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五)——火棘子
火棘子  发于:2015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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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湖才欣喜上前:“将军,你回来了?”

拿出一把精良的弓递于迟衡,说是特地给他的,费了好些时候,说着就揉手,揉着躲到背后去。迟衡将他的手拽出来,果然有一道道划破的痕迹,迟衡心疼:“又不急于一时。”将宁湖拽进房间,给他擦拭疗伤药。

宁湖含笑只说不要紧。

他一袭暗红色戎装光彩夺目,一双眸子映得人无处遁形。人一旦美到一定程度是无法直视的,如宁湖。迟衡忍不住多瞄了几眼又不好一直盯着。卷发缱绻,绝美而天真,天真而柔弱,柔弱而爽直,率直而强韧,以及若有若无的挑一丝魅惑,交织在一起就是宁湖。

迟衡赞赏地望了一眼:“越长越出挑了,把你放在造兵器的地方都荒废了。”

宁湖明眸璀璨:“谢将军将我从死里救出来。”

又来了,迟衡抚着额头说:“你为我乾元军做了这么多,我给你的太少。看你和矽州的将领相处挺融洽,没有人欺负你吧?”

宁湖立刻将欺负理解成那个欺负了,摇头道:“他们都知道我是将军的人。”

迟衡无语再抚额:“那就好。”

宁湖是固摩人,说话直接,听了这句话,径直问道:“将军,为什么把我单独留下呢?是,有什么要我做的吗?还是,因为,我是将军的人,很久没有侍奉过将军了。”

迟衡舌头顿时打了一下结:“啊……”

瞬间有些冷场。

宁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将军,你还要我吗?”眸子灼灼发亮,如同拷问一样。

迟衡心想宁湖是被索格王折磨过的人,有点儿死心眼,怕回答直接了又以为抛弃他,遂尴尬地支吾道:“当然,是要的,宁湖你这么美,谁见了都要心动的。要,要你做我的大都监……”

宁湖双眸一灼。

而后缓缓垂下,那一瞬间有一种说不出是哀伤还是暗淡的眼神,竟然比方才还动人心魄,令人真想捧在手心里。

迟衡心想,都说得这么委婉,还把他打击了?

满心凌乱笔都没握住,扑腾腾掉下来,咕噜噜滚到案子底下,迟衡俯身满地去捡。宁湖是是固摩人,看四下无人,就抱了上来。虽然是美人一个,也是大男人,迟衡半蹲着没稳住,一下子被他压在了地上。

迟衡把他的腰一握,要撑起来,却见衣裳下宁湖的腿露了出来,又白又修长,见之心动。

迟衡的心一阵乱跳:“你也……也不多穿点,赤着腿也不怕冷。”

宁湖低语:“宁湖最好看的就是腿。”

迟衡一下子就不行了,脑子腾的一声起了火,鬼使神差摸到宁湖大腿随意揉了两下,他手劲大,内侧一下子就成了青紫色。宁湖痛呼一声,而后很突然地,长腿一撩,露得更修长,脚心磨蹭着迟衡的大腿,一路摩上去就蹭到了硬的地方。

迟衡按着宁湖的腿不知该怎么收场。

砰的一声有人进来,一个年轻的将领懵懵懂懂:“将、将军,末将咎弘阳见过将军!”

迟衡急忙将宁湖放下来,端端坐着。

咎弘阳不知是缺心眼还是怎么的,看见二人这般,竟熟视无睹,结结巴巴地报告着事务。咎弘阳是矽州驻军的一个副统领,因练兵锻造监察武器有奇功,无论是兵士还是兵器,输送得快,为人机警,数次救了麻行之和扈烁的急,所以这次破格升为大统领。他留着是因为要陪宁湖一起回。

咎弘阳报的事务全是矽州兵务。迟衡越听越迷糊,因为这些本不需要报给他的。

这时宁湖悄然出去了。

宁湖一出去,咎弘阳立刻顺畅了,长话短说没两句就告辞。迟衡更丈二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冒失失地冲进来,而又灵光光地出去了。回头,又疑惑宁湖去哪里了,刚才一时冲动不得劲。

迟衡出门,环走了一圈。

而后,很自然地听见了争执声。

不止因为他耳朵利更因为咎弘阳的声音实在是高昂:“宁湖,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明明说过,他要是不要你,你就跟我的!”

