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我和龙未到此地就风闻公子琴艺精湛。原本就想择日拜访，可巧了今日在刘大人府上见到李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我们期待李兄能赏脸弹奏一曲。”那位名为欧阳的琴师熟络的好似见到久未不见的朋友一般，这倒让李季觉得之前的态度很是小人。

“欧阳先生谬赞，李季惭愧。”

“哪里的话。李兄甘当……”

“哈哈，相见既是缘，各位若能赏光就在舍下用点便饭吧。如何？”刘大人顺势推舟。

欧阳和龙对看了下，觉得甚好。李季见大家如此也不好推诿。刘大人见是如此，更是喜上眉梢，连连招呼着在座的几位。一时间，厅里热闹不少。

李季虽也加入了谈话，可总是闪神想起昨日的事情。欧阳和刘大人正相谈甚欢，一旁的龙先生倒是十分兴味的打量着李季。

“李兄，看你脸色不好。最近可是遇到什么奇怪之事？如不嫌弃，可说与我听听。”

“什么？你怎么……咳，哈哈，龙先生怎么这么说。我无非是练练琴而已，怎么可能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李季心惊连忙否认，这龙先生可真会察言观色啊，要不如何察晓自己内心之事。只是就算说出首饰之事，恐怕对事情也无甚帮助吧。

龙见李季无意提及，也不再追问：“李兄无须紧张，在下只是随便说说。”

“你……”李季见那龙先生一脸的淡然，倒显得他无故多话了。

“哈哈，李兄切勿在意。龙一向不会讲话，若有得罪可要见晾啊。”刚刚还在和刘大人高谈阔论的欧阳，此时却转过头一脸诚意的替龙道歉。这让一旁还想继续话题的刘大人感到诧异不已，难不成这欧阳琴师在和他谈话时也在留意龙琴师？

“……”李季愕然，这最不该道歉的人口里却说着歉意的话，李季忍不住要想今天出门是不是无意间冲撞哪路神仙。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就过去饭厅吧。本官可是期待能和欧阳先生对饮一番呢。”

“哈哈，刘大人海量啊，可别为难在下啊，在下可是出了名的三杯就倒啊。”

“哈哈，欧阳先生才真是海量吧，本官可是听说过哦。难不成欧阳先生所说的三杯是三海杯？”

“刘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啊。那我刚才不是算欺瞒官老爷了。刘大人可莫怪啊。”

“哈哈……”

席间，刘大人和欧阳先生算是棋逢对手，尽兴时两人还不时插科打诨，李季在一旁虽是陪着笑，可还是经不住偷偷打量着那位只是默默吃饭的龙先生，心里隐隐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接下来，欧阳先生更使出全身的劲拉着李季问东问西。李季一向就不善处理欧阳这样棘手的人，只好被动的回答欧阳的问话。这一幕看得一旁的朱四窃笑不已，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师傅被吃鳖的模样。

李季原本打算吃过饭就随便找个理由走掉的。哪知这欧阳如此难缠，好不容易一一解释好欧阳的提问已近天黑了。李季正要向刘大人告辞。可不想竟被龙先生拉住了：“李兄今晚也留下来好了。我看欧阳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呢。”

“龙，你？”欧阳惊讶的看着龙，为什么龙会挽留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啊？这可使不得，这实在是不方便的很。”李季可是一万个不愿意。

刘大人却觉得这个提议甚好，也不等李季说话，就连忙安排了下人收拾起厢房来。

李季见木已成舟，只好放弃回家的念头。只是这个龙先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神神道道的，实在令人不舒服。

“奶娘，差不多都戌时了，怎么李季师傅和朱四还没回来呢。”小环有点焦急的看着门外。

“你这小妮子，急什么。八成是刘大人留李季师傅他们住下了。你不也听朱四讲那刘小姐喜欢上咱们李季师傅了。”

“……这也有可能啊。嘿嘿，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甭担心。明天啊你一定能看到上窜下跳的朱四了。”

小环一听可羞红了脸：“哎呀，奶娘，人家也一样担心李季师傅啊……”

“知道，知道……”

奶娘的话虽然很有道理，可是画良还是忍不住要担心李季。踌躇了半天，画良还是决定一探刘府。

“各位，夜色深沉，本官明日还有政务，便不奉陪了。各位请自便啊。”刘大人打着哈欠走了。

“那……两位先生估计也累了，李季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我记得李兄的房间和我们的毗邻啊。这样吧，我们一起回去好了。欧阳，觉得如何？”

“啊……哦，好的。走吧。”

“请——”

到了李季的房间，欧阳先一步对李季说：“李兄的房间到了，可进去歇歇了。”

