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都呆住，没人想到一个得了会变成傻子的绝症、刚刚被唤醒看起来路都走不稳、坐在一边儿嚼了五六片面包也没想着要口水的迟钝家伙，居然描述的得出那么抽象的感受。

亚历山大走到林亦然身边试了试他双眼的对焦又捏了捏他的四肢，“你醒来之后，研究中心的人有没有给你吃什么药或者注射什么针剂？”

林亦然明显对眼前这个上来就给自己检查的小老头儿些不满，不过还是微皱着眉头淡淡答了一句，“注射了。”

亚历山大回头去看陆悦明，“果然。要不是临时注射了能抑制神经反射的强制性针剂，以他记忆丧失的严重程度，早该有失禁和原始反射症状了，也不可能有这么稳定的情绪。”

陆悦明看着林亦然，“对再次冷冻有影响吗？”

亚历山大点点头，“有。再次冷冻的话，很可能会进入长久的脑死状态。”

陆悦明盯着林亦然又看了一会儿，只能说：“好吧。”

“那我也要去！”易然突然蹭地举起一只手，原因全写在脸上，幼稚得让人无可奈何。

陆悦明皱起眉头，想说去AI太危险，易然还是不要跟去的好。旁边的罗宾放下手里的餐盘起身掸掸面包渣，“我也去。”

这一下炸了锅，不等陆悦明做出任何反应，亚历山大、老不死、托马斯、戈迪、雷、360……能说话的几乎都开始嚷嚷：

“我要去！”

“我也要去！”

“都去？那我也去！”

“对！去AI看看，我还没去过呢！”

“就是！看看那个什么梦之城什么样！”“

“对！好就留下不走了！”

……

陆悦明按住太阳穴，“那是遍地人工智能的AI，不是超级市场。”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好并不容易才安抚所有人有了最终决定：陆悦明、易然、林亦然、罗宾、亚历山大、老不死，六个人去AI，其他人由托马斯带回十字街做好准备，一旦陆悦明他们有什么需要，F组和十字街就立刻想办法全力支援。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打从大伙儿开始讨论，360就滚着履带围着他们不停地一边绕着圈圈一边叨叨。不过因为都在各抒己见，一直没人理它。这会儿统一了意见周围安静下来，它混着吱吱嘎嘎履带擦地的声音就格外折磨人了。易然站起来要给它关机，被罗宾拦住。

“嗯……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罗宾起身围着360转了一圈，“我记得尤多尔夫说过：他跟360的主机是同等级别的。”

陆悦明看着罗宾，“所以呢？”

“基地的防护墙可以阻隔与外界的所有信号，这个我想你们已经领教过了。所以现在外面根本没人知道尤多尔夫已经被纳米机器人报废掉。想不被察觉地进入AI会有多难我不敢预测，但是如果有AI的人带我们进去就不一样了。尤多尔夫只是里面坏了，外壳除了眼睛，其它部分都是完好的，不如……”

360终于停住了，大眼睛巴巴地望着罗宾。

罗宾抬手一指360，“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把360的主机装进尤多尔夫的身体里，再把跟AI链接的相关线路接通，我们就相当于有个间谍了。能成功的话，我们不仅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AI，那些工作机器人也可以随意差遣。”

陆悦明转头去看360 ，“这家伙这么呆，被识破怎么办？”

“只要线路接好，性格特征、说话习惯什么的，按照我们所了解的尤多尔夫设定好就行。反正只需要能骗过AI的防御系统，并不是要它去完成什么太高端的工作。”

“可是……”陆悦明盯着360胡茬子脸上永远水汪汪充满渴望的大眼睛，一时找不到其它反驳的理由。

最后大家对罗宾的想法纷纷表示赞同，只有陆悦明一个人忧心忡忡。

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老不死一拍大腿站起来，“哈哈哈哈，这个我在行！来，好多天没修理机器，手都痒了！”

老不死和亚历山大一起忙着把360改造成“尤多尔夫”。托马斯跟自己的人聚在一处讨论回去怎么找人给黑市解封。易然从林亦然说完刚才的话开始觉得他可怜拖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在陪他聊天。陆悦明拍拍罗宾的肩把他带到一边。

陆悦明点着支烟，没等吸，就被罗宾从嘴里抽出去直接熄灭了。陆悦明瞪大了眼睛：活到这么大，经历这么多事，遇到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人，还没人敢对他这么做过。

