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方国栋沉声应下。

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方淮舟被推了出来。莫冬阳蓦然清醒，挣开风华的手冲向方淮舟。

“淮舟！淮舟！”莫冬阳流着泪呼喊，他不敢碰触方淮舟，方淮舟浑身都裹着纱布，嘴上还带着呼吸器。

方淮舟没有失去意识，努力睁开眼睛，艰难的伸出手轻轻握着莫冬阳冰凉颤抖的手，虚弱的笑了笑。

莫冬阳也笑了，眼泪却不停的落下来。淮舟没事，他没事！

方战几人也围了上来，不断询问着医生方淮舟的情况。

“大家先让一让，先送病人入病房，不要妨碍病人休养。”医生道。

听了医生的话，方家人才让开。

几名护士推着方淮舟离开，莫冬阳失魂落魄的跟在后面，走了没两步，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冬阳！”

第六十章

“冬阳，来，跟妈妈来，妈妈带你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一身纯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落寞的放下手中的电话，转身微笑，低头看着不满四岁的儿子说。

莫冬阳懵懂的看着那个五官模糊的女人，这个自称妈妈的女人他才见过几次，每次来了都会带他出去玩，还会有好吃的和新玩具。院里的嬷嬷从来不阻止她，甚至每次都答应她带走自己。

一个住在孤儿院，却有妈妈的孤儿。莫冬阳知道，自己是孤儿院里唯一一个。

女人不等莫冬阳答应，便上前抱起他，款款离开孤儿院。

这一次，这个女人没有带莫冬阳去儿童乐园，也没有带他去吃他一点都不喜欢的汉堡薯条。而是抱着他来到一栋大楼前，大楼安装了一个漂亮的招牌，可是他不认识字。

女人抱着莫冬阳一步步走上天台。天台上，女人把莫冬阳放在自己面前，然后爬上了护栏边缘，弯腰伸出手，轻声对莫冬阳说：“阳阳，妈妈带你走。”

莫冬阳呆呆的看着女人，忽然满心的恐惧，他不想伸手给女人。可是，女人的眼神却那么忧伤，那么期望。他第一次看清了那女人的眼睛，那么深邃，那么漂亮。

莫冬阳不知不觉把手伸给了她，在这时，那女人却缩回了自己的手，一边看着莫冬阳一边整个人往后仰去。

莫冬阳看着女人的眼睛，却看不到自己。

女人不见了，莫冬阳哭了。凭着记忆一路摸爬打滚的下了楼，很多人围在大楼前，莫冬阳踉踉跄跄跑了过去，他个子小，很快就挤到了最前面。

莫冬阳看着那一具已经扭曲变形的躯体，白色的裙子已经全部变成了暗红色，那恐怖的液体还在不断的从女人身体各处里涌出。

“妈妈？”莫冬阳歪着头，懵懂的看着女人，紧张的攥着小手跑上前。

“妈妈？”莫冬阳跪趴在地上，紧紧盯着那张沾了斑斑血迹的美丽面孔——这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看见了“妈妈”的脸，毫无生气的，漂亮的，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

忽然，那女人忽然笑了，猛地伸出扭曲的右手死死的抓住莫冬阳的脖子！

“不要！”莫冬阳猛地惊醒，摸着自己的脖子惊恐的喘着粗气。

“冬阳？”守在莫冬阳床边瞌睡的风华吓了一跳，赶紧搂着莫冬阳，一边给他顺气一边道：“没事了，别怕别怕，没事了。”

“嗯？”莫冬阳心有余悸的摸着自己的脖子，小心翼翼的看着风华，颤声道：“我在哪里？淮舟在哪里？”

“在医院呢。”风华安抚着莫冬阳，“淮舟就在你隔壁的病房，他没事。医生说你精神状况很差，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莫冬阳只听见方淮舟在他隔壁的话，其他话都听不见去了。推开风华的手，莫冬阳慌忙下床，连鞋都忘了穿就跑了出去。

