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那点事 下——千层浪
千层浪  发于:2015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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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亭之不待说完,便挣脱道:“我知道,你定是有甚么事瞒着我,所以才夜里起来,鬼鬼祟祟的出门去。”

悠子期将他圈在怀里,任他又咬又打,认命得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与你汇合之前,我在城里便收到一封密令。”

沐亭之手上动作一顿,讶异道:“密令?你怎么不告诉我?”

见男人沉默,他心中一紧。

悠子期见少年眼眶泛红,将人更搂得紧了,安慰道:“不告诉你是不想你担心,并不是……”

沐亭之打断他,道:“我自然知道。”

悠子期狐疑道:“那你还哭?”

沐亭之横眉道:“谁哭了?”拿手背一抹眼睛,发现竟真的湿濡一片,他怔怔看着手背上的湿迹,片晌之后,眼泪落得更凶了。

悠子期吓了一跳,一边为他拭泪,一边安慰道:“怎么了这是?”

沐亭之推开他的手,拿袖子狠狠一抹眼睛,气道:“你自管你自己去送死,管我做什么?”

悠子期终于知道症结在哪儿了,无奈道:“别哭了,以后有甚么事,再不瞒你便是。”

见少年拿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瞅着他,他立即便缴械投降,全盘招认道:“三更之后,我须去景王府取一样东西。”

沐亭之眨了眨眼,问道:“甚么东西?”

悠子期沉吟了一瞬,道:“兵符。”

沐亭之闻言,一阵愕然。

事态之复杂,已超乎了他的想象。

******

汴京城内

夜幕沉沉,两顶檐轿一前一后,于黑暗中逆风而行。

两边帘帐不时被大风卷起,窗牖中,一角官帽若隐若现。

耿玥守在府邸门口,脸上隐隐露出焦灼之色。

蓦地,他神色一舒,转身吩咐仆从将大门打开,继而步下台阶,躬身迎向落在门口的两顶檐轿,拱手道:“张大人,陈大人,王爷已久候多时,请!”

轿中先后步出两人,一人年逾四十,身材微胖,上唇一丛浓髭,鬓发微斑,乃刑部侍郎张显明;一人二十几许年纪,黧黑精瘦,面色阴鸷,为侍郎佐令陈广年。

两人打扮一至,皆是盘领大袍,幞冠革带,只胸背缀下的补袍有些区别,张显明衣上绣仙鹤,陈广年衣上则绣着云雁。

两人下轿之后朝耿玥略略颔首,并未交谈。进去之后,耿玥躬身在前引路,并交代侍从落紧门户。

此时谁也未留意到,一道身影鬼魅一般从轿底倏忽而出,悄悄尾随于几人身后。

那侍从只觉冷风扑面,一抹脖子,抖擞了肩膀,继而小心翼翼将大门落了闩,一路小跑随了上去。

两人甫一踏入王府,顿觉日光刺眼,仰首见七日争耀,互相一望,相顾骇然。

耿玥道:“大人只管跟着小人走,待到了殿内,王爷自会向二位大人解释缘由。”

张、陈两人颔首。

行至偏殿,耿玥拱手向身后道:“两位大人稍后,先容小人进去通禀。”

那鬼魅一般的身影跟至此处,脚下一个飘忽,便又无影无踪。

耿玥通报完毕,出来将人迎了进去。

赵钰坐在主位,吩咐下人给二人看座,备茶。

张显明落座之后,一直显得心绪不宁。

赵钰放下杯盏,开口道:“这是本王差人从大理带回的普洱,两位大人觉得如何?”

陈广年轻泯了一口茶水,回道:“清香,醇厚,回味甘甜,好茶。”

张显明一拱手,道:“王爷,都这个时候了,下官哪有心思喝茶。”

陈广年觑了他一眼,道:“张大人,这八字已经画好有一撇,另外一笔只欠个时间,你慌什么。”

张显明摆了摆手,道:“宫中情势,于我们而言并不利。”

赵钰扫了两人一眼,‘哦’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张显明皱眉道:“皇上患病,难以支持政事,皇后不仅把持朝政,更勒禁后宫,福宁宫内现全是皇后的人,淑妃想要进去,谈何容易。”他顿了一顿,忧心道:“前些日子皇上又下一道诏书,命皇后从旁辅政,此诏便是认可她裁决政事之权,下官担心……”

陈广年道:“张大人,你怕这怕那,如何成事!”

