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走到桌子边,注意到饭盒下面压着一个纸条:
饭盒里的菜是给你打得,站了一下午就被乱跑了。我很快回来。——司
分层的保温饭盒,菜和米饭分的很明确,菜式也有肉有菜的,大概是他们老师的伙食吧。
卓文坐到桌子边,拿出自己的筷子开始吃饭。一会儿到了八点还有训练,他想要赶快躺会儿补充体力。
七七八八的吃得差不多时,宿舍门被推开,司君手里拿着一个幽蓝色细颈玻璃瓶走了进来。
“老师好。”卓文咽下嘴里的米饭,清晰地问好。
“行了,哪儿有那么多事?”司君看起来情绪不太好,关上门后走到床边,把那个玻璃瓶放到桌上,余光瞟到饭盒里的东西基本已经被吃完了,便问道,“吃完了?”
“嗯。”卓文站起来,收拾着饭盒,准备拿去刷。
“放这儿吧。我去刷。”司君从他手里拿过饭盒放回桌上,冲他摆了摆手,让他回自己床上坐着去。
“老师,我自己刷就行。”卓文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他给自己打的饭,如果再让他刷碗就实在是过意不去。
“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你回去写你的军训日记去。刷个饭盒又不会累死我。你站一下午腿不酸吗?”司君见他坚持的站在桌边,不敢去拿饭盒,但是又不想回去坐好,便直接拿过饭盒说道,“你的原则我尊重,但是我希望你偶尔也尊重一下我。”说完便拿着饭盒离开了。
卓文站在原地,怔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老师用这种模式相处,像是朋友,又像是亲人。
他说:我尊重你的原则,但也请你尊重我。
以前即使是和父母在一起时,他们也是说:文文,你太固执了,该改改这种脾气了。
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个人会对他说:我尊重你。而相对应的,请给我同样的尊重。他们是平等的。即使他是老师,他们仍是平等的。
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他:我希望走近你的心里。就像第一天见面时他问:你和我熟起来需要多久?
他用一种无声无息的行动表示着自己的诚意,希望他可以接纳。
门再次被打开,司君看他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是没有听懂自己的话吗?
卓文转过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老师,您是认真的吗?”
“嗯?”司君有些不懂他为什么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卓文却像想通了一样,突然笑了起来,淡淡的浅浅的,但是却格外的温和明亮,眼睛中闪烁着坚定,给人以心安的感觉,“谢谢您,老师,你是我的朋友。”
司君恍然,卓文已经开始向他卸下心防了。
他回他以微笑,同样的那么温和明亮,语气中是浅浅欢愉,“荣幸之至。”
卓文像是放下了一件心事,对他一笑,回到桌边拿出笔记本开始写第一天的军训日记。
07.感情升温
解散哨吹过之后,卓文拖着沉重的双腿跟萧秦在楼口道别。走进宿舍,屋里的灯亮着,司君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靠在床头,毛巾被盖住腹部以下,头发还有些湿,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书。
卓文有些好奇的瞟了一眼封面——歪七扭八的字体凑成的书名,看不懂。反正不是中文,不是英文,他的老师这么厉害……?
“咳咳……”卓文适时的咳嗽了一声,提醒司君自己回来了,司君从书里抬头跟他打了声招呼,又继续看书去了。
“我给你打了热水,就在水房,你去冲个凉吧。身上都是汗,晚上睡觉也不舒服,十点半就得熄灯了。”卓文坐在床沿上换拖鞋,就听司君头也不抬的说道。
“谢……”谢字刚到嘴边就立刻被卓文咽了下去,笑了笑,说道,“嗯,知道了。”
司君抬头,赞许一笑,“嗯,有进步。”
卓文“嘿嘿”的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拿着东西走到对面水房去洗澡。
门被关上,司君放下书,拿起一直放在桌子上的玻璃瓶。幽蓝色的瓶身在钨丝灯下反射着诱惑的蓝光,十分神秘。这个瓶子是丹薇特意塞给自己的,说是用这个精油按摩很缓解疲惫,对肌肉酸痛什么的效果也不错,只是刚才她没空拿给卓文,于是让自己代为转交。
这件事从原因到结果听起来都没问题,唯一让司君奇怪的是,丹薇把这个交给他的时候,笑得实在是诡异,让他怀疑这东西其实是毒药而不是什么按摩精油。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是小说看多了。
她应该是觉得愧疚,所以才想到这个的吧。
司君转着手中的瓶子,思索着一会儿要怎么说服卓文,这是个很浩大的工程……
十五分钟后,门再次打开,卓文的头发湿湿的,虽然已经擦过了,但是还是有些湿漉,未擦净的水沿着落在后颈的黑发滑到前面的锁骨,弯弯曲曲的蜿蜒水痕在稍显昏暗的钨丝灯下显得有些模糊。
白色睡衣上面的两个扣子都没有扣,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胸膛的肌肤,从头发上落下的水滴顺着脖颈的弧度滑入睡衣,打湿胸膛,上臂的睡衣贴在手臂上,细瘦的手臂线条被简单的勾勒出来。
带着水汽的卓文把水盆放在桌下,拿出毛巾拧干搭在上铺的栏杆上,回头问司君:“老师,您在哪儿打的热水?”
