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终点站，朱元冰被刘俊麟拍醒，两人跳下车。

一到乡下视野都开阔起来了，公交车开走后只剩下了风吹过稻田和早蝉的声音。

刘俊麟跺着麻掉的脚，斜眼看着朱元冰。后者赶紧讨好地笑起来，蹲下身帮他揉揉腿，“要不我背你？”

刘俊麟很不客气地趴到某人背上，用力地勒住他脖子，朱元冰夸张地咳了两声，摇晃着站起来，把人往背上掂了掂。

“谋杀亲夫啊，勒死了我你上哪儿哭去？”

刘俊麟松了力道，把下巴搁在朱元冰的肩膀上，四围都是绿色，天也蓝了许多，空气里都是草木的味道，沁着一丝丝的凉意，这样的环境很难让人心情不好。

忽然就想起一句文艺到矫情的话：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最近遇到了太多的烦心事，现世不得安稳，岁月里兵荒马乱，于是朱元冰带着他从繁杂中抽身而出，短暂地忘记那些事，像是两个人一起逃到了另一个世界，还真是“私奔”啊。

朱元冰背着刘俊麟穿过石子路，绕过一个谷场，刘俊麟看见了房子，怕被人看见，不好厚着脸皮继续让他背着了，挣扎着跳下来。

朱元冰找到了之前学农时认识的一个奶奶家，厚着脸皮蹭饭吃，奶奶倒是热情，见到朱元冰也挺开心的，只是他们说的上海方言，刘俊麟听不懂。

很显然朱元冰是有备而来的，还带着礼物，不贵重却用心，奶奶牙口不好，他带了些松软的面包和蛋糕来，奶奶见了更开心了。

“以前我们学农的时候吃的东西可差了，我就带了面包，休息的时候奶奶来跟我们聊天，我把面包给她吃，后来她就给我开小灶来着。”

刘俊麟真是服了他了，在哪里都吃得开。

吃了饭朱元冰又拉着人往田里跑，刘俊麟也不知道朱元冰在激动个什么劲，也许是因为朱元冰不常见到乡下的景色，刘俊麟在四川的时候经常去乡下奶奶家，稻田也好菜地也好，早就不新鲜了。

不过陪着朱元冰开心开心，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两个人像傻子一样玩了一下午，开心嘛，本来就是得看身边的人是谁啊，是朱元冰的话，再傻也很快乐。

搭上回城的公交车，夕阳都开始下沉了。

“今天开心吗？”

“恩。”刘俊麟不假思索地点头。

“那就好，据说考试之前放空一下会考得好。”

刘俊麟一愣，他还以为自己傻乐了一天是为了让身边这呆子开心一下，没想到这呆子是为了自己啊。

“你再这样看着我，我要亲你了。”朱元冰眯起眼调戏他。

刘俊麟很反常地没炸毛，依旧这样看着朱元冰，靠过去亲了他，像早上一样，很轻地触碰，然后生涩地伸出舌头探到朱元冰嘴里。

朱元冰心底瞬间一片柔软，这是刘俊麟第一次主动这样吻他，舌头笨拙的纠缠过来，睫毛不停地颤动，耳朵都红透了，明明这么害羞还要勾引自己。

朱元冰扣住刘俊麟的后脑勺，手指穿进他的发丝，轻轻的摩挲，化被动为主动地加深这个吻。

“俊麟……”

“恩？”

“没事，就想叫叫你。”

“……”

只怕以后这样叫一声，就没人应了。

在你身边哪怕多呆一秒都好。

“俊麟……”

“干吗啊？”

其实今天带你来这里我也有私心，我只是希望能制造一段和你在一起的，愉快的回忆。

在以后没有你的日子里回想起来，我也可以笑起来。

“俊麟……”

“你好烦！”

