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太傅不愧是圣人门下走出的书生,果然仁德。”那人却一声冷笑,眉头越蹙越紧,这是要发怒的前奏。
果然,那人冷颜敛目,瞬间爆发:“既然纪太傅这么说,那朕便就当是太傅你的失误。来人,将纪太傅带下去,赏二十大板。教不严,师之惰,太傅说的有理。”
纪太傅磕头领罚,嘴里没有一句怨言。萧临却吓了大跳,哪里愿意让对自己向来和善的纪太傅,因自己而无辜受杖刑?
“皇叔开恩!”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一直在书桌旁僵硬站着的萧临突然抬头,不管不顾的跑到那人脚边跪下,求情,“皇叔请开恩,都是临儿的错,都是临儿念书不用功,不关纪太傅的事。”
萧临对那人的畏惧依旧,只是如今为了纪太傅,小小的他也就没有想那么多。没有去想,如果一向对他易怒易躁的他不高兴了,又会如何?
“你……”
那人身子一震,似乎没有想到,一向在跟前逆来顺受低头不动的萧临会突然行动,也没有想到他小小的手掌,竟敢直接伸过来拉着他的皇袍。
“皇叔别生气,别生气……”
抽泣着鼻音,萧临小身子跪在那人脚下,干净俊秀的小脸上爬满泪水。
畏畏缩缩的抬头,仰望着那人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萧临小心肝儿颤抖,越发觉得自己卑微渺小。
皇叔呢?
如今已是少年的萧临皱着浓朗俊眉,仔细的回想着那人在那一刻的反应。面对幼小的自己苦苦哀求,那人又会是什么回应?
想了好久,终是想起了那一幕,他的反应态度如今时隔多年,仿佛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亡。
可是没有,因为萧临还记得。
“呵……”萧临修长布满细茧的白皙手指抚上太阳穴,轻轻的揉着,俊朗刚毅的脸庞上,已是一片悲凉的笑意,凄婉受伤。
那人当时,是那种反应么?心中抽痛,萧临不禁又失了神,苍白了俊容,努力的回想着那日场景。
第3章:别气
萧临记得那时,他卑微的跪在那人脚下,微颤颤的拉着那人金黄色的龙袍,哀哀的哭求着那人开恩,能收回对纪太傅的惩罚。
而那人束手而立,眯着妩媚细长的狐眸俯视着他,微微抿着的薄唇不像平日一样不屑的勾着,似乎也被萧临的大胆反常惊动。
那人盯着他的眼,眸中不解困惑的光芒在触及他的脸时,消失殆尽。剩下的又是一片纯粹不加掩饰的厌恶。
萧临害怕的埋下小脑袋,心里噗通跳的七上八下,在那人眼神注视下,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感到自卑,小心思一个劲的打颤。
想到那人,红唇皓齿,细眉清宇,一颦一蹙间极致风华,又是九五帝王之尊,精致的五官俊美高贵如同与世隔绝的天人,出尘脱俗。
萧临虽说对那人又惧又怕,甚至对他的刻薄苛刻有些恨恼。但在心底,他还是很钦慕崇敬他这位皇叔的。
每次瞧见那人在朝中指点江山的无二模样,淡定从容的随意不羁,总让小小年纪的萧临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天上下凡的神仙。
萧临忍不住苦着脸,他搞不懂,为啥皇叔对他就要这副冷冰冰的模样?
