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胡扬从账本上挪开目光“我倒是不知杜大哥在讲什么。”
看吧看吧,还是和自己恼怒了,就算面上带着笑又怎样?心里大概还是和自己别扭着的吧。
“扬弟……”杜尚别正要说什么,胡扬摆摆手:“杜大哥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就先去一旁歇息着,我终归还是要算账的不是?”
这明显的意思,倒是让杜尚别无话可说,若是胡扬说的稍微婉转一些,杜尚别也可耍耍白皮,现在这样……真是……
杜尚别自讨没趣,摇摇头便离开了,恰巧何翩翩进来,看到杜尚别一脸的纠结,问道:“杜大哥这是怎么了?”
女子的心思向来敏感,隐约觉得杜尚别似乎是有喜欢人的样子,在为心中人郁闷忧愁,何翩翩性子又直,话出口也是带些吃味在其中:“杜大哥可是看中谁人了?”
“说什么傻话。”看中谁?这是玩笑话,怎可能的事情呢?杜尚别没理睬何翩翩的话,兀自进了酒楼后的庭院,软软靠在桂花树下的软榻上,何翩翩不甘,跟了进去:“我才不信!看杜
大哥那模样,我就知道,杜大哥定是有心上人了!”
“休再胡说!”杜尚别拿出兄长的风范,厉声斥着她。
何翩翩撅撅嘴巴:“明明就是……”
“你还说?”杜尚别瞪她。
他一向是宠着她的,更是少有斥责她,这样的时候是极少的,如今又是连着训了她两回,何翩翩一下子就眼圈红了:“杜大哥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竟是连问也不准问!”
杜尚别知是自己言语激烈态度恶劣了些,便从软榻上起来,走过去摸摸她的发:“翩翩又在耍小孩子脾气了,你也知杜大哥只在府中与酒楼之间流连,又去哪里得来的心上人啊!”
何翩翩这才展露笑颜,又偷偷看看杜尚别的脸庞,倏地羞得满面通红,低声问道:“杜大哥即是没有心上人,那么……你觉得翩翩如何?”
“又在开始说胡话。”杜尚别板起脸来。
“这不是胡话!”何翩翩认真地看着杜尚别的眼睛“翩翩是真心的爱慕着杜大哥,借着今日这机会,也想知晓杜大哥的心意。‘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男女间深情的对话让杜尚别莫名的厌烦,怎的情况会变成现今这样?自己虽是与何翩翩一同长大,但一直把她当做妹妹一样对待,更何况自己确实较她大许多,平日里待她,也着实像
是一家人一般,不,其实他们是一家人啊,只是自己……杜尚别不由得叹口气:“你还小……”
“尽然我年纪是不如你大,但是杜大哥,我自己的心情是全部知道的,那么杜大哥呢?难道朝朝暮暮的相处,不足以使你对我动情么?”何翩翩上前一步,大着胆子抓住杜尚别的衣袖“终究还是对我有些情感的吧。”
“我于你……”杜尚别还未说完,就看到那站在门口的胡扬,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发现杜尚别看到自己,也只是淡然的笑笑:“只是想找杜大哥说些事情罢了,却不想打扰了你们,抱歉。”
说完,胡扬转身就走了出去,杜尚别下意识就要追出去,何翩翩拉住他:“杜大哥,你要去哪?”
杜尚别没说话,只是凝视着胡扬离开的方向,心思沉了又沉,只希望胡扬别是有什么误会才好。
“杜大哥!”何翩翩看杜尚别不说话,只是出神的看着门口,用力的摇晃着他的手臂“你别是被胡扬迷去了吧!”
