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怒之

“这有什么，他们真是大题小做，我只是心情不好而已。”萧临闻言，满不在乎的耸肩，转身坐到窗前，双眼望着窗外。

如今已是冬季，京城早就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半个世界都花白一片，天冷的可以。

萧临眯着眼睛笑着，伸手指着窗外还在飘扬的大雪，轻轻的说：“顾大哥你看，又是这么大的雪，临儿记得，小时候娘亲走时，也是这么个下雪天呢……”

第一次，萧临向顾安彦提起自己的生母——沈凝庄，那个令萧之黎甘愿抛弃江山、负了天下，都要厮守一生、天涯相随的江湖女子。

在盛雪凌飞中，江湖中豪放奔来的女子，一病，一走，飘飘衣袖。带走了一个冬季的雪，带走了萧之黎，留下了萧临，却再也未回来。

顾安彦心里一疼，几步上前，“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事？”

沈凝庄是萧之翊心里永恒的恨，若是这话让萧之翊听到，怕是又要生气吧？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

萧临转头，琥珀色的眼眸流光溢彩，如今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顾安彦。嘴角边缓缓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两个小酒窝顿时浮现。

萧临的笑容虽继承了皇家人一贯的漂亮俊美，只是多了一丝清凉。

顾安忍不住叹息：一个八岁的孩子，正该是天真无暇的年纪，如果不是身世维艰……何以有这般成熟苍哀的表情？

“小临儿，以前的事，还是不要想比较好。”顾安彦难得正经，劝慰道：“想多了，对自己没有好处的。”

望着眼前的孩子，俊俏的容貌之下，一身紫色锦袍，精瘦而不文弱的身上竟自有一种贵气流露。顾安彦在心里感叹，不愧是皇家正统血脉，天生尊贵雍容。

如今小小年纪，便已这么外形出色，不愧是曾经名动大盛的诚亲王之子，以后恐怕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萧临嗤嗤一笑，神情超乎年龄的酷酷冷笑：“没什么，只是被人提醒了几次，以前的事再不想多想，也一并跟着多想了。”

“啥？”顾安彦惊愕，“谁跟你说什么了？”

“呵呵……”萧临摇晃着头，卷起嘴角，微微的轻笑，盯着顾安彦不甘的眼，一字一顿的缓缓道：“傅姗儿，那个比我还小一岁的小丫头，她说我是克父又克母的命，所以如今才这么没人疼，是个可怜虫……”

你少跟本小姐摆世子的架子，本小姐才不怕你！你不过是个灾星！可怜虫！你克父又克母，如今皇上不管你，任你一个人在宫里自生自灭，你怪得了谁？！

实在难以相信，一个穿着如小仙女般光鲜亮丽的女孩子，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背后，还不知有多少人教过她？

萧临满不在乎的笑着，脸上看似不受任何影响，心里却还是疼痛的快要窒息。父母双亡，无人疼爱，这是他一直难以启齿的自卑所在。

只是如今，他不再是以前那个遇事只知道哭的小娃娃，纵然再痛，他也懂得了将眼泪忍在眼眶。

因为那人说过，不喜欢，男孩子哭。

“你说什么！？”砰！的一声，一个外形精美的御花瓶被摔在地。顾安彦吓出一声冷汗。

乾明宫里，萧之翊双眸阴冷，“世子真的是这么说的？傅珊儿真的这么讥讽他？放肆！怎么没有半个人来报告朕！”

萧之翊难得的暴走发怒到毫无形象，双眼红通到血丝浮起，胸前呼吸此起彼伏难以控制。

不敢相信，心疼，酸楚。顾安彦的话，像一把利剑扎在他心里，萧之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小子，他怎么能忘了，他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他无父无母，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可是他对他都做了什么？