就像现在,瞬间的愕然消逝,那人的眼又变得冰凉孤傲,深黯的眼底却散发着刻骨铭心的不甘与嫉恨。乌黑柔顺的墨发绾起垂在腰际,却丝毫柔和不了他冷漠的脸。
那人又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俯视着他,准确说是他的脸。萧临至今到还记得那人当是给他的感觉,杀意四起,狠冽从生。
“皇、皇叔?”萧临害怕,瘪着小嘴想哭,可又不敢哭。因为那人上次发怒时说过,不喜欢看到他哭,否则便会罚他跪两个时辰。
那人怔怔的盯着萧临的脸许久,紧抿着嘴就是不发一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激烈情绪。
御书房内原本是温暖的春日,如今周边却硬生生被他拱起一股冰凉的气息,寒透心窝。
没忍住,萧临被吓哭了,可爱俊俏的小脸上爬满了泪水。跪在地上的小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瞧着人见犹怜。
“皇叔,临儿错了,你别生气,皇叔……”萧临那时只会哭着说这些话,他原是不会说的,只是被那人训练过几次,自学成才吧。
那人听此不料情绪越发摇摆,身侧气场更是冰冷三分。盯着萧临的小脸,瞧着萧临脸上划下的泪珠,掌心蓦然收的死紧。
指尖掐的掌心出现一排指印,应该是很痛的,可是那人全然没有放松的打算,依旧用力的捏着。
良久默然相对,身旁伺候的太监们都忐忑不安时,那人还没有任何动静。
萧临小心翼翼的抬眼,愕然张嘴,只见一向骄傲得意的那人此时竟双眼通红,眼底血丝泛起水光氤氲,精瘦修长的身影在微微颤抖着。
是什么原因,会引得那人显出如此痛苦脆弱的神情?萧临还来不及多想,便有一个狠冽的耳光狠狠甩在他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下一秒,萧临白皙漂亮的小脸上便浮起五个手指印,红肿不堪,触目惊心。
脸上好痛,可是好像还比不及心里的难过。这还是他挨的第一个耳光,那人以前再生气,也不会对他亲自动手。
八岁的萧临心中一抽一抽的,又痛又酸的感觉瞬间从心脏深处传开,很快便遍及全身。
“皇叔……”抬眼,萧临呆愣愣的直视着那高高在上的人,小小的他突然觉得宫里很冷,冷得让他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发抖。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缘一因果。萧临从这一刻起便想问,那人对他的恨与讨厌,归根结底,到底该作何解释?
那人仿佛再也忍不住,柔媚似狐的眼眸瞬间凛冽三分,狠狠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冷冷说道:“哭哭哭,你当初就是以这样的眼泪,又以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骗得他对你生死相随,一世温柔?”
一番问话,一双冷眼,两紧拳头,外加满腔的不甘与怀恨。那人失控的模样萧临不是没领教过,可是这还是第一次,一向擅于伪装的那人没有一丝伪装。
这是很明显的迁恨,就如那人俊美魅惑的容颜一样,即使是在怒火中,依旧明显美的勾人心魄。
那人当时说的每一个字,萧临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萧临忍不住想发笑的是,老天爷,他竟然一个字也搞不懂。
那个人,大盛皇尊贵威仪的皇帝,他父王自幼相伴长大的亲弟弟,他当世唯一的亲叔叔。
难道他就是为了这样一件他并不知晓的事,而对丧父失母的他视若微尘,见了就讨厌,见了就心烦?
萧临回过神,有些懊恼的拍着自己的头。长大后,他已经许久不再想起幼时的事,今日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又回想起了当初?
时间过得很快,刚进宫时他才七岁。那时他刚刚没了父王,还完全是过去一副王府里养尊处优的小王爷模样。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怕。
第一次被带到那人跟前,竟然以为那人会对自己温柔以待,首先便亲亲热热的扑进那人怀中,嘴里傻乎乎的一个劲儿叫着皇叔。
下一刻,他便被那人狠狠推开。第一次,他在那人眼中看到了厌恶的表情,听到他冷漠无情的话,“既是萧氏皇家族人,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没规矩?”
那一瞬间,他真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小那人对他不是这样的,那人以前对他很是温柔亲热。可是他那时哪里知道,以前他还有个父王在身边。
可是那一年,他的父王突然暴毙而亡,他已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那人对他态度的改变,是不是因为父王的离开?
他不知道,他也无从知道。因为那人从不允许任何人在宫中提及他父王的名字,就连他这个儿子也不准,否则那人会立刻发很大的火。
他七岁便进了宫,听说是过继给那人。他年幼时不懂过继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原来就是给那人当儿子。
只是,那人从来不允许他叫他父皇,那人在他正式进宫的第一天便命令他:“日后,没有朕的吩咐,你不得出现在朕跟前,也不准唤朕父皇,朕不是你的父皇!”