罗宾把灭了的烟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我曾经也离不开这东西。可当我身边有两个朋友都因为回收烟蒂里的DNA被仇家找到行踪并杀害之后，我就再也不碰它们了。在地下纪元，不论是人还是物品，只要你一天有戒不掉的东西，你就时刻处于危险之中无处躲藏。”

陆悦明把烟拿回来掰成两截儿，“好，戒了。”

罗宾笑笑，“有魄力。”

陆悦明也扯扯唇角，“没你有魄力。”

罗宾不笑了，“什么意思？”

陆悦明看一眼远处正被老不死卸掉烧毁主机的尤多尔夫，“你自己心里清楚。”

罗宾顺着陆悦明的视线看一眼又收回目光，“虽然我们有些交情，但机器人就是机器人，我不可能真的把AI当朋友。”

“我说的不是尤多尔夫。”

“嗯？”

“特雷尔和特里萨，你完全可以在尤多尔夫动手之前触动开关。”

“我……”

“其实你就是想借尤多尔夫之手除掉特雷尔父子。只是没想到他想要的，是消灭所有‘进化人’。”

罗宾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悦明，“是你想得太多，我只是没料到尤多尔夫动作会那么快而已。”

陆悦明不理会罗宾的辩解，“我没猜错的话，你跟联邦军警的谈判内容，跟你事前跟特雷尔商量过的有些出入。你表面上说会交出尤多尔夫，可实际上真实的交换条件是：你想办法除掉特雷尔和特里萨，他们释放F组人质。我说的对不对？”

“你凭什么这么说？”

“清理完广场过来这里的路上，我听见有人告诉你人质已经被释放了。综合之前所有的事和你的种种表现，除了刚才我的推测，我想不出其它能让军警释放人质的理由。”

“哼哼。”罗宾冷笑两声，“你也说了，是‘推测’。”

陆悦明耸耸肩，“其实我所谓，特雷尔和特里萨的死活我并不在意。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求证一下。”

“结果呢？你找到答案了吗？”

“找到了。”

“哦？”

“你确实是一个好演员。”

“那你还同意我跟你们一起去AI？”

“目前为止你我之间没有利益冲突，毕竟是在你的地盘上。想顺利地离开HS，恐怕离不开你的帮助。不过我不大明白你为什么要冒险跟我们走这一趟。”

“我想要梦之城，如果它是真实存在的。”

“那好吧。”陆悦明点点头，“没什么疑问了。看看老不死他们弄完了没，完了赶紧上路，我们时间不多。”

罗宾抬脚要走，陆悦明想起什么又拉住他，“唉？你提议把360的主机放进尤多尔夫的外壳里，真的只是为了方便我们进入AI吧？”

“那还有什么？”

“也许你跟我一样，宁可多看看尤多尔夫那张冷酷高傲没有表情的脸，也不想一路对着360不伦不类的怪样子。”

“陆先生，给你个忠告：聪明过人固然难得，可自作聪明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丢下这一句罗宾直接朝老不死和亚历山大走了过去。

陆悦明看着他的背影两只胳膊交叉到胸前：自作聪明？老子是聪明绝顶好么。

第七十六章

“哈哈，只要离开基地，AI再给尤多尔夫发什么消息，我这里就都能看到啦！”老不死得意洋洋地挥动着手里的一只接收器，同时重新启动了尤多尔夫360版，大家都围过来看热闹。

仿佛泥偶一瞬间被神赐予生命——“尤多尔夫”的眼皮阖上又打开，了无生气的眼球顿时有了神采开始缓缓转动，只有一只眼睛的目光逐渐聚焦在罗宾脸上，“眼泪？是为那两个变异人还是为我？”

罗宾看向他身后的老不死和亚历山大，“是把尤多尔夫改成360 ，不是把360改成尤多尔夫。”

亚历山大摊手，“应该是尤多尔夫的主机被烧毁前已经生成但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罗宾不说话。

360的视线转向易然，“主人……”

易然摆摆手，“以后不可以再叫主人。”

“那叫什么？”

“0250。”

“为什么？”