萧之翊本就是外冷内热之人，内心其实很是柔暖，只不过生在帝王之家，如今又是帝王至尊，面子要强而已。

他之所以对萧临刻薄，无非是记恨他的母亲，又拉不下颜面去主动亲近萧临。偏偏萧临又是个躲着的主儿，时间就这么冷冷的过着。

他幼时无母受人欺凌，身边尚有王皇后与萧之黎护着。而那个孩子，他的身边又有谁？

区区一个小丫头都敢当面嘲讽他，在他背后，还不知有多少人曾欺压到他头上？那孩子伤心时，都是怎么熬过的？

“混账！”萧之翊越想越气，越想心里越内疚，觉得自己真的对萧临这个侄子刻薄。他，不是个好皇叔。

唉，顾安彦在一旁心里摇头，低着头，严肃秀脸，一语不发。

因为他知道，萧皇帝如今正在自我修复中，那么傲娇女王的人，此时还是不要去打扰他比较好。否则，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傲娇？

萧之翊双手俯撑在御桌上，俊美无暇的脸庞很是内疚，又有冷冽。

半晌，阴沉着脸说：“顾安彦，传朕的旨意……”

这天过后，文睿帝萧之翊的心情不知何故，很是不爽。后宫燕婕妤倒霉的不知为何事得罪于皇帝，被文睿帝狠狠教训一顿，降级为燕贵人。

燕贵人原本跟在宫中看望姐姐的妹妹，傅姗儿，也一并被送出皇宫，回了自己父家宰相府。

一个月后，文睿帝亲自下旨，将傅姗儿以公主之礼远嫁外邦，去了塞外联亲，终身不再有回京的机会。

塞外黄沙漫天，人们在纪念傅小姐为国家做贡献的时候，也不由得深深祈祷，希望高门大户走出来的傅小姐能好好适应塞外的生活。

而这一切，一直窝在靖章宫不外出的萧临都不知晓。好多天后，他才发觉不多，傅家那个横傲的小丫头，似乎很久没见了？

这天夜里，尚书府的内室，灯火通明，暧昧的烛光氤氲朦胧。

礼部尚书孟轩微微挑眉，瞧瞧怀中人，“安彦，你老实告诉我，燕贵人是怎么得罪皇上了？弄得姐姐降级、妹妹远嫁的。”

“哎呀，多管闲事~”顾安彦舒舒服服的窝在女干夫怀中，慵懒的打个哈欠，“她们哪里是得罪皇上啊，她们有眼无珠，得罪的可是皇上的亲亲小侄子。”

“你是说临小子？”孟轩失笑，捏一把顾安彦秀脸上的肉肉，“这中间，又少不了你的推波助澜吧？”

“君子成人之美嘛~~”顾公子眉清目秀，笑的像个偷着腥的狐狸。

孟轩在爱人唇上印上一个香吻，摇头宠溺：“你啊，真是……”

顾安彦挑眉，傲娇：“本公子怎样？”

“真是我的……我的……”孟轩笑的模糊，人慢慢的俯下，靠的越来越近。

“我，怎样？”顾安彦甜甜媚笑，反手搂住心上人脖子，撒娇捏动细腰，“说嘛说嘛~”

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孟轩顿时欲火焚身，呼吸加重浑浊。

瞧着顾安彦媚眼如丝，红唇嫣然，真恨不得立刻就办了他。手摸上他纤细腰间，缓缓放倒锦红色的鸳鸯床上。

他吻住：“你啊，真是我的冤家。当年一见误终身，从此女神是路人呢！”

“是吗？”顾安彦得意娇笑，抚弄着身上人宽阔的背，抬眼，美目诱人，人向上迎起，主动印上自己的唇。

“你何尝，又不是误我终身？”因为相爱，所以甘愿为你所束缚，如痴如醉。

孟轩，吾爱……

顾安彦着迷的仰望着附在自己身上的爱人，清秀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靥，柔柔暖暖，让孟轩舍不得移开眼。

心里暗骂：他大爷的，小时候与他同在太学念书，那时候同床共枕三年竟然守身如玉！真该提前办了他！

日子慢慢向前溜走，小孩子在岁月的凌厉中悄然成长，大们也在岁月的蹉跎中深熟。

冬日越发的寒人，萧之翊的脸色这阵子也很冷，似乎整天的没个开心事，弄得一张花容月貌阴沉沉的，教人见了就害怕。

后宫中，人人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如靖章宫的宫人，不知因为什么事得罪了皇帝，一夜之间被萧之翊统统贬入辛者库。