“冬阳！”风华被莫冬阳一推差点摔倒，赶紧追了上去。

莫冬阳推开方淮舟病房的门，方淮舟已经清醒，正躺在床上和留下来守夜的方淮雨说话，试图分散麻药过后袭来的疼痛。

莫冬阳推门进来，方淮舟转头看去，看到他苍白而消瘦的脸一愣。

莫冬阳有些拘谨，也有些紧张的走到方淮舟床前，小心翼翼的跪在边上，带着点卑微和讨好的拉着他的右手。

方淮舟皱眉，这样的莫冬阳让他不安和陌生，似乎和以前的莫冬阳有些不一样。

方淮雨秉着呼吸，讶异的看着莫冬阳，哥哥的情人，似乎没有看到自己？

“冬阳！”追寻而来的风华看到眼前的一幕时顿了顿，方淮雨抬头望去，表情有些不自然。

风华当没有看到方淮雨，径直走到莫冬阳跟前，用强硬的态度把莫冬阳拉起来。他看不惯莫冬阳对着方淮舟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膜拜和爱慕，他不明白为什么莫冬阳可以让自己那么卑微。

“起来，地上凉！”风华用生硬的语气道，“鞋也不穿，是不是想生病啊？”说着，便蹲下为莫冬阳套上拖鞋。

莫冬阳似乎对风华很陌生，眼神疑惑而天真，讷讷道：“我见过你……”

风华一顿，抬头不满的看着莫冬阳道：“少爷，你在开玩笑吗？”

“小华？”莫冬阳眼神逐渐清明，表情仍然困顿。不是，不是现在的小华，是很久很久以前，更年轻的小华。

“谢谢你记得我啊！”风华帮莫冬阳穿好鞋，拍拍手站起来。

方淮舟紧紧的盯着莫冬阳的深情变化，心里的违和感却越来越重，伸手握住莫冬阳冰凉的手，轻声道：“冬阳。”

莫冬阳一震，转头看向方淮舟，担心的问道：“淮舟，你怎么样了？疼不疼？医生怎么说？”

方淮舟仔细的观察着莫冬阳的神情，发现他的眼神不再空白和懵懂，才暗暗松了口气。

“那个，”一直被忽略的方淮雨忍不住出声道，“医生说我哥受到严重的撞击，肝脏轻微破裂，左手手臂骨折，全身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一点都不严重。”方淮舟感受到莫冬阳的手越来越抖，淡淡的接道，“养几天就没事了。”

莫冬阳红着眼眶，低头道：“本来受伤的不是你……”昨晚事故发生的时候，莫冬阳很清醒，事情的经过他看的一清二楚。

“也不该是你。”方淮舟沉声说，“如果昨晚出事的是你们，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了。”当时那辆泥头车，分明是为了夺命的！

方淮舟就是对自己的身手和速度有信心，才决定赌一把选择救莫冬阳。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莫冬阳和风华一震，风华是看了事故的监控录像的，他清楚那个司机的目标是他们。如果昨晚方淮舟没有抢先一步撞开他们的车，以那辆泥头车的速度和重量，他和莫冬阳今天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而莫冬阳，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他明白昨晚绝对不是意外，他甚至知道这起意外的幕后制造者是谁。就像现在，他想起梦中去过的那种大楼，那大大的招牌上写了什么。

风华涩声道：“淮舟，谢谢你。”即使知道方淮舟不过是想救莫冬阳才连带救了他，他仍然很感激。

方淮舟不在意的笑笑，说：“我叔叔欠你太多，就当是我这个做侄子的替他还一点吧。”

风华脸色变了变，勉强笑笑，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剧组那边我会替冬阳解释的。”说着，装似无意的看了方淮雨一眼。

方淮雨猛地站起来，就差立正敬礼了。眼看风华要走，慌忙跟方淮舟和莫冬阳道别，小心的跟在他后面走了。

方淮雨打小就悚风华，这个漂亮俊秀的男人表面上看对他冷若冰霜没有好脸色，但私底下却很关心他。特别喜欢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给他很多零花钱，帮他补习，甚至帮他解决情感烦恼。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会很凶狠的威胁他不许说出去，不然就把他买给人贩子。所以，方家除了方淮雨，没有人知道风华其实一直和方淮雨有接触，甚至还很关心他。