呵，我爱你。

第三十章

高考那两天天下着不大的小雨，空气潮潮的。今年的夏天来得很晚，六月初的气温并不高，只是气压低了人闷的慌。

刘俊麟他们学校也是高考的一个考点，他就在自己学校考试，倒省了熟悉考场这一步。学校被用作考场了，高一高二的自然就停课了。

刘俊麟也不知道朱元冰怎么说服刘妈妈的，每场考试都在学校外面等着，中午带着刘妈妈做的午饭，下午就陪他回家，家长做的事都他做了。

每次刘俊麟出来，朱元冰也不问他考得怎么样，只是陪着他吃饭，聊天。

其实刘俊麟自我感觉还挺好的，状态和三模的时候差不多，如果不出意外，二本妥妥的，一本可以冲冲看。

考完最后一门英语走出考场，刘俊麟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了，脚下轻轻的，疲惫也好焦躁也好，统统被丢开了，心被轻松的情绪赛得满满的。

小雨已经停了，雨后的阳光格外亮眼，刘俊麟看着校门看伸着脖子的朱元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朱元冰也是远远地就看见了他，笑着向他张开手臂。

刘俊麟涌起一股激动，扑过去抱住他。

外面等着的家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刘俊麟没顾着别扭，任由朱元冰抱着他转了一圈。

“我说你们够了啊，注意影响！”跟在刘俊麟身后出校门的童谣嫌弃地看他们一眼。

刘俊麟松了手，回头开朗地笑：“你不就是嫉妒么。”

“我去，刘俊麟你说什么，你绝对是被带坏了，这种话是你该说的么？有男朋友了不起啊！”

路边的车子发出喇叭声，童谣瞪刘俊麟一眼，“不跟你一般见识，走了啊。”说着跳上那辆车走了。

“我们呢，回家吗？”

“回什么家啊，我跟你妈说了，今天晚点回去，我们出去玩。”朱元冰牵着他的手随着人潮往外边走。

“你怎么跟我妈说的啊？”

“就说考完能不能和和你出去玩一下。”

“然后呢？”

“然后你妈就说，好啊，注意安全。”

“就这样？”

“对啊。”朱元冰看着刘俊麟呆愣的反应，忍不住抬手揉揉他的脑袋，“傻样。”

刘俊麟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也许面对亲情，妈妈比自己更在乎，更不想让彼此难过。

在今天这种日子上街玩真的很不明智，满大街都是人，高考完的学生都像是被关久了放出来一样，每个人的情绪都恨高涨。

电影院，电玩城，网吧，KTV，酒吧全是刚考完的学生。他们去电玩城转了一圈，找了家餐厅填饱肚子，然后去外滩逛了一圈。

夜色降临后，霓虹灯都亮了，倒影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是晕开的水彩画，刘俊麟本来就宅，还没在晚上到外滩来过。

夜风像是丝绸一样，凉凉的，从皮肤上划过，夜色繁华，心却渐渐被风妥帖地抚平。

朱元冰依旧是牵着刘俊麟的手，刘俊麟难得这么顺从，两个人并肩走着，如果可以，朱元冰希望这条路不要有尽头，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看着刘俊麟嘴角淡淡的笑意，心脏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把这一天当做世界末日前剩下的最后一天，假装忘记一切，什么都不想，只是笑着陪伴。可是偷来的快乐啊，终究是要画下句点的。

他不禁加大了手的力道，刘俊麟疑惑地回头看他，朱元冰努力地稳住声音，缓缓道：“俊麟，我们分手吧。”

刘俊麟似乎没有听懂，表情迷茫，直直地看着对面的人。

两人都停了脚步，像是卡带的碟片，画面静止在这一刻。

我们分手吧，刘俊麟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分手”这个词的意思，身体渐渐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上一秒还笑着肩并肩，现在是怎么了？

朱元冰怎么可以这么突然，却这么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凭什么啊。

“你说什么。”刘俊麟的嗓音喑哑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声音就会卡在喉咙里。

“我说，我们分手吧。”