八岁的小萧临苦着脸，死命瞪顾安彦，“顾大哥，你为啥要换走我的宫人？”

虽然新来的看起来是比以前的优秀，但是以前的他毕竟熟悉，萧临心里很是不满。

“这个……”顾安彦舌头打结，转头，锁眉，急着找个借口，“因为，因为他们在靖章宫当差的时间到了，按照宫规，轮到他们去辛者库。”

唉，就这么说吧。顾安彦脸上的表情很是痛苦。

总不能告诉小临儿，前面那批宫人因为上次照顾他不周，连他傅丫头羞辱委屈的事都没向皇上禀报，让皇上龙颜大怒，惹得自身大祸。

皇上不放心，亲自去内务府挑了一批得力能干的宫人来伺候他，又拉不下面子自己来，只好又让他这个可怜的酱油帝出马？

他呸！顾安彦眨眨眼睛，他若是不想活了，也许可以这么试试。上头那冰山傲娇滴皇帝陛下一气之下，不把他发配边疆才怪！

萧临闻言点点头，头一扭，可怜兮兮的说：“我就知道，没有人可以永远陪着我……”

“……”顾安彦沉默，这个臭小子，最近坏心眼似乎长出来了，不知何时竟然也学会了装可怜博人同情？

“少给小爷来这套！”顾安彦一巴掌拍上萧临脑袋，“小样儿，在爷面前，你还嫩了点！”

小萧临捂着头，疼的呲牙咧嘴，不知会在心里怎么怒骂顾安彦？

第11章：意外

萧之翊最近夜里很不得安生，总是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吧，还经常整宿整宿的做梦，梦见的，都是些如挥烟远去的往事。

那一日，春和日丽，御花园中百花盛开，景色美不胜收。

石山边的小角落里，一个漂亮的小男孩蹲在地上，肩头一触一触的哭泣。

“小翊——小翊你在哪里？”不远处，另一个大点的男孩跟着找来，修长结实的身体，英俊清朗的面容，大男孩模样很帅气。

小男孩听到叫唤自己的名字，纤细柔弱的身子一震，起身便要跑开，似乎非常不愿别人找到他。

只是他才一起身，就被人压住肩膀，回头，俊帅阳光的大男孩正对他笑的温润如玉。

小男孩赶紧低下头，泪珠儿忍不住滚滚划下，在娇美的脸蛋上印出一条水痕，楚楚可怜。

“小翊？”大男孩似被小男孩的眼泪吓到，慌忙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心翼翼的安抚着，“你怎么哭了？我是你哥哥，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你怎么还躲着哥哥呢？”

哥哥？小男孩涨红了脸，冷冷注视着眼前温柔的人，冰冰凉凉的一字一顿说：“我没有哥哥，你不是我的哥哥……”

软绵绵的话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闻之便觉，实在是够伤人心的。

“小翊这是说的什么！”

大男孩俊脸依旧笑意暖暖，黑色的眼眸中情深意重，长手一伸，一下就把漠然流泪的小男孩抱入自己怀中。

宠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傻瓜，我就是你的哥哥啊，我以后就是你的亲哥哥。小翊若是喜欢，就唤我黎哥哥可好？”

抱着自己的怀中，并不太宽阔，可是，好暖和。自从母亲病逝，他有多久没被人如此亲密的抱着过？

又有多久，没有人追着在意他的存在，然后，温柔绵绵的唤他一声“小翊”？

小男孩精致如瓷娃娃般的脸蛋微微一愣，勾扬尾角的狐眸光芒水光闪闪。忍不住仰脸，不敢相信的，偷偷望着抱着自己的大男孩。

小心翼翼的嗫嚅：“萧之黎，以后，你真的就是我的亲哥哥吗？”

