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爱美没想到今天陶璧跟吞了炸药一般，火气这么大，被他这么一讲，脸色也不是太好。不过她依然把自己当成“陶党”一员，所以也就以为陶璧只是因为跟她关系好，才这么无所顾忌地发火。但是陶璧平时对她没什么要求，一般她做的不好的东西陶璧都是直接扔给另外一个文员修改的。那人最近辞职了，销售部这个空位还没招到人。她只好暂时先接了下来，没想到陶璧还给了她任务期限，因此心里不是太舒服。

其实章爱美的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面，她整天就想着打扮自己，比较男人，现在年纪越来越大了，却还没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让她有点着急。本来她的确是把陶璧当成备胎，没太放在心上，但她现在和柴之焘分手了，而且陶璧虽然看着一般，其实应该是有点家底的。

章爱美知道王老爷和王少爷都十分地倚重陶璧，公司交给他打理那么放心，给的薪资想必也不会太低。陶璧平时的花销看着也不怎么铺张奢侈。章爱美扫了一眼陶璧手上戴的那块表。这块表她很熟悉，从她进公司以来就一直占据着陶璧的手腕，当年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有点过于朴素，如今棕色的皮表带点磨损看上去就更旧了，一眼就能看出岁月的痕迹，却一直没有换过。

章爱美并不知道这块表价值几何，反正不是她所熟知的那些名牌。表盘上十分干净，只有数字9旁边有个小秒表盘，再无其它功能表盘，连个日期标示都没有。表壳非金非银也就算了，连钢都不是，看着像她妈用来腌酸菜的陶罐子的颜色，也是棕的。陶璧手上戴的504虽然不是什么名表豪款，但章爱美不知道的是就这块不起眼的手表，倒值王少爷手上的蓝泡泡两倍价钱。

再看陶璧的穿着，一点总监和总经理的样子都没有，上身一件粉红色的短袖马球衫，左右袖口用不同颜色的丝线滚边，胸前也无任何品牌标识。下身一条休闲长裤，脚上一双薄款皮鞋，鞋面上也是经典纹路，没有logo。既没有时代大楼里商务人士的精英感，也没有王少爷那种纨绔子弟的公子感。

章爱美原本的打算是找个有钱的老公结婚，然后自己就可以在家里做全职太太，和丈夫的社交朋友们的夫人太太打打交道。她甚至连万一丈夫出轨的准备都做好了，对付小三的手段想了一套又一套，婚姻法仔细研读了一遍又一遍，估计连琼瑶也不是她的对手。哪知道理想归理想，现实是现实，金龟婿着实不是那么好钓的。

王少爷本来倒是个好选择，偏偏他摆明了对女人不感兴趣。要是十年前，估计风气还没有那么开放。一部《断背山》的成功，掀起了对人文和人道的思考与辩论，把同性恋情带入大众视野，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尤其是在中国大陆，原本不该宣之于口的事情，如今即使在on the air的公开场合，也成了大家调侃的火热话梗。

于是她又把眼光放到了陶璧身上。

再温柔的男人也有烦躁的时候啊，章爱美完全不知道令陶璧烦躁的源头就是她自己的存在，她只好使出杀手锏——发嗲。

“哎呀陶总，人家好久没有做过这么没有挑战性的工作了。唉，钱晓妮都走了一个星期了，新人还没招进来，我是手下无人可用啊。待会儿我就去催催人事部的老于，现在越来越没个样子了，就知道倚老卖老，什么活都要拖个好久。下次王少爷来公司，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说说，我们公司也得有点新气象，换点新血液，不能都是老人一手遮天，这样会没有竞争力的。我有个表弟，是全国重点大学毕业的，这次拿到了好几个世界500强公司的offer，不如我们把他挖过来吧？他从小跟我关系特别好，由我出面的话一定成功……”

