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西玮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快，听到温阮主动道歉他感觉有些不自然，揉着红肿的脸讪讪回道：“没事，都自己人。”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那我再陪着茗儿多等几天。”温阮轻声说道。

何西玮点点头，看着他：“放心，我比你更希望他能早点回来。”

“好。”不知道再说什么，温阮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递过去：“这个消肿很管用。”

“这是什么？”何西玮好奇地接过来，打开瓶塞一股清香气味扑鼻而来，闻之神清气爽。

“天香露，仙家名药。”温阮轻声回道。

“仙家？！”何西玮连忙塞上瓶塞递回去：“算了吧，你在人间游荡一千多年再仙的药也过保质期了。我还是用我们凡人的冰块吧。”

温阮淡淡一笑，收起药瓶郑重地拱手：“今夜是我唐突，十分抱歉。之后的事有劳你了。”说罢施施然转身离开，留下何西玮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捂着脸，宛若见了鬼一般。

第二天下了大雨，何西玮正坐在公司的落地窗前例常发呆，忽然收到了李婉打来的电话。下了楼就看到李婉从远处撑着一把红色的雨伞匆匆跑来，见到他劈头就问：“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何西玮斜了她一眼，悠悠说道：“不是说不着急吗？合着你的不着急就只是一晚的时间？”

听他挤兑李婉也不生气，收了伞抱歉地笑道：“本来不着急，但是我今早接到了洛杉矶的电话，古辰的爷爷快不好了。”

何西玮大惊：“这么快？”

“老人上了年纪就是会这样，”李婉习惯性地耸耸肩膀，站在何西玮的身边同他一起看雨。

何西玮想起躺在医院的母亲，心里一阵难过：“昨天我劝过古辰，他同意跟你一起回去了。”

“真的？”李婉欣喜地看着他，连连感慨：“我果然没猜错，这世间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见何西玮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接话，她又大方地拍上他的肩：“你放心，我一定会协助古辰尽快办好那边的事情，让你们早日团聚。”

城市的街道被大雨冲刷的很干净，入目一片晴朗。夏日里的燥热在一圈圈激荡的水洼中渐渐褪去，空气里全是清爽湿润的气息。何西玮放松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转头问身边的女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李婉认真想了几秒钟：“我不会再有对我男朋友那样的感情，也不会再遇到像古辰这么优秀的男人了。以后我的生活里只有父母、家族和事业，这样活着的人你觉得她还能有什么打算？”

何西玮看着她的侧脸，想了想继续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曾经有个很相爱的恋人，后来因为一些误会导致那个恋人离开了他。他很后悔，想尽所有办法挽回，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身体。直到现在他还是一个人，所有活着的时间都用来寻找恋人。”

“如果他找到了，他的恋人一定会回来吗？”

“会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何西玮吸吸鼻子，转头看向檐外漫天飘洒的雨滴，郑重说道：“因为当初分开只是因为误会，是误会就总有解开的一天。你爱一个人，在乎他，才可能会有误会产生。但是误会不是要离间两个人的，而是在解开后让两个人更亲密。当你看到曾经的恋人费尽周折来到你的面前只为了解开两人间的误会，如果你还爱他，你会不回去吗？如果你已经不爱他，但是知道他这么多年生活的目的，你还会忍心看他继续过那样的生活吗？所以你给他解释的机会，原谅他，让他去过新的生活，对他来说就是曾经爱他的你的一种回归。”

李婉微微一笑，浓密细长的睫毛沾上几点晶莹的水滴：“可是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而且我的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何西玮轻轻摇头：“你们的误会最大的损失是让他失去了生命，但同样，唯一的侥幸就是你还活着。可是如果你继续这样没有计划没有希望的活着，那只会让这个损失无限扩大，让他的死没有任何意义。”

“死还有意义？”李婉轻声一笑：“我以为死只有痛苦。”

“不是的，如果一个人的死能让他爱的人更懂得珍惜生命，好好生活，那他的死就有意义。你们已经因为误会付出了巨大代价，不要再让这种代价没完没了的延续下去。我想如果他活着，你们现在一定很幸福。但是他死了，你就该将他原本应有的幸福拿来。两个人的生活一个人过虽然会辛苦，但只要你不放弃，努力的生活，得到的幸福也是双倍的。”

沉默半晌，李婉转头问他：“何西玮，你怎么对死看的这么透彻？”

何西玮没有多想，干脆地回道：“你所经历的恋人死亡只是一瞬间，而我却用了四年的时间天天在做随时面对亲人死亡的准备。所以我有很多时间思考它，但是直到现在我也不能说我彻底看透了它。”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但已有了渐小的趋势。何西玮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古辰打来的电话。他没有接，摁掉电话转身对李婉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得先回去了。”