男孩儿咬紧的嫣红薄唇，捏紧的小拳头，微微发颤的小身子，不知心里又有多少倔强与脆弱？

萧之黎暖暖一笑，点头，凝视着怀中的俊美孩子，笑盈盈的轻声回答：“是啊，小翊，哥哥以后都会陪着你的，以后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小翊，小翊，哥哥总会陪着你……

“啊！”

天还未亮，萧之翊又一次自梦中惊醒，忍不住起身，一摸枕头，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脸上潮湿一片，难道他又在不经意间流泪了么？萧之翊卷起冷笑如漠，反身躺到在龙床上，眼瞄着床梁龙凤图案，睁的大大的。

心里悲凉袭来，压都压不住的情绪涌上心头，酸酸楚楚的，眼眶就这么湿润了。

萧之黎，你可知晓，你不过就在他的似水流年中轻轻打个转，悄然离开的无牵无挂。可是对于他，顿时就失去了人生中最灿烂的一片天空。

当年往事如朝露，忘却如何住？

翻身，脑海中不由得想起那个孩子。萧临，跟少年时的他一样，孤身寄养在别人名下的孤儿。

他对他，是不是太狠了？他会不会用他外表的冷漠，伤害到他？这个问题，一直纠结了萧之翊一个多月。

萧之翊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对于萧临他也并非是真的厌恶，只是因为萧之翊的母亲，单单纯纯的迁怒罢了。

如今，萧之翊听到宫人禀报的关于萧临的话，那孩子，心里处境似乎很不好。纵然宫中锦衣玉食，可他还是缺了些东西。

缺了什么？顾安彦摇头晃脑：“皇上，小世子还是个孩子，心智还未真的成熟，也许此时他最需要的，是您这个亲皇叔的关爱呢……”

王皇后是萧临的亲奶奶，早在前几年就仙逝，萧之黎是萧临的父王，暴毙了，沈凝庄是萧临的母亲，那个啥……还是不要谈到她吧，免得萧皇帝又要炸毛～

总之，话就是这么个意思，萧之翊，已经是萧临在血脉上最亲密的亲人。除了他，萧临一无所依靠！

也对，萧之翊仅管对顾安彦咬牙切齿，但心里还是蛮赞同的。只是要他高高在上习惯了的性子，去主动亲近萧临那小屁孩？

呃，萧大皇帝又拉不下脸了。总的来说一句话，面子，都是这该死的面子啊～

或者也可以这么说：萧之翊虽然是个英明的皇帝，但是在与孩子的相处中，他自己其实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可以这么说吧？毕竟，萧皇帝如今也才十六岁呢。

所以，萧之翊还是没有去怎么亲自看望萧临，只是一味的吩咐顾安彦在靖章宫照拂。顾安彦打了一年多的酱油，有时候真是忍不住气的想骂娘。

可怜的孟轩，白日忙完朝中礼部事务，晚上回了府中，在床上，还要忙着讨好心里憋屈的媳妇儿……

这天，顾安彦跟萧之翊随意的说了句话，不过是讲阴淑妃平日里对萧临很是慈善。萧之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难得悠闲的摆驾阴淑妃的朝阳宫。

宫门口，御前大太监刘公公正准备大吼一声：“皇上驾到～”被萧皇帝手一挥，制止。

阴淑妃，仅管萧之翊并不喜欢，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很贤惠的女子。否则当年，王皇后也不会一眼就为他相住为妃。

萧之翊心里叹气，只是可惜，他本是自小就心里畸形之人。任你后宫女子再如何贤良淑德，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一个可悲的摆饰。

抬脚，文睿帝萧之翊被一伙太监们拥着进了朝阳宫。

萧之翊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俊美的脸上竟还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衬得他玉冠锦袍很是艳丽。墨发轻绾在背后，长袖飘飘，潇洒清婉。

刚进到内室门边，就听到里面传来孩子的声音，“临儿谢阴娘娘关心，临儿一切都好。”

是萧临。萧之翊眯了眯眼。将近一年没见面，那小子的声音似乎变了不少，较之以前冷静深沉些？礼礼貌貌的，不太像一个八岁世子应有的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