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不吭声。

萧君故笑一下，脸上有了年少时的轻狂：“呵，你要是不相信，我死都不瞑目。”

张卫东一震，忽然有种说不上来感觉，心慌意乱，找不着头绪。

萧君故抱着他，把他浑身都摸遍了，最后抓住了那只手，放在唇边亲吻。

“东子，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萧君故走了以后，张卫东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茫茫然对着白色天花板发呆。

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觉得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戒毒是一场艰难的持久战，每次发作都像上刀山下油锅，真正的死了一回。所以张卫东总是累，一次比一次更累，他实在提不起精神想什么将来，什么以后，只想这样一直沉睡下去。

在药物的影响下，张卫东浑浑噩噩，每天要睡十六七个小时，和澳大利亚的树熊一样。

等他的脑袋清醒了点，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日子，也许是十天，也许一个月，也许更久……

张卫东照镜子，发现自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他想起毒瘾似乎很久没有发作了，于是按铃召来了医生，问对方是不是戒毒成功了？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医生对他说：“你的血液里还有海洛因成份，虽然含量已经降低了，但还有接受观察和药物控制。放心吧，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再等两天，如果毒瘾还不发作，那么以后应该都会发作了。”

张卫东走到铁窗前面，看到地上铺满落叶，喃喃说：“秋天来了……”

他想起来了，萧君故要结婚了。

为什么就不能各有各的人生，非得搀和到一起去，他实在不想再继续纠缠，太累人了。但萧君故就是不肯放过他，比起留在广州当第三者，他宁愿一走了之。

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给婶婶养老送终，至于萧君故，随便吧，不想管了。

做出了决定，张卫东长长叹一口气。

过了两天，张卫东的毒瘾又一次发作了，但是这次算不上痛苦。

他感觉到每根骨头都又痛又痒，像有无数的昆虫在啃咬着，忍了一个多小时，出了一身冷汗。

医生告诉他这是好现象，证明体内的海洛因已经影响不了他的神经了，以后都不会再死去活来了。

张卫东讨厌这里单调得像监狱一样的环境，正打算叫医生通知萧君故，看能不能提早离开。

可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来了。

是个淳朴的妙龄女孩，穿着花裙子和磨破边布鞋，留着一条长长的马尾辫。

张卫东一见是她，愣了：“小红？”

小红原本是安迪的助理，她还没有开口，泪珠子就一颗接一颗从眼里滚了出来，泣不成声。

小红哭了很久，也说了很多话。

她千里迢迢跟着安迪来到广州，然后一下火车就失散了，她一个人到处乱找，人海茫茫，吃了很多很多苦。还说安迪已经答应跟她回农村，两人开个小店，生一个娃子。

可是安迪还有心愿未了，希望再见某个人一面，亲口说声对不起。

所以他们才一起到广州来。

第五十九章：不能饶恕（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然而本性这种东西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当一只宠物露出了獠牙，才会知道原来它是野兽。

“放、放开我……你不可能逃得出去，这里可不是普通地方。”

医生被人从后方勒住了脖子，脸色涨红，对方即使骨瘦如柴，也比他高出一个头来，那条手臂也长，从又侧肩脖一直绕到了左侧，形成难以挣脱的桎梏。

张卫东抬起另一手，轻而易举摘下了医生别在胸前的钢笔，用牙齿咬掉笔套，笔尖抵在他眼珠子前方。张卫东张嘴吐掉了笔套，恶狠狠地说：“开门，你只有三秒时间。”

脖子被勒得更紧了，医生无法呼吸，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压力，前额开始冒汗。

本来按照规定，医护人员进入病房，是不能携带任何构成危险性的物品，连一根针都不允许，但是因为这个房间的病人向来配合治疗，所以让他失去了戒心。

医生不敢不从，在开门的同时，嘴上仍然不放弃的劝诫：“你别傻了，我们这里可是军事化管理的戒毒所，房间里有监控，你不可能逃得出去……啊！”

输入密码以后，他刚刚把拇指放到验证器上，忽然就被甩到了一边，撞到床架发出痛叫。当医生撑起身体看向门口，只见验证器上绿灯亮着，房门大开，但已经见不到张卫东的身影。

如医生所说，房间被二十四小时监控着，从张卫东挟持医生的那一刻，画面已经同步传输到监控室。门外传来了打斗声，医生吐了一口气，揉揉被撞痛的后腰，对此并不感到担心。

很多患者都是被强制送这里，因为受不了痛苦，企图逃跑是常有的事。

保安和医护人员都擅长应付这种事情，而迄今为止，也没有患者能顺利逃出戒毒所。

医生站起身来，扶着腰走向门口：“你们赶紧抓住他，我去准备镇定剂，真是会惹麻烦的家伙。”

他走到门外，看见地上东倒西歪的保安，登时傻眼了。

不是吧？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都无法拦下他？那患者的身份不是明星吗？怎么会这样？