“弘阳,他说还要。”宁湖的声音带着异域的调儿。

迟衡一愣,挨了过去。

十三的月亮虽亮,将军府到处都是大树和青藤,要么就是矮墙攀着枯藤将视线挡了不少。咎弘阳几乎是肝肠寸断:“你要不去找他,他怎么会那样?他的新欢不知有多少,早把你忘了——你要是直接和我回去,他压根儿就不知道。”

二人来回说了几句。

咎弘阳倏然拔高了声音道:“宁湖,我这就跟他说去,我这就说去!”说罢也不管宁湖在后边追,他愤然跑走了,迟衡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跑去书房找自己,啼笑皆非。

266、

正午。阳光端端的好。

将军府一排腊肉发出咸咸的肉香,在阳光下滴着油,隔壁府里小孩儿嬉闹声翻过墙来。迟衡端坐在院子中,扫了一眼咎弘阳,面色冷峻:“你说什么?”

咎弘阳低了头,单膝跪地紧握拳头:“求将军……放了宁湖。”

他的下巴弧线异常坚毅。

迟衡冷冷地看一眼,冷得令人窒息,冷得没有一个人吭声。等冷够了震慑力也足了,迟衡终于看向宁湖:“宁湖,他是什么意思?”

宁湖惶惑不安。

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眼神也在不停地颤抖,这种惶恐的眼神曾经在索格王面前出现过。迟衡挪开视线:“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给我说一说。”

咎弘阳自知难免一死所幸大声说:“将军,既然不喜欢宁湖,就放了他吧!”

迟衡一拍椅子:“谁说不喜欢!咎弘阳,想抢我的人你是不想活了!”

宁湖见他发怒了,急忙上前,扑到他的怀里:“王,别生气,将军,将军,别生气……是宁湖,宁湖不小心做了不该做的事,跟咎弘阳无关,将军,你饶了他,惩罚我吧!”他这副模样,直和在索格王面前没两样,惶恐欲死。

迟衡推开宁湖,闭上眼:“咎弘阳,你还有什么说的?”

他的表情那么峻刻无情。

三人都静默。

迟衡冲门口喊了一句:“来人,各打五十大板扔出去!”

咎弘阳如晴天霹雳,宁湖也难以置信。咎弘阳忽然顿首在地,狠狠磕了三下,停下时额头直流血:“将军,是我喜欢宁湖的,跟宁湖无关!您别生气,要罚就罚我吧,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尽管罚我,只要你放了他!”

“来人,把咎弘阳打到死!”

宁湖忽然抱住了迟衡,眼泪都流下来了:“跟他没有关系,是我,是我在矽州,忍不了寂寞勾引他的,将军,你打死我吧!反正,我的命,也是献祭的!”

真是,一点儿不经得吓!

迟衡扶着脸,回复了峻刻的表情:“宁湖你出去,我和他有话说。”

宁湖绝望地出去了。

迟衡下了椅子,拍了拍咎弘阳的肩膀,咎弘阳瞠目结舌,眼神骤然闪现出期望的光芒。迟衡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笑道:“宁湖本来就不是我的,他是他自己的。我早就告诉过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遇上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好,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他是乾元军的大都监,不是奴隶。”

咎弘阳又惊又喜:“他说,索格王把他送给你……”

迟衡打断了他的话:“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宁湖就是奴隶当久了过不了这个槛。非要我冷着脸演一场戏,然后把你们俩撮一起才算完——我要是说把他送给你,他就又成你的奴隶了,丰图的人就是这么怪,怎么就拗不过来呢!”

