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息怒，萧临不敢惹皇叔生气。”萧临立刻老实埋着脑袋，怎么看怎么委屈。

萧之翊一声冷哼，对萧临飞快认错的态度还算满意。

却不想，萧临小郡王又从嘴里蹦出一句，“但无论如何，儿臣也是直话直说罢了。忠言逆耳，皇叔若是不爱听，萧临也没办法……”

“……”

萧之翊那个气啊，真是后悔怎么在萧临七岁时没把他贬入民间，如今几年时间带大，竟是长成这么个大逆不道的妖孽！

“你混帐！”萧皇叔拍案而起，左右暴走，怒斥：“无知！卑鄙！肤浅！大逆不道！不恭不敬！不顺不孝！无规无距！”

唉，萧临大大叹气，一叩首，“是，皇叔教训有理，萧临受教。”

轻飘飘的语气，慢悠悠的跪动作，皱眉头的不耐烦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萧临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长大了，不再怕他，也不再服他管教？

萧之翊的心里猛地一颤，俯视着萧临的目光由冷酷转为复杂，一瞬不瞬的盯着，好像想把萧临由里到外看清楚。

这个孩子，大了，俊了，也变了……

是不是无论几年时间相伴，无论多久照拂不离，男孩子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世界，都会离你而去？

什么……都留不住的，除了自己，什么都留不住身边，是吗？就像他，不管几多少年情深，不顾几份幼年情浓，留不住的，到底是留不住。

萧之翊不知想起了谁，眼眸光芒越来越冷，越来越阴沉，最后，已经到了寒彻旁人心扉的地步。

许久没听到萧之翊声响，萧临奇怪，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瞄一眼。一碰上那么冰凉不带半点温度的眼睛，萧临心里蓦然一抽。

他其实不是故意敢跟萧之翊顶嘴，只是六七年的时间在一起，萧临自认为他对萧之翊还是有些了解的。

萧之翊虽然对他很冷酷，很狠，也很严格，甚至是苛刻。可其实萧临都知道，在背后无人知晓的地方，萧之翊其实是个很好很温柔细心的人。

七年来起先不知，后来听顾安彦一次说漏了嘴，萧临才知道，他宫里一切的宫婢太监和份例用具，都是由萧之翊亲手挑选。

他一生病，总是有太医马上赶来医治。他一闹脾气不吃饭，总是会有人送好玩的东西来。他一被谁暗地里欺负，那个人最后总是会很惨……

如果不是顾安彦受恩于萧临的父王，如果不是顾安彦溺于美酒易醉，如果不是十岁那一年萧临起了疑惑。或许萧之翊在背后的温柔，萧临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知道的吧？

设鸿门宴，诱顾安彦说出真相，明白所有关于冰山皇叔背后的事……一切在早熟早智的萧临眼里，是那么顺利得当。

就是文睿帝萧之翊本人，也不知道他高傲以对的侄儿，已经知晓了他的真面目，伪装在冷酷面具下的真面目。

怪不得，怪不得那个人会凭九五之尊的身份，一个人躲在御花园的角落里对小树叫着自己的名字，潸然泪下。

牡丹真国色，任是无情也动人，可是萧之翊，真的是无情之人吗？

十岁的萧临摇摇头，在梦里见到那倾国倾城的容颜时，一把扑上去，甜甜的叫唤他的名字，感觉残缺的人生终于圆满了。

美梦里，皇叔俊美容貌美如冠玉，一身白衣飘飘，美目顾盼间盈盈生辉。那一刻他凝望着他，轻轻柔柔的微笑着。

有了那样的梦中甜美体会，知道那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萧临才没了多大畏惧。仅管崇敬依旧，可是人也越发的……那啥，放肆？

宠爱是放肆的温床，萧临越长大越放荡不羁，也许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归结到萧之翊身上吧？

只是为何这一刻，利嘴柔心的皇叔，会带着这么生疏的寒色睥着他？眼底杀气溢露，几乎又要让萧临产生一种被萧之翊讨厌的错觉。

“皇、皇叔？”试探的，惶恐的，小心翼翼的叫唤出口，不安的仰望着那美的不真实的绝色容颜。

皇叔是真的生气了？萧临不安。可是没道理，以前他再过分的事情都做的出来，皇叔也没有这么气愤啊！

狐眸一转，萧之翊斜睨着萧临，冷冽面无表情，良久高声对外唤道：“来人。”

