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杜明若瞳孔微缩，下意识向前倾了倾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盯着屏幕中的人影，放慢语速问道，“你刚才说，被挟持的学生叫什么？”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那孩子就是宋陌。”杨校长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上校，这是一个意外，也是一桩悲剧。校方对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警方随便击落逃逸学生的直升机，也要负极大的责任。我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通知了您，希望您……”

杜明若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便掐断了通讯信号。

他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帽子，一边快步往门口走去，一边对智能小秘书吩咐道：“给我安排一架私人直升机，我要亲自去案发现场看看。”

十几分钟之后，杜明若的私人飞机非常低调地降落在了当初直升机坠毁的郊区附近。

杜明若下了飞机之后，看见那家直升机失事的周边地带已经被警方封锁，时值晚上十点多，媒体已经散去，大部分警察也已经撤离，只剩下几个年轻的小警员，不得不奉命守在现场。

“抱歉，这附近有飞机坠毁，暂时不允许通行。”一名小警员看见杜明若朝这边走过来，便伸手拦住了他。

杜明若满怀心事地沉着一张脸，连客套都懒得应付了，只是抽出身上的证件，在小警员眼前晃了晃。

“杜……杜上校！”小警员立即立正敬礼，脸上还维持着惊愕的表情。

“麻烦，借过。”杜明若回了个礼，低哑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疲倦，他见小警员面露为难之色，于是耐着性子补充道，“其中一名遇难者是我的……朋友，我想亲眼来看一看，拜托了。”

小警员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侧身为杜明若让了道。

走进隔离带之后，杜明若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朝坠毁的直升机走去，金属烧焦的气味越来越浓郁，将人熏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杜明若却一直走到飞机残骸旁，驻足观望。

小警员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此刻见杜明若站在那里发呆，有些不确定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片刻之后，只听杜明若喃喃问道：“尸体……没有找到？”

小警员回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杜明若这是在问他，于是答道：“是的，因为残骸已经焦黑一片，在对它进行分解之前，我们无法判定尸体究竟是不是在机体里。但是据追击者描述，当时他们是看着直升机坠落的，期间并没有人从里面跳伞出来，所以基本可以判定，尸体就在机体里，只不过……很难辨认罢了。”

“看着直升机坠落？”杜明若重复了一句，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看着小警员，“当YZJ远离故土与敌人作战的时候，你们警方却将炮口对准了自己国家的公民，而且是两个学生？”

“那个……因为其中一个是逃逸惯犯，而且据说拥有极强的破坏性异能……”

“那么另外一个呢？”杜明若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疾言厉色地打断了他，“另外一个学生只是被劫持的人质，他又何其无辜？警方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所以就可以随便牺牲掉人质？

小警员被问得哑口无言。警方在处理这个案子的时候，态度一直很强硬，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因为这都是为了维护治安的需要。但是面对杜明若的质问，小警员第一次从人质的角度思考这件事，发现自己并没有反驳的余地。

杜明若将沉郁在心的怒火发泄出来之后，才意识到，对着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小警员控诉，根本无济于事。

“这件事，我会追究到底的，希望你们警方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杜明若深吸一口气，又恢复到冰冷而疏离的态度，对小警员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小警员战战兢兢地目送杜明若离开，有点欲哭无泪，他不过是个看守现场的小警员而已，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杜明若刚回到私人飞机上，通讯器便响了起来。

“明若，听说你回来了，怎么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杜明若沉默着，没有说话。

对方继续说：“明若，一会给你父亲打个电话吧，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想你的。还有，前几日有人给你说亲来了，我了解了一下，那个Omega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家境也好，和我们算是门当户对，你要不要抽空见……”

“爸。”杜明若终于出声打断了对方。

“怎么了，明若？”

“小陌死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才问：“怎么死的？”

“被作为人质带上了飞机，结果警方直接将飞机击落，连人质都没有放过。”

对方惋惜地叹了口气：“明若，这件事……”

“我以为送他去Omega学校，是在保护他，但是到头来，却是我害了他。”

“明若，”对方的声音急切了起来，“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我们送他去学校是无奈的，也是正确的，你没有任何责任，这只是一个意外，你明白吗？”

“……爸，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先挂了。”杜明若不等对方回话，便切断了通讯。

然后他仰面靠在椅背上，望着头顶上一尘不染的星空，突然对自己的人生感到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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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一下：因为本文中的伴侣双方皆为男性，所以一般称呼双亲中的Alpha为父亲，称呼Omega为爸爸，以便区分。

第六章

一周之后。

杜明若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阅着近一周来YZJ新兵招募情况的报告。

“上校，这是新兵营营长发来的新兵录用名册。”智能小秘书话音未落，电脑已提示：“名册已载入。”

