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过年,是在医院里,睡了三天的周五终于不胜其烦的在年三十那天早上醒过来了。
要说不胜其烦,除了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的程扬,还有二十四小时视线没从他脸上移开的邵团长,刚睁开眼就看见床边围了一圈人,周五这辈子认识的,关系不错的人,几乎全都快到齐了。
“小周醒了!周立小芸,快,你们快去叫医生来!”眼睛还没睁全呢,邵夫人就开始激动了,挤开离得最近的程扬和邵周文,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拿过毛巾给周五擦脸,“小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能说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么?周五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很小,蚊子似的没力气,还戴了一个氧气罩,邵夫人离得再近也听不见,于是耳朵贴了上去,“你要什么?”
“儿纸,我儿纸呢?”这下是终于听见他说什么了。邵夫人一脸疑惑地转头看向程扬和邵周文,“小周问他儿子呢?他有儿子?怎么一直没见过?”
邵周文嘴角抽了抽,第一个问的居然不是他!曾经那儿子重要还是他重要的不满心理又蹦出来了,不过看在他刚醒的份上,不跟他计较。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说的儿子是二哈,就是那条哈士奇。”
邵夫人恍悟地点点头,凑上去又听小周说了一句,继续转述,“那二哈呢?怎么没看见?”
“这是医院,宠物不能入内。”邵周文是看着周五回答的。
周五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在床边的人上转了几圈,最后停在邵周文身上,对方刚往前走了一步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那眼珠又转到邵厅长那边去了,插着针管的手往上抬了抬。邵夫人赶紧起身把站在窗户边的邵厅长拽过来,“小周有话和你说,快来!别板着脸了!”
邵厅长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毕竟人是被自己打成这样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周五,尽量让自己表情柔和一些,说:“小周,你想说什么?”这审讯般的语气得来邵夫人狠狠一瞪。
周五瞧见扯着嘴笑了笑,幅度不大也能让人看出他高兴。这会儿脑袋都清醒了,说话也有了声儿,开口就叫了一声爸,让邵厅长的脸更挂不住了。“我没事儿,这都我自找的,只要爸没生气了就好。”
这话说得,让邵厅长心里一梗,连忙把他举起来的手给放回去,嘴里说着:“别乱动,这天气冷,别着凉了。”屋里还开着暖气呢。虽然没明着回答他的话,意思也是一样了。
周五听了笑得更开心,说这一顿打挨得真值!邵厅长连忙说还提这干什么!大过年的就都翻过去了,好好养病,等出院了再正式上门重新提亲!
提亲……首先笑出来的是邵夫人,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邵厅长的肩膀,“你瞧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提亲?这俩都是咱们儿子,你是提两次亲还是备两份嫁妆呢?”打着趣,这病房里原来的气氛也融洽了不少。
然后周五和所有人都说上了话,连老所长和顾队长都不例外被他点了名,但惟独就是邵周文在外,除了之前看他那一眼,是再也没看过。
邵团长心里那是难受得恨不得掐死这小子,正要主动找他说话,那边医生就来了,只能暂时放下,等给他检查完了再计较。
病房里人太多,医生刚来,就把除了邵夫人和丰芸以外的人都给赶去走廊等着。几个大老爷们只能守在玻璃窗外朝里面张望。