方淮雨从小在威胁中被关心，对风华又敬又怕，以为他不喜欢自己。长大了之后终于了解风华是刀子嘴豆腐心，但那种根深蒂固的畏惧已经深植在心中了。

病房内，莫冬阳坐在方淮舟身边，小心的依靠在他床头，不发一言的看着他。

方淮舟伸出能动的右手轻轻抚摸莫冬阳的脸颊，说出了心底的那句话：“还好你没事。”

莫冬阳笑了笑，眼角的泪滴在方淮舟手背上，哑声道：“我情愿有事的是我。”那样，我就不会失去你了。

莫冬阳已经不想去问方淮舟为什么会选择救他，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如果这都不算爱的话，莫冬阳已经不知道什么才算了。

第六十一章

年后莫冬阳才住了两个星期的院，不到三个月，就轮到方淮舟了。

莫冬阳住了一个晚上的院就不愿意再住了，他想照顾方淮舟，就连假都请好了。可是，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方淮舟跟莫冬阳不同，他有完整的家庭，也有很多交情不错的朋友。他出车祸住院的消息一经传出，不过一个上午就来了十几拨来探病的人，单人的套间病房里，堆满了各种鲜花水果和补品。

方家人更是集体出动，无论在那一个方面都安排的很妥当，方淮舟基本上只要上开嘴巴等人投喂就可以了。

莫冬阳住院的时候，方淮舟衣不解带的在病床前照顾。现在莫冬阳终于有这个机会了，方淮舟病床前却没有了他的位置。连嘉嘉这个做母亲的，比最好的看护都还专业。莫冬阳只有看的份，根本插不上手。

即使莫冬阳现在的身份很尴尬很难堪，他也没有想过要丢下方淮舟离开医院。事实上，就算他跟在连嘉嘉身后，做一些杂物事也是很满足的，起码他还能每天看见方淮舟好好的在他面前。

方家人在风华的坚持下，也对莫冬阳的存在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连嘉嘉倒没怎么莫冬阳，反而很喜欢他。因为中年妇女也喜欢追星的，而且偏爱莫冬阳这种病娇美少年，因为能激发她心中的母性。每天跟莫冬阳来一发合照发朋友圈已经是她每天必做的事情了，中年妇女也是很爱得瑟的。

至于莫冬阳和方淮舟的关系，连嘉嘉从来没问过。都能让自己儿子豁出一条命去救了，俩人什么关系还用问吗？季斐然什么的，既然已经是过去式了，那就让他随风而去吧！

连嘉嘉并不讨厌这个从小在方家长大的孩子，但是她一直喜欢不起来。因为这个孩子从小就有心计，他甚至为了讨好方国栋和风华，在方淮雨两岁的时候把人推下游泳池试图伤害他。

这件事情只有连嘉嘉知道，就连当事人之一的方淮雨都因为太小受了惊吓而忘了这件事情。当时连嘉嘉在二楼阳台，亲眼看见了季斐然的所作所为。

事后连嘉嘉单独质问了季斐然，季斐然哭得很可怜，解释说是不小心，求连嘉嘉别说出去，不然方家就没有他的位置了。连嘉嘉也是可怜他父母亲人都没了，最后选择把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谁都没有告诉。

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连嘉嘉却再也对季斐然喜欢不起来。谁知道最后自己的儿子竟然和季斐然搞上了，连嘉嘉为此还气了整整一年，即使方家人都接受了他们的关系，连嘉嘉也还是不待见他的。

连嘉嘉作为一名开明且民主的母亲，儿子搅基她固然伤心反对，但绝对希望儿子得到幸福。所以她能妥协接受方淮舟的性向，但真的不能接受另一个曾经伤害过她小儿子的季斐然。她觉得自己儿子就算真的弯了，也别找个人品这么次的啊！

