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花灯摘下,迟衡将骆惊寒抱到床上,床上铺的绸缎锦被软软的。骆惊寒坐在床沿,半倚在床架上,拨着床边的花灯,终于不折腾了。
迟衡松了口气,扑通一声倒在床上,以手覆额闭上眼睛。
酒楼旁是一个青楼,丝竹弦乐声声不断,饶是关了窗户靡靡之音不绝于耳,房中燃着暖香,迟衡全身都放松下来,伴着声声悦耳之音正神游八极,忽然唇上一冷。
迟衡睁开眼。
骆惊寒散着长发低头,手中拿着一把玉簪在迟衡唇上一下一下地比划着,含笑迷离——原来是玉簪,难怪冰冰的硬硬的。迟衡抽掉他手中的玉簪放在床头,再看花灯颤颤,映得整个房间半明半暗。
骆惊寒长腿一跨,压住了迟衡的腰。
迟衡一惊,来不及多想骆惊寒已经趴在了身上,像不胜其力一样额头抵着迟衡的肩膀,而后不言不语似乎睡着了一半。
迟衡没有动弹,轻唤两声:“惊寒?惊寒?”
骆惊寒慵懒地抬起头,噙水的眼眸里盛一湾柔情,低头在迟衡唇上一吻。在迟衡惊异地要开口之前,骆惊寒唇轻启在迟衡唇间辗转,柔软的唇比他的眼眸还动人。
迟衡脑袋像那烟花刹那绽放一样。
神思全无,闪耀了整个夜空后零零星星落下,才复归清醒,他捏住骆惊寒的肩膀想推开。骆惊寒却柔柔地说了一声:“迟衡,春风一度才不枉今宵良宵!”
说罢,衣服如蝉衣一般坠入床下。
只一件薄透的寝衣挂在身上。
骆惊寒双手捧着迟衡的脸细细的亲吻,甜如蜜,柔如水,细微的啧啧声散开。迟衡心如潮涌,在粟山关每日有人泻火,但归来路上及这几天,宫平被派了出去没人替他寻人,已经好几天不近男色了,哪里经得住骆惊寒这种挑逗。
犹豫了一下后,迟衡不由自主地揽住骆惊寒的腰。
迟衡被这声惊呼惊醒,猛然收住了手。
心想真是混了,骆惊寒喝醉了酒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要是对他做出禽兽的事还怎么对得起他。这一想,迟衡也不管身子底下硬成什么样子,一个翻身下了床。
骆惊寒起身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裳。
二人同时静默,迟衡急忙说:“惊寒,你醉了,先歇下,我就在门外。”
骆惊寒幽幽地开口了:“假惺惺的,都做一半了走什么走。”
说罢,手一收将他往床上拉。还有比这更清醒的人吗?还有比这更明白不过的话吗?迟衡立刻解了衣裳扔在地上,爬回床去。
次日醒来,迟衡苦恼睁眼后怎么面对,虽然脸皮厚了,但也得锣对锣鼓对鼓。
左右危难之际忽然,脸颊被什么东西戳了一戳。迟衡睁开眼,对上了乌发凌乱的骆惊寒,半撑着手臂俯视迟衡,光着肩头和锁骨,眼窝里全是笑。
正月的将军府很忙碌。
乾元军以行军作战为主,故行军上将领衔阶较为详实,文职简略。依着纪策规划好的军衔名录,迟衡在粟山关与容越石韦等都已商议完毕。原来军中只笼统地分为:兵卒、百长、千总、校尉、都统、参将、中侯、将军,这次的军衔越加明细,废了中侯之位,另增设其他多个职位,尤其是文职分设了许多层次。
一、武:大将军;文:副使
二、武:镇军将军;文:少卿
三、武:统领、都统、云麾使;文:知事
四、武:骁骑参领、校尉、城领、佐领;文:司事
五、武:都司、城尉、千总、锋校、仪尉;文:都事
六、武:司戈、守御、执戟长、百总、少监、团练;文:宣教、令史
以上均为行军职务,每个职位均有正副之分,如统领分正统领和副统领,校尉分正校尉和副校尉;而有些职位又含多个职位,比如锋校一职,有前锋校、后锋校、左锋校、右锋校之分;根据行军不同,掌军将领虽统一级别亦各有分工,如同是骁骑参领一阶,又分步兵骁骑参领、骑兵骁骑参领、营垒骁骑参领等九个职位。总之详尽但绝不繁冗,在此均不细说。
随着攻下的城池越来越多,处理的事务越来越多,虽然大部分文官均投诚乾元军,但元奚国战乱已久,百业待兴,民不聊生,所以事务极多,地方文官极为紧缺。
骆惊寒理出了一系列理事文官职位,大抵参照前朝官职,略有改动,这次他来主要就是商议此事的。
因战乱元奚国的官职紊乱,如一州之主有称太守的,有称知州的,迟衡定为州牧。
其余,如布政使、通政使、司运使、知府、县丞、通判、府尹、提举、理判、典史、驿丞、府丞、主薄等不一而足,从上到下官职不下百个,分门别类十分清晰,比武将的阶衔繁复了许多,正适合经营越来越稳定的各个州池。
知道他是用心经营过,比自己清楚,迟衡一眼扫过,遂大笔一挥批准了。批完之后迟衡笑着说:“惊寒,虽然你是地方文官,但现在你管辖所有打下的州池,封为州牧又小了,不如随军中职务封你为少卿,如何?”