萧临心里一跳，大概已经知道萧之翊这次，是非要惩罚他不可了。不多时，守值在外的御前侍卫长顾安彦带着两个手下进入房里。

瞄见御书房前方，自家顶头上司冷若冰霜的神情，顾安彦吓一跳，再见萧临委屈屈的跪在地上，心里便大概明白了几分。

唉，后宫里能把他家美人陛下惹炸毛的，也只有风流倜傥的煜郡王小临儿了。这一对冤家叔侄啊，能不能别这么折磨别人？

“微臣参见皇上！”气氛不对，连平日里最不靠谱的顾公子都安份着，“不知皇上唤微臣有何吩咐？”

弯腰作揖，偷瞄一眼萧临，顾安彦递上一个同情万分的眼神。兄弟，你咋又惹毛你皇叔了，上个月刚从慎刑司出来呢！唉，如今你自求多福吧！

萧临读懂顾安彦眼里的意思，俊脸泛红，冷着脸倔强撇过。

萧之翊看到萧临还一副冷冰冰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以为他是大大的不服自己，当下心火越旺。啪的一声将手里的书摔在地上。

顾安彦和萧临同时被吓一跳，急忙也跪在地上，“皇上请息怒！”

“息怒？”萧之翊冷笑，心情说便就变，当即吩咐道：“顾安彦，你亲自将煜郡王压回靖章宫。传令燕秦，告之他煜郡王下午不必习武，让他监看煜郡王跪在靖章宫大门外的宫道上。”

一顿，萧之翊转身，无情的字字脱口而出：“非到日落，煜郡王不得起身，任何人不得帮扶，否者朕格杀勿论！”

如今是八月份，夏日炎炎闷热，骄阳的威力惊人。下午别说是跪在外头，就是在房里呆着也热的不行。皇上要把小临儿罚在宫道上跪一下午？

顾安彦急忙开口请求：“皇上，您请三思，如今外头太阳光极强，热的不得了。煜郡王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受这么大的罪呢？”

皇帝陛下，您可别一时心比石硬，到时候又后悔内疚啊。顾安彦着急不行，生怕萧之翊气昏了头，真的把萧临罚跪。

先别说外头骄阳似火，但是跪在人来人往的宫道是，那是十四岁勃勃少年的萧临面子可以经受？以后萧临还要不要在宫里做人呢？

萧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黑瞳瑟瑟闪闪，直勾勾的仰望着萧之翊，喃喃道：“皇叔……”

他当真，要这般对他？萧临不相信，充满希翼的眼神紧紧锁着萧之翊俊容，生怕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

萧之翊对上萧临的眼神，不安的，受伤的，心里顿时一软，连忙撇开脸。

几乎是咬着牙般，逼自己狠下心重申：“顾安彦，朕的话你没听到吗？还不把煜郡王带下去！”

反正无论怎么好，总是要离开他的。反正无论怎么放纵，总是要为了别的人背叛他的。还不如狠着心，冷眼旁观。

萧之翊转身，一字一顿：“你若下不去手，朕就让慎刑司的人亲自来将煜郡王拖走！”

慎刑司，里头的公公凶残到可以把你活活逼疯的地步，不管你是皇亲国亲，还是文武大臣。

拖走？又是慎刑司？萧临心一点一点的凉透，望着萧之翊故意偏开的精致容颜，突然觉得很是讽刺。可怜哀求的俊脸也变了，冷冷凝视。

或许，他还是不曾在乎过他的感受，一切，只是他自作多情吧。他是个傻瓜，他竟会觉得皇叔这个人不是冷酷的，他的心或许也很柔暖。

萧临黑色瞳孔冷光盈动，清俊的脸上挂着失望到不屑的笑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性感魅人却凄婉悲哀。

起身，冷笑，与萧之翊齐肩而立，冷笑着说：“不劳皇叔担忧，萧临领罚，自己这就去跪着……”