李婉了然地点点头：“明天你会来机场送行吗？”

何西玮摇摇头：“不会，都那么大的人了出个门有什么好送的。”

“呵呵，”李婉娇俏一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何西玮，我想我已经有些了解为什么你会打动古辰了。”

第三十四章

第三天古辰陪同李婉一起返回洛杉矶。何西玮没有去送行，只是在他临出门的时候简单拥抱了一下。潜意识里何西玮只把古辰这次出门当做一次出差，处理完事情自然就会回来。所以即使他偷偷跟车去了机场，一个人站在机场外仰头看着飞机在高空中滑过，他还是觉得古辰很快就会回来。

夏天的燥热在一场又一场的暴雨中渐渐消退，漫天枯黄的树叶随风打旋悠悠落下，带来初秋的清冽。何西玮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就去医院陪夜。多数时间里他仍是满面笑容，言谈风趣幽默，宛如没事人一般。

工作上的事情，由于古辰不在，创意部所有的事务直接由总部管理。每天李想都会守在传真机前唉声叹气，小组开会时就会忍不住抱怨总部处事的繁琐和呆板，搞得她在客户和供应商中两头受气。老王是个实在人，每到此时都会扮演“知心大妈”的角色好心安慰着，何西玮不动声色地在一旁听，直到李想实在受不了，转头问他一声：“古总到底还要多久才回来？”

他还要多久才回来？

他都走了多久了？

何西玮木然地摇摇头：“不知道，记不清了。”

依稀是第一场秋雨绵绵不停的时候，连下了几天下的他心烦意乱。某天晚上接到来自洛杉矶的电话，那头李婉喑哑着嗓子对他说抱歉。然后还说了很多，家族、事业、利益、亲人等等字眼放在一起，就像窗外的雨一样纠缠不清。何西玮木然地听着，一言不发。直到那边的人不停唤他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所有的事情不是只跟那个走的人有关，还跟自己有关。

因为古辰回不来了，他要留在那边结婚。

其实何西玮早就猜到了，因为在这个电话之前，一周还是两周，他就已经失去了古辰所有的联系方式。

那个不管不顾放弃所有横跨半个地球千里迢迢来到他身边的人，那个给予他无限深情与温柔，一直以来都把他放在最重要位置上的人，只在初夏一个简单的拥抱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这一切最让他无法面对的是温阮，原本以为那个暴躁性急的上仙知道后会将他痛打一顿，或者以无法想象的手段让他生不如死。却没想到温阮只是淡淡一笑，早有所料一般甩甩手转身离开。

冬天第一场雪悄悄降临的那一晚，何西玮的妈妈没能从抢救室里活下来。这一次主治医师亲自推开门，对着守在外面的神情疲惫、双目充血的男孩子遗憾的摇摇头。护士们用小车轻轻将盖着白布的人推到他面前，何西玮伸手掀开白布最后看了一眼，眼泪还未滴下便瞬间没了意识。

等到终于办完后事，他最后一次回到古辰家，准备把自己所有的东西打包带走。卧室的窗台上放着古辰送的灰色布猴子，何西玮拿起来看了看，将猴子的长长的手臂从头上拿下盘在肚子上，然后放下继续打包。

谁知他刚转身，布猴子便从窗台上栽了下来。然后古辰的声音随之响起，绊住了他要离开的脚步。

那是个肚子里有录音器的猴子，正放着古辰的录音。

第一段应该是刚买下它的时候，里面的声音乱糟糟的，依稀可以听到自行车的铃声、路人的笑声和小贩指点的声音，然后是古辰将它拿到嘴边做测试：“喂喂，能听到吗？”他满意地笑了笑，继续说：“我在路边看到这个猴子，感觉和你好像就买下来送给你。何西玮你竟然让我去吃海鲜？你知不知道这是会出人命的啊！我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怎么办？哈哈，算了算了，既然你想吃那我就‘舍命陪小玮’吧。”

第一段到此结束，何西玮颤抖着去点猴子的肚子，紧接着第二段开始。

“何西玮，你怎么能喝醉了呢？”古辰的声音明显有些苦恼，却也带着几分宠溺：“我才离开了这一会你就放纵成这样，等你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三段古辰好像知道了原因，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小玮，你是不是看到了我手机里的短信才喝成这样的？对不起，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要瞒着你，只是我想自己把它们处理好。相信我，我一定会处理好。”

第四段应该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古辰的声音意外地有些幸灾乐祸，他说：“何西玮同学，你现在正在我家洗澡。你拿了我的内衣，穿了我的衣服，以后可就是我的人了。还有最最重要的是，你忘记了带浴巾！哈哈哈哈。”笑声还未完，里面便传来何西玮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尴尬：“古辰，那个，不好意思……我忘拿浴巾了！！”