那人一直要他唤他皇叔,或者他可以理解为,皇帝叔叔?反正事实也确实如此吧。
他在宫中,被那人安置在一处偏僻宫殿单独住着,距离那人的寝宫很有一番距离。除了宫里照顾的宫人,他没有任何同龄玩伴。
那人不知何故,似乎非常不喜欢见他无事可做,更不喜欢见他跟谁玩耍。宁愿让他一人在宫中寂寞孤独。
特别是小宫女们,他更是不敢随意亲近戏玩。因为他若是跟谁亲近一些,隔一天,这个小宫女肯定就找不到影了。
进宫一年多,他与那人见面的次数没超过一只手,可是每次那人碰见他都会对他不满。
走路不规矩,说话语调不像皇家子孙,衣服穿着不合格,跑的样子很难看……众多理由与事件,常常让小萧临莫名其妙,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所幸那人也讨厌见到他,他大部分时间都只窝在自己宫里,不敢到处乱跑。虽然寂寞,却也乐得清闲。
他八岁时,那人已无视了他一年多,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想起深宫中还有他这个无依无靠的小侄儿。
某个大雪纷飞的天气,那人突然派人把他找到跟前,皱眉盯了他半天,狭长的狐眸微微上勾着。
“萧临,上前来。”那人不耐烦的转过头不看他,仿佛对他的脸真的深恶痛绝。
他不知自己又做错何事,小心翼翼的咽咽唾沫,一步一摞的来到那人跟前。依旧惊叹,那人还真是有着一副神仙般的花容月貌。
真是美的令人惊艳,如果忽略掉那人脸上的漠然神色不谈的话。
他小声的唤那人:“皇叔。”话音刚落,赶紧埋下小脑袋,这模样,根本就是兔子见了大灰狼。
那人似乎又有些不满,冷哼一声,斜眼说:“萧临,朕今令晋封你为郡王,赐封号煜。明日起,上午需随纪太傅到御书房习文,下午需随燕将军到上林苑学骑马射箭。每日情况要向朕禀报,不得有误!”
萧临错愕,不知为何那人又关注起自己。但那人冷冰冰的一番话,对他的生活又是一阵大变动。
他原本就憋屈的日子自那天过后,开始过的越发憋屈。
每日为了习文练武,他三更灯火三更鸡不说。那人还时不时的派人过来,检查他这段时日是否勤奋用功。
稍有不对,那人的俊脸就冷下,责罚会随之而来。
跪,打板子,禁闭,关小黑屋……宫里慎刑司他几乎是几进几出,却每次都命大的很。竖着进去,竖着出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依稀记得,父王在他幼时就喜欢低吟这首词。耳濡目染之下,他也自幼就喜爱李后主这句,却不喜爱后面这句:往事知多少?
呵,萧临悠悠的摇着头,挑眉叹息,最终还是不过一声冷笑,随风飘远。
第4章:有错
时光就在那人冷漠与严厉中慢慢流逝,萧临也孤零零的在宫里逐渐长大。不光是个子窜高到比那人还高半个头,就连以前纤细的小身板也发育良好。
八年时间飞逝,现今的他早已长成高大俊朗、风仪翩翩的皇族少年郎。举手投足间不再随性无知,懂得何为沉稳收敛。
再与那人站在一起,他总是能看到那人惊异的眸中感叹划过。
那人俊美依旧的倾城容貌,厌恶不屑的神情对他似乎收敛一些。不过他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左右那人都是不喜欢。
快要年满十五的他,心智早已成熟,因为深知养育之恩恩重如山,对那人不再有恨。有的,也只是一日往昔的崇敬与仰慕。
那人王者多年,尊贵清雅,精致的容颜依旧绝尘如初,倾国倾城。
岁月匆匆无情划过,却并未在那人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单单为那人增添一份岁月沉淀的味道,更为迷人。
俊容不改,风华依旧,从容淡定更胜以前,风情流溢醇厚尤佳,说的便是那人吧。
多年的深宫独处,又有他苛刻的磨练,当年那个死扒着父王的灵柩不肯松手,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娃娃,早已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
如今的萧临正当少年英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又是文武双全之才,是大盛皇朝名气最胜的小郡王。
可如今,春花尽,秋月老,他却依旧养在宫中,依旧养在那人身边。
那人还是不会对他露出温和的微笑,也不会对他柔和说话,更不会对他关怀备至。那人对他,依旧是冷眼睥睨,冷声冷语,冷漠苛刻。
掐指一算,他在那人身边的日子,冲冲撞撞,悲喜冷热,滋滋味味的已经过了八年。
御书房外,有宫婢柔着嗓音唤他:“煜郡王,皇上急令有召,请王爷速到昭德殿,皇上正候着您呢。”
萧临睁开眯着的眼,朦朦胧胧的,一时还未从回忆里抽身,良久才缓缓回神。
吃惊,心里还是有些意外,竟是皇叔要召见他?