不再抱什么希望，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萧临狂妄的一甩衣袖，倔强的抿着双唇走出御书房。

顾安彦在一旁拉都拉不住，只得急忙再劝萧之翊：“皇上，您三思啊，如今可是八月，是三伏天啊！”这不是要小临儿的命吗！

萧之翊盯着萧临幽幽远去的背影，竟在萧临身上感受到浓厚的寂寞与悲凉，心里猛地一抽，竟会感到丝丝心疼。

可正是他把他逼到如此地步，是他这个皇叔……恼怒之下，萧之翊发狂，一把掀了书桌，双手砸在墙上，妩媚狐眸里躁动不安。

这混账小子，有种！

第16章：伪心

乾明宫中，啪啪不停的有茶杯瓷罐发出清脆声响。顾安彦守在宫门外，瞄瞄敞开的宫门，缩回，仰头大大的叹口气。

里头，文睿帝萧之翊又举起一个精美的花瓶，咬着唇，手一扬便将花瓶猛摔在地。横眉怒眼，如今的心情明显暴躁不已。

在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低了头，敛气凝神的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就怕再惹得文睿帝不高兴，一个不小心便人头落地。

顾安彦摇摇头，心里直感叹：皇上，您本就不是心狠之人，这又是何苦如此？

正在顾安彦感叹间，玉阶下，阴淑妃带着几个宫婢急匆匆的赶来，脸上神色很是焦急。

顾安彦急忙迎上：“微臣给淑妃娘娘请安，淑妃娘娘吉祥！”

“顾将军不必多礼。”阴淑妃急焦焦的瞄眼乾明宫里头，“顾将军，皇上今日是怎么了？如今是夏日，外头日头又大，皇上怎么把煜郡王罚在宫道上跪着呢？”

阴淑妃原本是带着女儿玢阳公主萧昕宜一起去看望萧临，没想到刚走到靖章宫外头，就见萧临被燕家的二公子燕秦看着跪在外面。

不说六月炎热的太阳当空照，光是宫道上宫人不断经过，对于已经是少年的萧临而言，不异于是对他尊严面子的一种折磨。以后萧临还要不要见人？

阴淑妃心底慈善，对萧临自小视如己出很是照顾。如今一看到萧临被晒的俊脸通红，满是汗水。人也跪的左右摇摆，心里疼的不得了。

也顾不得萧之翊吩咐的帮扶者格杀勿论，阴淑妃直接带着宫人急急赶到乾明宫，打算向萧之翊求情。

顾安彦扯扯嘴角，无奈回答：“娘娘，煜郡王今早不知怎么得罪了皇上，皇上大怒就处置了煜郡王。”

“皇上再怎么生气，煜郡王毕竟还是皇上的亲侄子。”阴淑妃低声急了：“皇上平时不是这样的，怎么对煜郡王这孩子，就是如此果断？”

顾安彦心里叹息，脸上摇头示意不知情。唉，他是真的不知为何，他家冰山皇帝性格多变，阴晴不定的谁能猜的透？

阴淑妃眼神着急，对身边的大太监吩咐：“你进去通报皇上，就说本宫在外头候着求见。”

大太监点头应声：“是，奴才遵命。”

果然人在气头上，谁都碰不得。阴淑妃的太监刚进乾明宫，里面立刻传来萧之翊的大声呵斥：“不见！朕谁也不见！！”

外头，手握佩剑的顾安彦扯嘴摇头，阴淑妃则是白了清秀的容颜。

文睿帝萧之翊呢？

呵，萧之翊拧紧细眉，束手在背，在乾明宫宽阔的宫殿里四处打转，或者可以说是，烦躁中的暴走？

而此时，靖章宫外的宫道上可是挺热闹的。四面来往的宫人们仅管都刻意避开视线，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瞄到——煜郡王萧临低着头，一动不动的跪在坚硬的地上。

煜郡王，是大盛朝唯一的小郡王啊！他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要被皇上弄到这悲惨的地步？

燕秦出身武将世家，是兵部尚书。长的一表人才且武艺高强。他是萧之翊特意为萧临选定的武学师傅。如今他守在学生身边，满脸无奈。

“煜郡王，你再忍忍，阴淑妃已经去劝皇上了。相信皇上马上就会让你起身的。”