“宿舍楼后面有个热水房,不过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热水的,所以你就好好训练你的,打水的事儿我来就好。”司君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最不爱欠别人人情,这样被自己照顾,一定会心里别扭。
“哦……”果然,卓文听到这个,有些遗憾的低下头,但是很快又笑了起来,“那宿舍的内务我来整理吧。”
司君知道他不做些什么,一定会别扭到底的,便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要起早些。”
“没关系,我平时也起得不晚。”卓文得到同意,高兴地脱了鞋钻到薄被里,笑着对他说道:“老师,晚安。”
“啊?这么早?”像是响应司君的话一样,楼下响起尖锐的哨声,然后就是教官嚣张的声音:熄灯了熄灯了,那个宿舍,赶紧给老子熄灯!
卓文看着司君无奈的表情,又嘿嘿的笑了起来,很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司君掀开被子下床去关了灯,然后借着月光走到窗边,用窗帘把月光也遮挡住。
静谧的黑暗中,仿佛只剩下两个人细微的呼吸声。
“老师,晚安。”卓文轻轻的声音打破这种奇怪的气氛,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准备睡觉。
“哎,等会儿。”司君打开自己早就放到桌上的台灯,反正他是老师,教官也管不到他的头上来,便有些肆无忌惮了。
“嗯?”卓文翻回身来看着他,“怎么了?”
“累吗?”司君开始想办法往他的计划上扯。
“还好。”卓文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关心自己,便不轻不重的用一个中性词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帮你按按吧。”司君一咬牙,开口说出那句憋了快有两个小时的话。
“啊?”卓文不解,“老师你一天也辛苦了,还是不用了吧。”
“我说给你按你就好好躺着,哪儿那么多事?”司君也爆了,他好不容易说出那句话,如果不能实践了,那才是真得会憋到内伤,估计今天一晚上都睡不好了。
卓文借着台灯的蓝光,正好可以看到司君那一脸几乎可以被称为“悲愤郁卒”的表情,实在是忍不住的喷笑出来,然后笑得喘不过气的说道:“好好好,老师您说什么是什么,您杀了我都行。”
“我杀你干嘛?”我疼你还不够呢。司君心里又接了一句,接完就觉得,好像,太顺口了点……
司君把那个幽蓝色的瓶子扔给卓文,没好气的说道:“喏,曲丹薇为了表示她对你的愧疚之情,特意拜托我,让我用这个精油帮你按摩一下。”
“啊?”卓文用手肘撑床半抬起身子,拿着那个看起来和丹薇一样诡异的瓶子,不由得背脊冒凉气,“她还真是大胆,居然敢拜托你帮我按摩。”
“我也答应了。她是一片好意,如果我不答应,她心里肯定会一直愧疚。你就当是为了让她心安好了。”司君坐到他的床边,拿过那瓶精油,“我学过一些按摩手法,给你按按,你明天也更有精神体力去军训。”
“嗯。那就麻烦你了!”卓文笑了笑,起身把上衣脱了,然后乖乖的趴在床上,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
“你等一下,我去洗洗手。”
“嗯。”
司君洗完手回来时就看到卓文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被子扔到了一边,全身都袒露在空气中。司君坐过去,帮他把薄被盖在腰以下,怕他着凉。
借助台灯微微泛蓝的光亮,卓文背脊的肌肤是泛着柔和象牙白的细腻,如同上好的玉瓷,不会过于细嫩,却也没有一点粗糙,有着健康的肌肉起伏,但是却完全没有虬结感。
司君只是愣了下,便回过神来。打开瓶塞,一股淡淡的幽香从中冒出,闻不出具体是什么香味,却让人觉得放松。
“其实丹薇不用这么愧疚,”小臂交叠在枕头上,卓文枕着自己的小臂侧头对司君说道,“我觉得她做的对,她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你为什么又要说教官人好?”司君向卓文的后腰倒了一点精油,用掌心涂抹均匀,然后双手覆上,他的腰瘦窄,双手便可包覆。
“嗯……因为教官也没有说错。”卓文沉吟了一下便说出了自己的原因,“这个世界确实不公平,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这种不公平,就像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他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未来。而曲丹薇就是在做这种的努力,我们的体质天生是不易出汗的,所以教官的要求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公平的。但是她要尝试,她希望通过解释这个原因而改变自己可能要一直站下去的‘命运’,所以他们都没错。”
“只是他们的地位不同,所以教官有权力要求我们必须做到他的要求。而我们最后也做到了,只是付出的要比一般人多一些而已。”说到这里,卓文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再说话。
