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入命 下——蒟蒻蒟蒻
蒟蒻蒟蒻  发于:2015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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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弘沉重地摇着头:“你我虽自小相识,但是并无交情,更何况我还算计过你,又怎敢奢望你顾忌我的性命。只是如今景炎江山风雨飘摇,若是父王身死,便是我国破家亡之日,其后要承担的痛苦,实在不敢想象。况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虽然武功远不及你,却也要想尽办法寻你报仇,这般恩怨纠葛,不知最后会落得怎样下场。”他膝行上前,抬起头将颈项对上离鸿的刀刃,“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我也不会再阻止你,这样不好么?”

那离恨锋利无比,只轻轻一触,便在云弘雪白的脖子上落下一道血痕,离鸿看着那缕血沿着刀刃缓缓落下,脑中霎时一乱。这几年无论是苦苦求生还是拼命学艺,他都只是为了报仇这一刻,然而云弘这番话却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报仇,杀人,再被寻仇,就像狼主那样,从家破人亡的那刻起便为了报仇陷入痛苦的泥沼里,虽然大仇得报,却落得满身伤痛。

这仇,究竟要不要报,面前这人,又究竟该不该杀。离鸿忽然迷惘了起来,他握着刀的手有些颤抖,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动摇得厉害,过了片刻,猛收回了刀:“我不是不杀他,只是今日暂且饶他一命。”

云弘不敢置信般看着他,许久后苍白的脸颊才涌上一点血色,他伸出手抓住了离鸿的手,手指冰凉,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浮木,许久都没有松开,喉结上下动了动:“……多谢你。”。

虽然与他双手交握,但离鸿心中却无甚感触,他自己明白,此番不杀景盛并非因为顾忌云弘,经过这些事情,那段多年隐秘的痴恋早已消弭,这一生直到以后,只有那一个人就够了。

离鸿抽回了手,低声道:“云弘,我们后会无期。”

他方才短短瞬间对仇恨执念忽然顿悟,很有些无端的佛家禅意在心中,然而离开摄政王府后,那尘世杂念又忽而涌了回来,有些后悔没有一刀取了景盛的头来祭奠师父。若是师父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赞同我今日作为,离鸿暗暗想道,说来师父师娘去世多年都不曾去墓前探望,连安平县也再也没有踏足过,恐怕还要回到那里才能找到答案。再者,安平邻近云州,之前与狼主闹得那样不快,被逐出风狼之事江湖皆知,若想与他言和,还要先寻南柯商议才是。

这春末之时,最是阴雨连绵,离鸿虽然肩上带伤,却急于赶路,连夜里也不肯休息,只戴着斗笠骑着马在这雨夜里沿路驰骋。这已是邻近安平的地界,四周却比十年前还要破旧,隐约看着全是歪倒的土屋,离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想起那年出逃时的种种,心头五味杂陈。忽然,漆黑雨夜里传来几声突兀的动静,他不由得奇怪,这个时辰,又是这样的天气,还会有什么人在外行走,再一听似乎还有争执之声。离鸿被好奇驱使着,草草在树旁栓了马,放轻脚步向声音来源走去,那是一个破旧的长亭,借着一点昏暗的光线可以看见里面似乎站着十来个人,他们说话声不大,气氛却很僵。

“少门主一向识时务,这次为何如此固执,”说话之人虽然口称少门主,却显然无甚敬意,油腔滑调地道,“不过是一个掌门令牌,拿出来又如何呢?”