张显明满脸焦色,也不去计较对方态度。“成败便在今晚,我如何能不着急,陈大人不急,是不知事态严重性!现不仅福宁宫外有重兵把守,京中禁军与御营军全部在宫外严正以待,也不知是谁将消息泄露出去,现宫中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赵钰不慌不忙道:“宫中之事,本王自有安排,至于刘娥……她再精明,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

张显明一愣,道:“王爷此话何意?”

赵钰扫了他一眼,自顾自道:“禁军与御营军被调至宫外,那是因为太子狩猎未归,并非是冲你我而来。”他端起茶盏,凑近唇边,继续道:“一个女人思子心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调动三军又算什么。”

张显明一慌神,忙道:“王爷,难不成将太子……万一被皇后察觉,那可如何是好?”

陈广年不客气道:“张大人,你如此怕那个女人,当初便不要参与进来。”

张显明倏地站起,指了他怒道:“你……”

赵钰微微一笑,扯起嘴角,示意他不必动怒。“真宗病薨,太子暴毙,她一个女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张显明愤愤然坐下,摇了摇头道:“如今这最后一笔还未画上,切不能掉以轻心。”

赵钰道:“两位大人进来之时,可察觉出什么异常?”

张显明心想:日夜颠倒,七阳争耀,岂止是异常,简直是妖异。

陈广年眸光一闪,迟疑道:“下官见耿总管带路甚是小心翼翼,府邸之内,可是布下了什么阵法?”

赵钰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的确是阵法。”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可将人生生困死的阵法。”

陈广年顿时明白过来,道:“王爷思虑周到,这样一来,即便皇后发觉,也已经来不及了。”

赵钰向他问道:“李将军何时到达汴梁?”

陈广年答道:“不出丑时。”

赵钰又道:“开封府着人打点好了么?”

张显明拱手道:“王辰畴那处已经安排妥当,王爷放心。”

陈广年笑道:“王爷这一招真是妙,谁又能料到,发至太原的大军竟然去而复返。”

赵钰无声的笑了起来。

******

七门之中,离伤门最近的便是惊门。

依照掌中地图,杜迎风带着妙儿行至一处空旷院落,见其门扉朽烂,墙壁斑驳,他不由讶然道:“景王府竟还有这等落魄之地。”

那木门没闩住,妙儿轻轻推开一道缝隙,朝里面探头望了一眼,继而缩回脑袋,吐了吐舌头道:“小哥哥,妙儿可不敢进去,里面太恐怖啦!”

杜迎风闻言,摆出个鬼脸吓她,妙儿嘟嘴道“比这还要恐怖。”

杜迎风问道:“妙儿看到甚么东西?”

妙儿神秘一笑,道:“小哥哥胆子那么大,自己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继而向后一跃,朝杜迎风道:“妙儿要去逮一只不听话的鸟儿,等一会儿再来寻小哥哥。”飘飘然跃上屋顶,一溜烟不见了。

杜迎风立在原地,狐疑道:“逮小鸟?”继而摇了摇头,推门而入。

院里弥漫着一股阴森之气。

杜迎风一进到院中,便觉一阵冷风飕飕刮过。

举目而望,见四周空空荡荡,只一株老树踞于墙角,盘根错节,占了院落四分之一位置。

他举步上前,伸手在树干之上按了一按,顿时一大块树皮剥落下来,他伸出手指,抚过裸露出来的躯干,然后蹲下身子,捻了一簇泥土放到鼻下一闻。

他缓缓仰起头,朝上看去。

就见数十具尸体倒悬在树上,于风中荡来涤去。

杜迎风急忙倒退数步,口里念道:“晦气,真晦气!”