之后季斐然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不顾方淮舟的感受毅然选择出国留学，以至于后来出了事失踪，连嘉嘉虽然有点惋惜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当母亲的都是自私的，不是她冷血。可惜，这口气没松多久，又出了无数的事情，她也没想到方淮舟会如此执着，找了季斐然十年！而且还真的被他找到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方淮舟好像开窍了，身边多了一个莫冬阳，而且还是四年前就已经在一起了！连嘉嘉知道后那个高兴啊，先不说莫冬阳的人品了，就冲着风华对他的绝对欣赏就知道这个孩子差不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连嘉嘉是很在意的。

偷了个空闲，连嘉嘉偷偷把莫冬阳拉出病房，做贼似的小声问：“那个，冬阳啊，阿姨问你一件事啊。”

莫冬阳和连嘉嘉相处了几日，对她的为人也了解了一点。或许是因为方淮舟的缘故，莫冬阳很喜欢连嘉嘉。

“您说吧阿姨。”莫冬阳诚恳道。

“咳咳。”连嘉嘉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然后一脸八卦的问：“你和小华，我是说，圈里传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你和小华究竟，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阿姨您没事儿吧！小华不是你的“弟妹”吗？！这么直接问“儿媳”跟“弟妹”是否有染真的好吗？！

莫冬阳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真切的说：“阿姨您误会了，我和小华是很好的朋友。就算您信不过我，难道还不了解小华的为人吗？”

“是是是，我就说嘛！”连嘉嘉摆摆手连忙笑着说，“就是我那些朋友圈里的三姑六婆，知道我和冬阳你熟，硬是逼着我问的！阿姨是绝对相信你们的！”尽管你们真的很养眼真的很般配！但阿姨真的没有YY你们哦！

莫冬阳忍不住抖了抖嘴角，心道阿姨您想什么能不能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这样真的好吗？！

“妈！”方淮舟的声音从病房传出，连嘉嘉赶紧捏了捏莫冬阳的脸，占了便宜后心满意足的进去伺候儿子了。

莫冬阳哭笑不得的站在门口，满脸通红。

方淮舟见只有连嘉嘉进来，不满道：“你别老是去逗他。他脸皮薄，不禁逗。”

“我怎么逗他了！”连嘉嘉不高兴的敲了敲方淮舟的头，“我这是爱的关心！妈妈是关心他的人际关系嘛！”说着又露出花痴一样的笑容说：“诶诶儿子，冬阳皮肤真好，我刚才捏了一下，滑不留手哦！就是脸色太苍白，气色不好。”说完还遗憾的叹了口气。

方淮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说：“妈，我求你了，你回公司去吧。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不用再担心我了。”

“公司有你外公呢。”连嘉嘉剔了剔指甲缝，满不在乎的说：“他正准备拿欧阳集团开刀，我可不想回去看他那张修罗脸。”

方淮舟的外公今年都七十了，但老当益壮，再拼个二十年都不成问题。知道方淮舟车祸入院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下令要彻查。这正合了方家人的意。

方国栋用尽办法都没法撬开那个肇事司机的嘴，他是军人，他三哥是官，有些事情不方便他们出面。

但连老爷子就不同了，他是商人，而且还是二十世纪初的首批归国的爱国华侨商人。有些私底下的事情，交给他做最合适不过。

那个肇事司机在连老爷子的手底下不过半个小时，把能说的都说了。肇事司机也不知道幕后指使是谁，他是个赌鬼，欠了一屁股债。忽然有一天接到一个电话，让他干一件大买卖，事成之后不但能帮他还赌债，还会给他一笔巨款到国外去过新的生活。所以他动心了，而且也做了。不过老天有眼，他撞了人之后本想逃之夭夭，但他的泥头车忽然死火，被人当场抓住。

起初，那肇事司机为了钱还死咬着不松口，他是看准了警察不敢把他怎么样。这年头，警察都是弱势群体了，只要他造个警察刑讯逼供的谣，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可是来了个连老爷子就不一样了，只要把他的妻子儿子都“请”走，然后软禁在一个只有连老爷子才知道的地方，然后威逼利诱一番，肇事司机只能乖乖的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