“嗯。”杜明若漫应了一声，随手点开了名册。

此时通讯器响了起来。

“上校，启约市SZ要求与您通话。”小秘书提醒。

杜明若喝着咖啡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放下杯子，淡淡道：“接进来。”

片刻之后，立体屏幕上出现了SZ刘长鑫的影像。

“刘叔叔，您好。”杜明若面带微笑地朝刘长鑫欠了欠身。

“明若啊，怎么回来了也不到我家来坐坐？你郑叔叔很想念你呢。”刘长鑫一开口便是闲话家常的架势，并搬出了他的伴侣郑湫来套近乎。

郑湫是杜明若父亲那一方的表亲，而杜刘两家也算世交，杜明若小的时候经常去郑湫那里玩耍，郑湫只有两个Omega孩子，所以对身为Alpha的杜明若疼爱有加，视如亲子。

杜明若知道他此刻搬出郑湫，必定是为了后文做铺垫，当下也不揭穿他，微笑却略带疏离地道：“让郑叔叔挂念了，是我的疏忽。请刘叔叔转告郑叔叔，等忙完了这一阵，我就去府上登门谢罪。”

“哪有谢罪这么严重，”刘长鑫哈哈笑道，“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能来，你郑叔叔就已经很高兴了。”

两人又不痛不痒地寒暄了一番，刘长鑫话锋一转，终于聊到了正题：“对了，明若啊，听说……你最近和警察局方面，处得有些不太愉快？”

杜明若面上看不出喜怒，淡淡道：“不过是些私人恩怨罢了，没想到竟然惊动了刘叔叔。”

“倒也称不上什么惊动……”刘长鑫道，“只不过前日与警察局吴局长共进晚餐的时候，正好聊起这件事。吴局长已经把前因后果跟我解释过了，当时追缉的警察资历都还不长，遇到棘手的问题，就容易走极端，吴局长已经对他们做出了严肃地处理。

“另外他们事前也实在是不知道，那个人质居然是你们杜家的养子，若是知道的话，不论如何也要把那人质救出来的。但是，现在悲剧已经发生，吴局长也为此感到十分惋惜，他希望能与杜家私下和解，请杜家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可以吗？”

杜明若一边不动声色地听他说完，一边在心底冷笑，这警察局长架不住杜家的压力，就跑去向SZ求助，请SZ出面当和事老，这么窝囊的事情也只有他做得出来了。

“刘叔叔，这件事……”他无意识地翻着电脑上的名册，脑子还在斟酌着如何在不得罪SZ的前提下，婉拒对方私下和解的请求，目光却突然在某个名字上停滞了一下。

……莫诵？杜明若微微拧了拧眉，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奇特，但吸引住他视线的，却是名字旁边附带的一张三维人身像，一个眉清目秀的十七岁少年正目光懒散地注视着前方，仿佛隔着屏幕静静地与他对视。

杜明若惊愕了片刻，随即点开资料连接查看此人的具体信息，却在看到对方性别栏上填写的“Beta”一词时，再度拧紧了双眉。

“明若？明若？”刘长鑫的声音将他自沉思中拉了回来，“怎么突然发起呆了？”

“呵，没什么。”杜明若收回视线，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刘叔叔，您知道的，小陌小时候曾在我家生活过一段时间，我们一家都与他感情深厚。如今他突然遇难，我们都感到非常悲伤，刚才刘叔叔提起这件事，又让我想起了……”

“哎，这的确令人悲伤，听说那个孩子再过几个月就成年了，实在是可惜啊……”刘长鑫配合得点了点头，面露哀切之色，“但是明若，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们一家能节哀。另外……”

“刘叔叔，”眼看着刘长鑫又要将话题转到私下议和的事情上了，杜明若打算先发制人，“您说得对，人死不能复生，不论如何追究谁的责任，都无法改变小陌已经死亡的事实。但是……”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刘长鑫的反应，见对方面露希翼之色，才缓缓接着道，“小陌终究是我们杜家的养子，我可以看在刘叔叔您的面子上，不再追究警方的责任，但同样的，希望校方能将小陌的所有遗物和人事资料都归还给我，我希望给他举办一个私人性质的虚葬。”

所谓“虚葬”，是指在尚未找到已故者的遗骸，但已基本判定其死亡的前提下，由死者亲属私下操办的一种小型追悼会，但并不消抹其法律关系，表达了亲属希望死者冥冥中能回到他们身边的一种美好愿望。

刘长鑫见杜明若愿意松口妥协，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当然可以，我会尽快帮你联系校方，让他们在一天之内将小陌的所有遗物送来给你。”

