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眼角，竟有泪水滑落。

第114章

身体沉重、呼吸困难、头晕眼花，周顺觉得自己再难坚持。

未免从空中直坠下去摔个粉身碎骨，她不顾毛元寿反对降落到地面，大口喘气就地调息。

毛元寿无奈细细感应了一下四周，发现居然仍在南郊，大惊之下不由得感慨苏金婴出手阴毒。那颗狐珠上带着幽碧火毒，不仅顷刻间将周顺肩膀打塌胳膊打断，而且火毒入体使得他们逃脱不顺。

没办尖，毛元寿只得动用魔力帮助周顺控毒恢复。

他灵魂之所以没能成功夺舍还存活这么久，是因为与周顺签订了魔鬼契约。在找到新的灵魂容具之前，他与周顺算是被契约捆绑在一起。

红果果的利益关系，就像寄居蟹背上螺壳总会顶着一只有毒海葵。

还好，这次受重伤的不是毛元寿，否则周顺有很大可能弃他于不顾。这个人类女人有多难控制，他比谁都清楚。

幽碧火毒十分邪性霸道，一旦沾染肌肤，就能像苏半夏的冰霜一样顺经脉与血管燃烧，且带着腐蚀奇毒，由内至外消磨生命。

以毛元寿目前的功力，想要将其控制不发尚且困难，更遑论完全拔除。但，也有个不得已的蠢办法。

就见周顺满头是汗，明明是盘膝入定的放松姿势，面部却痛苦扭曲到一个极限。

“忍住！我试着将幽碧火约束到你的断臂之中。”毛元寿的声音听起来并不轻松，“你最好抛弃这支断臂，以后利用魔法创造肢体再生……”

周顺咬牙坚持，直到感觉血肉里的灼烧慢慢归于僵死的肌肉。

猛发一声喊，竟真的挥手自断一臂。

毛元寿立刻释放魔气帮她处理伤口，同时暗叹这女人了不起。

总算保住性命，一口长气呼到一半，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真巧啊！原来黄雀在后真有其事呢！”

周顺回头，正见风中邪笑的张云歌。

张云歌身旁的年轻男子她认识，风华财团的华言生；至于那个女人，她则完全没有见过。

毛元寿却是见过越悦的，毕竟两家恩怨由来已久。他在周顺耳边报警：“不好！那个女人是月魔一族族长，看来今天是难逃了。”停了一下又说，“那个华言生是个人类，如果能第一时间制住他，或许还能搏得一线生机。”

风华财团，毛元寿掌管魔族聚落时曾有过接触。只可惜华言生隐藏是太好，谁也不知道他竟也是月魔之后。

老魔如意算盘打得虽好，周顺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

与其拼个鱼死网破，不如弃车保帅——人类，从来都有大局观。

不久前曾与苏金婴有过一战，刚才又是控火控毒又是疗伤，无论毛元寿还是周顺，魔气几近枯竭。就在毛元寿全神蓄力，准备配合周顺一举拿下华言生时，猛然感觉一股强大的排斥力产生，他那黑乎乎的灵魂居然被周顺弹出体外。

意外、惊恐、暴怒……这些原本都是邪恶魔族最愿意看到人类表现出的情绪，此时却全在毛元寿那孱弱的灵魂释放。

“贱人——”毛元寿对自己刚才消耗魔力帮助周顺的做法追悔莫及，不去攻击月魔三人组，却调过头反扑向周顺。

经历数百年大风大浪屹立不倒，就算被苏白芷与苏半夏姐弟设计（尽管苏家姐弟并非刻意联手，只是意外合力）却仍然活到今天……父亲毛一韦都借壳重生了，自己竟然被这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女子背后捅了一刀。

黑色灵魂心中不甘足可以引得天色大变，然而他还是失败了。

他的不甘不能进入轮回，只能随着黑色影子渐渐稀释，然后慢慢消失于天地间。

越悦手抚着飞回来的月刃，叹道：“如果五百年前就是这样的结局，我们月魔一族何苦忍辱负重至此？”

