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知道了。”左邵卿想到明天老夫人的邀约,嘴里开始发苦。
“为父吩咐了厨房给你多炖点补品,你吃着可好?”左韫文第一次如此关心自己的儿子,笑得极其不自然。
左邵卿一头雾水,茫然地看向他,“什么补品?”这可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啊,看来马婆子的好日子到头了。
左韫文的脸色变了又变,眉间阴云密布,左邵卿当做没看到,依旧天真地说:“难怪今日晚膳还没送来,原来厨房还炖着呢,多谢父亲!”
眼见左韫文气的连拳头都握起来了,左邵卿腼腆地笑笑,摸了摸肚子说:“父亲,若是没什么事儿子先回去了,还没吃饭肚子好饿啊。”
左韫文摆摆手,等左邵卿除了院子立即摔了桌子上的茶杯,大声吼道:“管家……管家……”
左邵卿脚步轻快地走回去,路上遇到左邵晏时甚至扬起大笑脸打了招呼。
回去看了会书,左邵卿也不管外头闹的怎么样,径自睡下了,明天可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要养足精神。
翌日清晨,左邵卿照例去请安,也不看薛氏那想吃人的目光,直接说想去书肆买几本书,要出府半天。
薛氏不阴不阳地暗讽了他两句,随意给了二两银子就打发了。
等人走远,薛氏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孽种!真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左淑慧当然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厨房的马嬷嬷一直是她娘亲的心腹,就因为三弟被父亲责罚了,连带着娘亲也受了挂落。
“娘,再忍些时日吧,爹现在可就盼着他和大哥高中呢。”
“哼!就凭他?……先让他得意几天,总有他后悔的时候!”
左邵卿大摇大摆地走出大门,也不要府里派车,自己到路边雇了一顶轿子,让他们抬到镇国公府临街的地方。
到约定地点才刚到辰时,左邵卿一点不觉得自己来早了,反而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倚在墙边认真看了起来。
隐一跟在他后头,不明白左三爷这举动是随性而为还是故意做给老夫人看的,不过不管怎样,他也不能看着未来的夫人站在门口吹风。
跳进围墙,隐一一路朝老夫人所在的暖香阁而去,等见到老夫人时,他并没有主动说起左邵卿,而是将昨日在左府听到的事情详细描述一遍。
老夫人边听边乐,“真是笑死老婆子了!哈哈……这家子也太自负了,就左大小姐那样的,满京都都是,铮儿能看上才怪。”
钟嬷嬷在一旁附和道:“谁说不是呢?那位姑娘心眼不正,小心思太多。”
“有些过于自以为是了。”老夫人淡淡地评价一句,然后突然问:“你不是跟在那孩子身边吗?”
隐一等的就是这句话,很自然地回答:“回老夫人,左三爷辰时就在侧门外等着了。”
“哟,来的可真早!”老夫人眉开眼笑的,不过既没有让人请左邵卿进来,也没有提早出去的意思,反而让钟嬷嬷去找一套破旧的布衣来。
094.这哪来的粗鄙村妇?
左邵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听到侧门打开的声音,他挪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准备迎接他未来的婆婆大人。
那只笑脸才刚绽放出来就僵住了,他瞪圆了眼睛,面前这个中年妇人是谁?灰色的麻布棉衣,暗蓝色的裤子,脚下一双绣着大红牡丹的棉布鞋,这……这哪来的粗鄙村妇?
就在左邵卿愣神的瞬间,妇人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哟,哪来的俊小伙子啊?躲在老身门外作何?不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么?”
左邵卿脸皮子一抽,继而淡定如常地行了一礼,“夫人如此装扮,怕是走在大街上也无人敢认了。”
至于寡妇门前是非多,谁有那个胆子敢往老夫人身上泼脏水啊?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大家都称之为“老夫人”,老夫人也喜欢一口一个‘老婆子’的自称,可她实际上并不老,年过四旬却保养得当,除了眼角有了些细微的皱纹,根本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老夫人摸着下巴绕着左邵卿走了两圈,摇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样咱们走一起可就成了主仆俩了,快去换一身衣裳。”
左邵卿低头瞅了瞅身上银灰色的长衫,他从来不是高调的人,今日出门选的也是布料一般的衣裳,可是和老夫人比起来,还真是有点农妇和少爷的感觉。
进去换了一身麻布衣,青灰色的,这下子真成了一对乡下来的穷酸母子了,如果不仔细看这对母子的长相的话。
“老夫人……”左邵卿刚起了个话头就被老夫人厉眼一瞪,立即改口道:“……娘,咱们这是上哪?”
老夫人将胳膊往他跟前一递,女王似的昂起头,“走到哪算哪!”
左邵卿意会地扶着她的胳膊,将她送上马车,然后也利落地跟着跳上去,正当他准备钻进马车时,一条腿将他抵在了原地。
他露出疑惑的眼神,难道老夫人打算考验他的体力?
“男女授受不亲,你就在外头赶车吧。”老夫人神色淡淡地吩咐。
“可是……我不会!”左邵卿什么时候自己赶过车啊?