这检查也费时间,等重新给周五盖上被子都过了半个多小时,“这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取下口罩,说:“病人身体状况良好,没有发现其他问题,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因为病人断的是胸腔肋骨,如果不慎可能造成再次断裂,对肺叶的危险很大,多注意一下。”
邵夫人听得心疼,胸腔肋骨,以后要是打个喷嚏或者是咳一声都可能遭罪。
“还有……”医生又说了,“他脑袋受到二次撞击,没有出现失忆失明的症状,不过可能会出现别的问题,比如记忆力衰退,对外界反应迟钝,偶尔情绪失常等一些情况。”
047
这就是命啊!还不到一年呢!周小五跑医院的次数已经有一个巴掌的数了!一次比一次严重,这让周小五森森地嚼着其实是不是他和邵周文两个人犯冲来着。
刚醒那会儿他直接把邵周文给跳过了,但这并不说明他对人家有意见。
那不是人太多了么?想说的话太多,不好意思当别人面说出来,更重要的是……
邵厅长让医院给他安排了一个单人病房,刚转进去,就把所有人都支开,只留下邵周文。
周五躺在病床上动也不能动,只能拿眼神盯着邵周文不放,这会儿没了其他人,也不像监护室有玻璃会被从外面看见,眨了眨眼睛,就看见他眼眶水润润的,睫毛都湿了。
邵周文瞧着心头软了,也不跟他计较之前把他无视的事儿,说:“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周五摇摇头,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那眼角唰唰滑了几滴水下来。
“怎么哭了?”邵周文一下慌了,手忙脚乱地伸手给他擦眼泪。
周五用插满针管的手轻轻抓住他的手指,要不是稍微呼吸重点儿胸口就疼,他都得嘤嘤嘤地嚎啕大哭了。
这小子不说话,只跟这儿默默流泪,受了好大委屈一样。也确实是受了委屈,邵周文低下头在他眼角上亲了几下,安慰小孩子似的说:“别哭了,你这儿刚醒,对身体不好。”
“周文……”周五这才出了声叫了他的名字,一说话那氧气罩里就浮起一层白雾。等邵周文准备好认真地听他说,就又没了下文。
邵周文也没强迫他说什么,轻轻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也没松开,取下军帽趴在枕头上,和周五的脑袋挨在一起,手捧着他的脑袋,大拇指一下一下摩擦着他消瘦下去的脸颊。
周五偏过头,碍事的氧气罩把两人隔开了一点儿距离。之前还有那么多话想说,这会儿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又怕人跑了似的,还湿润的眼睛盯着邵周文就不打算移开了。
邵团长心里那点儿气恼是没了个干净,看着周小五现在这样子,以后就算这小子拿着扫赶他走都不从他身边儿挪步了,他妈的再也不想尝那种滋味。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周小五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样子特别傻,然后就合上眼睡着了。
邵周文看着两人还握在一起的手,说是握,其实是周五一直抓着他的手指不放开,这会儿刚睡着了,还轻轻皱着眉头。
“宝,安心睡,我一直陪着你。”邵周文嘴唇触碰着他耳边低语,声音有些哽咽。在部队生活了十几年,训哭过不少新兵蛋子的邵团长喉咙深处发出呜咽,捧着周五的脑袋,让他得脸颊贴着自己的鼻尖,嘴唇,终于像个普通人一样难过得哭了起来。
程扬刚把门打开一条缝,就看见背对着他的邵团长极轻地颤抖着双肩,识相的没有去打扰他,轻轻关上门转身看了旁边的顾浩一眼,仰头靠在墙上,拉下警帽遮住半张脸。
顾浩没看见里面的情况,紧张地问他怎么了?程扬闷闷地说:“周小五挨了一顿打,以后和邵团长是没顾虑了。我本来想着我爸妈走得那么早,也省了让他们知道这事儿之后受气。前边儿咱们发生过的事儿就不再提,趁着现在这机会,我就问你一件事儿。”
“邵周文和周五给我做了一个反面教材,我绝对不会让你跟我家再遭一次这个罪!”顾浩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掀开遮了脸的帽子,双手抓着他肩头,神色特别认真地说:“今天正好过年,我这就带你回家,把你介绍给爸妈,咱们不学他俩,咱们一起承担!”