这一言倒是惊醒了杜尚别,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他的一举一动?这是多么的不合常理!何况胡杨方才的表现,也让杜尚别心生迷惑,只觉他二人之间,似是有暧昧丛生。
“还说不是在乱说!”杜尚别象征性的瞪了她一眼,可心思全在胡扬身上,想着晚上回去的时候,还是和胡扬好好说一说才好。
“可是……”
杜尚别打断她的话语:“好了,翩翩,过几日何大人是要回来的,你也是该收收心,在家做好一个女儿家的本分的。”
又是这样的劝诫!真是把自己当做她何翩翩的兄长了!除了夫妻,旁的是断断不可能!反正看爹这几日给自己的书信,也是快要动身从京城出发的样子,这便好,等到杜尚离一过来,自己就央求他赐婚,还怕杜大哥不是自己的如意郎君么?
这样想着,何翩翩就听话的离开了,杜尚别也未发现不妥,毕竟这样的书信,他是没有收到的,否则他怎能允许杜尚离这样胡来?万一要是称了某人的心意,这不还是成全了他么?杜家的天下,岂能拱手让给他人?
晚,胡扬独自回到府中,竟是没有等待杜尚别,也不知是心中在计较着什么。
进屋后,胡扬长舒一口气,这几日甚是奔波,身体疲乏,便自己烧了一壶水,往自己住的屋内的木桶蓄满热水,又添了些凉水进去,摸着温度适中了,才开始宽衣解带。
水似乎是有些多了,胡扬钻进去的时候水都漫了一些出来,但暖暖的包围着自己,这感觉真是不坏,舒服的让胡扬都眯起眼来,不知不觉竟是睡了过去。
杜尚别回来的稍晚一些,心中念着与胡扬白日的冲突,脚步也就向胡扬住的屋内走去,见他屋烛光亮着,想是他没睡,便敲了敲门,这下倒把胡扬惊醒,慌乱间竟说了一句:“进来吧!”
杜尚别又不明情况,就推门而入:“扬弟……”
发现胡扬并不在屋内,反而是屏风后有水雾升起,大概是在洗浴吧。同是男人,这也并没什么,杜尚别也没在意,正要说明来意,胡扬却太在意自己赤身裸体,急急忙忙的披上外衫,迈出桶,身上还有水,脚一滑差点摔倒,嘴中也嚷道“哎哟”。
杜尚别以为是怎么了,连忙跑过去:“扬弟没事吧!”
只这一眼,目光再也移不开了,这段孽缘,怕是从此时开始,但这深埋在心间的情愫,应是早就发芽,如今长成大树,才发觉。
【拾叁、违背心愿】
怀中的人,明明不是女子,那骨架,那身姿,成年男子确定无疑,可是为什么,无端的,却是乱了心弦?
杜尚别只是呆呆的凝视着怀中的胡扬,竟是挪不开目光了!
怎会如此?
胡扬那面庞,平凡也不至于让自己认为是女子,唯令自己难忘的双眸,此时也是低低的垂着,长长的睫毛仿佛可以停留一只粉蝶。
让自己能这样痴痴拥着的人,究竟是哪里让自己着迷呢?
“杜大哥!”胡扬那一叫,杜尚别才察觉自己做了些什么,连忙松开胡扬:“扬弟没事吧?”
“只是脚滑而已,还请杜大哥先出去,待我穿戴整齐可好?”胡扬背对着杜尚别,他也不知胡扬此时是什么神情,但看他耳根,却是红的了,想是害羞了吧。
杜尚别应了一声就先出去,在屋内桌旁坐下先倒了杯茶,端茶的手都有些发抖。
怎可能呢?胡扬也非断袖,自己一心也是想要娶妻生子的,又何况那糊涂的杜尚离,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一心一意的,竟还是要跟着何大人来到洛阳去寻那胡十八!像什么样子!丢尽了人!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那胡十八就算是再美,也终是男子啊!为了一个小倌似的人,违背伦常,实是不该啊!