是啊，当年张百穿一死，魔族别支立刻群起攻击月魔一族……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黑往事。也正因为如此，月魔一族宁愿与人类通婚都不再与其它魔族结合。

月魔一族终将成为传说，或许百年之后、或许千年之后，世间再没有纯种的月魔，这是族人做出的悲壮选择。

毛元寿永恒消失，周顺没有半点悲伤。她知道毛元寿的藏宝之地，也默记了许多魔族不传功法，只要假以时日……嘿嘿，所谓算计，要笑到最后才是赢家，不是么？人类是弱，但也未必就会输给一帮无亲无情的无脑妖魔！

周顺自认为此时虚弱的状态能为自己搏得同情分，而且有同为人类的华言生在场——可惜，她错了。

“毛一韦在哪？”华言生开口就问了一个让她心脏狂跳的问题。

那位魔头隔了五百年才借壳重生，就算苏家姐弟也未必知道其中真相，怎么华言生会得悉？

越悦晃了晃月刃，冷冷说：“月魔族与魔族毛氏打交道的历史太久啦！他们有一门奇特的灵息之术，可以让灵魂如植物种子一样进入休眠状态且不为人察觉，一旦条件适合就可以醒来。当然，前提是他必须先找到合适的宿主容器。”

周顺目瞪口呆，她完全没想到，一个生存在魔族与人族夹缝中的混血小族居然能掌握这么多不宣之秘。果然啊，斩草不除根的危害就在这里，哪怕没有苏家那帮妖狐介入，毛家父子终有一天也会被算计。

“毛元寿与你捆绑在一起无非两个原因。”张云歌接着说，“第一，欲夺舍容玉曜失败后，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宿主容器；第二，他没能完全掌握灵息之术，毕竟当年毛一韦去得突然，所以他才千方百计想找到毛一韦的灵魂寻求帮助。”

若是苏金婴在场，只怕要对张云歌刮目相看，这推论合情合理。只可惜张云歌运气不好，苏家兄弟、容玉曜都是个顶个的聪明，他平时没有什么发挥的空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周顺还在做最后徒劳的假装：“你们说什么啊？我根本听不懂……华总，您是好人，请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华言生没有答应她，只笑着说：“如果调查没出错，前段时间有两个十五岁少年莫名溺死，是你做的吧？”

周顺心中一凛，后背发凉。

没错，那段时间毛元寿教她一种采童男元阳而增加功力的邪法，于是抓来两个中学生练功。可那邪法太霸道，不仅吸收对方元阳，还耗尽其命元……

“都是毛元寿逼我做的——呃——”话没说完，周顺脖子被一股巨力扼住。

就见华言生右手伸出一道影子直抵她颔下，华言生脸上，没有半点怜惜的表情。

“你是……魔……”周顺被扭断了脖子，最后一句话仍未能说完。

张云歌看着死不瞑目的女人，掏出打火机来：“虽然是人类，可心肠比恶魔还毒。真想不到，月魔一族竟有替天行道除掉人类败类的一天。”

是啊，狡辩是徒劳的。那两名中学生之所以惨死被抛尸，完全是由于周顺无节制的索取。那种由心而生的贪欲，与毛元寿有什么关系？

打出火苗伸指一引，火苗燃成烈焰卷到周顺尸体。

只有这些无形之物才能抹杀世间一切罪恶的痕迹。

“走吧！”越悦带头转身。

汽车远去，南郊荒地熊熊大火依然烧个不停；火焰摇摆，一道黑影忽然破开红橙色光亮悬在半空，略停一下，向南飞去。

火焰最终熄灭，大风刮过，地面只余一层焦黑。

就连灰，也随风散于无踪。

第115章

南郊再往南有一片滩涂。

这里原来是一条不知名小河河口形成的湿地，因为全球气温变暖小河断流，湿地面积年年递减，缩为滩涂。

滩涂杂草丛生，旱时满眼青黄，涝时水乡泽国。

谁也想不到，这么一片烂泥地的地底，竟有一座宛如城防工事的存在。

没有电，只凭几盏经年不灭的鲛油灯火就将室内照亮，显然不在科学所能解释范围之内。

男人端坐在一张檀木雕花大椅上，十足野心家的模样。

缓缓吐出胸中浊气，喃喃自语：“若再相见，必要我身死道消？哼，苏半夏，若再相见，你杀得了我么？”