骆惊寒一笑:“还封我端宁侯就好!”
现下乾元军辖七个州。垒州夷州征战中,泞州有迟衡坐镇,炻州、元州,矽州、缙州这四个州池地方事宜均由骆惊寒管辖。
一年之计在于春,管辖四州骆惊寒踌躇满志。
炻州:虽然稳固,到底地处偏僻,许多地方未开化,能力有限。
元州:虽才收复一年,生机勃勃百业兴盛,年底一算,无论是税收还是征兵均大大压过了炻州,可谓潜力无限。
矽州、缙州:因是初定,未大动干戈。
管辖一州还好,凡事可亲力亲为,但同时辖控四州骆惊寒分身乏术,自然得要人相助才行,其中一州之主——州牧之职的人选至关重要。
矽州,有麻行之封的州牧在辖,骆惊寒说暂不插手。
缙州,迟衡将杨氏祖孙三人杨雍、杨略、杨济的事一说,杨雍已老,杨济太年轻,杨略年纪正好,谈吐学识及品格均为上乘,迟衡已发信函让杨略即日启程去元州见骆惊寒,骆惊寒听了意味深长地说:“你相中的人都是不错的。”后来骆惊寒见了杨略,也甚是满意,任为缙州州牧,在此不表。
元州,骆惊寒将坐镇元州,州牧之选可暂缓。
炻州,炻州两年励精图治可谓风生水起,得挑一个稳重的人选为州牧。
前一年乾元军广开举荐,网罗各地人才,举荐者多如潮涌——举荐事宜由骆惊寒一手主持。骆惊寒递上一个花名册,中间四五个圈了圈,是他最为看重的几个人,可任炻州州牧一职:“这十几个人是我最满意的,昨天随我到了将军府,你可随时检测,看谁最合适。”
与这十几个人交谈之后,多次择选,迟衡最满意其中一人,该人四十余岁,名任尺。任尺稳重老练,口才不佳但见解独到,二十余岁时任过前朝的官,后来战乱又受人诬陷丢官归田,但在任时政绩极佳,品行高洁,因此被举荐上来。
迟衡将任尺定为炻州太守,又与任尺在这十人中挑了五个人任要职辅佐前后。其余青年才俊,迟衡让骆惊寒自行安排任职。至此,炻州始算万事皆定。
炻州犹可,元州、矽州、缙州才收复,空缺的位置数不胜数,但骆惊寒极自信,把关很严宁缺毋滥:“炻州有很流畅的举荐之制,人选已补得七七八八了。我会将此举荐之制推至其他州池,约莫四至五年就能补得差不多。”
在骆惊寒布置事务之时,迟衡叫上宇长缨在旁谛听。
一日事毕,宇长缨伸手直捶后背,忍不住赞许:“端宁侯确实了得,处理起事务干脆利落而且奇思妙想极多,我见过的官员之中能比得过他的屈指可数,难怪治一州富一州。我以为端宁侯身体弱,想不到一天下来我比他还扛不住。”
当然最末一句只是说笑。
骆惊寒其实也累。都是细致活,即使早有定论也得一个个看过去,骆惊寒每天都是才亮就开始直至暮降临都没停歇,夜以继日整理事务,顺手还替迟衡把泞州的事务一并处理了大半。
省心之余,迟衡感慨:“你要是一直留在泞州也挺好的。”说完就悔了,心里泛出苦涩。
骆惊寒斜挑一眼:“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天下来,骆惊寒也吃不消了,掷下毛笔,捏着肩膀直嚷嚷说累吐血,让他去睡觉却又不肯,非要陪着熬夜。
迟衡想了一想,让厨子熬了一碗汤上来。
一个时辰后汤上来了,粗碗粗陶,小小的一碗,热气腾腾,汤汁浓白,闻着极香。汤上面飘着几片茶一般碧绿的叶子,尖尖细细立着,见所未见。骆惊寒食指大动,舀了一勺汤,吹了吹热气,含入口中。
噗——
才入口的汤被喷出,骆惊寒忙不迭一边捂嘴一边找罗巾,迟衡笑嘻嘻给他擦干净嘴角。
“这是什么玩意儿苦成这样?”