喝完这一杯茶水,杜尚别才是冷静下来,而胡扬也从屏风后走出来,头发半湿着,脸还有些红:“方才让杜大哥见笑了。”
“不小心罢了,哪来什么见笑的话?扬弟才是,说出这样的话是与我生疏了才是。”杜尚别故作埋怨,胡扬也恢复常态,坐到杜尚别对面:“不知杜大哥这么晚前来是为了何事?”
“我先为先前的事向扬弟道歉。”杜尚别说着,就要撩开衣袍向胡扬单膝跪下,被胡扬慌忙拦住:“杜大哥这是要做什么!万万不可啊!”
“是扬弟不与我生气了么?”杜尚别的目光灼灼,映着桌上的烛火,让胡扬心下一软:“杜大哥尽是爱和我开玩笑。”
“哪是开玩笑?你看看扬弟白日对我的态度,真真是让我心中担忧啊。”杜尚别孩童一般的,瘪了瘪嘴巴。
胡扬看他这样,忍不住笑出来,又止住笑,叹了一口气:“我已把事情真相告知杜大哥,定是信赖你,也不必再多说什么,杜大哥待我这般好,我也无以回报,唯有这一颗真挚的心,来报答杜大哥待我一片真情。”
“说的夸张。”杜尚别没忍住,伸手刮了胡扬的鼻子一下,胡扬也没对这亲昵的小动作反感,杜尚别本来还担心他会恼怒,现在也宽下心来:“这二嘛,就是向扬弟解释一下,我与翩翩,本就清白。”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都是老人们说烂的,于我解释,未免……”胡扬摇摇头,却不像是否定什么,倒像是想把心中杂念甩去。
“你看你,又来了。”杜尚别最是怕胡扬这样子,他要是与自己明着说了,这也好,两人大吵大闹,问题遍也能够解决,怕就怕胡扬这样,吞吞吐吐,什么也不肯说,还反而像是没有他什么事似的“那你白日里为何走?”
“难不成看你二人在那卿卿我我?”话一出口,胡扬就觉得别扭,有些吃味的意思在其中,又冷冷的添了一句“与我有何干系!”
“都和你说了,我只是把翩翩当做自己的妹妹罢了,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兴许是把对我的崇敬,误当成男女之情了。”杜尚别苦口婆心解释,胡扬只一句:“那又如何?”
“这……”杜尚别总是和胡扬说不清了。
“天也不早了,杜大哥早些休息吧。”胡扬站起身来,向床的方向走去,把被子铺展开来,那赶人的意思,丝毫没有掩饰。
杜尚别只得灰灰的站起身来,临走,说了一句:“扬弟你总是这般。”
总是这般?胡扬觉得可笑,不然呢?他认为自己该是怎样对他?本来……本来他与何翩翩的事情就是与自己无关,还能说什么?一定要自己如同女儿家,央求他给一个解释么?
胡扬不由得捏紧被角,他与自己说这些本就没意义!
隔天白日的时候,杜尚别又是控制不住自己,跑到胡扬身边一脸讨好:“扬弟,我昨晚话说过分了些,你别与我计较就是。”
胡扬没搭理他,兀自算着自己的账。
一旁的小伙计和另外的伙计瞅见了,不由得嘀咕起来:“近来掌柜的可是好生奇怪啊。”
“这倒是,对待胡先生,出奇的好。”那伙计也是察觉到的,不由啧啧称奇“掌柜的过去可是从来没对谁好的,除了何郡主,旁的人,他是不在意的。”
“毕竟是掌柜的。”小伙计摇摇头“入得了掌柜的眼,咱们可就是有福气喽!”
“诶,你说,他与掌柜的……”那伙计冲着小伙计挤挤眼睛“莫不是那种关系吧?”
“哪种关系?”小伙计先是疑惑,后恍然大悟,又恼怒于那伙计的言论“不可能的!掌柜的是那样好的一个人,怎可能呢?”