程扬看着他没有说话,勾起嘴笑了笑。“我说过信你一回,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邵团长家和顾浩不一样,好歹他上头有个大哥,邵厅长也有了两个孙子不少邵团长再给他弄一个。而顾队长家就他一个独生子,还是高干子弟,恐怕就算他程扬学周五去给人顾老爷子打一顿,都不会有周五的这个结果。像是特别豁达一样,说:“现在也挺好的,不用赶这股风学人家去出柜,周五他就是个奇葩,虽然现在比较惨吧运气也不错,这些咱们都是学不来的。”
顾浩以为他嘴里说着信,其实心里压根不信会带他回家,以爱人的名义介绍给他爸妈。心里有点儿急,抓在程扬肩头的手一紧,趁着程扬疼得嘶了一声张嘴要骂人,也不注意场合,还跟走廊上呢就特别着急地吻了上去。
程扬没他那么不要脸皮,但用手去推人反而给他压了过去,手握着人的肩怎么也推不开,用脚踹呢人往前走了一步,膝盖顶开程扬的大腿卡在里面,全身的重量都给压在了他身上,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吻得很是投入。
早说了,周五的感情一帆风顺,那狗血全让作为兄弟的程扬一个人受了。
“顾浩!你在干什么!”一声不可置信的怒斥把程扬吓了一跳。顾浩皱皱眉放开了程扬,一转头也愣了,“爸?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还能知道你,你居然!”顾老爷子来这儿纯属偶然。这不今天过年嘛!顾老爷子跟老战友聚了聚,这儿正回家路上呢就看见自己儿子和一个小伙子进了这家医院,顾老爷子好奇心特别重,下了车跟儿子后边儿,想瞧瞧这个平时张嘴不离工作的顾队长有什么私下的秘密,结果还真他妈有秘密,可这秘密一时半会儿让他接受不能。
程扬刚还跟人讨论见家长这回事儿,听见顾浩叫了一声爸立马白了一张脸。顾浩见状赶紧把人护在身后,对顾老爷子说:“爸,这事儿回家我再跟您解释。”
顾老爷子震惊着呢,也没听他的话,指着他身后的程扬说:“这个小子是谁?我没看错的话,刚才你和他,在在这地方……”简直是说不出口。
“您没看错,刚才我是和他在接吻。”顾队长那是毫无一点羞耻心以及被家长抓包的尴尬和慌张,特别冷静地拉着程扬走到顾老爷子面前,笑着说:“爸,咱们家和邵家关系不错,您既然来了,那就顺便看看邵厅长他家二儿媳吧。”
顾老爷子瞪着他,摆着要教训的架势可人压根没在意,拿眼神狠狠刮了程扬两眼,说:“邵厅长家老二不是在部队么?什么时候有了媳妇儿?这么大事儿他没理由不告诉我啊!”
“刚成,邵厅长还没来得及告诉您。”说得简直理直气壮。
顾老爷子听见邵厅长又有儿媳了,心里头又堵了一口气儿,“别人家媳妇儿有什么好看的?你现在马上跟老子回家!”然后转身一边走一边说,“小时候你小子就不让人省心,这儿都多大岁数了,居然还给老子闹这出!”
顾浩拉着程扬的手跟顾老爷子后边儿走着,同时低声安慰他,“放心,我爸虽然部队出身,但从来不像邵厅长那样随便打人。这儿就带你回去见家长,我跟前边儿给你挡着。”
被男朋友强吻给他爸撞见,要是个女孩儿还好说,但他们都是男人,程扬现在是恨不得回家躲起来。简直纳闷了就,他跟周五是兄弟没错,也不至于什么事儿都挨个轮着来吧?连见家长都排着队见。这感情好的,真遭人恨啊!别明天又轮到他进医院给周五作伴了操!
下了楼刚好遇见来送饭的丰芸,她自然是认识顾老爷子的,立马给人打了声招呼。
顾老爷子没好气地点点头算是应了,瞧见她手里拿着饭盒,好奇心又起来了,“这大过年的怎么往医院跑?”
“我家小弟受了伤住院呢!周文在守着,我这儿给他送饭。”丰芸如实回答。
“邵家不就两儿子?怎么又多了一个?”顾老爷子很疑惑啊!难不成是邵厅长在外面的私生子?可这也不应该吧?