“老于是公司的重要骨干，也一直都兢兢业业，你这话要是给他听到可要得罪人。”陶璧一听，赶紧打住她的滔滔不绝，并且严肃地打消她这种异想天开。开玩笑，先不要说世界500强都是秋天开始招人冬天基本都开始试用，那个表弟到现在夏天都过了一半了还在找工作，竟然还吹嘘收到了多少offer这种事情有多假，就章爱美这话里话外跟王少爷攀的好关系就让陶璧跟吞了苍蝇似的难受。王少爷估计对章爱美连个印象都模糊不清，更不要说与她商量这种用人问题了。章爱美就是个普通职员，还是销售部的，根本没有资格对人事任免指手画脚。

就连那个刚离职的钱晓妮，人家在的时候也拿比她高一个级别的工资，而不是什么“手下”。陶璧对章爱美这种自说自话，不分青红皂白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早就深恶痛绝了，奈何人家脸皮实在厚，也不知道是不是名牌化妆品的粉质地特别好。

陶璧揉揉额角，叹口气，“你也别自我感觉太好了，钱晓妮和你本来应该是一组的，可是你看之前的那些定案，有几份上面有你的名字？基本都是钱晓妮的。她倒是一个聪明姑娘，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她呢，要不是我们公司小，没有这么多发挥的空间，我倒想留下她。你回去研究研究她以前通过的成品，好好改一改，延续她的风格也不错，别再弄这种网上下载的模板了。你看这里，消费者分析这一块估计是你漏改了吧，你看看，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章爱美抿抿嘴，“钱晓妮心眼儿多着呢，每次都是讨论的时候我给的思路和idea，她就那么拿去自己用了，搞得好像是她想出来的一样，其实根本就是抄袭我的。唉，我这个人就是太好说话了，一切都以集体的利益为先，只想着怎样是对公司好的，从来没有想过为自己冠名这种事情……”

“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加要认真做好这份计划了，这次的防污纤维对公司十分重要，将会影响我们今后对公司产品结构的调整，以后公司的发展方向不再是简单地依靠分解石油、煤炭等资源获得化工原料，而是要有自己的专利和自己独特的品牌产品。我建议你要多和研发部的同事打打交道，除了了解产品的功能和外观以外，产品的开发过程也非常重要。这些都应该在你的销售企划上面有所体现，而不是泛泛而谈，尤其是记得不要从网上复制黏贴，因为这个产品是我们独自研发的，我们特别有优势。尤其是我们使用的特效静电滤棉，比现在市场上的进口特种化纤的过滤效率还要高，我们公司这次研制成功的对纤维加注永久性静电的特殊处理方式，已经获批专利许可，通过这种方式处理的过滤棉能够用静电荷吸附微小颗粒，大大增强了过滤器捕获颗粒污染物的效果，你居然连这个都没有写，只写了一句专利技术就带过，这样怎么行？你也是做销售的行内人了，连怎么抓住买方的眼球都不会吗？你看你这里写的，能过滤小于1μ的颗粒物，这个数据应该是研发部的产品介绍直接抄过来的吧，完全没有你自己对产品的理解。1μ的颗粒物有多小你有概念么？如果你自己都没有概念，怎么说服别人买你的产品呢？我建议你给对方一个直观的概念，比如头发丝的直径大约是0.02毫米，而我们的产品可以捕获0.2-0.5微米的细尘，也就意味着连只有头发直径的百分之一的颗粒物都无法通过这种过滤棉。现在不是说到大气污染就会提到PM2.5吗？这个PM2.5就是指2.5μ以下的可入肺颗粒物。我们这款产品完全可以防PM2.5，而你的产品介绍里居然连这一点都没有写明确。Amy，……”

