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在门边。”庄俊臣轻声提醒他，停顿了几秒，他又淡淡道，“钥匙你留着吧。”
季轻夏正在穿鞋，闻言愣了一下，猛地站起来，回头却看见庄俊臣低着头表情平静。季轻夏再转回去，对着门傻傻地笑了。
第 48 章
庄俊臣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很复杂。他没法轻易地全盘接受它，感情上也无法果断地舍弃它。所以庄俊臣只做了医嘱里最基本的那些，比如他戒了烟戒了酒，但他不会考虑别的附加值项目比如增强营养，保持睡眠等等，然而季轻夏全权负责了这些。
比如季轻夏假公济私地用甜品店的厨房做饭，每天给庄俊臣送去。他不会上到办公室，总是把便当交给安颖。庄俊臣不开会的时候就能从楼上看见季轻夏离开的身影，季轻夏还穿着店里的制服，夏日的阳光照得他的皮肤光耀的白。比如季轻夏虽然有了钥匙，但他会乖乖在门口等到庄俊臣下班，然后留一小会，弄些奇怪的汤汤水水看着庄俊臣黑着脸全部喝下去。
两个人这番重聚，彼此间的关系便变得有些微妙了，不像早先那么打的火热，也不是最初相识的时候那样阻隔重重难进分毫。季轻夏对这种变化总是很敏感，他早不像当初那般急进了，他知道庄俊臣和他都在那个摇摆的点上，他耐心地保持着那种平衡，等待庄俊臣一点点把天平向他倾斜。季轻夏忽然懂得或许爱情就是这样，开始时像猛烈的洪水，冲开那座大坝之后一点点变得温和而平稳，它渐渐成为一尾细细的泉，缓缓浸润那片原来冷硬的土地。
周末的天气很好，因为昨晚的大雨，空气没那么灼热，甜品店里的人比平时多了些。庄俊臣和齐玥挤在一个藤椅里，齐玥捧着个布丁晃荡着小腿，庄俊臣搭着她一点点肩膀，读一本儿童画报。他在等季轻夏跟齐越交班。
庄俊臣在灰色的背心外面套着白色的休闲短袖外套，下身是灰色的宽松长裤，他的打扮非常随意，这让他看起来特别年轻。他半敛着眸子，嘴角带点松散的笑意，竟显得温和近人。齐玥一直往他身上贴，笑嘻嘻地猛盯庄俊臣的侧脸。庄俊臣闻到小姑娘身上软软奶奶的香味，有些愉悦地抬手揉了揉齐玥的头发。小孩子的头发特别细软，庄俊臣觉得新奇，再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小姑娘的刘海。
季轻夏换完衣服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这幅场景，他没见过庄俊臣这样的笑容，浅淡的欣意藏在他的眉间嘴角，纯粹的动人。季轻夏把柠檬茶放到庄俊臣跟前，然后在他们对面坐下来，“喝了再走吧。”他们没有什么计划，只是单纯地呆在一起过周末而已。
刚讲了一会话，齐越一边系着围裙一边走过来，“啧啧啧，小玥玥都要跟你们成一家三口了。”说者无心，但季轻夏和庄俊臣同时对望了一眼，看见季轻夏略带深意的笑容，庄俊臣凉凉挑了一下眉，移开视线。
齐越在英国染了个亚麻色的脑袋，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地要拨弄一下刘海，“天妒有情人，我考试没过，看来跟Bella没戏了，”他颇哀怨地看了季轻夏一眼，“像你这种每天跟我打篮球泡派对的人还考这么高分，我觉得我们不能再在一起快乐地玩耍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小玥玥往怀里拉，然后特别腻人地去蹭侄女的脸。
季轻夏脸上的笑迅速地淡了一下，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庄俊臣，对方表情无异地举杯喝茶。
两人逛了超市回庄俊臣家，季轻夏把蔬菜和水果分类放到冰箱里。
庄俊臣先坐回沙发里，随手打开了空调。季轻夏洗了苹果从厨房出来，庄俊臣已经倒了水开始把药一种一种地分拣出来。
季轻夏在一旁坐下削起了苹果，他偷偷看了一眼庄俊臣，“刚才齐越说的那个……曼格尔的考试……”
“不到一个礼拜就要开学了。”庄俊臣把药片在手心里晃了晃，一口气吞了。
“你早就知道！”季轻夏停了刀子，气急道，他想了想，忽然站起来，“谁说我要去了？”
庄俊臣把水杯放下，看了他一眼。