司君知道,他在想他的父母。他没有去干扰他的思绪,手指轻柔却有力的从他的后腰向上按去,到肩下,然后继续回旋的向下。
柔和的抚摸像是一种安慰,揉捏着他疲惫酸涩的肌肉,淡淡的香气在小小的封闭空间中蔓延,微蓝的光芒把卓文合敛的长睫照出一片浅浅的光影,更显安和。
“舒服吗?”司君捕捉到他睫毛的轻颤,想到他可能又在自责,便出声询问,想要藉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嗯。”长睫颤了颤,缓缓张开,眼神中是迷茫的悲伤,让人心疼。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犹豫了一下,司君还是问了出来。
卓文歪头看着他,淡淡的迷茫逐渐消散,“大概四年前的暑假,我和父母去西藏旅游,爬雪山的时候,发生了雪崩。”
感觉到手下的身体慢慢地变得僵硬,像是绷着一股力量,他是在控制着自己,不想在他面前丢人。
“那不怪你的。”司君小声安慰他。
卓文淡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我吵着要去爬雪山,如果不是我跑来跑去,大喊大叫的,或许不会发生雪崩,我的父母也不会死。”
“跟我说说你的父母好吗?”司君想到了记忆里的那个人,不由得问了句。
“我的父母……”卓文歪着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眼眸里是温暖的笑容,“他们都是高中老师,在同一个学校,后来很谈得来就结婚了。他们没有那么如胶似漆,可以说是夫妻和睦,给了我一个很温暖的家。他们经常教导我,人要有自己的原则,但不是固执。要明白自己要什么,但不能太过执着。遇事平静,待人接物要平和,莫要小人之心。一切要有度。”说到这里,卓文似是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微微自嘲的笑了笑,“还有很多,只可惜我却总是把握不好他们说的‘度’,所以有时候明明只是想坚持自己的原则,最后却变成了固执。我想有个人可以提醒我,告诉我,这样不对,应该是怎样做。以前还觉得他们烦,现在却又怀念,果然还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他们虽然只是普通的中学教师,但是在我心里他们却是最美好的人。雪崩来的时候,我几乎是傻在了那里,而他们却是本能反应的保护住了我。”
“卓文。”
“嗯?”
“你还记得小学的事吗?”司君试探地问。
卓文不解,思索了下说道:“不是很清楚了。失去父母后,我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月,眼睛因为严重充血一片模糊看不清东西,于是错过了升学的时机,休了一年的学,直到生活重新安定下来才开始新的生活。但是以前的事却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他们说我是选择性的遗忘了一些重要的东西,这是一种自我保护行为。不过,这对我的生活影响也不大,因为我忘记的主要就是和父母在一起时的事。所以也没有很在意。”
原来是这样。司君想了想,又问道:“你还记得你小学时,你父母曾给你请过一个家教吗?”
“家教?”卓文皱了皱眉,他的记忆都没问题,只是都很模糊,大致的事情都记得,只是细节忘了很多。
“你父母的一个学生。”司君再次提醒。
卓文看着他,问道:“老师,是你吗?”
虽然想不起来,但是既然他问,很大可能就是这样了。
司君微微摇了下头,不确定的说道:“你的父母也是咱们学校的老师吧。”
卓文点了点头。
“儒儒?”司君想了半天,终于试探的叫了一声。那个干净清秀的小男孩在记忆中似乎在向他微笑,就像今天卓文对自己笑的时候那样浅浅的却又明亮。
“……”卓文默了一下,表情变得极为窘迫……最后有些艰难的叫了声,“哥……?”
司君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很欢快的点了点头,“果然是儒儒啊。”
“……老师,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的小名了……”卓文满头黑线的别扭了……
“嗯,不叫不叫。”司君“哈哈”的笑得特别阴险。
“我就知道……”卓文抓狂的挠着自己的枕头,有点崩溃,“老师,老师,我抗议——以前你小,你欺负我小,现在你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他的声音慢慢又弱了下来,“能不能别这么恶趣味了……”
“没办法,本性问题。”司君给了他一个无辜的表情,然后很不给面子的又笑了起来。
卓文也懒得跟他争了,认命的趴在枕头上,“按摩!”
“遵命!”司君高兴地笑着,结果太得意忘形没有控制住手的力道,不小心用的力气大了些。
“唔……”闷闷地声响从臂弯中传出,司君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败,只好小声说了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