他绕过大树,朝前走了数步,隐隐又觉得何处欠妥,遂又退回树下,挥剑砍断那些捆着尸体的绳索,片刻功夫,树下便落了十七八具尸体,他一一翻看,见这些尸体虽缩水严重,干瘪僵硬,却仍能看出,每一具都遭人剥去了皮。

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湖上,嗜杀成性的魔头不少,但嗜杀成性还爱将人皮剥下来的,那便只有一个人。

杜迎风缓缓转过身去。

老树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那人黑袍罩身,裹得严严实实,一丝皮肤都未露出。

他抬起右手,一柄铁轮于阳光下闪着猩红光芒,朝少年盘旋而去。

“阴阳轮,天枯。”

第五十九章:森森宅院解皮囊,翩翩红绫颓华殿

迎面而来的铁轮径约半尺,周有齿锯,正面铸獠牙兽面,背面凿一双佛目,盘旋而出之际,悄无声息。

这一掷已将他上下左右四个方位锁死,不论他闪至何处,都逃不出对方掌握。

杜迎风目露精光,左臂一扬,剑鞘脱手而去,捣入铁轮,阻去了它的径路,就见铁轮带着剑鞘于空中一阵急旋,当啷当啷声响不绝,杜迎风追着铁轮纵身一跃,将揽云斜斜插入剑鞘,待到落地,轮与剑皆到了他手中,他将夺来的铁轮套在剑上,杂耍般转了两道,再就用力甩出,口中喝道:“还你!”

天枯伸出长臂,信手一接,那铁轮便乖巧的落到掌中。他盯着少年看了两眼,隐在斗篷后的嘴一咧,露出腥红的舌头一舔嘴唇。

杜迎风听见一声粗重喘息自斗篷里传来,暗道:“这人怎地才出了一招就大喘气,莫不是身体有恙?”

他扫了一眼树上几十具尸体,质问道:“这些人,可都是阁下的杰作?”

却‘作’字还未出口,那天枯便又扬起长臂,将轮儿一拨,脱手向他打来,这一击比之方才更是劲猛,铁轮未到,疾风先至,杜迎风向斜处一掠,闪避开去,但见那铁轮似长了眼睛,于半空兜了个圈子再又向他飞来,他身处半空无处可避,只得横起一脚踢到树上,借力纵开丈许,险险落地。

甫一落地,倏闻耳边风声轻起,杜迎风不及细看,忙将头偏开,只见眼前白光一闪,那铁轮竟又鬼使神差般绕了回来,这一下惊得他心头狂跳,要知他趋避之际也才一个呼吸的功夫,这铁轮竟接连绕了三个圈儿,且一次比一次神出鬼没,这第三圈,差点没将他脑袋给削了下来!

铁轮于空中盘旋三周,再又回到天枯手里。

天枯手腕一转,铁轮再出,这一回杜迎风再不敢轻敌,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他躲着飞轮在半空绕了半个圈子,挪腾跳跃却怎么也甩不脱,当下横剑出鞘,一剑向天枯挑去。

天枯一卷袍袖,收了铁轮侧身一避,杜迎风一剑刺空,举剑再削他肩膀,但闻一声粗噶难听,令人耳聩骨软的笑声炸在耳边,少年浑身一个激灵,当下只想弃了剑,拿手去捂耳朵。

而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杜迎风遽觉左颊微痒,一种湿湿热热的感觉敷上脸面,叫他心里一颤,惶急中他长剑一递,与天枯倏而出手的铁轮在空中硬碰,互锁了对方的招式。

“真是张好皮相。”天枯意犹未尽舔了舔唇。

隔着斗篷,杜迎风隐约见到两排森然白牙冲他一张一合,受此一辱,他一双凤目已是染满了煞气,朝对方冷笑道:“滋味如何?”