季轻夏把苹果往桌上用力一放，恍然大悟，“你早就知道！你跟我妈串通了！”
“我不去，这种时候我不会出国的！”季轻夏生气了，他早先跟一起唐静芸报了志愿，投的是省内的一所建筑很有名的大学，现在看来曼格尔的通知书早到了唐静芸手里。
“季轻夏，”庄俊臣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别无理取闹，你自己知道真正该选哪个。”他其实料到了季轻夏这样的反应，这件事季轻夏迟早会知道，不是唐静芸劝他就是自己劝他。
季轻夏深吸了两口气，他看着庄俊臣黑沉的眸子，忽然觉得再多光火的话都生生堵在了喉咙里，就好像滔天的火气到了那个点以后噌地就散了，只剩下绵长的无力感包裹了全身。季轻夏陡然间明白，再多的话的是无益的，这几天他做得足够了好了，真的足够好了，只是庄俊臣心里的缺陷不是那么几天就可以弥补的。庄俊臣在潜意识里的那份怀疑感和不定感让他本能地推开自己，他没法轻易地交出他自己的生活，即使庄俊臣喜欢他。
季轻夏走了两步欠身靠近庄俊臣。庄俊臣看见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他见过很多样子的季轻夏，微笑的，生气的，失望的。但是他没见过此时季轻夏的表情，那种平静的，淡淡的忧伤的表情。庄俊臣不太喜欢他这样的逼近，因为这样的季轻夏让他不知道如何应对。
季轻夏皱着眉抓住庄俊臣的后领，半强迫地吻了一下他的唇，他似乎只是用力地压了他的唇瓣就离开了。季轻夏摁着庄俊臣的肩膀，一只手轻轻抚他的头发，他的声音很轻，却显得有些和他平日截然不同的冷，“庄俊臣，我知道什么是我真正想要的，而且我大胆地去要了，拼命地去要了，”季轻夏停了停，更深地攫住庄俊臣的视线，“而你，你也知道什么是你想要的，但是你不敢去要。”
季轻夏说完，站起来沉默地转身。开门关门短短十几秒，季轻夏没再回头。这是他第一次甩给庄俊臣背影。庄俊臣看着玻璃杯里缓缓晃荡的液面和桌上削了一半的苹果，很久都没有动作。
第 49 章
浴室里的热气在镜子上蒙了一层雾水，庄俊臣用手抹了一把，凝视着镜子里光裸的自己。庄俊臣从来是特别注重外表和修饰的人，只是现在台子上的瓶瓶罐罐大多都被收起来了，健身卡也停了。镜子里男人湿润的黑发被抹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那是一张成熟而英俊的脸庞，带着西方血统的五官清晰俊美，只是那张脸上淡淡的疲惫和茫然让庄俊臣觉得陌生。他忽然想起从前那些日子，Alice里昏暗跳跃的灯光，他享受着众人瞻仰的目光，他每晚亲吻不同的男人，在黑色大理石的墙壁反光上看见自己冷淡的笑容。从容，自由，这样的愉悦肤浅却不需要代价，庄俊臣一直觉得这才是自己想要的，他喜欢风花雪月，而不是儿女情长。
然而这样的生活总要被不速之客打断。一个，是那晚推开夜店大门的青涩少年，再一个……庄俊臣停顿了一下，伸手盖到自己小腹上。快四个月，但庄俊臣在镜子里看不出自己身体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有摸上去才能感觉到一点弧度的不同。庄俊臣就算刻意不去理会，他都能在每晚入睡之前感觉到那里的皮肤微微发紧，就好像在被缓缓撑开一样。这让庄俊臣觉得背脊发凉，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种感觉，所以他更不会和季轻夏分享这些。白天齐玥细软的头发触感好像又从指尖浮上来，庄俊臣记得小姑娘薄薄的刘海在阳光下变成好看的淡棕色，映得那张圆润的小脸特别可爱。庄俊臣还记得自己那一刻自己心底真正是一片柔软，他甚至有点期待和喜悦，他也可以有一个这样的孩子了。
“而你，你也知道什么是你想要的，但是你不敢去要。”季轻夏的声音清晰有力。庄俊臣把手重新放回洗漱台上，再看向镜子里，雾气已经重新盖了上去，只留下一个朦胧的轮廓。