咎弘阳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

咎弘阳出去。宁湖进来,脸色灰败,目中无光华。擦肩而过的瞬间,咎弘阳握了一下他的手,释然一笑,笑得没有一点儿负担。

宁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迟衡看在眼里,心说做月老的心情如此复杂。

“宁湖,咎弘阳说他很喜欢你。你要喜欢他就和他在一起,不喜欢他就不和他在一起——不要管我是怎么想。从今天起,你,不再是谁的奴隶!早晨我说的还要你,是要你继续当我的大都监,帮我把兵器造得越来越厉害。”迟衡温和地说完,微微笑。

宁湖眸光闪烁,轻轻靠在迟衡肩膀:“将军,我明白,我会的。”

迟衡抱了抱他的腰:“以前是都监,现在是镇军大都监,等乾元军征服更多地方再封你做……总督伏讨逆镇军大都监。行了,要哭不哭的样子就不好看了。元奚国与固摩的风俗不一样,没有人可以让你成为奴隶的。还有,以后,不许再说奴隶两个字……论起来,你比咎弘阳的级别还高呢。唉,怎么说呢,反正他要是欺负你了,你就用我给你的封号牌拍回去,保准他乖乖的。”迟衡捏了捏宁湖的脸颊,捏出一个鬼脸来。

宁湖亲了一下迟衡的嘴唇:“将军,宁湖永远是你的大都监。”

迟衡头顿时就抽了,舌头打结,最末叹了一口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宁湖大都监——唔,忘了说,为了战事便利,我决定将兵器打造场挪到泞州,你,得搬到泞州安意城去了!”说罢,诡异一笑。

宁湖脸色一变:“咎弘阳……”

“泞州也是缺都统将领的,让他跟麻将军或扈将军汇报一声,安排调到泞州任职,既然要成全,就成全个彻彻底底,我也留个好名声。”迟衡满意地看到,宁湖转忧为喜。

多年后,史官撰写传记提了一笔此事,盛赞迟衡宽宏大度,仗义行仁,慨然成人之美云云,赢得属下良领毕生忠心耿耿。

确实好名声。

纪策翻阅此段旧事,困惑,而后笑说:“成人之美?你是不见他提刀追出门去时的不愿成仁。过分大度未必是大度,或因未必是最上心的反而能释然能慨然舍之。”

宁湖终如其名,此后,如湖,一碧万顷,风光渐盛,思慕仰望,终归宁静。

这些,皆是后话。

燕子泥新,枝头雨寒,夷州处处新桃换旧符。

迟衡纵马向南,一路疾奔到夷州城时已是二月初,满目弱柳娇花,百姓在田地间忙忙碌碌。迟衡来之前,已传令让地方衙吏将偌大的夷州城都巡过一遍了。

谁知好事多磨,衙吏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从文安十六年开始,一连四年,夷州城竟然没有出生过新生儿——就只有一个妇人怀了一个,生出来还夭折了,真是怪哉。剩下的一两岁婴儿,一个个皱巴巴的,也看不出什么来。

迟衡马不停蹄地找了十数天。

也没有任何迹象。

终于县丞谨慎地说:“迟将军,纪副使来了战报,郑奕军已经全线挑衅,请您即刻启程回昭锦城。将军放心,我将命人继续找寻,绝不疏忽懈怠,有讯息立刻向将军汇报。”

时间蹉跎不容往昔片刻停留。

迟衡虽然信心满怀,却也不能在这里无休无止地停留。他把以前和钟序呆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本以为多得走不完,其实,不过一两天而已。人只有两条腿,两条腿都围着这个地方转。

即使将地皮都掀开了,也无济于事。

这天。天晴。

迟衡手执缰绳望着那棵树。

往事历历在目,那曾撕心裂肺的痛苦,而今变成了五味杂陈。有痛苦,有期待,有迷惑,有忧虑。钟序曾命丧于此,如今树越发的苍劲,抽枝发叶,每一片都是急不可耐的簇绿簇绿的,绿色中有米粒大小的白花。树也有情,树也无情。

迟衡并没有放弃,钟序只是在等自己而已。

聪明的钟序,幼稚的钟序,处处维护自己的钟序,以及,为未来谋划太多却来不及实施的钟序。迟衡微笑,少年时的悸动仍在,即使是小小的钟序,自己还是有足够时间等他长大的。

钟序的耐心不好。

他一定藏不了多久就会跳出来然后抱怨说:“迟衡,每次,每次你都磨磨蹭蹭的!”他既怨且纵容的样子实在令人难舍,可是也只有当他想出来时,他才会出来。

迟衡对着树轻声呼喊:“序子,钟序,序子。”

