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祁佑红着眼睛抬眸看向沈乐心,突然伸出手去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几乎是在哀求他:“你去见见母后吧,她会跟你说的,你去见见她吧……”
徐太后昨晚跟他说的话还有一些保留,凌祁佑知道,那是她准备亲口说给沈乐心听的,也唯有这样,才能解开沈乐心对他和徐太后的心结,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失去这个哥哥,绝对不想。
38.
殿门推开的声响响起,凌祁佑转过头,沈乐心已经从太后寝殿里出了来,眼眶依旧是红的,站在门边微垂着眼抿着唇,眼里的情绪看不甚清楚。
凌祁佑走上前去,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沉默了片刻,沈乐心先朝着他伸出了手,摊开的手心里是两块合在一起恰巧能成为一块完整玉璧的玉石,凌祁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知道这个东西的,当中一块是他母后从不离身的饰物,小时候他不小心碰了一下都让从来没有对他红过脸的母后罚了他。
“这是……”
沈乐心低声呢喃:“一块是我爹的,一块是你母后的,我爹死之前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就是这块玉……我到现在才知道,这是你母后送给他的,当年他们的……定情之物……”
震惊之下,凌祁佑几乎是满眼不可置信,沈乐心扯起嘴角苦笑,若非这两块玉,他也不会相信,倾心相爱的两个人却要被迫委身于同一个男人,还都为他生下了孩子,当真是荒谬至极。
“我爹和你母后是一见钟情,却发乎情止乎礼,当年我爹是他国来的质子傀儡,昏君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他看上了我爹,我爹反抗过,但是在京城这个地方,没有人帮得了他……后来昏君为了增加政治筹码又娶了你母后,你母后一个女人根本没得选……”
凌祁佑红了眼,他的母后,这么多年一直都过得很不开心,他原以为只是因为那个昏君对她不好,他从来不知道,却原来是这样的原因。
沈乐心伸手抹去眼角滑下的眼泪,岔开了话题:“太后她已经累了歇下了,她身子似乎不是很好?”
凌祁佑点了点头:“都是那毒药闹得,加上她又一直郁郁寡欢……”
那个萧贵妃,到现在凌祁佑才终于知道为何那么得昏君宠爱,就因为那长相和当年的南蛮质子有七分像而已,但她狠毒的性子,却是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太医给她开的药方子拿给我看看吧。”沈乐心道。
凌祁佑听他这么说有些意外,却也没有没有多问,就吩咐人去把太医给徐太后开的方子取了来,再叫了太医来给沈乐心把之前割得血肉模糊的手掌心上药包扎了。
沈乐心接过药方去仔细看了半晌,提笔勾了几处出来,又在旁边另写了几味药,递给凌祁佑:“这几味药换成这些,再删去这几味,另添上这两味,连着服两个月,她的身子能好转许多。”
见凌祁佑面露疑惑之色,沈乐心的嘴角终于是浮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我养父的爷爷当年是南国的神医,我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
凌祁佑恍然,南国神医的名号他是听说过的,南国那些被人视为邪物的秘药都是此人研制出来的,也包括他吞下的那种改变身体体质令他生下小馒头的药……
看凌祁佑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自在,沈乐心再次笑了,显然也猜到了他都想了什么,伸手过去轻拍了拍他的手,凌祁佑略有些尴尬地低咳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他:“你……真的不恨母后了……?”
沈乐心微一怔,眼里的笑意退去,低下了头,沉默片刻,道:“当年我和爹爹逃到江东,被你外公带人追上,我爹把我藏在水潭里,他自己被人乱箭射死,你外公以为我躲在收留我们过夜的农户家里,又让人放了把火,把屋子都烧了,那户农家正好有个跟我一般大的小孩,烧得焦黑的尸体被抬出来,你外公以为我被烧死了才带人离开,我从水潭里爬出来,把爹爹身上的箭一箭一箭拔掉,拔了整整一夜,最后在他的手心里,发现了那块他一直紧握着的玉,我不知道玉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想那对爹爹一定很重要就是了……你母后……她是对爹爹来说很重要的人,我没法再恨她……”
“……为何你之前会以为是母后她害的你们?”