机场。季浅冬已经去外省比赛了，只有唐静芸来送季轻夏。季轻夏拨弄着行李箱的拉杆，望着机场入口的方向，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黛色，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季轻夏无法否认，他心里强烈地希望着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庄俊臣在最后一刻出现在那头的标志牌下，然后露出那种庄俊臣式的总是带点傲意的浅淡微笑。在他冲过去拥抱他的时候，庄俊臣会把手放在他耳朵后面慢慢摩挲他的后脑勺。
但季轻夏知道这也是自己想想罢了。他把登机牌夹到护照里，收回目光，对着唐静芸笑了笑，“妈，我走了。”唐静芸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她知道季轻夏并不开心，但她更能理解庄俊臣的想法，她同样希望季轻夏收获最好的人生。“来。”唐静芸跟着微笑，张开手臂。
季轻夏才发现自己需要弯下一大段腰才能抱住唐静芸。他忽然有些愧疚，唐静芸尽了了她最大的宽容和理解，他却瞒了她这么多，他甚至没有告诉她她可能要有一个孙子了。他不该再这么自私，他应该去变得足够强大，再回到庄俊臣面前，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自己受够他的自以为是了。他不要庄俊臣在这段感情里总是占着主导性的位置，他更想要把庄俊臣整个纳进自己的臂弯里，说“你这个胆小鬼别再在我跟前装了”。
唐静芸拍拍季轻夏的背，“去吧，儿子。”
飞机起飞的轰鸣搅扰着八月的热浪，最终被淡蓝色的天空吞没，没留一点痕迹。
第 50 章
季轻夏在学生中心登了记，返回宿舍去整理行李。
因为开学，曼格尔比季轻夏上次来时热闹了一些，草坪上很多学生坐在那聊天。中间隔了没多久，季轻夏两次踏进这同一个地方，心情却是大不一样了。他慢吞吞地走着，英国的天气没这么炎热，太阳照在身上有种不惹人烦躁的热度。学生宿舍楼很漂亮，贴着暗红色的墙砖，大门很高，上面有经典的英式花纹。季轻夏念叨着门牌号拐上三楼，走了两步猛地停下来。
高挑的男人靠着307的门站着。他穿着灰色的宽松长版薄外套，挽起袖子，抱着手臂站在那，手指间夹着一副墨镜。庄俊臣抬头望过来，只是动了动手指，朝季轻夏晃晃墨镜算是打了招呼。
季轻夏几乎觉得自己是看见幻觉了。他站在那呆了片刻，然后拔腿就跑了过去。季轻夏两只手拍在门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他很近很近地和庄俊臣面对面贴着，喘着粗气。季轻夏不知道自己应该是高兴还是生气，所以他只能脑子混乱地紧盯着庄俊臣，好慢慢理清自己的心情。
“先进门，注意点影响。”庄俊臣终于很淡地笑了，他抬眼对上季轻夏的视线，轻声道。季轻夏仍旧牢牢看着他，一边把钥匙插进锁里一边摁住他的下巴就吻了上去。庄俊臣攀住了季轻夏的后背有些满意地接受了这个亲吻，随着门被打开，季轻夏搂着庄俊臣的腰把他推进了房间里。门啪地被关上，季轻夏把庄俊臣摁在门上继续咬他的嘴巴。季轻夏还不太相信庄俊臣居然会追到英国来，这后面代表的东西太过惊喜，他都不敢想下去，只有循着本能做着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Easy，小朋友。”庄俊臣推开他一点好让自己喘会气。季轻夏轻轻皱着眉头很认真地看他，好像在确定这不是庄俊臣心血来潮开的玩笑。他双手还按在庄俊臣肩膀上，低下头沉默了一会，才重新抬头，慢慢露出笑容。他的笑容一点点放大，好像是按次点亮的排灯照亮了整个房间一样，他轻轻抚摸庄俊臣的脸颊，哑着嗓子道，“那好，你来告诉我，庄俊臣，你喜不喜欢我？”
庄俊臣看着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忽然觉得一切是这么简单。他花了很多天思考了很多，最终在一个晚上推翻了他先前那些天想的所有的。他在十几个小时以后站到了季轻夏的面前，听他问这样一个问题，才发觉无数的斟酌考量，都汇聚在这个问题上。
“喜欢。”庄俊臣迎着季轻夏的视线平静道。其实这个回答季轻夏等了有多久，庄俊臣自己也同样等了有多久。当横亘在那里的东西推倒以后，这个回答已经被起伏激动的心情冲刷过太多次，只剩下了释然和坦荡。
季轻夏仍旧在笑，他后退一步，像个在要糖的孩子一样努努嘴，“Prove it.”