陶璧有点头痛，他现在真的觉得有点后悔当初一念之差把章爱美留在公司。

第十五章

陶璧自问，既然他与章爱美无仇无恨，而章爱美又曾经是他的学生，那么为她开后门到底应不应该？

如果是任何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来寻求陶璧的帮助和庇护，陶璧想，他应该都会慷慨地施与的，即使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如果对方人品好，有本事，那当然欢迎。如果对方没本事，那也不过就是提供一个机会罢了。但是陶璧没想到章爱美自我感觉这么好，打蛇随棍上，大有要和他捆绑在一起的意思。而他几次明说暗示，也没能令对方消停安分，他又不能真跟一个女人去撕破脸，毕竟对方也没干什么原则上的坏事。就是人懒了点儿、笨了点儿、没眼力见了点儿、脸皮厚了点儿……好吧，这样就已经够要命的了。

陶璧懒得再说，挥挥手让章爱美回去把这份新产品计划重做一份，但他心里对章爱美能做出什么样的东西来并不抱太大希望，刚才章爱美婀娜多姿地走进来，连个记事本都不带，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她能听进去几分记进去几分。他之前已经提醒过她很多次，无论是大会还是小会，闲聊还是谈话，在公司里面的时候，只要离开自己的座位去和别人沟通交流，记事本一定要带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可章爱美从来不放在心上，有时候遇到明明讨论过布置过的事情，她还会说，“我不知道哦，你看我的记事本上没有的。”推托责任。就算陶璧是她的顶头上司，也没得到她的特别尊重。

陶璧拨Linda的分机，“通知所有人十点一刻在大会议室里开会。还有，下午我要出去，今天不回来了，你下班之前到我办公室整理一下，已经签过的东西发回给各相关部门。”

Linda这边挂断，陶璧直接给王氏总部的王老爷打电话。

“陶璧？你小子窝在市中心太轻松了吧？什么时候过来帮我？”王老爷一看是陶璧的电话，立马眉开眼笑地接起来。

陶璧却不怎么笑的出来，“技术部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王老爷一听他口气挺严肃，仔细沉吟了下，“你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的，你不是常说要做就做到最好吗？其实如果现在要把成果拿出来的话也不是不行，大不了有了进展再多申请一项专利就是，我们这个领域本来专利技术就少，从科研上来说是态度认真，从商业上来说就太傻太天真……你看看那些电子产品，动轧成千上万的专利……”

陶璧也不是不理解，“你说的我也知道，本来是希望一鸣惊人的，毕竟一旦申请专利的话，同行就都知道我们的进度了。不过如果实在不行，那也只能这样了，先把上次的实验结果和方法都整理出来，准备提交审查。β射线这一块我们无论如何要占得先机，老爷子，时间不多啦！”

王老爷奇怪道，“到底怎么了，其实他们最近研究更改辐射源的方案已经颇有成果，碳-14和钾-40的实验都做得有模有样，你不是一直跟我们说要淡定？难道是上面有什么消息？”

“不是上面有事情，恐怕是外面的压力山大啊！”陶璧卖个关子，“时代顶层的雷利投行不是卷铺盖走了么？”

“我知道啊，破产了嘛。”

“那你知道新进来的公司是哪家吗？”

“这倒真不清楚，”王老爷啧了一声，“这还不好办，以时代置业的老总和我们的关系，问他难道他还能不说吗？”

“就是他告诉我的，是美国AF亚太总部。”

“……”王老爷默了。“是我知道的那个AF吗？”

“就是我们所知道的那个AF，这下知道着急了吧。”陶璧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

关于细颗粒物的检测标准其实从一开始就是美国人提出的，不得不说在上世纪90年代就能对测控空气污染提起重视，提出监测随着工业化日渐发达而出现的，却在旧标准里被忽略的对人体有害的细小颗粒物，美国的确总是走在我们前面。直到前几年，还只有美国和欧盟少数一些国家将PM2.5纳入国家标准并进行强制性限制。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还未展开对PM2.5的监测，大部分只是对PM10也就是直径10微米以下的颗粒监测。