黑色深瞳光芒流溢,不悲不喜的睁着。呆望着御书房内玲琅满目的古典书籍,头有些发痛,大概是过去的事想的太多。
心里在发笑,萧临英俊刚毅的脸上却是放荡不羁的随意,皇叔可是有些日子没理会他了。
怔了半晌,萧临才勾起薄唇,随性一笑。懒懒的应一声,好半天才起身离开御书房,往昭德殿的地方去。
昭德殿,是皇叔自登基便处理政务的地方。皇叔既在这里召见他,必定是有朝廷要事。
尽管知道政事要紧,可萧临也不着急。慢悠悠的跟在皇叔派来的宫婢身后。
持一柄白玉宫扇,边把玩边走着,神情俊逸闲适,悠哉的很。
昭德殿内,文睿帝萧之翊高高端坐在宝座上方。玉冠将墨发高绾,一束柔顺的垂在纤细的腰际。
绣着双龙戏珠的皇袍在身穿着,贵气满盈。俯身将双臂放在御桌上,修长多病的身体显得很是柔弱。
只是那双如丝如媚的狐眼,水盈盈,悠悠转动间风流依旧。细长眼角处未有半丝皱纹,美目中,淡然冷冽的功力不减当年。
精致的脸庞也还美的不像话,肌肤也依旧白皙细腻。顾盼神飞,清容俊颜,根本就看不出岁月在他身上留的痕迹。
宫婢在前头禀报:“皇上,煜郡王到了。”
萧临在殿外远远瞄见萧之翊的身影,浓浓的眉头不由得皱起。他是不是,又瘦了?原本身子就体弱多病,怎能经受再消瘦?
萧之翊闻宫婢所言,抬眼便与殿外萧临的视线对上,很快又埋下头在手中的奏折上。
“其他人退下,煜郡王,你进殿来。”清澈声音悦耳传来。
很是随意的一句吩咐,不上心到人人以为冷漠的地步。萧临嘴角卷起笑意,迈开步子进殿。
知道萧之翊在翻看奏折,遂自个儿撩起衣服下摆跪在地上,“儿臣给皇叔请安,皇叔万岁万岁万万岁!”
既是儿臣,又是皇叔。如此别扭的唤法是出自萧之翊的吩咐,萧临也就如此唤了八年。
萧之翊细眉微蹙,如今头也不抬,不耐烦的吩咐:“起身吧。”
萧临见萧之翊眉头皱着,知道他心里又有烦心事,起身后便老老实实的呆在一旁,不说一句话。
眼睛,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滑到那人身上。
世间男子,怎么会有像皇叔这么清冷孤高,又禀倾城绝貌的人?五官精致无暇,完美的简直让人挑不出毛病。
萧临偷偷的偏头,瞄着宝座上凝神在奏折上的萧之翊,手心紧张的微微冒汗。
若是被皇叔知道他在偷窥他,恐怕皇叔又要大发雷霆。萧临在心里得意笑着,为自己对萧之翊的了解而暗自偷乐。
今日的萧之翊不知怎么了,似乎特别的烦躁,心思总也沉不下来。平日里每天都要处理的奏折,今日都成了折磨他的东西,让他看了就心烦。
“啪”的一声,萧之翊忍不住左手一扬,将手中捏着的奏章重重摔在地上,烦躁的站起身,背着手左右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