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尽歇+番外——慕小薰
慕小薰  发于:201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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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我,目光沉静如水,一眨不眨地看我,似在等待我的答案,这眉眼,这神态,这目光,他分明就是我的沈约,却又不是。我的嘴唇无措地动了动,沈约忽然抬手,轻轻按在我的嘴唇中央,“我还是不要知道那个答案了。”他沉静面容渐渐化开,荡漾起一个春风般的笑靥,沈约向来风度清绝,这一笑简直快把我整个儿给晃晕了。

趁着我还弄不清楚的空当儿,他凑过一张脸来,按在我唇上的手指微微挪开一点,就十分顺路地亲上了。

我竟然还是傻愣愣地瞧着,眼睁睁地看着他凑近又后退……一种滚烫的烧灼感后知后觉地爬上我的脸颊。

他,他竟敢……他果然是该死的一点都没变!

我气急败坏,扬起手就想给他一巴掌,他坦然回视我,那神色之中还透着一点诡异的委屈……我突然想起他上一次无缘无故挨的那一巴掌,再想想之前我伤他至深,想着想着,心软了,巴掌扬在空中,到底没能打下去。

没能下手,于是只好讪讪地缩回去。

沈约有点眉开眼笑的意思了,干脆搂着我的腰站起来,“陛下这么有气力教训我,想是能走动了。”

我“哗啦”一下推开他:“有喜官在,就不劳烦沈大人了。”

未料脚下还是不稳,刚走出几步便东摇西晃,被沈约很快伸臂捞了回去。我压制住眩晕,揪住他衣襟质问他:“你老实说,我的病是不是还有什么古怪?”

沈约还是平静的神态:“确有些反常之处,但我会查出来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的症候很罕见……很像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哈——鬼神之说。”我不以为意地甩开他的衣领。

“陛下……”他微顿了顿,眉目低垂,“最近可曾与特别冶艳的女子……欢好过?”

“你说什么?”我扬起眉毛,他摆了个不卑不亢的姿势瞧我,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活该被他质问一样。

差点给堵得一口气上不来,整了整衣衫,冷冷地说:“就算是这样,也轮不到你来过问!”

“的确不由我来过问,陛下是天子,身旁从不缺旁人陪伴,但是这样的症状,又明显是被艳鬼吸取精气而生的虚耗之象。”

我冷哼一声:“那又怎样?”

“我能怎样?”他苦笑一声,“无非两样罢了,若是真的,我便替陛下猎杀这只作怪的艳鬼。若不是……”他又顿住了。

“只希望,不要是第二种状况罢。”

他这么一说我更加疑问了,因为,恰恰是第二种状况。我哪里来的心情跟什么“冶艳”的女子欢好……但最近总是出奇地疲劳,咳嗽原本快要痊愈了,又开始频繁起来,太医查看,又说不出病因,开了一大堆滋补的药来给我,我吃着吃着都没耐心再吃下去了。

但是艳鬼吸取精气这种说法,委实也太荒谬了点。总觉得沈约对我提出这样的猜想,隐隐透着古怪。

有一种他不怀好意的错觉。

但愿只是错觉。

35.鬼

是夜,灯烛摇曳,风过轻寒。

我捏着朱笔,皱着眉头熬夜翻看奏折,精神气儿十足的阿绿站在一旁的支架上,时不时哼哼唧唧几下,用来宽慰我寂寥的夜间生活。

皇帝的生活很辛苦,一天睡觉的时间不到三个时辰,还得时时刻刻注意仪表,不得在臣下面前有失。好在我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也算是习惯了,虽不能说励精图治,好歹兢兢业业。

一阵冷风灌进来,烛光跳了一跳,我吸了凉风禁不住要咳……窗户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开的,我明明记得喜官走之前关上了的。

没想那么多,这还堆着一大堆烦心事儿呢,我拍拍奏折,蘸了蘸朱砂,还没开始批阅,又是一道冷风吹进来,把我颈子边落下的碎发都吹到脑后去了。

我若是还没有起疑,那这个皇帝就白做了。

烛火又是黯了黯,我索性扔了朱笔上前面去,一看之下,发现窗户果然裂开了一条缝,红漆剥落了,好似一条经年的旧伤疤。

明明早上还是十分牢靠的样子。

我心里颤了颤,没敢往诡异的方面想,后退了一步,颈子后面居然又刮起凉风,唬了我一跳,立时回身——却哪里有什么人在。

连书案上的奏折,也还在原来的地方。

我再定睛一看,顿时就不妙了,因为在敞开的奏折页上,正正经经地涂抹着一粒丹砂。

红得妖异,红得耀眼,好像一颗嵌在白皙额角的美人痣。

虽然仅有这一粒丹砂红,却好似能令人想象出整个的绝妙面貌来。

恍恍惚惚地,觉得奏折上躺着一片美人脸,正冲我微笑。

心中鼓声大作,手上冷汗渗出,不敢再接近书案,想叫人来,只觉口干舌燥,半个字也喊不出来。糟糕……现下我这倒霉状况,可不正是跟沈约说得相似。

撞鬼了。

正在心里惶惶的时候,阿绿突然好死不死地“喳”了一声,直吓得我魂飞天外,好悬没一屁股坐在地上……口中默念“风度风度”,就算是真见鬼了,也不能失去仪态。

可见仪态之说,害人不浅。我这般自我安慰没能起效,后背突地触到一片软玉温香……

有什么东西揉了揉我的肩膀,轻笑道:“素闻皇帝陛下风姿艳采,色如春花,可否让妾一亲芳泽?”