“好。夜深了，两位也早点休息。”李季疲累极了，只想扑倒在床上。

“李兄，祝你有个好梦。”龙在一旁淡淡的说着。

“谢谢龙先生的美意。两位晚安。”李季示意朱四把门关上。

“龙，我们也回房休息吧。”

“等等……”龙看着天空，似乎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怎么了？龙，你今天很奇怪。不能告诉我吗？”

“嘘——”龙用手指抵着欧阳的唇，轻轻的说：“跟我来。”

被龙带到树后的欧阳庆幸现在是晚上，这样谁也看不见他脸红了。

画良慢慢从刘府上空飘落在李季房前。

之前，画良一门心思找寻李季，不想衙门煞气重的很，愣是被挡在县衙正门前。好在依稀听到花园里传来的琴声，画良这才寻思着从后门进入了刘府，着实省了一番力气。看着李季和另外两个男子轮番试音弹琴，出于私心，画良始终觉得不论李季弹奏的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都是世上最美的音律，无人能比。

好不容易，待聚会散去。画良跟着李季来到他的厢房。正要跨前一步穿门进去。忽听得一声大喝：“你这恶鬼，休得胡来！”

画良万分惊憾，匆匆回头，竟是那去而复返的两位男子，发声的便是其中的龙姓男子。一直知道人世间有异人能夜视鬼魂，可常理在于就算世人看到不该看的也会当作没看到，想法避过去。而眼下不仅有人能清清楚楚看到鬼魂，还不避讳的大喝。面对此番光景，被吓到的竟然是变鬼不足一年的画良。他忍不住后退，只要退到有选青的地方就安全了。

龙看出画良的意图：“你这恶鬼，死性不改，竟还要入室行凶。看我怎么对付你！”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一面其貌不扬的镜子照向急急后退的画良，“定！”

“龙，如何？”欧阳很是紧张，只是平常人的他压根看不到前方究竟有什么东西，“可有成功？”

龙安抚的拂过欧阳的手臂：“放心。”

“龙，你……”欧阳还要继续说着什么，却被拉门而出的李季给打断了。

“夜深了，两位在我门前喧哗可有什么事？”

“李兄，莫要生气。我们只是看月明星稀，一时唏嘘感叹。我们这就回房。呵呵。”欧阳见李季面色不佳，急忙打着哈哈。

李季也是气急，巴巴的睡的正好。眼前这两人不睡觉还在门口胡言乱语，若不解释清楚怎么也消气不了：“欧阳兄，我李季还不至于闭目塞听，刚刚在下可是有听到奇怪的话，还望龙先生能帮在下解惑。”

“李兄如此坚持，龙某怎可让李兄失望而返。”龙默契的拍拍欧阳的肩，让他少安毋躁，“不瞒李兄，在下少时曾拜茅山名士为师，能见世人所不能见之物。早前龙某就问过李兄可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那是龙某发现李兄和你的随从身上皆有鬼气，故而问之。早前在花园时，那鬼修行不够不巧让龙某发现，只是不想那鬼竟跟至李兄左右。若不是欧阳与你一见如故，龙某才不愿趟这浑水。”

原来如此，龙的一番话打消了欧阳脑海中所有的胡思乱想。

“……龙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朱四的寒毛可都竖起来了。”朱四躲在李季身后，连左右都不敢看一下。

“一派胡言。如果真有恶鬼跟随，那李季不是早该病入膏肓了？”

“真是不见黄河不掉泪，龙某就让你好好看看。”说完，龙便用法宝在房子周围设起了结界。

画良听到此话，如同五雷轰顶，扑到在地连连磕头。如今这副样子该是如何面对选青，这叫他情何以堪。

“你这恶鬼，死到临头，还在做戏！”鬼把戏见多了，龙早已见怪不怪：“看我怎么对付你。三味真火，现！”

“啊！饶命啊……啊——”被火灼烧而现形的画良，痛苦的地上打着滚。

“如何？李兄可是看到了？”龙镇定的指着画良现形的地方。

饶是欧阳也被画良凄厉的惨叫声吓到。更别提李季和朱四，两人早已吓得抱成一团。

“也算见识了。等火烧尽，世间就不再有此鬼了。”

毕竟没有见过鬼这东西，听到这话，朱四还是硬睁了眼睛看了那鬼一眼：“师……师傅，那鬼还真像我梦里的土地爷啊，都是穿白衣服。”

“什么？”李季急忙看向兀自挣扎的鬼，想看清那鬼是什么样子。

此时，画良已被烧得出气多进气少了，一双含水的眸子仍是痴心的紧紧对着李季。选青，怕是没有来世了。

“……呃……”李季怔怔的看着那鬼，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良……良儿——”原来寻寻觅觅期期艾艾这么久，你一直在我身边。