庄俊臣没料到他来这一出，挑挑眉抓住季轻夏的手臂，重新拉近两人的距离，然后侧头吻他。
“不够信服。”季轻夏咂咂嘴，好像在耍无赖，但他的笑容太晶亮，有种明媚的挑逗在里面。庄俊臣笑了，他摁着季轻夏的后颈给他了个深吻。两人推搡着倒在床上，庄俊臣揉着季轻夏的头发追逐他的舌头，季轻夏接招得毫无章法，他胡乱地勾着庄俊臣的舌，迫切地品尝他嘴里的味道。
季轻夏缺氧地大口呼吸着，庄俊臣低头看他，才发现季轻夏眼底漂着薄薄的水光，眼角红彤彤的，季轻夏的手还搂在他背上，牢牢地扣住，但是却在轻轻颤抖。庄俊臣微微怔了一下。很多年以后庄俊臣都没有忘记季轻夏现在的这个表情，在学生公寓狭窄的床上，季轻夏带着泪光的眼睛和灿烂至极的笑容。庄俊臣第一次深刻地发觉，他对季轻夏真的太苛刻太吝啬了。庄俊臣想着他坐在飞机上时的那份焦灼，好像是他没把季轻夏变得成熟，反倒是季轻夏让他变成了一个莽撞的少年，他做了一次从没试过的冒险，在看到季轻夏这个表情以后，他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现在呢，”庄俊臣摸着季轻夏的眼角，轻声道，“够了么？”
“不够。”季轻夏眨眨眼睛，好像在把眼里的水光敛下去。庄俊臣勾勾嘴角，揉了一把季轻夏的脑袋，“我累了，亲不动了。”
虽然是句玩笑话，但庄俊臣坐了这么久飞机，再跟季轻夏腻歪了这么一阵子，确实是有些疲倦了。季轻夏才反应过来庄俊臣的身体不一般，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想了想又弯下腰跟庄俊臣嘴对嘴印了一下，“好了，现在够了，你躺着，我倒水给你喝。”
宿舍里已经配备好了饮水机，季轻夏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杯子倒了水给庄俊臣，然后开始整理行李。庄俊臣交叠两条长腿靠在床里看着他。阳光从玻璃窗里招进来，把季轻夏映得金灿灿的，庄俊臣眯了眯眼，觉得这是个非常享受的时刻。
“为什么还要带这个？”庄俊臣看见季轻夏把一个篮球摆到架子上，忍不住挑眉。
“这是我哥给的，他进省队赢第一场球赛的时候买给他自己的，”季轻夏把球在手里抛了抛，自然道，“以后可以给咱儿子玩。”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了一下，转头看庄俊臣。庄俊臣反倒又笑了笑，“万一是个女儿呢？”季轻夏从没跟庄俊臣聊过孩子的事情，他隐约觉得这是庄俊臣的雷区，他没想到庄俊臣居然接了这个话题。
“……女儿怎么就不能玩了？”季轻夏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咬着嘴巴想了想，终于问道，“我可以摸一下么？”
庄俊臣淡着表情看了他半晌，就在季轻夏心里打鼓想要道歉的时候，庄俊臣摊开手做了个默许的姿势。
季轻夏受宠若惊地吸吸鼻子，把手放在裤子上蹭了蹭，伸了过去。庄俊臣拉开了外套的拉链，季轻夏把手心摁到他肚子上，隔着薄薄的T恤不敢动了。庄俊臣嗤笑了一声，抓住季轻夏的手往下移了移，“这里，傻孩子。”
季轻夏压根没在意这句嘲笑，一脸郑重地感受着手掌下面奇妙的弧度。“好小，它会动么？”庄俊臣耸耸肩，“我没感觉过，应该还不会吧。”
“那……”季轻夏忽然意识到庄俊臣该不是要把孩子生在英国，不由有些着急庄俊臣是怎么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