不能再让师父来了。”
陆商鸣笑道:“你师父倒是记挂着你,你既然修习洗髓经已有小成,便去与他说上一声,他自然不会来了。”
道慧哪里知道这洗髓经是方能让陆商鸣偷盗来的,只糊里糊涂地点头答允,叹道:“这洗髓经奥妙无穷,单单这总纲,我一时半会儿仍是难以领会,怎敢夸口已有小成?”
陆商鸣伸指在他肋骨下的“鸠尾穴”轻轻一探,只觉他体内内力充沛,几乎要将他的手给震开,不由说道:“果真将我圣教的内力吸纳了去,你此刻内功大成,只消再研习一月,天下间怕是再没有甚么敌手了。”
须知内力全因习武者年岁增长,原本修习内功,须得循序渐进,可道慧身上有了陆商鸣的霸道真气,在这洗髓经作用之下,俨然已平白多出十余年的功力,那“六合独尊掌”愈发威力倍增,想来要在六合圣教做个长老定是绰绰有余。
谁知道慧闻言却不甚欢喜,低着脑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想道:“只可惜武功再高,他若不在身旁,我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又有甚么意味。”
陆商鸣见他闷闷不乐,还道他因忽然成了高手而颇不自在,不由笑道:“你不是想要上前线抗金么,有了这一身武功,还怕那完颜新存不成?”
道慧颔首道:“陆施主说的是,我定然不会辜负你的一番苦心。”
苦心?陆商鸣淡淡一笑,瞧见道慧因祸得福,雄心壮志亦是不减,自己也可安心离去了,他算了算时日,尽管答应了道慧不再自行离开,可他仍然决定明日夜里悄然下山,他可不愿死在道慧面前,那得多没面子啊。
“我饿了,你去做些小菜来吧。”陆商鸣忽然说道,他此刻真有些怀念道慧的手艺。
道慧连连点头,“好,陆施主你好生歇息,我去去就来。”他心里一急,不自觉地走快了两步,怎料他还未习惯自己暴涨数倍的功力,险些摔了个大马趴,惹得陆商鸣忍俊不禁。
道慧自个儿傻笑了一阵,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去,关门时仍是不忘叮嘱一句,“陆施主千万别随意走动,小心伤了筋骨?”
陆商鸣骂道:“你快些去,怎的这般磨叽!”他嘴上虽是埋怨,心里却是泛起阵阵暖意,好似浑身的伤痛都减弱了许多。
他见道慧出了门,才笑了一会,自怀中掏出一本书册,原来是当日道慧留下的《观音心经》,虽说方才伤人是迫不得已,可终究是自己险些害了这和尚的性命,他这次倒也对仙人的惩罚心服口服,此刻便默念心经,好快些将伤痛除去,到了身死之时也称得上是“安然而逝”。
陆商鸣静静坐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见菜肴香味扑鼻而至,登时馋虫大动,一下子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