黑暗里寂静了片刻,那位少门主才答话道:“掌门令牌是先父亲手所托,叔叔若是想要,须得亲自来找我,可不能随便让你们这帮家伙拿了去。”

“呵,原来少门主是不放心我们弟兄几个,”那人低笑一声,“我等虽一直侍奉主人,可也不曾对少门主不利过,少门主如此猜疑,弟兄们当真寒心。”

“并非是我胡乱猜疑,只是叔叔太久不曾露面,我全然不知他近况如何,”那少门主冷冷道,“再说你们几个若无歹心,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来见我,反而用诸多借口引我单独出城,在这里危言相逼。”

那人又低低冷笑:“说到底,少门主不过是不舍得交出掌门令牌,当真死脑筋,也不想想主人又无子嗣,将来天机门还不是你这个侄儿的么,再说,若不是主人的手段,你又哪能顺顺当当坐上这个武林盟主的位子。”

离鸿从一开始就听出那少门主是梁玉的声音,只是之前见他风光,不知背地里为何会受自家人算计,他隐在一旁,并没有贸然上前。

梁玉听了这番话,早就有了怒意,斥道:“你一个侍从,竟敢这样和我说话,谁都知道这个武林盟主不过是个空架子,那么些人打着武林盟的旗号招摇撞骗,干了多少龌龊事,若不是叔叔执意要我接管,你以为我想担这个虚名么?”

那人不慌不忙地道:“这些事我们兄弟不懂,只知道主人急着要天机门令牌,他老人家最近为了对付风狼那伙邪魔费尽了心力,咱们可不能再空跑一趟让他生气,这回可是非拿到令牌不可。”

梁玉声音猛地一高:“混账东西,你要跟我动手么?”

见他发怒,那伙人非但不忌惮,反而上前把他团团围住,没说几句真的动起了手来。离鸿听他刚才怒斥武林盟干了许多龌龊事,心中甚是赞同,暗道他竟是个明白人,又听说他那个叔叔正在费心对付风狼,不由得心下一惊,脚步动得比脑筋快,已上前窜入了亭中。他这一下携风带雨地闯进来,把里面这些人倒吓了一跳,梁玉执着一把铁扇被那伙人缠得正在吃紧,忽然察觉面前扑来一股罡风,真气猛烈,似曾相识,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阵闷响,那伙恶徒被打的七零八落,而后一只铁箍似的胳膊把他猛然拎起,冒着雨跃出亭外。等他回过神来,已是置身在一匹高大骏马上,身后那人摘了斗笠,露出双黑漆漆的眼睛。

“是你!”梁玉一惊。

离鸿压低声音道:“那伙人怕还会追来,你的人在哪里?”

梁玉稍稍怔了怔:“门内弟子随我出行,暂时在安平县歇脚。”

离鸿一点头便扬起缰绳向安平县方向而去。

梁玉在这惊变中怔忪片刻,像是明白了过来,扭头道:“是了,你现在是太虚宫掌门,果然弃暗投明了么,既然如此我也不计前嫌,咱们……”

离鸿皱着眉头打断他:“我问你,上次在封霞岭放了你一马,怎么你们不知进退,还要去找风狼的麻烦。”

梁玉原本神色缓和,听了这话又立刻竖起眉毛:“怎么,你不是被逐出风狼了?怎么还处处替他们说话,你究竟是正是邪,若还是邪道中人,我纵使死在此处也不要你救。”

离鸿瞪了他一眼:“你倒是正邪分明,方才那伙人不是你们正道弟子么,比起风狼却又如何?”眼见梁玉说不出话来,他又冷哼一声,“还有,几日前武林盟的十来个好手把一个弱女子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愤然自尽,想必也是你们正道的好手段。”

梁玉勃然变色:“什么,我不知道有这种事!”

离鸿口气危险地道:“你不知道?为了对付风狼,向红袖帮下手夺取她们的迷香秘技,这难道不是你的主意?”

“红袖帮……”梁玉神色莫名地重复了一句,而后道,“那帮派都是女人,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找她们的麻烦做什么?”

离鸿心中一动:“可是岭南太行两派弟子明明说是武林盟下的令,除了你还有谁能下这个令?”

