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揽月——风子雨
风子雨  发于:2015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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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玄俯下身,用扇子挑开他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襟,在他耳朵后面吹了口气,“看你这样子,还真是――游刃有余。”

玉琴冷得瑟瑟发抖,却还是不做声,僵硬的立在那里,觉得自己一身的汗毛都竖起了。

常玄挑眉,“他们给了你多少银子?你这么情愿?”他手指撩起玉琴的长发,然后使了劲一拉。

玉琴被扯痛了头皮,疼得脑袋发木,“我,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你不是为了银子?那你是为了享受了?”

常玄恶狠狠地揣测着他的意图,他怎么能指望一个出身风尘的人懂得自爱?风中一带而过的杏花香越来越浓,勾引着人的鼻尖。

玉琴被他误解,也无计可施。反正他要这样想,自己也没有办法。他的确是收了银票的,他的确是个没脸没皮的人。他本就嘴笨,这下更加没有话说了。

常玄看着他那瑟瑟发抖的样子,觉得有些可怜,低着头,抿着唇。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悔改着。

玉琴很冷,这个人怎么还不走。他走了,自己就可以捡起地上的被子裹在身上,肯定是很暖和的。

“……他们给了小人五百两银票。”

他就是要让他误解,他解了气,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该走了吧?以后都不要再来找他了,他不想再坏了束香的生意,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常玄听得心里一怒!果然是冲着钱去的!

常玄用手捏着他的下巴,好像稍一用力就要捏碎似的。然后他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这是发什么脾气?不就是个唯利是图的下贱人罢了。他放了手,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对着玉琴轻声说了句,“贱。”

然后就昂首挺胸,风流倜傥地走了出去。

玉琴看着他出去,觉得那身姿的确算得上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那身昂贵的衣裳,镶嵌着金丝云纹衣缘,满身贵气。

玉琴捡起地上的被子裹在身上,却没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暖和。

******

又过了几日,玉琴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身材比以往越发消瘦。那纤细的腰肢,看上去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被折断似的。

他一好了,自然就不能任由他逍遥自在的。

常玄手底下有些钱庄,票号,现在明面上是他爹在做主,实际上揽月山庄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他是家中的独子,老爷子看见这孩子也算争气,于是便逍遥隐居起来,放心地将家业交给他。

所谓钱多了也不烧手,有生意上门,他自然要去接的。前些日子,有个江南来的富商,在长安城里赚了钱,但那些东西都是实打实的金银珠宝,旅途波折,孔生变数,现在就是要找家票号存起来,换成银票才好携带。

那可不是小数目,要是吸纳到自己票号里来,那可是一笔可观的资产。揽月山庄虽说是天下皇商,但在票号上的经营也就是马马虎虎,人家也不一定要和你做这生意。

常玄思来想去,打听到这商人也是好男色的,平时酒席上吃喝,吃得身材也臃肿起来,到时候他把这人约到南馆去,酒桌上一谈,几杯酒一灌,然后稀里糊涂往这字据上把名儿一签。谅他也不敢反悔。

这日常玄特意换了件得体的衣裳,一身米白色交领直裾深衣,袖口上绣着墨青色的缠枝莲纹,外罩一件无袖对襟褙子。然后将头发竖起来,看上去多了几分精气神。手中折扇一扬,端的是俊俏至极。

“杨兄,这轻浅南馆可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南馆。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今天就是愚弟做东,还请杨兄不要客气。”

对方被这话一捧,自然心情大好,“让贤弟破费了。”

两个人说着话就往大堂里走,然后找了一处风雅的凉亭,请了些美人作陪。两人有说有笑,看上去一团和气,暗地里却是各有计较。

此刻手一拍,又是歌舞又是琴音,玉盘珍馐,金樽清酒,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常玄已经喝了几杯酒,但神志却是清明得很,回头就看见了缩在一角抚琴的玉琴。那人纤瘦的腰肢,清秀的脸蛋儿,葱白手指拨动琴弦,青丝柔顺的披在肩上,竟觉得十分的美。

他沉下眼色,美又怎样?还不是入不得他的眼。

此时那位姓杨的商人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看人也都是摇摇晃晃。却说是酒后吐真言,酒后乱性,杨商人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了。这里摸一摸,那里看一看。最后晃荡了一圈竟然就在玉琴面前停住。

他一伸手就将玉琴搂在怀里,对着常玄道,“愚兄可是醉了,只想搂个佳人在怀,早些安歇,贤弟自便……”

常玄早在之前就把字据拿到了手,玉琴低着头,也不说话。他看着又几分不顺眼,眸色一冷,“也好,杨兄且去安歇,莫误了良辰美景。”

玉琴心里冷冷的,只是站起来,就把那公子往自己房间里扶。反正他就是这个命罢了。别人怎样,他又怎样,他只要攒够了银子就好。

常玄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移不开眼,索性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冷飕飕地灌下肚。

******

第二日,杨商人理了理衣裳,从玉琴房里走了出来,在大堂里看见了常玄,还夸赞道:“这轻浅南馆可真是个饮酒作乐地好地方,随便一个倌儿也是天姿国色,昨天那个,可温顺了,跟家里养的猫似的……”