不等迟衡开口,厨子先肉疼了搓手又跺脚:“啊呀呀骆大人,这是丰图郡的镇郡神草,吃一棵能延一年寿命,看,三四个月的命给吐掉了。”
骆惊寒不信。
“喝了吧,总是好的。”迟衡但笑,拿过勺子将汤慢慢搅温了。骆惊寒皱着鼻子后退,啪的贴到身后的墙上,汤勺的热气氤氲而上。迟衡眼窝里满是笑意,舀了半勺轻轻一吹,热气全跑到骆惊寒的脸上了。
咫尺之距,骆惊寒闭上眼睛,张开嘴,苦着脸嘟囔:“你别那么看我。”
迟衡笑眯眯地喂了一勺。
骆惊寒眉毛鼻子皱成一团勉强咽下,喉结一动咕咚一下吞了,咽后直跳脚:“快给我糖水!”
骆惊寒每喝一口就跟要命了一样,喝到最后骆惊寒几乎是被迟衡压在地上喂完的,就这么一口汤一口糖,六七勺子就没了,喝掉最后一口骆惊寒横地上大喘气。
迟衡将他从地上拽起,满意地说:“你们都太文弱了,连大一点儿的风都经不起。”
入夜,春寒料峭,越发冷。
房间中还残留着神草汤的浓香,骆惊寒忽然嘴边一抹笑,往迟衡身上一靠,慵懒地说:“要是天天能如此,汤就是再苦一点又何妨!”
222、
不提数日之间,迟衡与骆惊寒二人在将各州地方诸事一定。
就说将军府外也热闹的不行,因为迟衡将骆惊寒带来的人都安顿在了将军府,而且泞州大事小事随着他的归来全部拥了过来。不出几日,府外兴盛起了一条小街,卖花的、卖粉的、乃至卖家禽的都来了,俨然繁华集市,来往人群熙熙攘攘。
累了,骆惊寒也爱拽着迟衡出去。
骆惊寒一州之主当惯了,从来大手大脚,看到喜欢的东西就大箱大箱地买了往府里搬,迟衡揶揄他太过奢侈不懂百姓疾苦,骆惊寒柳眉一挑:“我若是不懂,那些赋税又是谁免去的?你去炻州问问,谁不说我端宁侯将一州治得繁盛有加?”
这倒是大实话。
炻州现在可是人人向往的地方,虽然偏僻的地方不少,但安宁且日渐兴盛。以及海运一事更是非前朝所比,一年之中新造了不知多少大船小船,海边一夜之间繁盛,海民恍如隔世。当然海运大开,花雁随从中得利不少当然也上税不少,是为炻州不小的一笔收入。骆惊寒问迟衡要不要广开海运,让大家都来,迟衡道:“你们认为呢?”