沈乐心苦笑:“你那个时候太小了,完全不知道外头的事情,我出生之后一直跟爹爹住在质子府,一直到五岁大时昏君他当了皇太子,你们全家搬进东宫,我也被带了进去,被他安排住在偏院里,没到一年老皇帝驾崩他登基,你母后成了皇后,我和你依旧留在东宫里,我爹爹也被他接进了宫,你外公一直撺掇着昏君立你做太子,但昏君拟的诏书上头写的却是我的名字,还说要将我的身份公诸天下,借此与南国结百年之好,想来也是可笑,我爹爹当然是不同意的,他是男子,在这里男子生子本就被视为妖孽,何况他也是被逼的他其实一直都很痛恨那个昏君也一直都想着带我回南国去,现在想来,他应该也顾虑着你母后吧,毕竟你母后是皇后你是中宫嫡子,我要是抢了你的身份你们母子日后日子肯定不好过,再加上你外公的极力反对,事情就耽搁了下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断有各种关于我爹爹的谣言传出,说他是妖孽,他来大晟朝做质子是不安好心,更甚者说他与人私通我是他在外勾搭别人生下的野种,听得多了那昏君也就信了,又有你外公的步步紧逼,最后竟要处死我们……那些谣言,那个时候我身边的奶娘和太监他们总是私下里议论说是皇后故意放出来的,我那个时候也很小,也就信以为真了,毕竟,除了皇后,应该也没有第二个人这么恨不得昏君处死我爹和我了……”
凌祁佑怔怔听着,半晌,才呐呐道:“是外公……”
沈乐心点头,说起那已经死了的徐国公,眼里依旧有痛恨之色:“太后告诉我,那些谣言都是你外公叫人在外散播的,她想阻止却无能为力,最后眼睁睁地看着我和爹爹下了死牢,也是用尽所有法子,还得瞒着你外公,才找着机会把我们放了出来,让我们逃出了京,我们逃走之后,昏君就对外宣称南国的质子病死了,你母后一直以为我们已经回了南国去,却不知道我爹爹被你外公给杀了,逃回南国去的人只有我一个,也许是爹爹在天之灵保佑,我在南疆碰到了南国的护国将军也就是我日后的养父,他是我爹爹的表兄,我身上有爹爹的信物,他认出了我把我带回南国去收养了我……那个时候南国和大晟朝兵力悬殊,我爹爹是南国的大皇子,却死在了大晟朝,即使知道我爹爹是被大晟朝的昏君女干臣害死的,也无力报仇,我们准备了八年,一直到我十五岁,才终于有机会向大晟朝讨伐,我亲自领兵出征,结果还是输了……”
凌祁佑听着他说的,一时竟是完全接不上话来,他一直以为,七年前的那场战争,是南蛮人挑衅在先,却完全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而这些,便很显然,都是被他父皇那个昏君给故意抹去了。
沈乐心轻叹了一气,有人来禀报,说是太后醒过来了,想见他们,凌祁佑拿了那药方子吩咐人送给太医去看,命之配药煎药送来,便又带着沈乐心一块进了寝殿里头去。
太后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就醒了,凌祁佑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安抚她:“母后您别动,您身子不好,还是多歇一会儿吧。”
徐太后摇了摇头,转眼看向了一旁也走上了前来的沈乐心,伸手去拉他的手:“祁礿,我……”
沈乐心瞥凌祁佑一眼,打断她的话,轻声提醒她:“太后,您还是叫我乐心吧。”
徐太后点了点头,便改了口:“乐心,你不要恨祁佑,他这么多年一直都很想再见到你,对不起你爹和你的人是我,跟祁佑没关系……”
沈乐心回握紧她的手,也轻声安慰起了她:“跟太后也没有关系,太后不要担心,我们没事的,您要赶紧好起来,祁佑他现在最担心的人是您……”
“好,好……”徐太后的双眼又红了,看着他们两个,又是哭又是笑,却是这十几年来,头一次,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给徐太后喂过药再次安抚她睡下之后,沈乐心跟着凌祁佑一块离开,出了永寿殿的门,凌祁佑突然问起他:“你的名字……是叫祁礿?”
沈乐心苦笑:“我有三个名字呢,七岁之前叫凌祁礿,回了南国之后跟养父姓,他是被赐了南国国姓的大将军,其实也就是跟我爹爹姓了,叫宇文珞,再后来,是沈乐心,不过凌祁礿在十五年前就死了,宇文珞也死在了七年前的战场之上,现在我是沈乐心,也只是沈乐心。”
难怪他会说他是死了两次的人,凌祁佑低垂下了眼,沉默了下去,沈乐心故意这么强调自己现在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听不出来,被人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不单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而且对自己……终究不会是一件好事。
良久,他才再次哑声开了口,问凌祁礿:“你还认我这个弟弟吗?”
“……我们是亲兄弟,陛下心里知道就行了。”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乐心想了想,道:“之前的事情,我该跟你道歉的,关于太子……”
“没事,他没什么事,而且你也没有真的伤害他。”凌祁佑赶紧打断他的话。
“不过毕竟有那么多人看到,”沈乐心道:“凌璟之前答应过陛下的事情,依旧算数,等到从岭北回来,他会主动请旨削藩,陛下宽仁,愿意放我们离开这里,我和凌璟都会对陛下感激不尽。”
凌祁佑微微皱眉:“你要跟他走?皇叔他当真愿意放弃藩位?”
“他其实真的没有野心的,只不过树大招风依附着他的人难免有些蠢蠢欲动,放弃藩位于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否者日后,被人利用诟病,指不定还会惹上更大的祸事。”
凌祁佑抿了抿唇,没有再多说,只道:“等皇叔从岭北回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