“你小声些!”那伙计生怕有人注意,四下看了看,食客们还在吃食,并未注意他们,只聊着自己的,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拽拽小伙计的衣袖“我又没说掌柜的,我是说胡先生!他才来望仙楼多长时间,掌柜的就对他如此上心,我当然知晓自家掌柜的是顶好的人,所以极有可能……是胡先生引诱掌柜的。”
小伙计抿抿嘴唇,又看了看胡扬,杜尚别还在那里和他说着什么,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算着账,虽说胡扬并不是多么好看的人,可是胡扬是心肠极好的人,空闲时,还教过他们这些不识字的伙计学些东西,怎么可能是……
“骗人!”小伙计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我也不想相信啊,可是你看……”那伙计无奈的叹口气“我看胡先生定是见闻许多,那断袖之事……”
“你休得胡说!仔细我告诉掌柜的!”小伙计气嘟嘟的说完,就跑去干活,那伙计年纪稍长些,懂得也多,只是摇着头。
看杜尚别和胡扬那样子,他就不相信,他们二人真是清清白白!
天黑了之后,两人又是一同回的杜府,只是胡扬静悄悄的,一声也不吭。
杜尚别深深地叹口气:“扬弟……你这可是让我如何是好啊?”
“我并没有为难杜大哥。”胡扬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总是有一丝的芥蒂。
是因为何翩翩么?不,不是因为她,是因为……他终是会娶妻生子的吧?以他的性格,又怎会……
“可是……”杜尚别还要说什么,胡扬摆摆手,杜尚别也只能作罢。
回到杜府,杜尚别又费尽心思的,拿出自己舍不得喝的好酒,跑到胡扬房内:“看,扬弟,这是什么?”
“杜大哥……”胡扬真是对这个杜尚别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看他这么做,自己的心里,的确是暖洋洋的。
“来,今夜月色正好,不如做些风雅之事,赏月吟诗,还有美酒相伴,如何?”杜尚别不等他回答,拉着他的手就坐到院落中的桂花树下。
当真是美酒,两个人也不推辞,尤其杜尚别,指着这酒与胡扬化解尴尬,更是满杯就饮。
胡扬本就是一股子的书生气,站起身来,喝些酒,也有些飘飘然的意味,嘴中的诗词,虽是含含糊糊的,但也自有一番霸气:“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愁”字落下,胡扬脚步虚浮,杜尚别笑他酒量不敌,起身要扶他,却没想两人一同摔坐在院中石椅上,胡扬坐到他腿上,双手不由自主的就搂上他的脖颈,那双勾人的凤目此时水光滟滟,醉意明显的很。
杜尚别想,他今日,恐是真的被这妖精迷了心智,嘴中喃喃道:“你醉了……”
“你不也是么?”胡扬微微眯着眼睛,两人互相凝视着,仿佛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二人之间的距离越靠越近,直到再无间隙。
嘴唇和嘴唇的抵死缠绵,呼吸和呼吸的交错,宛如恋人一般的热吻,看似心中已有彼此,再不分离,却透着酒后迷醉的无力。
这是罪,这是孽,这是无法逃离的……宿命。
【拾肆、后悔】
荒唐,荒唐,简直是荒唐!
胡扬本是男子,更何况杜尚别也为男儿身啊!若他是女子……若他是女子!若他是女子,自己与他昨晚那事倒还是说得通,可……杜尚别揉揉额角,总归是酒后乱性,兴许是当胡扬为女子了吧,可见昨晚是喝的多了些。
但见大堂之上的胡扬,在那柜台之上细细的扒拉着算盘珠子,修长的手指如削尖的葱白一般,低垂的眼睛睫毛微微上翘,除此之外,哪有半分像极了女子?
似是发现杜尚别在看他,胡扬抬起头来,对着不远处的杜尚别浅浅的一笑,那面容普通,怕是和人群混在一起,都是不易辨认出的,怎的,自己做晚会当他是女子呢?杜尚别愣愣的,半晌也才回他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