2010年的9月份，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公布了一张全球空气质量地图，在国内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两个加拿大达尔豪斯大学的研究人员，根据NASA的两台卫星的监测结果，绘制了一张显示出2001年至2006年PM2.5平均值的地图，密度最高的红色出现在北非、东亚和中国。世界卫生组织认为，PM2.5小于10微克每立方米是安全值，但是华北、华东和华中这些地区全部高于50接近80，比撒哈拉沙漠还要高。

当时就有各界人士和媒体呼吁政府严格管理污气污水排放问题，以免天朝神州沦为垃圾场。但是仍有砖家睁着眼睛说瞎话，指责外国人阴谋抹黑中国，被广大网友一顿猛拍砖。

实际上国务院和环保部都很清楚目前的形式十分不利。

一来在这件事上，国内确实在认识上和措施上都起步太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已无法力挽狂澜，毕竟这个事情的防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几年的努力根本无法挡住前面好几十年带来的恶劣影响。以往每年春天都席卷首都的沙尘暴，从去年冬天似乎开始落地生根，流连忘返了。

连雨水也涤不清这些无孔不入的散灰微尘，烈日也炙不尽那如影随形的恐怖颗粒。老百姓都在问，这天到底怎么啦？

二来PM2.5的监测要在世界范围内得到认可的话，就得依据美国环保署的认证标准，也就是说国内的检测设备生产商要受制于国外标准。而国内生产的监测设备准确性普遍不高，这使得进口设备占据了主导地位，即使在国内组装和生产外部配件，其关键部件，例如滤膜采样器、光谱分析仪等，还是要从美国进口。

目前国内的空气质量自动监测系统大部分市场都被外资把控，比如美国的THF、API，法国的ESA，日本的HORIBA，澳大利亚的ECOtech等等，但是由于国内的监控政策不严格，造污企业不自律等原因，这个市场还没有真正发展起来。

王氏就是看准了大势所趋，知道这里面大有可为，所以才倾力研发。

今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雾霾问题已经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大气治理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对于PM2.5的监测技术而言，国内用的比较多的是最简单的重量法，根据采样的质量和体积计算浓度，这种方法误差比较大。而在国际上应用最为广泛的分析方法是光散射法和微量振荡天平法，这两种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上述那些把控中国市场的外资基本上也都是使用这两种技术，相关的专利申请也相对比较多，如果现在跟进的话，一是很难有所超越，二是不久就可能面临技术淘汰。

所以王氏的研究方向是最为前沿的β射线法，也是近几年国际研究的热点。而且令人暗喜的是，这方面的研究在国内还很少有人涉猎。

AF公司是最早提出和开始研究这种方法的机构之一，如果他们选择在这个敏感时刻进驻中国，那么很可能伴随他们脚步的是，他们的发明专利技术。国外的申请要通过《专利合作条约》即PCT途径递交国际专利申请，这通常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现在还没有公布。AF的到来对陶璧他们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如果按照规划，东南亚、印度、非洲等地都是王氏将来要竞逐的市场，而来自美国的AF则将会是他们最大的对手，没想到现在王氏还没出国门，AF竟然先一步投石问路。

“嗯，确实有点压力。我看这样吧，你下午过来总部一趟，跟张总、林总他们一起开个会。上次给你看过的那个样品仪器，我们可以先作为基础型号推出去，今后再根据需要升级和维护，至于收费还是免费则由相应的内容决定，怎么样？就像那些电脑软件打补丁一样。” 王老爷显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咱们接下来看来有的要忙喽，王中王那边你看看有没有谁靠谱的，能放手就放给别人管吧。听老于说，你有个学生在那里？照理说，名师出高徒啊，怎么也没听你提过呢？”

“唉别提了，人情而已。要是得用的，难道我还能藏私不成？”陶璧心想着要不把王少爷提回来，他也玩儿得够狠了，是时候让他做牛做马了，就是不知道嫁出去的儿子是不是泼出去的水，叶乃玺会不会放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