“别烧了，别烧了……啊——良儿，良儿……”李季顾不得自己，一把扑上去只想把火扑灭，可三味真火哪是李季这个凡夫俗子能扑灭的，“灭火啊，求你了，快灭火啊……”

“李兄，这可是鬼啊。”龙一脸的冷酷。

“求你拉，龙先生。只要能灭火，李季作牛作马以报你的大恩大德。求你了，灭火啊……”李季跪到在龙面前，不住的哀求。

“……选……青……别……”画良何时看过李季如此委屈过自己，哀哀的伸手想阻止。

“……我求你了，快灭火吧……”李季泪流满面，把头磕的砰砰作响。

“龙，先灭火吧。”欧阳看着这一幕，实在于心不忍，“那鬼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有等问清了再杀也不迟。龙，求你了。”

“欧阳……好吧。灭！收！”原先还熊熊燃烧的烈火，刹那之间火势全无，只留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画良。

“良儿，良儿没事了，没事了……”李季连滚带爬回到画良身边，轻轻扶起已变得半透明的画良稳稳的靠在自己身上，“没事了，没事了……”

“……选青……”画良纵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靠着李季默默陪着眼泪。

第28章

“这是怎么一回事？”欧阳问着李季，怎么看李季跟这鬼的关系不同寻常。

李季小心翼翼的护着画良：“……欧阳先生，李某心里乱得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这……”欧阳还想再问，却被龙制止了。

“李兄，如果那鬼再不进屋调理，只怕不用我做什么，要不了几个时辰这鬼的三魂七魄就散掉，永世不得超生……”

“龙，少说几句。”欧阳忙跟李季道歉，“龙不会讲话，李兄莫怪。”

李季顾不得口舌之争，急忙把虚弱的画良抱进屋。

“龙先生既是高人必定有什么法子可治愈良儿，李季斗胆请求先生施予援手。”李季心疼的轻抚画良的额头。

“……”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李季再次请求，画良忍痛拉住李季直摇头。

龙冷漠的说：“……他既为鬼，已非人类，我此前已算手下留情。”

龙拉过欧阳，就要往外走：“更深露重，大家都该歇息了。李兄明日再会。”

一直在一旁观望的欧阳心软起来，站在原地为李季求情：“龙……”

“他是鬼，养阴培元总是知道的。李兄也不用太过着急，早早另找地方安歇吧，有事明天说。说完了，欧阳走了。”说完，龙拉过欧阳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季有些心酸：“良儿，我真是没用……”

“……没…事…，躺躺…就好……”画良强打起精神安慰着李季。

“那睡吧，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李季赶紧起身抖开里侧的被子把画良裹得紧紧。

画良很想阻止李季这无意义的举动，怎奈灵力不足，头一歪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师傅……”朱四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只晓得远远候在一边小小声呼唤李季。

李季这才注意到朱四：“啊，朱四，你先到里屋歇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和个鬼睡在同一屋檐下？朱四衡量片刻，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师傅，我还是睡别的地儿去。反正这里多的是空厢房。”再不济就去睡马房。

李季直摇头：“这恐有不妥，我们好歹也是客，没和主人家打好招呼，怎能这般随便。”

“没事！师傅，我还是睡外面比较好。这里摆设太好了，我怕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朱四始终觉得房间里阴风阵阵，冷得牙齿直打颤。

“那你去吧。今晚之事，记得千万别说出去。”

“晓得了，那我先下去了。”朱四一刻不停就往外赶，这事与谁去说啊。

屋里安静了下来，刚刚的一切犹如发生在梦里。李季守在一旁，他的目光片刻也没有离开过画良的脸。面对着朝思暮想的人儿，李季混乱极了——说不清的欣喜，道不明的悲伤在心里交替翻腾着。

在得知画良逝去的那段日子，李季伤春悲秋的心也跟着死去大半。不知有多少次，李季都期盼画良能入得梦来，可往往一觉醒来只有无尽的失望。李季害怕时间的无情流失，会让他记不起画良的模样、谈吐、衣着……到最后只记得横亘在两人之间坚不可摧的纱帘。从来没有妄想今生今世还能再看到画良，李季无端的害怕这是一场虚无幻境，不知所措的啃咬着一向视为生命的手指，直至钻心的痛楚让他相信画良真真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不是梦，良儿真的回来了……苦涩的泪水从干涸已久的眼眶里溢出，李季如同槁灰的心又重新蹦跳起来。哭哭笑笑，李季竟是一点也没察觉房间里已是一片冰凉。昏沉间，李季隔着被子牵住画良的手，不管前途如何，是再也不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