霎时,一股怒火从脚底燃烧到顶门,想不到我赵筠英明一世,今日要沦落到被一只艳鬼调戏的地步,我使劲挣动几下,没能挣开,于是也换了一副调戏的嘴脸道:“既是一亲芳泽,也该朕一亲芳泽才对,可惜现下连美人的脸面都没能瞧见,不能不说是种遗憾。”

一边说着,还一边装模作样地叹气。

“谁说没瞧见脸面……我的脸不就在那里吗?”

艳鬼说着,一只纤美修长的手,十指涂着丹砂红的兰蔻,末端指向我的书案。

书案上有一本奏折摊开着,正中点着一粒朱砂。

顺着朱砂浮凸出来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来,眼波荡漾,媚意十足。

那实在是非常可怕的景象,我再顾不得风度,“啊”一声叫出来。

如果艳鬼的脸确实在那儿,那么我身后的话语是从谁的嘴里吐露出来的?寒冰也似的凉意从脊背一路攀爬到脑门,我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暗暗下定决心,死也不回头!

“怎么,皇帝陛下,难道连贱妾的脸也不敢看么?”奏折上漂浮的美人脸的嘴唇很配合地一开一合,但是甜美动人的嗓音却自身后传来,这渗人的感觉,直叫我后背寒毛直竖。

我讪笑:“非也,美人的面庞实在是叫人只敢远观而不敢生亵玩之心……”话没说完,感觉到细细的指骨慢慢勒紧了我的脖子,接着,像拧活塞似的把我的头往后转去,我若是不跟着一道转,就只好被她无辜地扭断了颈骨,所以,我只好闭上眼睛,顺着她的指引回头。

眼前一片黑暗,但却是安心的。

要是睁开眼睛,我才后悔。

闻得一声甜笑,想起时机正好,此时不喊人更待何时,正待大叫一声,但那艳鬼好似早知我心思似的,“啪”一下把我推到地上,跟着整个身子压上来。

我眼前黑咕隆咚,天旋地转分不清方向,惊魂稍定,就觉得一只手摸到了我的喉结,还用指甲刮擦着,艳鬼轻轻地说:“皇帝陛下尽管叫人来,看看是皇帝陛下的嘴比较快,还是我的手比较快。”

我知趣地闭上嘴,心里感叹呜呼哀哉,为何人家遇见艳鬼都是被美色所迷,唯独我这边的情况如此地……呃,不同。

莫非这位不是艳鬼,而是传说的,无头鬼?

稍稍想象了一下在书里插图中见到的惨状,便不由自主地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艳鬼的一只手放在我喉间,另一只手却很不安分,“刺啦”一下竟解开了我的腰带,我刚要反抗,她拧在喉间的手立刻就威胁性地紧了紧,我不敢动了,听凭她动作。

沈约说过,艳鬼是吸食男人精气的妖物,此刻看她这样子,大概是……很饥渴的一只罢。不过,说来也奇怪,都到这个时候了,某个许诺过要帮我猎杀艳鬼的家伙连人影都没有……

胸前衣领被扯开,一只温润如羊脂美玉的手伸进来,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连带着周身抖了两抖……眼睛闭着感觉分外明显,那只手灵活得像条鱼,摸摸这里,捏捏那里,我身上就随着她的力道一会发热一会发寒,一会疼,一会痒,即便是看不见我也晓得,脸上已经渐渐给她弄得滚烫滚烫的。

“皇帝陛下……该不会是,第一次罢……”她看我这样如临大敌的反应,不由开口调笑。

士可杀不可辱!就算她是只艳鬼,我也敢恼羞成怒,但终究考虑到她卡在脖颈上的手,没有破口大骂。

艳鬼见我努力忍耐的模样,得意地笑了几声,一个翻身,竟然跨坐到了我身上,这下我真是动弹不得,又口不能言,偏偏那厢她又开始嘲笑我,“皇帝陛下都害羞得不敢看贱妾了,脸红成这个样子……”她的指尖刮到我的嘴唇,顺便揉揉又挤一挤,“还真是可爱呢……”

见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这句话的人活该千刀万剐,我被强按在牡丹花下,简直是生不如死!