一片片绿叶翻过光华回应着。

自己早到了吧。

生死谱哪容轻易篡改,钟序说过是十二年的,或许是自己思念过甚吧。迟衡下马,坐在树下,闭上双目听绿叶翻飞,呼吸是沁入心脾的寒,夹杂着早开的花香,还有嗡嗡的蜜蜂围绕在左右,一片叶子飞下,落入他的手心。

温温润润。

迟衡捻在手心。

半晌,将绿叶放入唇间,嘴唇微抿,吹起的青叶曲儿。树叶沛实,吹出的曲儿停停涩涩,吹着吹着调儿成了曲儿,合着记忆里那一曲南木,渐渐流畅。

记忆里钟序喜欢背靠背听迟衡吹曲子,他轻声合。

南木没有词儿,钟序编着乱唱。

彼时什么都没有,彼时什么也不需要,席地幕天,只是两个人背靠着背说着不靠谱的话。是了,钟序还曾指着天空最亮的一颗星星说将有异人出世。

一曲又一曲迟衡吹着,先是清和的南木,渐渐变成了激越的出征。

绿叶儿单薄怎撑得起如此厚重的曲儿,呼的一声裂开。

迟衡睁开眼。

眼前一个十一二岁少年站在眼前,依稀是旧日模样,迟衡的眼睛忽然湿润了:“序子?”

少年忽然转身跑开。

迟衡一跃而起,将他一把抓住,紧紧地搂在怀里,不相信,这只是梦吧,只是际慰自己的梦吧?迟衡抱着,眼睛闭了好久,在确定这只是个梦时才缓缓睁开眼,少年一脸茫然:“放开我!”

迟衡笑了:“序子。”

少年绷紧了脸,流露出熟悉的又伤心又愤怒的表情:“你是谁,放开我!”

迟衡松开手。

少年将他狠狠一推,转身跑了,像一只白狍一样倏然跑掉了。迟衡飞身上马追在后边,少年虽然腿很快,却怎么能及得上飞马,跑了一路之后,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钻进了一个灌木草丛之中。

等迟衡下马追过去。

眼前出现了几间普普通通的土屋子,少年早不知道在哪里了。

267、

迟衡一跃而起将少年一把抓过来,少年一个趔趄倒入他的怀里,纤细的肩膀削瘦的腰,却是实实在在而非虚幻。迟衡急切地抚摸,试图从这张脸上找到熟悉的记忆。

少年绷紧了脸:“放开我!”

迟衡眼角模糊:“序子,你忘记我了吗?”

少年流露出熟悉的又伤心又愤怒的表情,大声喊道:“你是谁!放开我!”

迟衡一愣。

少年将他狠狠一推,转身跑开,像一只白狍一样迅疾。迟衡飞身上马追在后边,少年虽然腿很快,却怎么能及得上飞马。跑了一路之后,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钻进了一个灌木草丛之中。

等迟衡下马追过去。

眼前的灌木围着是几间普普通通的土屋子。

屋主人是一个五十岁的老妇人,出门见县丞和一堆衙役站自己门口,几乎晕了过去,战战兢兢了解了前因后果,才舒了一口气。原来,有几个孤儿住在这破屋里,老妇人心怀怜悯也没有往外赶。

迟衡一比划少年的模样。

老妇人立刻滔滔不绝的讲述起来。原来少年名叫阿四,阿四的父母早亡,据说阿四一直是愚愚笨笨的,直到六七岁时才渐渐开了浑沌知道人事,而且特别喜欢耍花枪,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本枪谱练得有模有样。

时间正好合上。

而少年模样分明是钟序的模子刻出来的。

虽然他已不认识迟衡,虽然他的心智只有十一二岁,但他就是钟序的重生。不过阿四的性格却沉默许多,且特别不愿意和迟衡亲近,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时刻提防着迟衡,他甚至更愿意靠近凶神恶煞的衙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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