常玄拿着酒杯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神态自若的放下酒杯,“杨兄高兴就好。”他从怀里拿出字据,“这字据您看看。”

那人拿起字据,看着签着自己的名儿,脑子里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现下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我那些东西可都归贤弟保管了,我可是信得过揽月山庄的。”

“杨兄放心。”

两人谈妥之后,就各自两散。

常玄去到二楼玉琴的房间,站在门口,只是停留了一瞬,然后就径自走下楼。心里冷哼一声,果然是爱钱如命。

玉琴一觉睡醒,已经是青天白日,他看了看四周,床上一片狼藉。他敲了敲自己的脑子,觉得有些头痛。桌子上还是放着几张银票,玉琴将之收好。正在这时候小琦推开门走了进来。

玉琴觉得被看到这个样子不好,但小琦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他坐到床边,小声道:“玉琴,我刚刚看见你屋子外有个人在那里站着,穿得可富贵了,我在那里不敢过去,等到他走了我才过来的。”

他那眼神里闪烁着各种疑惑、惊惧,还有几分期待。

“小琦,不要胡思乱想了,这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找着机会就跑吧。”

小琦点点头,无意间看到玉琴额头上被头发遮住的伤。他垂下眼睑,摆弄自己的手指甲。

第五章

就这么过了几日,这天下还是平平静静的。杏花鼎盛的日子也就那几日,过后便萧索起来,杏花开过之后梨花就开始繁茂了。

玉琴去院子里打水,碰见小琦。小琦在这里就和玉琴这个老好人走得近,当下就跑过来帮他提水。他提好了水,小琦忽然叫住他。

玉琴转头,“怎么了?”

小琦搅着手指,“玉琴,束香叫你过去。”

束香?

束香又要做什么?

他点头表示知道,“我先把水提回去。”

小琦走过来拉住那个木桶,“玉琴,我帮你提回去吧,你先过去,不然束香又要骂人了。”

玉琴看着他那细细的手腕,担心他提不起来,叫他不要担心,他先把这里的事情做完。哪知道小琦倒是倔强得很,执意要帮他提水。玉琴也不推辞了,大不了自己再回来一趟就是。

到了束香的房间,就看见束香气急败坏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整个屋子里乱得都没地儿下脚。灰尘溢了满满一屋子,呛人得很。

“束香,你在找东西?”玉琴小心问道。

束香看了他一眼,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似的,用手指着他:“是你偷了东西!”

玉琴被这一指,冷汗也流了出来,“不是我……”

束香一手插着腰,“不是你?那你说我那珠宝首饰都到哪儿去了!”

原来是被偷了东西。这不解释可不行了,如果自己默认,那这事儿肯定得怪到自己身上,“真的不是我,我从来不知道你的东西放在哪儿……”

束香看了他一眼,大概也觉得面前这个人左看右看都不像是在说谎,只是那丧气相也够倒人胃口,“算了算了,你走吧!”

玉琴自然就走了,心里一紧,这楼子里既然有人偷东西,那自己的东西不也是危险?他心里着急,脚步也更快了些。往房间里走去,打开柜子,看见那锁着银子的锁已经开了,挂在那里。打开箱子,里面果然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了。

玉琴脚一软就跌坐在了床上,他辛辛苦苦攒了那么久的银子,就这么没了。

他觉得心里好像被人用凿子凿了个大窟窿似的,血糊糊的,又疼又空。夜色沉沉,透过窗户钻进来,周围四下都变得昏暗无比,风声透过枝桠,在屋子里徘徊不止,低沉幽咽。

玉琴紧紧咬着下唇,好像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似的,撕心裂肺。

他定了定神,仔细回想了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谁最可疑。他想洗帕脸清醒清醒,却发现没有水了。他记起小琦说的话,要帮他提水到屋子里。

小琦?

玉琴不敢想下去,径直往院子的水井旁边走,就看见院子里有一个空了的木桶横着摆在那里,水泼了一地。

玉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冷冷的,仿佛凉到了心里。他将捏着的拳头松开,又把水桶扶起来,再次打满了水。

跑了就跑了吧。他还那么小,不应该葬送在这里的。只希望他逃得远远地,不要被发现。

******

没了小琦,日子又显得冷清了一些。

这日,青天白日的,老鸨就将所有的人都叫到后院去。走着走着就听见有人支支吾吾的说着话。

“听说这偷钱的小贼被抓住了!我就说嘛,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我的银子也被他偷了去,这下被抓回来,铁定要被打死了!”

老鸨脸色铁青地坐在院子里的那张黄花梨太师椅上,手紧紧捏着扶手,厉声喝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护院得了令,就将那人给带上来。

小孩脸上都是乌青,嘴角也被打破了,就这么孤零零的被仍在泥地上,侧着蜷缩成了一团。那泥地脏死了,湿哒哒的,他的衣裳头发都脏兮兮的,仿佛又成了个小乞丐。也对,他本来就是个小乞丐罢了。

“我早就说过了,别想着逃跑。就算你逃了,那也得被抓回来!私藏银子这一条就不说了,我也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但逃跑?你是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了,长记性!看看逃跑是个什么下场!”