“你是……认真的？”

“恩。”朱元冰垂下眸子，不敢看他满是痛意的眼睛。

刘俊麟深吸了一口气，静默了两秒，他都不知道该有怎样的情绪，愤怒，不甘，疑惑，都没有，或许是都有，只是心被挖去一块的疼痛让他顾不上那些，剧烈的疼痛让他微微弯了下腰。他僵硬的把自己的手从朱元冰手里抽出来，然后回过身，保持着刚才的步调一步步向前走。

朱元冰看着刘俊麟的背影，宽大的T恤衫显得更他更瘦了，每次受挫却不愿意被人看出来的时候，背脊会很努力地挺直，现在却连伪装都省了，微微驮着，看得朱元冰心揪。

两个人再没有说话，一前一后的走着，一直走回家。

电梯狭小空间里，悲伤的气氛安静地流淌，很快七楼就到了，朱元冰迈出电梯的时候，刘俊麟终于忍不住拽住了他。

“朱元冰，”刘俊麟抬眼，直视朱元冰的眼睛，“给我个理由。”

给我个理由，让我死心。

“我不想让我外婆失望，还有，你马上要上大学了，所以……”

刘俊麟吐出一口浊气，艰难地松开手，低下头向后退了一步，“我知道了。”

朱元冰只觉得脚下很沉，怎么都移不开步子，只要走出这个楼梯，他和刘俊麟就再也没有可能了，没有刘俊麟的未来啊，光想起来就让人害怕。

他突然回身抱住刘俊麟，牢牢地抱紧他，“俊麟……”

刘俊麟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却在他充满了绝望的拥抱中，再次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懂，朱元冰很爱自己，他只是太孝顺了，他们，只是太年轻。

孝顺，所以不能任性，不能放任自己伤害自己的亲人。

年轻，所以不够强大，不能牢牢地守住想守住的东西。

他在他怀里眷恋地磨蹭两下，最终还是推开了他，“回去吧。”

他愿意成全他的孝顺，体谅他的年轻。哪怕代价是放开你。

第二天刘妈妈很早就起床了，客厅的窗帘拉着，光线很昏暗，她看到刘俊麟坐在沙发上，有些惊讶地走过去。

“俊麟，怎么这么早就起了，脸色这么难看？”

刘俊麟昨晚回来的时候妈妈已经睡了，他在客厅坐了一夜，满脑子都是和朱元冰在一定的画面，他想让自己这么痛着，至少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还爱着。

“妈……”

刘妈妈握住他冰冷的手，“怎么了，没考好吗？”

刘俊麟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地点了头。

女人心疼地看着自己儿子，把人揽进怀里安慰，“没事，尽力就好，考得好不好无所谓。要不，让朱朱带你出去玩玩？”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刘俊麟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疼得他一个激灵。

妈妈到底是疼儿子的，她对刘俊麟说不出狠话，加上这两天朱元冰忙前忙后的，刘妈妈看得出他对刘俊麟的用心，不忍心逼着他们，妥协了一步的后果就是越来越随着他们。

“不用，妈，我想回四川。”

“也好，找原来的高中同学出去玩玩。”

刘俊麟点点头，看着窗外慢慢升起的太阳，安慰自己，会好的，会走出来的，大不了，以后不再爱了。

也对啊，去哪里再找一个像朱元冰一样让自己这么死心塌地，义无反顾的人呢。

第三十一章

自从那天以后朱元冰就再也没有见过刘俊麟了。

他有意无意地在楼道里放慢步子，想要制造一次偶遇，哪怕不打算挽回什么，哪怕再见两个人都不会好受，可是心里这样空着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可偏偏一个星期都没有再见到他，刘俊麟现在不用去学校，朱元冰有点担心他，虽然自己是被逼无奈，但是辜负终究是辜负，伤害终究是伤害。他怕刘俊麟把自己闷在家里，却又没有立场再去找他。想起那天晚上刘俊麟的眼神，朱元冰心痛得厉害。