梁玉露出恍然的神色,刚要开口,却又闭上嘴巴:“我们武林盟的事,不用告诉你一个外人知道。”

离鸿想起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问道:“你说武林盟主只是个空架子,实际传令的是谁,你那个叔叔么?”他压低声音,“为了对付风狼,派人去做这么些下作事,可不像是什么正人君子。”

“你!”梁玉大怒,“他是不是正人君子还轮不到你插嘴。”

果然是他叔叔,离鸿轻哼一声,有些好笑这个外强中干的少门主竟这样好骗。

梁玉自知失言,懊恼不及,若不是方才被这人所救,又在这雨夜里孤立无援,当真是要翻脸下马而去。

第七十八章

到安平县时天仍未大亮,城门也才刚刚开启,两人下马慢慢沿路进去,还是梁玉先开口道:“说来你为何会出现在长亭外,还出手救我?”

离鸿正扭头检视自己被雨水泡的有些发痛的左肩,淡淡道:“我原本要去云州,路过那里,听你说的话还算有几分见地,总不能看着你被歹人所害,怎么,你该不是嫌我多事吧?”

梁玉有些讷讷的,半晌才道:“不……这次蒙你搭救,就当欠你个人情。”

离鸿转头看向他:“如此,我有一事请教。”

梁玉这时情绪有所缓和,点头道:“你说吧。”

“你叔叔是不是叫做梁冲?”

梁玉脸色微变:“你从何得知?”

离鸿看了他一眼:“我曾随宗杨老前辈学过两年刀法,他临终前嘱托我去找个叫做梁冲的人,我不过猜度着,他既姓梁,又是天机门主的子嗣,想必是你的亲戚。”

听他提起宗杨,梁玉磨了磨牙,压低声音道:“是,他就是我叔叔。”

离鸿皱了皱眉:“这么说来就是他一直在背后控制武林盟,先是甘做朝廷鹰犬,而后又铲除那些不肯听命的门派,他做这些,难道都是为了对付风狼么?风狼虽然行事诡谲,却也并不至于要连根铲除才罢休的程度,他这样咄咄相逼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梁玉显得十分愤怒,“你何必明知故问,当年宗杨夺走天机门掌门夫人,此等奇耻大辱叫天机门多少年在武林中抬不起头来,这还不算,他把年幼的叔叔掳去,一去就是十六年,叔叔长成之后才偶然得知,他待之如父的人竟是他的大仇人。可惜他报仇不成,只断了仇人一臂,等回到天机门时,父母皆已不在,那时的掌门是他的堂兄,也就是我的父亲。父亲待他虽不薄,但哪里没几个嚼舌根的,背地里野种杂碎不知传得多难听,他一一忍了,这么多年苦心经营,也不过是为了报仇。”

报仇?离鸿想起自己这些年背负血仇的痛苦,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过了片刻才道:“就算是要报仇,宗杨也已死了,他为何还不收手?”

梁玉低下头道:“叔叔早已立誓,要把那杀父辱母的贼人和庇护贼人的邪魔歪道杀光,才算是不枉为人子,再无遗憾。”

离鸿身躯一震,原来他因父母之仇恨透了宗杨,没想到此恨如此深重,竟连整个风狼都不愿放过,不由得大皱眉头:“他为了一己之仇,已带累了江湖各大门派,连全是弱女子的红袖帮也惨遭牵连,这些无辜之人的仇又要如何算,”他说到这,偏了偏头,“恐怕他的野心不止是报仇吧,不然为何要夺你的掌门令牌?”

梁玉铁青了脸色,嘴唇也发起颤来:“这件事……”

“你既是他侄儿,为何他手下的人都敢对你动手,”离鸿口无遮拦地道,“再说夺掌门令不就等于夺掌门之位么?”