“极品的美味。”天枯粗噶的声音自斗篷下传来,而他的手指,不知有意无意,于少年手背上轻轻一拂。

杜迎风眸中冷光一闪,手腕一翻,弹指去打他虎口麻穴。

天枯似是早料他有此一举,又是粗噶一笑,手掌一翻,探出两指去夹他手指。

杜迎风怎肯再受轻薄,手腕再翻,招式一变,又去弹他臂上穴道,天枯手臂一抬,避他这招,倏地推出一掌,直朝少年胸前拍去,杜迎风早已蓄了真气,自是不惧于他,抬肩缩臂,一掌迎上。

两人一边以兵刃相交,一边又比拼掌力,自都是万分谨慎,不敢有半分差池。

两掌相贴,两人兀自心惊。杜迎风惊得是,他出掌之际,便潜蕴内力将九转丹魂霸道热力逼了过去,但这怪客内力精纯深厚,竟丝毫不惧。

天枯惊得是,他这一掌运足了十成功力,这少年却稳稳当当接下了,更欲有返逞之势,其年纪轻轻,一身修为即精深又古怪,叫人好生捉摸不透,他心下顿时生疑,问道:“小子,你师傅是谁!”

“我师傅?”杜迎风玩味着这两个字,朝他道:“你若想知道,那小爷问你一句,你便答一句,待小爷问清楚了,问舒服了,再考虑是否告诉你。”

同时他心里暗暗道:原来这人竟不知我的身份,看来今日赵钰布的这个局,并不单是冲我而来,定是有其他阴谋。

他又想:那我也得搅他一搅,叫他不得安宁。

天枯一愣,继而连道有趣,开口道:“你要问甚,一并讲来。”

杜迎风问道:“你既不是哑巴,适才小爷问你话,你为何闭口不言。”

天枯袖袍鼓荡,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与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多费唇舌。”

杜迎风啧啧两声:“倒是一点不谦虚。”

他斜了一眼老树上的尸体,再又问道:“阁下杀人也便算了,剥皮辱尸……”他冷睇天枯一眼,继续道:“可有违仁道。”

天枯听了他这话,噶噶笑了两声出来。“你要与我谈仁道?”

他暗暗将手掌上的轮儿往上一推,同时将脸凑将过来,一字一顿道:“与一个魔头?”

“是人就该讲仁道,除非阁下——不是人。”杜迎风见他凑过来,眼神陡地一冷,将手中长剑往前一送,但见铁轮滴溜溜一转,与他剑尖撞到一起,瞬间便破了他此招。

天枯仰天一声怪啸,那声音真叫刺耳发聩,杜迎风忙收敛心神,以防叫这啸声扰乱真气。

“那些个名门正派,一个个自称仁义之士,做出来的事情却都禽兽不如,与其同他们并称为‘人’,老夫此生倒不如沦为魔道!”天枯胸膛讥嘲道:“怎么,少侠要替天行道,除魔斩妖?”

杜迎风见兵刃被制,不慌不忙抖转手腕,只见揽云一声轻吟,剑身如游蛇一般自轮中滑开了去,他握剑在手,一招‘雪里乾坤’便朝着对方鼻尖削去。

“小爷可当不起这‘侠’字,只不过好奇这人皮与你又无甚用处,为何连个全尸也不给人留下?”

天枯听了又是粗噶一笑,反问道:“你怎知无用?”

杜迎风顿了一顿,问道:“是甚么用处?”

见对方只对他露了森森白牙,并不答话,他心中一凛,闻见一阵疾风正自后脑呼呼削来,他暗道一声‘不好’,情急之下,不顾真气激荡,倏地撤掌收臂,使出梯云纵往空中一窜。

他身处半空往下一瞥,见对方的左右手中,赫然各执了一柄铁轮,左手掌阴面兽头,右手执阳面佛目。

竟原来,他那铁轮可自上而下一分为二,方才这天枯趁着他分心之际,悄悄将阳轮放出,想要攻他不备。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阴阳轮’。”

杜迎风暗道好险,这天枯生性残忍出手狠辣,在他挑衅之下也表现得不急不燥,与他游斗这几式,招招不得分心,处处需要谨慎,当真是个难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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