丰芸闻言尴尬地笑了两声,看了看他身后的顾浩和程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队长立马就抢了话头,解释说:“爸,就是我刚给您说的,周文他媳妇儿。”
顾老爷子一愣,看了看顾浩,又看了看一脸尴尬的丰芸,有点儿迷糊了,“又是小儿子又是媳妇儿的,这邵家还是两个人住院了?”
丰芸弱弱地竖起一根手指,“没,就一个人。”
顾老爷子:……“你们这儿是一起忽悠我人老了,脑子转不过弯儿了是吧?谁家儿子的媳妇儿是男人的?”
“那什么,饭菜快凉了我先送上去,顾伯再见!”丰芸说完赶紧进了电梯里关上门。
顾老爷子视线投向自己儿子,顾浩不示弱地回瞧了过去,手紧握着程扬不放,跟他爸杠上了似的,说:“不管您信不信,反正事实就是这个样儿,您要是没见过那咱们家也娶个男媳妇儿回来,就他了。”
程扬头上飘了一个井字,抬脚狠狠踩在顾浩脚背上,甩开他的手礼貌地对顾老爷子点头说伯父再见,然后扣上警帽快步走出医院。
顾浩疼得咧嘴,委屈地说:“爸,您看您,那么凶干嘛?都把我媳妇儿吓跑了。”
“我!”顾老爷子一口气闷在胸口。对上这么个不要脸的儿子,有再大的火也是发不出来。“回家!让你妈收拾你!走!”
“媳妇儿都跑了,我得赶紧追回来!爸您先回去,过会儿追着了我带他一起回家。”顾浩嬉皮笑脸地说着,整个儿就一无赖。
顾老爷子特想国骂,气得吹胡子瞪眼,跟这儿发作是丢自己的面儿,忍着那股气指着顾浩咬牙说:“你小子回家皮给老子绷紧点儿!老子收拾不了你,还有你妈!”
顾队长之前对这件事儿还有顾虑,顾老爷子介绍对象没拒绝差点儿跟程扬散伙,给人重新追回来就彻底做好这个准备了,现在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可不是周五那脑子。
他家那两位,比起邵厅长来说要容易对付多了。至少不用担心程扬被揍进医院。
这儿再说回邵家,二哈那让人又爱又恨的小子也可怜得让人心疼啊!
自从三天前他爹被送进了医院,这小子成精了似的知道自己爹出事儿了,守着他吐出来的血和眼镜框那是一步都不挪开,看见邵周文就呲牙咧嘴进行无声的控诉。就算地板上的血擦干净了,眼镜碎片也打扫了,还是叼着眼镜框在地上嗅了嗅,又趴那儿装死。
邵夫人看得简直心疼,连自家博美也不管了,成天就只哄着二哈。
也不是让它挪个地方趴着,而是那小子没见着周五就不吃东西,连水都不喝一口。
跟周五聊天的时候也有说到犬的话题,邵夫人知道二哈这小子就是个吃货,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少了吃,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不说,就算肚皮都撑鼓起来了还能往嘴里塞。
可它现在都三天不吃不喝了,原本肥硕的身体硬是瘦了一圈下来,没精打采的连尾巴都没力气摆了,邵夫人掰开它的嘴把吃的塞进去,这小子转头就能给吐出来,最后只能给它灌些粥,好歹多少能有点儿进到肚子里。
一家人除了邵厅长好几口人轮流来哄,它就趴那儿摆出一副见不着爹就绝食的样子。
邵夫人没辙了,打算把它偷渡进医院和周五见上一面,就被刚从医院回来的丰芸给制止了,“妈,千万别,小周伤了肺,要是二哈身上那些细点儿的毛被他吸进去会感染的。”
这才让她打消了主意。邵夫人又想了想,对她说:“去楼上把周立叫来,他不是心理医生嘛?让他给二哈开导开导。”
丰芸:……“周立是给人做心理医生,这二哈是条犬,能行么?”
二哈抬眼左右看着这两婆媳,伸出舌头舔舔鼻子,毛毛虫似的蠕动了一下身体,往邵夫人腿边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