就在戒毒所响起了警报，所有工作人员展开地毯式搜索时，张卫东已经爬上了铁丝网，然后不要命似的从高处跳下来，突破了最后一层障碍。

张卫东只穿着简陋的病服，露出小腿胳膊，除此之外身上什么也没有，打着赤脚在荒郊狂奔。

身体有多处擦伤，他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痛，只知道拼命地跑。

听小红说，她和安迪是在广州东火车站失散的。

当时小红去了一趟厕所，不过几分钟时间，回到原来的地方，就见不到安迪了。

她把火车站和附近一带都找遍了，甚至还报了警，可就是找不一点半点的消息，太奇怪了，安迪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小红几经辗转才找到张卫东，好在对他有基本的了解，才能骗过门卫，顺利进入戒毒所。

张卫东也觉得奇怪，越想越不对劲，火车站就是再混乱，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

如果安迪要来找自己，早就应该来了。

失踪了十天半个月都没有来，这是为什么？难道是不能来？

想到这些，张卫东觉得在戒毒所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他真的很害怕安迪会出事。

“谁呀？别拍了，来了。妈的……又是哪个混蛋坏老子好事……”

大虎一边拉裤链一边走去开门，当看到了扶住门框的张卫东，随即发出了惊呼：“天啊！”

张卫东双脚布满伤口，推开大虎，摇摇欲坠地走进屋里，瘫坐在沙发大口喘气。

大虎回过神来，看到他衣着和模样，也大概猜出了原因。

于是赶紧掏钱，把房间里的大波妹打发了，还刻意多给对方一点钱，吩咐她不要乱说话。

一个小时以后，张卫东从浴室里走出来，穿的是大虎的衣裤。

原本他和大虎的身材相差无几，同样是高大强壮的男人，可是现在那身衣服看起来空荡荡，简直像挂在了张卫东身上一样。大虎招招手，示意张卫东坐在沙发上，然后找来药水和棉花帮他处理伤口。

“你还好吧？”大虎在包扎的时候问。

张卫东的脑袋被冷水冲过，已经冷静下来，叼着烟说：“还好，别管我了，之前拜托你查的事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

大虎点头：“我连续盯了萧君故几个月，发现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到南沙的别墅去，你婶婶很有可能就在那里。我也不敢完全确定，但是别墅一直有人住，如果不是你婶婶，难道是他养的小情儿？”

“不可能。”张卫东立刻说，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要确认了才知道。”

大虎帮他把那两只伤痕累累的脚丫包好，不由叹了口气：“东子，说你蠢吧，你又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可怎么做事老是不顾后果，真服了你。”

张卫东踢了他一脚：“啰嗦，我饿了，弄点吃的来。”

大虎去拿手机叫外卖，嘴里嘟嚷着：“遵命……我的大爷。”

吃饱喝足了，张卫东也恢复了体力，决定去大虎所的地方看看情况。

他当初叫大虎帮忙盯着萧君故，只是防患于未然，如果真的有什么事，起码也知道婶婶的下落。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其实他心里也没个底，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安迪，走一步算一步吧。

大虎说：“那地方不好找，我跟你一起去。”

张卫东不想牵连大虎，一口拒绝：“谁让你多事，给我地址还有钱，我自己能行。”

大虎勾住了他肩膀，用拳头顶他的太阳穴：“说什么屁话！姓萧的没有出现之前，我们可是最佳拍档，虽然后来你抛弃我了，但我才不会学你那么无情无义。”

张卫东条件反射地把人推开，哭笑不得骂：“你才是屁话连篇。”

张卫东看着这间乱糟糟的出租屋，想问大虎的媳妇和孩子到哪里去了，不过自己又已经自顾不暇了，便没有多嘴，大虎又不是小屁孩，用不着操心。

大虎不知道从哪儿借来了一辆破汽车，有他带路，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他们下车以后走了五六分钟，大虎遥遥指着一排杉树，后面有座黄色的欧式建筑，说：“看到了吗？就是那里，我不好把车开过来，太招眼了。”

张卫东看见了。

这地方真的不好找，非常偏僻，隔老远才有一间房子。

大虎兴匆匆地撸起袖子：“我们闯进去吗？哈，好久没打架了。”

“嘘！”张卫东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脑门，把大虎拽到树干后面，低声说：“有人出来了。”

他们立刻用心观察，发现别墅里走出来两个男人，然后打开车尾箱，往里面丢类似铲子锄头的工具。不久之后，男人们又返回别墅里，再合力抬出一个麻袋，像丢垃圾一样丢进了车子里。

大虎看得纳闷：“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张卫东说：“管他的，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别墅附近就只有一条公路，等那辆黑色的奥迪开过去以后，两人现身，拼命地跑。很快跑回了他们停车的地方，上车以后，猛踩油门追赶，前方很快就看见了奥迪的车尾。

大虎一边开车，转过头去问：“你怎么流那么多汗？”

张卫东撩起衣服随意擦了下，也不再逞强：“奶奶的，脚疼死了。”