“先养肥了等别人都眼红时再说,现在还没几个人有实力啃海运的硬骨头。”
迟衡笑道:“那就这么办。”
泞州安定下来也已一年有余,所以还算安宁,渐渐繁盛。当然,定军县除了繁盛,也有很不繁盛的地方,就说迟衡二人在街边溜了一圈,就看见那乞讨的、卖身葬父的、衣衫褴褛的,好些个乞儿才六七岁模样,男童女童皆有。
年轻的男子可入兵营,但这么小的却没有办法,见此情形迟衡皱紧眉头。
一旁很久没说话的宇长缨说:“初定的地方总是如此,我有个法子可以稍解当下之急。”
他的法子是:将男童收来,忙时种田放牛闲时就读诗书,再长几年干什么都行。女童收来,养蚕织布,是为长久之计。而且边关将士常年驻关,可赏为将领们的妻妾,可谓两全。如此一来,也不至于使流民颠沛流离了。
迟衡点头赞:“不错,长缨你去布置这事!”
骆惊寒笑着说:“不如让我来,对这种事我最是娴熟了。”
后来宇长缨提及数次让他来负责此事,但迟衡还是让骆惊寒一手安排此事武碎天。骆惊寒长袖善舞,一切事务井井有条,虽然暂时连一个院子都没有,已能预知半年后的兴盛了。在骆惊寒带来的十几人中,有一人名陈止悟,祖上曾拥良田千顷,少不了男耕女织的许多家仆,他耳濡目染极为熟稔,只是性格太过刚烈,为人坚执,骆惊寒安排主责此事。
迟衡很困惑:“惊寒,为什么是他?”
骆惊寒微微得意:“因为这事说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可就麻烦,陈止悟性格最是好强,别的人都不行。”
“……”
“别做那种脸,我知道你看中宇长缨。不过他帮助你处理军务就好,什么事都想插手什么事都弄不好。像这种事得由我们来,要不了多久就还你一个大庄园,保管你满意。”骆惊寒嘴角一翘。
迟衡哭笑不得:“……你说得对。”
后来确实如骆惊寒所料,收纳落难孩童一事也有不少波折,旁人非议极多,亏了陈止悟执着且要强的性格,愣是将这事不折不扣做了下来,两年之后已很有规模了。直至后来不止收纳孩童,有些落难的流民也纳入其中,暂得落脚,日后再做妥善安排,流民得以安身立命,泞州也赢得一方安宁,迟衡十分赞许。
骆惊寒恃才而骄,难免时时骄纵。
迟衡却知道他也就是在自己面前恣意妄为,真正为一方之首时是极为尽心尽力的。在一起也没两天了,所以迟衡很是宠他,什么都依他。知他喜欢轻绮的东西,迟衡投其所好,令管家去尽情去搜罗时时送过去,每每都令骆惊寒欣喜交加。
但宇长缨很不喜欢骆惊寒。
因为只要是军务之外的事务骆惊寒都替迟衡布置了,宇长缨即使有些异议,迟衡也只说依骆惊寒的意思去做。骆惊寒权高位重,宇长缨见了也得恭恭敬敬施礼,奈何他不得。
大的就不说了见仁见智说不清,一些小事二人也有些不同见地。
比如宇长缨建议将打制好的兵器即刻运入安州,骆惊寒却说一定要等开战之后再运送,毕竟这是补给,太早无益。
迟衡沉吟,依旧道:“按惊寒说的去做。”
宇长缨气得脸都白了,毛笔往笔筒狠狠一插,一双本极魅的眼睛射出狠厉的光芒:“为什么不在开战前就把精锐兵器送到?开战之后的补给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一定要拖到那个时候呢!”
骆惊寒冷静地说:“因为一月的矽州大雪封路二月才能行车!”
“我们的兵士可以雪夜偷袭,为什么运车就不行?”
迟衡及时阻止了一触即发的争执:“长缨,就这样,等合适的时机再发兵器。惊寒,派往矽州学习制弓制箭的工匠都已回元州了吗?日夜打制最新最利的兵器,不要有任何延误,矽州的送往安州,元州的送往夷州。”
他主意一定就不更改,宇长缨据理力争也没办法。
望着宇长缨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骆惊寒纳闷地说:“还真是恃才傲物,区区一个知事就这么狂妄,我敢保证他再在你身边呆个一年半载,天王老子都敢叫板。”
迟衡头疼:“长缨说的也不无道理。”
“那你怎么不向着他?”
“因为你说的更有道理。如果事情都有道理,那就由去做的人来断定如何去做。既然由你来调配,自然听你的。”迟衡微笑着凝望骆惊寒,“乾元军的前锋命脉都掌在你的手中,可不能懈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