“嗯?”老夫人斜眼看他,“如此简单的事情都不会?”
左邵卿咬咬牙,拼了!关好车门,忐忑不安地坐在马夫的位置上。
“走吧。”老夫人惬意地靠在车厢里说。
“娘,不带点人么?”左邵卿转头看着侧门处站着的一圈下人,无一不用担忧地眼神看着他。
“不是有你么?”老夫人理直气壮地回答。
左邵卿暗暗叹了口气,他这弱小的肩膀可怎么扛得住老夫人的生命安全啊?不过既然赶鸭子上架了,他也不能退缩,谁知道老夫人这是不是又在考验他呢?
犹豫地抓起缰绳,左邵卿学着以前看过的车夫模样扬起马鞭轻轻抽了马屁股一下。
“嘶……”马儿仰头叫了一声,然后撒开蹄子欢快地窜了出去。
左邵卿差点一个跟头栽下来,忙拉紧缰绳,控制着马匹前进的路线。
他到底手生,马儿撒欢似的东窜窜西跑跑,好几次都差点撞在路边的摊子上。
“快让让……快让让……我的马儿失控了……”左邵卿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朝前头的路人大声吼道。
几个原本正要破口大骂的摊主见他这副可怜样忙冲他喊:“嘿,那小子,你这马儿一看就是个野的,怎么就拉出来了,撞着人怎么办?”
左邵卿压根没空搭理别人,心神专一地控制着缰绳,一看到马头转到左边了就扯回来,看到它往右转了,就使劲儿往左拉,那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模样让不少路人都笑得前俯后仰。
左邵卿根本不敢松懈,这车上坐着的可是陆铮他老娘,他未来的婆婆大人啊,万一有个好歹,他自杀谢罪的心都有了。
慢慢摸索出一点驾车的技巧,左邵卿绷紧的神经也就稍微送了些,等马车出了主干道,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
“娘,去哪儿啊?”总不能老夫人将他叫来就是为了锻炼他的驾车技术吧?
“一路往前,从西直门出城,再往西赶五里路就到了。”
有了明确的目的地,左邵卿终于安心了不少,他记得京都护卫营就是在北郊,想来没什么人敢在那块地方作乱的。
专心赶车的左邵卿没有发现,在他们马车的后头,十几个平民百姓打扮的青年正悄悄跟着,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出他们与平常百姓完全不同的眼神和气质。
出了西直门,道路顿时开阔了不少,虽然没有城内的平坦,但左邵卿总算不用担心撞到人了。
老夫人干脆开了车门,撩起车窗看起一路的风景来,左邵卿腹诽:好歹老夫人也是郡主出声,怎么和时下的大家闺秀差那么多呢?
他哪里知道,老夫人自从嫁进镇国公府,从小到大学的女训女诫就无用武之地了,上无婆婆,下无小妾,丈夫又常年在外征战,偌大的国公府她说了算,那些个束缚人的规矩自然也就抛到脑后了。
何况镇国公这一脉出的都是勇武的将军,相对于文人更豪放些,老公爷也就喜欢老夫人直爽的性子。
久而久之,老夫人的骨子里就少了些大家闺秀的矜持,多了些自由随性的豪气。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左邵卿心下一紧,知道这是老夫人没话找话的开场白,“是啊,呵呵……”如果天上的乌云能少点,风能暖和些,估计是个好天气吧。
“听说去年你救过铮儿的命,老婆子还没谢过你呢。”
“您严重了,陆爷福大命大,即使没有我,也不会有事的。”要不是及时发现陆铮的身份,他估计早把人得罪死了。
“听说你还是带伤照顾他的?不分昼夜?”
“不敢当,这是晚生应该做的。”他确实是每天晚上去看陆铮的,确实能算不分昼夜的吧?至于带伤照顾……装的算不?
看来陆爷没少帮他说好话啊,左邵卿心里甜的跟喝了蜜似的,连赶车的心情都没之前那么沉重了。
“铮儿就是太实诚了,虽说是救命之恩,但也没必要以身相许吧?”
左邵卿:“……”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呢?好像以身相许的是他这个救命恩人吧?
“你可有想过这镇国公府的香火怎么办?”
左邵卿慢吞吞地回答:“此事自有陆爷做主!”
“那你就没点想法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怎么对得起左家的列祖列宗?”
左邵卿这回毫无心理压力地回答:“老夫人多虑了,晚生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二房还有一个弟弟,左家不缺人延续香火。”
“至于镇国公府,陆爷若是没这心思,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在这点上,左邵卿想的很清楚,陆铮如果真想要个继承人,前世那么多年他早就找人生了,可是直到他死,也没听说镇国公府有后人。
那时候他还坏心眼地想:这位爷该不会对女人硬不起来吧?毕竟有江澈这个例子,证明男子即使好男风也不妨碍他们娶妻生子。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左邵卿才敢将自己的未来压在陆铮身上,他可不希望两人在一起后还要面对子嗣问题。
如果哪天陆铮真的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了,他保不准就先宰了大的再弄死小的,来个鱼死网破。
“心思不心思的,也就那么回事,想要自然就有了。”老夫人用试探的口吻说。
左邵卿才不上当,义正言辞地反驳:“陆爷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敢作敢当,若是他不愿意,勉强也没意思,何况老夫人应该明白,陆爷从来不是一个能被算计的人。”
老夫人无趣地撇撇嘴,看着前面出现的小村子笑道:“前面就是了,等会儿记得别说漏嘴了。”
左邵卿的视线从那一片整齐的房舍中收回来,了然地点头。
看来老夫人并不是第一次来这,而且一直没有用真正的身份,不知她此举是何用意?