结束了与刘长鑫的通话之后，杜明若立即吩咐小秘书：“通知新兵营营长，立即来办公室见我。”

约摸过了十几分钟，新兵营营长——二十多岁的唐华上尉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脸上掩饰不住忐忑之色。

“团长，您找我？”他一边询问，一边往杜明若的电脑方向瞄去，心中琢磨着，难道刚才发送给上校的那份名单出了问题？

“别紧张，”杜明若笑了笑，“我只是想跟你谈一谈今年的新兵招募情况。别站着，坐吧。”他说着，指了指办公桌前的一张椅子。

唐华有点受宠若惊，心想以前每次把新兵营名册报给团长过目，都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怎么这一次团长突然对新兵营这么关心了？

只见杜明若斟酌了片刻，问道：“这一期新兵营里面，Alpha和Beta的人数比例是多少？”

“每次新兵招募，符合征兵要求的Beta就那么几个，这一次也不例外。”

“那就以今年为例，详细说说那几个Beta新兵吧。”杜明若往椅背上一靠，一脸饶有兴致的模样。

唐华心里有些打鼓，看来团长了解的重点是Beta……难道是因为这一次的Beta比例不合要求，所以团长不高兴了？

虽然如此不安着，但唐华表面上还是保持着JD人特有的沉着冷静：“这一次入选的Beta一共有五名，分别是岳然、郑延年、杨文礼、柯炀、莫诵。其中岳然的身体素质最出色，所以我安排他去了单兵突击连；莫诵掌握的专业知识最全面，我安排他去了后勤技术连；其余三个团体配合意识不错，所以我安排他们去了火力支援连。”他顿了顿，问道：“团长，有什么问题吗？”

“唔，”杜明若摆了摆手，“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他指了指名单中的莫诵和岳然，“既然你说这两人一个是单兵种子一个是技术人才，那就把他们两人详细的考核资料传一份给我看看吧。”

他说着，见唐华一脸的不解，于是又一本正经地补了一句：“前阵子上头不是颁下条令，说要扩大新兵招募力度、必要时可加大Beta人数比例么？所以我要对今年的Beta新兵训练情况进行监测，好及时调整明年对Beta新兵招募比例的倾斜力度。”

唐华恍然大悟，望着杜明若的目光显出由衷的敬佩，团长果然是团长，就是比一般人高瞻远瞩啊！

第七章

苏跃然跟着宋陌往新兵集训宿舍的方向走去，脸上的表情却显得郁郁寡欢。

“陌陌，怎么会这样？”他不知第几次唉声叹气了，“为什么我们不分在一个新兵连？说好的手拉手一起上战场的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手拉手一起上战场了？”宋陌淡淡睨了他一眼，“冲锋陷阵那种流血流汗的体力活根本不适合我，目前的安排我很满意。”

“可是，后勤技术兵是配不到机甲的呀。”

“想要机甲的人不是你么？你能拿到不就可以了。”

两人正说这话，见迎面走来两个老兵，宋陌先一步做了个敬礼的手势，苏跃然忙也跟着做。两名老兵见他们俩不过是身形瘦弱的Beta，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晃而过，随便回了个礼便走了过去。

苏跃然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待那两个老兵走远之后，才压低声音问：“陌陌，你确定，我们俩改名换姓之后，不会被人认出来？”

“警方并没有公开我们的照片，”宋陌说，“所以我只要侵入联盟公国的人事中心信息系统，稍微动一下手脚，就能凭空捏造出两个Beta公民--这也是联盟公国实行Alpha、Beta、Omega三种性别独立登记管理的一大弊端，而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事。”

苏跃然吞了下口水，听宋陌说起来似乎很轻松，但事实上整个联盟公国能有几个人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官方人事中心信息系统的？

当苏跃然暗暗咋舌的时候，宋陌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故意没有修饰自己的外形，也没有在照片上做手脚，便是隐秘地希望那个人能通过照片认出他来。

但如今他又不得不怀疑，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始终对他不闻不问，是否早已把他忘记了？看到他长大后的照片，还能认出他来吗？

办公室内，杜明若的面前放着两台电脑，一台屏幕上播放着莫诵入训以来的各种影像记录，另一台则播放着宋陌近几年在Omega高等学府出席的各种公共场合剪影。

在经过一番仔细对比之后，杜明若呼出一口气来，往椅背上靠了靠。他基本可以断定，这个新入营名叫莫诵的小Beta，就是之前曾被判定已经坠机身亡了的宋陌。

“为什么会这样？”杜明若沉思着喃喃自语，“难道说……他并没有按时注射抑制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