萧临扯扯嘴角，冷笑：“燕将军，你对皇叔很熟？”他怎么就那么肯定，那人会突然大发善心？

燕秦被萧临出其不意的反问噎住，半晌支支吾吾：“王爷为何这么说……”脸意外的红了，不过此时的萧临是不可能发现的。

“你错看皇叔了。”萧临横扫冷眼，两个正在偷瞄的小宫女吓一跳，立马移开眼神，“皇叔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萧临的语气冰冷，神情深沉酷然，倒是让燕秦不知该如何回答。想来皇上这么做，让煜郡王的心受伤了吧？

燕秦很是同情萧临，正准备再好好安慰萧临一番，这时身边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哟，这不是煜郡王嘛～”

燕秦回头，只见一身着华丽宫袍，化着浓艳媚妆的女子姗姗而来。一愣，认出是庆华宫的燕贵人，原来的燕婕妤。

燕秦赶紧弯下腰：“微臣燕秦叩见燕贵人！”

燕贵人傅氏对燕秦的行礼理都未理，抚摸着自己四个月大的肚子，走到萧临身边，娇笑：“煜郡王，今日外头太阳这么大，你怎么还跪在这里呢？”

她这笑音，怎么听怎么像是讥讽得意。萧临心里冷笑，偏过头很明显嫌弃的皱皱俊眉，意思是他对这女人很不屑。

燕贵人原本是主位婕妤娘娘，六年前，因为教妹妹傅姗儿侮辱萧临，被萧之翊贬为贵人。一直到今日都未复位，妹妹也被远嫁外邦。

所以在燕贵人心里，萧临一直都是她的眼中钉，她对萧临可真是恨的够深。

如今听说萧临被萧之翊罚跪在宫道上，连忙开开心心的带着宫婢赶过来，准备好好羞辱萧临出口恶气。

燕秦对燕贵人的高傲行为很不满，如今见她在萧临面前落井下石，连忙站出来，“贵人，天这么热，您又怀有皇嗣在身，怎么还能在太阳底下晒着呢。若是感了热浪就不好了。”

燕贵人一甩绣帕，为她撑着遮阳伞的宫婢立刻说：“不牢燕将军担心，我家小主自有奴婢等照拂着呢。”

燕秦俊脸一抽，无语。这叫有其主必有其婢么？

“是，微臣明白！”啊呸！燕秦在心里乱骂。

“将军明白就好，本贵人如今可是怀有皇嗣的人！”燕贵人媚眼溜溜，傲岸的冷哼一声，目光又放回萧临身上：“煜郡王，你又是怎么惹皇上不开心了？哎呦呦，你也真是～～”

萧临心里气愤不已，真想把眼前这个香气熏的发臭的女人一掌劈开。可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那么做。否则那人又不知要怎么惩罚他。

“燕贵人既然这么好奇，何必不亲自去问皇叔？”冷冷回击。

凄凉的勾勾嘴角，萧临俊帅潇洒的脸庞被晒的通红。中午没有进食，如今他差不多已跪了两三个时辰，自小尊贵养着的身子早就受不住。

燕贵人听了萧临的话，觉得受了萧临天大的鄙视，当下就怒了，“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煜郡王，你对本贵人可要恭敬点，本贵人如今可是未来皇子的母亲！”

女子尖锐刻薄的声音像利器打磨石面，传在萧临耳中，嗡嗡的直闹腾，听了让萧临很难受。

无法忍耐的出言：“白日梦谁不会作，成事在天，燕贵人若是个聪明人，怎么就这么确定自己日后生的一定是皇子？”

“你说什么？”燕贵人一愣，怒目发飙：“萧临，本贵人可是你的叔母，你给本贵人放尊重些！”

“叔母？”萧临觉得心里隐隐反胃，还是强行忍耐，俊脸越来越苍白，“省省吧，在后宫里你区区一个贵人算什么？连一宫主位都不算……”

刺到痛处，一向心高气傲的燕贵人岂能罢休，“怪不得皇上不喜欢你，你这么没教养，有人喜欢才怪！你注定要惹人讨厌，惹人丢弃，惹人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