他话音一落,就有鞭子打下来。护院拿着鞭子一鞭一鞭地抽,带着唳唳风声。天阴了下来,院子里没了阳光,显得有些昏沉。

小孩咬着嘴唇,默不作声,隐隐约约露出些痛呼。但死死咬着嘴唇,也不吭声。

没有人敢求情。大多数都不想求情,自己攒了小半辈子的银子,说没救没有,以后说不定就要死在南馆里了。

那鞭子上带着血迹,还是没有停。在这里打死了人,官府也是不会管的。何必为了贱民而劳累官差。

那小脸蛋儿上,到处都是血痕,要多邋遢就有多邋遢。眼圈红红的,却一点眼泪也没有。他微微张合嘴唇,仿佛在说着什么。

玉琴看着他的的嘴唇,竟然读懂了,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玉琴觉得手背上有些湿润,天上飘起了小雨纷纷扬扬。那鞭子还在打着,一声又一声,完全没有留有力气,全都狠狠地招呼了上去。那衣裳上冒出了血痕,触目惊心。

老鸨只是看着,还是没有喊停的意思。

整个院子里鸦雀无声,出了挥动鞭子的声音就什么也没有了。谁也不敢做声,那老鸨刮去的钱财里还有自己那一份,要是被认出来,那鞭子可就是挥到自己身上了。

小孩紧紧握着拳头,嘴唇啃着泥地,眼睛已经有些朦胧不睁。天上亮堂堂的劈过一道闪电,仿佛把整个天幕都劈断。

直到过了一刻钟左右,小孩紧紧握着地拳头终于松开,软软地落在地上。这暴雨是再也止不住,“哗啦啦”的下下来,风吹得树枝作响。

没一个人敢走。

鞭子终于停了,那护院用脚踢了踢那个人,看见了无声息,走到老鸨面前道:“死了。”

老鸨看着那地上的人,只是冷冷的撇了一眼,“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众人全都不敢动,低着头。

“拖出去扔了。”老鸨道。

护院点头。

瓢泼大雨落在泥地里,溅起泥水珠子,泥地上的血,很快就渗透到这黝黑的土里。水一冲,就什么也没有了。

那院子里有一株芍药花,开得娇艳无比,鲜花的花瓣,静悄悄地立在屋檐下。有风吹过,枝叶轻轻颤抖着。忽然一块砖瓦被风吹得凋落下来,正好砸在那花朵上,发出一声闷响。那花整个茎秆都被这一砸给砸断了。

“看纸破窗棂,纱裂帘幔。裹残罗帕,戴过花钿,旧笙箫无一件。红鸳衾尽卷,翠菱花放扁,锁寒烟,好花枝不照丽人眠……”

玉琴回到房间里,关上门,也忍不住作呕。衣裳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头发一股一股的流进衣襟里,时冷时热。

他仿佛站立不稳似的,顺着门板滑下来,坐在地上。

他害死小琦了。

要是他不教唆他找个机会逃走,小琦那么听话的人是不会就这么逃了的。

那湿哒哒的衣裳贴在身上,门缝里有冷风灌进来,吹得人冷飕飕的,那寒意,简直叫人心颤。

玉琴将湿衣服脱下来,也顾不得去捡起了。整个人捂进了棉被里。仿佛把自己遮起来就好,什么都不用管了。

他这一睡就是睡了小半天。直到外面的雨都停了,风和日丽。

他觉得脸有点烫,脑子里不清不楚,怕是得了风寒,有些发烧。他撑着床缘爬起来,想先给自己倒杯水喝。但走下床才发现有些腿软,全身都没有力气,轻飘飘的,头重脚轻。

他稳住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他忽然觉得没有什么念想了,钱也没了,难道他要一辈子呆在这个地方?前途遥遥无期,也许这个坎儿过不去,就死了呢?

小琦死的时候,南馆里的人都看着呢。心道这人真惨呐,不过也真是活该!偷人活命的钱财,怎么就那么坏呢!却不知道,这世事风云变幻,谁也算不准明天的日子,许是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玉琴病了。

有人一天都没有看见玉琴到院子里去过,他那个样子又不是什么红牌,每天到晚忙也忙不过来,于是有人到他房间里去看,却发现他要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进气比出气少。

若是只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不要是什么要过到人身上的病症就好了,若是这样,南馆里的人可怎么办唉。

玉琴只是隐约记得有人来看过自己,但也没有什么印象,他脑子里像是着了火似的,一片一片的烧,明明很烫,身子却又冷极了。

老鸨只好叫人随便抓了两服药去,熬给他吃,到底好不好,可还是要看他的造化了。熬药的人也没那个心思,到底有没有到火候也没留意。将药水盛起来放在他床边也就罢了,也不管他昏着还是醒着,能不能喝得下去。

玉琴看着旁边的药碗,挣扎着要起来喝,已经冷了。冷了的药汁,又酸又苦,他忍着那个味道,还是喝了下去。但是还是吐了出了,他胃里空空的,被那药水一刺激,自然就反胃。

他复又咳了两声,倒在了床上,磕上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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