他们一路跟踪，发现车子不是往市里走，反而是朝着更加荒芜的野外开去。

足足跟了大半个小时，那辆车才在一片树林外面停了下来。

等他们也把车停好，靠近一看，那车里已经没有人了，可是张卫东在车尾箱看见了一大滩血水，顿时触目惊心地喊：“快，追上去，一定要找到他们！”

树林的范围不算太大，大虎率先发现了那两个男人，而对方也同时发现了他们。

大虎看见他们戴着手套，拿着铲子，好像正在挖坑的样子，立刻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男人彼此对看了一眼，直接提着铲子朝大虎冲来，绝对不是普通人。

张卫东随手捡起地上的树枝，也冲上去，替大虎挡迎头的一击。

“我操！敢偷袭你爷爷，揍死你们！”大虎刚才差点脑袋开花，气得扎扎跳，一下扑倒了刚才攻击自己的男人，抡起拳头就打。

好险啊！张卫东抹了把冷汗，咬牙发狠，认真对付起另外一个男人。

三四分钟以后，战局平定，那两个男人被打得动弹不得。

大虎浑身沾满泥巴，用脚踩踏其中一个男人的后背，大声叫嚣着：“老子当年从越秀区打到海珠区，还没有遇见过对手，就你们？连给老子当跑腿小弟也不配！”

张卫东把树枝丢下，没好气地说：“别吹牛皮了，给我盯紧他们。”

刚刚那一场硬仗，双方都有负伤，张卫东右肩头被铲子砸中了，他忍痛往四周看了看。

那个麻袋就在不远的地方，上面有斑斑的血迹。

张卫东看了一眼，隐隐觉出了不妙，于是暗暗的做了个深呼吸，走了过去。

他蹲在地上，缓缓伸出手，去解开那捆住袋口的绳子。在把麻袋打开之前的瞬间，张卫东心里有一丝惶恐，从外形判断，里面装的应该是一个人，而且还知道死活！

如果是死的，那就是弃尸，如是活的，看刚才的架势，应该是打算活埋了。他知道萧君故不是善类，如果要对谁下狠手，那么，这个人一定会很惨。

张卫东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小心翼翼的掀开麻袋。

他忽然感觉到里面动了一下，随即松了半口气，还是活的！

张卫东用力一扯，明明做好了准备，还是被吓得惊叫了一声！他下意识的紧闭双眼转过头去，心脏在胸前里怦怦乱跳。大虎跟着他的声音看过来，也是吓得魂飞魄散，张着嘴巴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张卫东没有猜错，麻袋里确实是一个人，而且模样也确实很惨。

惨得都已经无法看了，赤身裸体，通身都是长短交错的刀疤，有些已经结痂了，有些还在淌血。最恐怖的那张脸，不知到底被划了多少刀，七横八竖，只能用面目全非来形容。

而且那人的肤色偏白，所以爬满那一道道红得发黑的痕迹，鼻口还冒着带有泡沫的血水，即使现在是光天化日，看起来也是分外吓人。

张卫东早已吓得跌坐在地，好一会之后，才猛然惊醒似的，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他将人抱进臂弯里，直腰仰起头来，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嚎叫。

“啊！安迪——”

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了树林。

大虎别过头不忍心看下去，表情一下变得凶恶，操起地上树枝，毫无章法的乱挥乱打：“妈的！妈的！你们还是人吗？你们也是娘生的吗？妈的！你们……你们这些狗东西！禽兽不如的东西！”

那两个男人本来已动弹不得，可现在又被他打得满地翻滚，惨叫不断。

但是这些声音都传不进张卫东的耳朵里。

他只知道安迪被毁掉了，这一辈子，都被毁掉了！

第六十章：不能饶恕（下）

“啧啧，有钱人真他妈的会享受！”大虎一屁股坐进柔软的沙发里，抬起脚，用沾满污泥的鞋底碾压名贵的波斯地毯，最后再吐上一口痰。

他此时正身处南沙区的别墅，他把那两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男人也带了回来，不过捆在了车厢里。大虎是正大光明的走进屋，然后把给他开门的老妈子制服，也绑了起来，再把整栋别墅都找遍了，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他失算了，张卫东的婶婶并不在这里。

为了不惊动这间屋子的主人，所以他只好继续留下来，等张卫东回来再作打算。

大虎吐出一口烟，直接把烟蒂捻灭在沙发扶手上，笑笑看着对面五花大绑的老妈子：“别怕，和你家先生比起来，我可是大大的好人，好得都能拿奖了。”

老妈子的嘴巴被毛巾堵住了，神色惊恐，这家伙明明一副劫匪的模样，还说自己是好人？

“不信？呵呵，也难怪，因为他太会装逼了。”

大虎百般无聊，在屋内瞎逛一圈之后，拿来啤酒和一碗冷掉的蛋炒饭，问老妈子：“你做的？”

老妈子如实点点头。

“那我不客气了。”大虎说罢，低头大吃起来，不时喝上两口啤酒。

等到他吃饱喝足，擦干净嘴巴，张卫东刚好回来。

大虎立即换上正经的表情追问：“你那朋友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