36.沈大人

径自懊丧之际,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周围吹起了一阵很奇怪的风,没有声息,只有凉意……风停止的时候,阿绿突兀地叫起来,嘁嘁喳喳,好不欢乐,此时才察觉,身上的压迫感消失了。

“好了,睁开眼睛罢……”这声音是如此轻柔,如此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以至于轻而易举地瓦解了我的坚持。

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沈约。

然后好悬没背过气儿去。

这实在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房间里的气氛太暧昧……我的衣衫被齐肩褪下,微微敞开的前胸添了几点暧昧的痕迹,腰带早不晓得流落到哪里去了,头发在刚才与艳鬼的纠缠中散开了,整个人仰面躺在地上……

最要命的是沈约一点也不忌讳地将我半抱在怀里。

完完全全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势。

“没事了……”沈约还以为我受惊过度,一个劲地安慰我,“陛下没有受伤……”

我努力想把衣服穿回去,才发现身上软得厉害,丝毫动弹不得,估计是被艳鬼做了手脚,无奈之下,只好红着脸瞪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发狠的模样,可惜功亏一篑,最后只小声地哼了一句:“你……你不许看……”

“看什么?”好不容易才听清楚的沈约一脸迷惑。

我磨了磨牙,恨声道:“现在是什么季节?”

沈约更奇怪了,“小雪刚过。”

我再接再厉,“冷不冷?”

沈约的目光片刻不离地扫视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正确答案来,他终于试探性地回答:“也许是冷的?”

“那这么冷的天气是不是应该多穿点?”我孜孜不倦地引导他,还恰到好处地咳了一声。

他恍然大悟,我不禁流露出期待的表情。

但是,接着他就说:“但这里是东暖阁,四季如春。”他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眉梢却往上微微挑着,似乎一个想笑又极力忍住的样子……我太了解他了,这厮分明就在跟我装蒜。

他说不定从一开始就躲在暗处,等待一击必中的机会,将我那副狼狈可怜又无奈的样子尽收眼底,直到最后一刻不出手不行的时候才解决那只艳鬼……我一向不吝从最可怕的角度去揣测沈约的行为。

沈约清清嗓子,臂膀紧了紧,道:“那只艳鬼已经魂飞魄散了,陛下不用担心她会泄露今日之事……不过……”

我紧张地问:“不过什么?”

“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沈约淡淡地说。

“哪句?”

“陛下闭着眼睛脸红红的时候……很可爱。”沈约的脸上波澜不惊,眉梢却得意地都快要飞起来了,嘴角保持一个微妙的姿势,似乎是上翘了一点点,又飞快地拉了回来,紧接着又忍不住要翘起,再被拉回来。

想笑便笑了,做什么要忍得这样辛苦!

“你……你……”我气得恨不得一根一根拔光他那可恶的眉毛,可是身体跟不上大脑的节奏,原本应该气势汹汹的语气,也因为我和他这样亲密的姿势和场合,而变成了无伤大雅的嗔怒。

他慢条斯理地拉好我的衣襟,用一种可笑的老母鸡护幼崽的姿势将我圈起来,嘴里还不肯停歇:“陛下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宜动怒,还是快快歇息吧。”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想问什么他都不会回答我,只好乖乖地任他抱着,沈约穿过帘幕,走进内室,借着昏暗的烛光,我看见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是很美好的弧度。

美好得让人忘记了忧愁。

就是一刹那的晃神儿,他已经将我放在床榻上,拉好被子,带着微翘的嘴角埋头在我脸颊边缘,我的心咚咚直跳,而他轻轻地啄在我的鼻尖上……

好像春夜里抬头看星空的时候一不小心蹭着了一朵开放在幽深处的绯红桃花。

原本有一大串儿词来痛骂他的,不知道为什么,连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他啄下来的一瞬间,脑海里飘过一个贪婪的念头。

一辈子,要是能一辈子都这样,该多好啊……

好想每天晚上入睡前,都能得到他的一个亲吻,我忍不住这样不切实际地期望着。

烛光被人吹熄,阿绿“叽叽”叫着,扑腾两下翅膀,发出满意的咕噜声,我在这一片静谧中沉沉入梦。

难得的,安稳一梦。

想不到麻烦第二天就来了。

来找麻烦的不是沈约。

刑部尚书梁漱玉挂名求见,说是为了重大案情。

案情?我听完通报眉头微皱,这位梁漱玉性子沉稳,处理案件滴水不漏,执掌刑部多年,从未因为案情之事来找我麻烦,所以阿墨才能如此放心地将那件七百多条人命的案子交给他。既然得到我的首肯,就该按部就班地去研讨案情,跑来找我干什么?

我带着疑问召见了他。

谁知这家伙一上来便跪倒在地,口中连连请罪。

“陛下恕罪,臣管理不善,毁坏了证物。”梁漱玉一身重紫官袍,白皙的脸色上尚且浮着一层薄汗,但是面色却很镇定,“于常案的重要证物已经被毁坏,此案缺失了重大线索。漱玉之罪,罪不可恕。”

因为那案件中能确认的死者都叫做于常,所以刑部将其代称为于常案,这件案子可称得上是我朝空前疑案,线索扑朔迷离,死亡人数巨大,我听阿墨口述过,足足给吓出一身冷汗。

“漱玉莫要紧张,毁坏的是什么证物?”我问。

梁漱玉微微颔首,清俊的脸上露出些微的苦笑,“若是旁的,倒还好说,正是那成堆的人头出了事情。”

“就在昨夜,原本栩栩如生的七百多颗人头腐烂成白骨。颗颗都变成白森森的骨头——臣都亲自验过了,起码腐烂了有一年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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