095.童安堂
“陆大娘来了?”刚到村口,一群四五岁的孩子看到老夫人兴匆匆地围了上来,态度亲热而尊敬。
老夫人支使着左邵卿将马车上准备的吃食拿出来,然后在孩子们的簇拥下走进村子正中央最大的一座宅子。
左邵卿细胳膊细腿,提着两大袋食物勉强能跟上老夫人的脚步,他抬起头看向宅子的牌匾,上书着三个铿锵有力的大字——“童安堂”。
左邵卿诧异了一下,童安堂的大名他是听过的,现在它的名声还不显,可是再过几年,超中不少武将都是从这出去的。
听闻童安堂乃是镇国公府出资建立的,收留的全是北疆因战火失去父母亲人的孤儿。
大家最初以为陆老夫人只是因牵挂北疆的儿子这才动了恻隐之心,也有少数人认为老夫人是为了博取美名,直到童安堂名声大噪,人们才意识到:老夫人深谋远虑啊。
到后来,童安堂出来的武将只能在镇国公辖下的军中任职,使得原本就勇猛无敌的军队如虎添翼,像一柄尖锐的标枪立在大央的土地上。
“那是铮儿亲笔所书,是不是写的不错?”老夫人见左邵卿呆呆地看着牌匾,特意炫耀了一句。
左邵卿眉梢微微一挑,果然认出了是陆铮的笔迹,他毫不吝啬地称赞道:“陆爷的笔法浑然天成,下笔劲道有力,甚至带着一股杀气,有这牌匾挂着,怕是鼠辈宵小都不敢进门了。”
老夫人听出他是发自内心的夸赞,甚至还带着一点小得意,暗暗点点头,看来这孩子确实对铮儿有意。
左邵卿一路走进去,所见之处全是错落有致的房舍,木板与泥土的混合,建的简单实用,毫无一点花哨。
院子里有玩耍的孩童,见到来人立即蜂拥涌了上来,将老夫人团团围住。
“陆大娘,这个好看的哥哥是谁?”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指着左邵卿问。
左邵卿偷偷瞄了老夫人一眼,不知道她会怎么介绍自己,该不会说自己是她媳妇儿吧?那他到时候是应还是不应呢?
哪知道老夫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回答:“我儿子。”
几个年纪大的嬷嬷快步迎上来,她们是老夫人特意选来照顾这些孩子的,也不乏教导之意。
听到陆老夫人那简洁明了的三个字,惊得差点跌倒,这镇国公府什么时候多了个少爷了?
老夫人对这句话的效果很满意,让几个嬷嬷带着食物分给孩子们,自己带着左邵卿四处逛逛。
“这里叫安村,除了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住的都是前些年南下的流民,这些人很好养活,只要给他们一块地,给他们几把农具就能养活自己,还能让他们感恩戴德。”
左邵卿心下一紧,知道老夫人这是在慢慢教自己一些事情,赶紧竖起耳朵认真听。
“当然,咱们也不指望他们感恩戴德,老婆子当年之所以伸一把手,一方面是有这能力,一方面也是想到铮儿在北疆拼了命的保护这些人,我们在后方能做一点是一点。”
“老夫人高义!”左邵卿情真意切地称赞道。
老夫人不在意地摆摆手,“别把老婆子想的太善良,我也是出于私心,但做好事就是做好事,不必追究其心,那些自诩善良正义的卫道士,只会动动嘴皮子,还不如一个能为百姓做实事的贪官。”
左邵卿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心中有些不平静。
“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贪也该讲究贪的途径和底限,只会捞取民脂民膏却又不办实事的官……”老夫人甩了个严厉的眼刀子过来,“人人得以诛之。”
“是,晚辈明白的。”
老夫人眼神瞬变,带着几分狡黠说:“当然,等你见识过陆家世代积累下来的财富,对那些财帛之物就很难动心了。”
左邵卿心道:这可未必,没有人会嫌钱多不是?再说了,心不心动和收不收是两码事。
绕过一块菜地,左邵卿听到不远处传来郎朗的读书声,“童安堂的孩子六岁以上的都可以上学堂,男女分开授课,各学所需。”
左邵卿点点头,不一样的教育所得的收获也不一样,镇国公府完全只给他们一口饭吃,一件衣裳穿,可是这样,等他们长大后八成只能成为一群农夫。
而镇国公府需要的,绝对不仅仅是一群会种田没有文化的佃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