左掌摊开，原本只能生成黑色魔气的掌心竟然放出紫色祥瑞之光。

缓缓，一株精致可爱状似如意的紫色灵芝浮现在掌心。

宝物之间可以产生共鸣，那些不灭灯火一遇紫光全都朝同一个方向摇摆不止，仿佛正自朝拜。

容德瑞，不，毛一韦端详着千年灵芝，满眼皆是贪婪之色：“还不到时候啊……待七月十五中元至阴之时吞下你，幽碧火与庚金剑又能耐我何？”

占有欲，恨不得将喜爱之物揉进血肉里。看似疼爱有加，实则导丑态毕现。欲，不能太过。

正自细细把玩欣赏这灵力充沛的祥瑞异宝，忽然心念一动感应到有人闯了进来。毛一韦瞬间收了灵芝，扭头怒喝：“谁？”

虚弱黑影跌扑到地面，模模糊糊影影绰绰一团，看似人形却不具细部器官。

黑影艰难扭动一下，发出周顺的声音：“一韦大人……元寿大人被月魔一族半路截杀了！”

没错，这道黑影便是周顺的灵魂。她强行将毛元寿逼出体外，最终落得违背契约再入魔道的下场。

人类入魔，灵魂不再具有轮回资格。也就是说，现在的周顺和当初的毛元寿一样，如果三天内找不到适合夺舍的躯体，就只能消散。她没掌握夺舍法门、更没学会毛家灵息之法，只能到毛一韦这里来碰运气——其实是行骗。

啪——毛元寿双手重重拍在椅子扶手上。

咔——檀木何其坚硬，竟被他生生捏碎。

“青丘苏家，我毛一韦与你不共戴天！”

漆黑一团的周顺暗笑得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苍天果然不负我！等我夺舍重生……管你姓苏的妖、姓毛的魔，全都去死吧！

脚步声渐近，周顺伏地不敢动，她知道这是毛一韦走近要亲自训视；她还知道，这是表忠心的绝好机会。

愤怒的魔压延展开，鼓得墙上灯火不住摇曳；毛一韦声音冷若寒冰：“元寿死了？你亲眼所见？”

“千真万确！”周顺早想好了回话，“月魔族那个女族长将元寿大人强行迫出我体外，然后用月刃……”她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到最后竟哽咽起来，演技一流。

“千真万确啊……”丧子之痛引发无限哀伤，毛一韦将语气词拖得既深且长，忽然语气一变，“作为元寿的副手，本座就成全你最后的价值吧！”

周顺本着赌徒心态而来，全没料到毛一韦居然比她更会做戏。头顶一股极强吸力，那是毛一韦掌心所发吸人精魄的魔功。原来虚弱的灵魂状态，哪里还能逃得了？

没人知道最后一秒周顺有没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反悔过……原本普通的人类女子，为了一些虚荣而莫明的东西走向岐途。不能全怪苏白芷、古柏等人的诱导，是她自己心志不坚啊！原本有过重新做人的机会，她却再一次和毛元寿勾结……于是，她终于落得跟毛元寿一样的下场。

算计一生，必死于算计之下，天下哪有算无遗策之人？

阎王殿上生死薄，生薄除名，死薄永载。

毛一韦看看掌心扣着的黑色珠子，鼻孔里哼了一声，那是周顺灵魂与生命的精华。

他又将千年灵芝放出来：“我毕竟是魔体，这瑞草仙灵之气太盛，就算中元极阴之时服用，只怕也会有一段时间排斥反应，拖累我报仇大计。不过，有了蠢女人主动贡献命魄，省了我不少麻烦！”