好不容易等到刘俊麟返校那天，朱元冰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刘俊麟现在的状况。

在高三楼下等了一会儿，刘俊麟没等到，倒是碰到了左溢。

左溢看到朱元冰时愣了一下，“好巧啊，冰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没什么，你呢，你在跑高三来了？”

“我替我哥来拿高考答案。”

朱元冰心虚道：“他……他自己怎么不来学校？”

左溢露出个惊讶的表情道：“他回四川去了啊，你不知道吗？”

在左溢的定义中，朱元冰和刘俊麟的关系非常好，自己知道的朱元冰不应该不知道，更何况朱元冰就住在刘俊麟家楼下，关于刘俊麟的事，朱元冰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朱元冰一怔，随即敛去一瞬间的失措，小心地问道：“他最近怎么样，你有跟他联系过吗？”

“听舅妈说他高考考砸了，挺消沉的，考完第二天就回四川了。”左溢看着朱元冰，不由得渐渐皱起了眉头，“冰哥，不是我说你，你是我哥从小到大最交好的朋友了，你居然还得从我这儿打听他的消息，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朱元冰哑了口，左溢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可是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刘俊麟对他有多好，他比谁都清楚，可最终伤他最多的，也还是自己。

“我打算期末考试去四川玩，你想一起的话打电话给我，我先回家了。”

朱元冰点点头，跟左溢道别。

那个暑假过得浑浑噩噩，他最终还是没有跟着左溢去四川，一方面是不想再纠缠了，自己明明给不了刘俊麟承诺和未来，分手也是自己提出来的，没道理还粘着人不放，另一方面，外婆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他根本提不起心情想其他的事情。

转眼五个月过去，入秋以后天气渐渐转凉，学校里的梧桐开始掉叶子，大片大片的砸到地上，没有一点其他叶子轻盈的姿态。

整条林荫道被埋成了金黄色，脚步下都是破碎的声音。

高中那会儿学校里种的是香樟，下过雨的气味还记忆犹新。

刘俊麟现在在读的这所大学是杭州的一所二本大学，高考以后的低落让家里人都不忍心对他说重话，直到成绩出来都觉得被他骗了，明明就考得很好。

十一放假，左溢又说要来杭州找他玩，刘俊麟也挺乐意接待他的，很久都没见到他了。

左溢来，徐浩当然也陪着来。

三个人找了一家火锅店吃得热火朝天。

左溢突然问起刘俊麟有没有在大学里谈恋爱，刘俊麟笑着摇摇头，把涮好的羊肉放进碟子里蹭满辣椒酱。

“你知道吗，人家朱元冰都有女朋友了。”

刘俊麟忽然被辣呛到，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吓了左溢一跳，徐浩赶紧倒了杯饮料给他。

刘俊麟缓了半天才把气压下去，低头把碗里的肉吃完，慢慢道：“是吗……”

“恩，不过那女的长可丑了，脸大的……”左溢目光转了转，拿起放牛肉的碟子比划给刘俊麟看，“脸大得跟这盘子差不多！”

徐浩和刘俊麟都被他逗笑。

“我没夸张，真的！”

刘俊麟嘴角的笑容慢慢隐去，看着左溢激动地讲着身边一些人的事情，还有一旁帮左溢涮肉夹菜的徐浩，忽然很羡慕他们。

人生有太多求不得，舍不得放下却不得不放下的。

半年都不到，朱元冰就有女朋友了，更让他了解这一点。朱元冰可以这么轻易地说分手，这么轻易地再谈一次恋爱，刘俊麟做不到，那时候光忍住不去挽留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太沉溺其中的人无法走出来，又能怪谁呢。

刘俊麟自嘲地笑笑，努力地扫荡食物。

“喂！那片牛百叶是我的！”左溢一惊一乍地怪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