“住口!”这句话不知哪里激怒了他,梁玉骤然火起,伸手就向他击了一掌。

离鸿毫无防备,这一下又来得突然,正击中他肩上伤处,伤口顿时崩裂,痛得他一惊,抬起手就还击了过去,那是一招两仪锁心掌,虽未吐什么内力,仍是把梁玉打得一个趔趄。梁玉对他怒目而视,似乎还想上前,却忽然听到一声呼唤:“小师叔。”

只见十来个弟子从长街那一头急急忙忙奔了过来,看样子都是天机门的人,若是让他在弟子面前失了颜面倒是不妥,离鸿伸手拉了他一把,装作无事的样子,得到的回应却是一声冷哼。

离鸿瞥向他身后:“既然你的弟子都来了,想必这里还算安全,我先告辞了。”他想了想,又道,“如果你们叔侄一心要铲除风狼,那往后我们就是对头了。”

梁玉面色不善地刚要说话,他身后忽然想起个清亮的声音:“大哥哥?”

离鸿怔怔看向那个窜出来的半大孩子,明明只是两年未见,洪天赐已长高了一大截,面容却还有些稚气,一把扑了上来抱住道:“真是你……离鸿大哥,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

“天赐,”离鸿也显得十分惊喜,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这几年一直在天机门?”

“是,”洪天赐转头看向梁玉,“一直是小师叔照顾我,没想到他把你也带来了。”

“我……”离鸿突然尴尬起来,“我正要告辞。”

“为什么?”洪天赐显得大为失望,抬头看向离鸿,又露出惊讶的神色,“呀,你肩膀上有血,受伤了么?”

梁玉似乎这才注意到他的伤处,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

洪天赐一把拉了离鸿的手道:“跟我来,我们屋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离鸿连连摇头:“不了,我还急着赶路,这点小伤不碍事。”

没等天赐开口,梁玉就在一旁道:“你急着去云州不就是为了帮风狼对抗武林盟么,”他低哼一声,“你放心,这段时日我们还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离鸿有些吃惊:“真的?”

梁玉面色大窘,怒道:“我为什么要说谎?”

“大哥哥,”天赐扯了扯离鸿的衣袖,小声道,“小师叔说的不是假话,我们之前的确要去围攻云州,但是前几天突然不必去了,召集来的各门派也散了呢。”

离鸿狐疑地看着他们,这样突然取消筹谋已久的计划,看着倒更加可疑,梁玉知道他仍有防备,阴翳地看了前面大批弟子一眼,道:“去我那里,让天赐给你上些药。”

他这是有事要向自己透露,离鸿会意,便不再多言,跟着他们去了落脚之处。这是安平县的一所广阔宅院,进了正屋之后,除了他二人,身边只有背着药箱的洪天赐。

离鸿肩头的伤从刚刚裂开时就疼得厉害,解开衣服一看,更是血淋淋地吓人,天赐皱着小脸一边擦拭一边嘀咕道:“谁把你伤得这么厉害……”

梁玉也微微皱了眉,有些犹豫:“是昨夜的那些人么?”

离鸿摇头:“不,原本就有些旧伤,之前又挨了焰云二僧一下……”

“焰云二僧?”梁玉奇道,“他们武功奇高,归隐多年,你是如何和他们交上手的?”

“他们如今在摄政王府做护院,我去刺杀景盛时不巧碰上了。”离鸿毫不在意地道。

“刺杀……”梁玉嘴唇抖了两抖,“你这疯子,要还是风狼的人也就算了,明明任了太虚宫掌门,还去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倘若惹出祸来岂不是带累了太虚宫么。”

离鸿看他一眼:“太虚宫原本就因不肯听命朝廷差点被灭,不然朝廷又何须找上你叔叔,我若真杀了景盛,也算是还江湖一个清静。”眼见梁玉又倒抽了一口气,他才补充道,“我没杀他,你不用这么害怕,倒是你们,怎么突然停止围攻风狼,这也是你叔叔的命令?”

梁玉一皱眉头,不知在犹豫什么,忽然道:“离鸿,你先回答我,你究竟是正是邪?”

一旁替离鸿清理伤口的天赐立刻抬起脸:“小师叔,离鸿大哥是好人,当年若不是他我早被人害死了。”

梁玉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紧紧盯着离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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