左手掐着紫色灵芝，右手捏好黑色命魄；右手缓缓向左移动，要用命魄去喂食灵草。

天朝少儿经典动漫《葫芦娃》里有这出，蛇蝎二妖掳走葫芦藤，在污水毒汁浇灌之下，七娃被迷了心智，出生便是非不分、认贼作父。

毛一韦所做，正与蛇蝎二妖不谋而合。

仙灵之气与魔气难以相融，排斥反应是必然的——那就污染仙气，只要灵芝能够无副作用增强功力即可。周顺生前是个心如蛇蝎的女子，她的命魄用来干这个再合适不过。

毛一韦小心翼翼，暗中调动魔气护住周身要害，担心灵草会拒绝这污秽的黑色命魄。

意想不到的是，命魄没经过任何阻力就近到灵芝旁。

黑色珠子被放在紫色灵芝展开的台叶之上，就如荷叶上托着一粒水珠。

更令毛一韦欣喜的是，无根灵芝也如山野中的植物吸收雨露一样，开始吸收黑色命魄。

珠子慢慢变小，毛一韦双眼放光，天助我也！

越吸越快——忽然，一种来自本能的不详预感由心而生！

千年灵芝陡然紫光大绽，吸力强如漩涡反缚住毛一韦使其不能挣脱。四墙不灭的灯火被令人窒息的仙灵之气压迫得只余豆点星火，墙上紫光之中现出一个人形虚影。

毛一韦满头冷汗拔不出左手，右手运开魔气连连向灵芝拍去。

灵芝有绝强的仙灵之气护体，根本不惧攻击；更离奇的是，毛一韦发出的魔气一滴不剩全被吸收。

墙上虚影越来越清晰，毛一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处心积虑将灵魂之种埋在容德瑞体内借机重生，五百年才成功，怎能甘心为他人做嫁衣裳？

丧之子痛尚且能忍，毛一韦是决绝的，果断自断左臂闪到一旁欲变化逃走。

“你还能逃去哪？”

紫光亮到极致，仿佛炸开；转瞬间光芒收敛，四墙虚影向中心合扰为一。

小小灵芝草已经不见，中心那个位置，只有一名身着紫服的五六岁男童。嫩乎乎、水灵灵、软萌萌，眼睛里却全是桀骜：“蠢货！我用仙灵之气滋养这具肉身五百年，你想把他带到哪里去？”奶声奶气，却威严到让人不寒而栗。

毛一韦明白了，悔意顿时充塞大脑。

他应该想到，他早应该想到的，这株千年瑞草已近化形。

在地下古墓时，毛一韦曾不止一次觉醒，但都被瑞草的仙灵之气压制。直到毛元寿教周顺用骑马布（注1）启开防御法阵，毛一韦才逃出生天。那时的灵芝就应该有了自主灵智，只不过不到化形之时。

万万没想到，周顺的命魄就是千年灵芝化形的契机……难道，一切都是天意？

小男孩冷哼一声，双掌互拍，毛一韦立刻不能动了。

仙灵之气的确能够压制魔气，但也是此消彼长；毛一韦之所以未动手便受制，实在是因为这具身体受五百年滋养更亲近灵芝草一些。而毛一韦体内的魔气，早被仙灵之气欺负得战斗力只剩五，哪里还能战斗？

当初挑动苏白芷生事，为的就是这株灵芝，也为了消灭最强大的魔族内部对手月魔张百穿。没想到啊，容德瑞用生命争取来五百年时间；而五百年，也的确沧海桑田。

环环相扣、机关算尽，眼前这个千年灵芝化形的小孩儿就是终结者么？

到最后才发现，原来只是绕了个大圈子……纵横一身，未经战斗便死在一个小孩儿的手里，可笑的悲凉。

毛一韦感觉灵魂力量被迅速抽走，这就是周顺死之前的感受吧……怨恨也好不甘也罢，最后留在世上的，只剩下自己一声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四墙豆大的灯火再度正常燃烧，紫衣男童拍了拍微鼓的小肚子：“天才的肉身，魔头的魔气，没枉费我辛辛苦苦用仙灵之气滋养五百年，这还真够劲——我的就是我的，不可能跑得了！”

——第二卷·前尘往事 系今生·完——

第三卷：花落何处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