下面的录音都是一句一句的，有时是几声感慨，有时是一句情意绵绵的话。何西玮边按边听，直到最后一个录音开始。

那是古辰走之前的最后一晚，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静，缓缓说道：“小玮，明天我就要回去了。叮嘱和承诺的话我已经对你说过很多了。现在我想告诉你，我爱你，真的很爱你，比你能想象的最多还要多。我还会爱你很久很久，比你能想象的更久还要久。上次洛杉矶一别，白白浪费了一年多的时间，还好我最终找到了你。这次分别我要为了我们能永远在一起而努力。所以小玮，好好的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一定。”

录音到此结束，再按又是重新开始。何西玮的眼前早已模糊成一片，手中丑丑的布猴子捂着肚子咧着嘴，无声地看着他一会笑一会哭。

平行的另一个空间里，紫衣金冠的上仙久久凝视着琉璃棺中恋人莹白透明的身体。然后他俯下身，像从前无数次亲昵时候一样“拥着”他的身体，深情地望着他，温和一笑：“茗儿，要准备醒咯。”

话音刚落，无数紫色的光芒自他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瞬间照彻整个空间。光华大盛，跳跃的紫芒兴奋地缠绕在琉璃棺四周，组成一张密集的网紧紧罩住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北京夜晚繁华的四环路上车来车往，人流穿梭不息。李想转头看着何西玮，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你以后还会再回来吗？”

何西玮看着天桥下疾驶的车流，摇摇头：“可能不会了吧。”

“为什么？北京那么大，有我，老王，还有——”李想一个停顿，旁边老王连忙接上：“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何西玮看看他们，无奈地笑笑：“我又不是第一天来，我都在北京都快五年了……”

“那你还说走就走？”李想不高兴地撇撇嘴：“真绝情。”

何西玮无声地笑了笑，拍着两人的肩膀说道：“多谢两位这几年的照顾，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今日一别，有缘再见。”

李想习惯性地想要挤兑却苦于没有言词，直笑得眼眶泛红。老王口舌不伶俐，拉着他的胳臂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声“保重。”何西玮点点头，在感觉到自己眼睛要模糊之前迅速回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离开没多久，天桥上李想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李想看看老王，犹豫着接起来。

一分钟后，李想和老王兵分两路跑下天桥，在茫茫夜色和拥挤的人群中极力寻找着何西玮的身影。与此同时，宽阔的机场高速路上，古辰一边开车一边再次拨出何西玮的号码，听到的依然是已关机的答复。

夜色渐浓，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雪花，纷纷扬扬地似要将天地合并。李想焦急的声音自听筒里传出：“老大，你们小区的门卫说没有看到何西玮，他早就搬走了！”那头老张也气喘吁吁地回道：“何西玮房子，退了，也，也没人！”古辰心里一阵焦躁，急切地问：“公司呢，他会不会回公司了？”两边安静了几秒钟，李想才低声回道：“不可能了，他辞职后IT已经将他的指纹记录取消，他进不去的。”古辰才要开口，忽然一个念头从脑中横穿而过，让他紧张的心情登时放松下来。他看着玻璃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沉声回道：“我知道他在哪里了，没事了，谢谢你们。”

泛利大厦楼顶的天台上，何西玮正安静地趴在栏杆上向下看。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雪下得太大太快了，不多时就已经将四周的街道完全覆盖。

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人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何西玮慢慢转身，看着他：“你来了。”

古辰在他身前两米处停下，点头：“是的，我回来了。”

“挺好，”何西玮的唇角努力向上牵起，勉强一笑：“可是我要走了。”

古辰深邃的目光沉静如水：“不行。”

“为什么。”

“我在这里，你还要去哪里？”古辰理所当然得回道：“或者你想走也行，提前说一声，好歹给我留个收拾行李的时间。”

何西玮再受不了，鼻子一酸，骂道：“混蛋！”

古辰走上前一手拥住他，一手撩去他额前碎发上的落雪，低低道歉：“对不起。”

何西玮眼眶微湿，又骂：“无耻！”

古辰轻吻上他的眼，郑重点头：“我错了。”

眼泪喷涌而出瞬间沾湿两人紧贴的脸，何西玮的声音颤地厉害：“我以为你真的不回来了。”

古辰顺着何西玮的眼泪来到他的唇边，一点点覆上去：“怎么会。我那么爱你，当然会回来。”

第三十五章

雪后细碎的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何西玮伸手拉过客厅的窗帘，转头对温阮说：“好了，现在你可以拿你想要的东西了。”

紫衣的上仙面色依旧苍白，闻言却爽声一笑：“你同意了？”

何西玮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一脸的不在乎：“你都说了对他没有伤害，那我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温阮手指卧室：“他呢？”

“我同意了他当然也得同意。”何西玮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一副老子做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