“因为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尤多尔夫。如果被AI的人发现你是假冒的，他们就会把你带回去。你不但再也见不到我了，还会再被改回……嗯，不怎么好看的样子。你不是很喜欢尤多尔夫的人形吗？所以你要相信，自己就是他。虽然老不死大爷和教授给你做了调整，让你的习惯表情和动作看起来跟尤多尔夫一样，可你还是要注意细节，尤其是跟我们说话的时候，千万不要露出什么破绽。一会儿离开基地肯定会有AI的人跟你联系，有接收器我们能看见他们在说什么，可没办法直接告诉你该怎么回话，所以你要记住：简单的问题就简单地回应，比较重要的事情看着点儿我们的暗示。明白了吗？”

360点点头。

“能做到吗？”

360又点点头。

“你确定？”

360的表情瞬间转变，他冷着脸眼睛一眯贴近易然，“试试不就知道了？”

易然打个寒颤向后倾斜了身体，“不用，够像了。”

好不容易等到易然碎碎念地嘱咐完，罗宾转身下了命令：立刻准备好飞行器。

林亦然要求跟陆悦明一起，易然毫不犹豫地把高大壮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他。只是接下来一直到晚上休息，易然也没再理会陆悦明，虽然陆悦明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罗宾、亚历山大、老不死外加360乘坐的中型飞行器。工作机器人全都留下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没人能让它们再动起来，几乎成了一堆废铜烂铁。罗宾帮360想好了说辞，万一AI的人问起来，就说是留下它们监视和控制F组了，反正基地的网络跟外界无法联通，他们没办法验证真假。

罗宾带路，走了一条直通23区入关口岸的暗道。果然一离开基地AI那边就来了消息。他们没提工作机器人的事，只是问为什么多带了三个人。360很自然地答了，说他们想摆脱DNA和HS，手中都掌握了一定的机密情报，应该带回去审问一下。

很快对方发回个允许的回复。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不免对修理改造后360刮目相看，也不再担心它的应变能力。

陆悦明放下心来，开始检查自己受伤昏迷之后就没再登上过的高大壮。确定了没什么问题，他把杰西卡的项链交给卡尔让它找个合适的地方挂起来。卡尔问是什么。陆悦明说是一种罕见的地下植物。高大壮问为什么要挂那个。陆悦明想了半天：高大壮虽然叫“高大壮”，可实际上它只是改造克隆人3117895的飞行器。自己是为了纪念7895才跟飞行器叫高大壮的。这样的事情根本无法解释，就算解释，作为机器应该也无法理解，可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陆悦明盯着被卡尔挂在舱顶的项链，想象着遮光小瓶子里被称作“杰西卡”的地下植物的样子，“不用管为什么。反正以后要是遇到一个叫杰西卡的‘进化人’，一定要帮她。”

“怎么帮？”高大壮问。

“嗯……看情况，需要就帮。”

有罗宾带路，高大壮只要跟好就行，陆悦明也不需要花心思看路。从昨天醒了就一直没再休息过，陆悦明看着窗外没有任何变化的暗道墙壁很快就困了。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傍晚，罗宾发来语音消息说马上就到口岸了，让大家做好准备。陆悦明把能随身携带的武器仔细带好，又坐到窗边继续看着窗外。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转回头，“你不累吗？”

一直盯着陆悦明的林亦然依旧目不转睛，“你很讨厌我是吗？”

“当然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上来之后，你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

“你什么都不记得，说什么呢？”

“我们真的从来没见过吗？”

“也许你见过以后的我，但现在的我肯定没见过你。”

“什么意思？”

高大壮停住，陆悦明看看窗外，“我们到了。”

尤多尔夫抵达时乘坐的巨大悬浮飞船就在眼前，一个看守的机器人也没有。360发出信号尝试着跟飞船链接，在链接成功的一瞬，原本灰暗的船体表面突然发出白色的光芒，很柔和，一眼看去，更像是悬浮飞船被包裹在一层光晕之中。

大家从各自的飞行器里出来，360仰头看着AI的巨型飞船，什么也没说。先是船舱的下方出现了反重力光能舷梯，接着像来时一样，整个飞船如同被拦腰截断，后半部分船体向下倾斜，半侧船身打开，一条通道显露出来。只是当时一排排整齐的机器人变成了空空的船舱。

360转过身，“飞行器停进货舱，我们从舷梯上去。”

说完360径直朝舷梯走去，剩下人互相看看：这真的是360不是尤多尔夫吗？不过想是这么想了一下，毕竟是亲眼看着尤多尔夫报废后被换上360的主机的，所以都是心里那么半真半假地一嘀咕，没人乱说话，安安静静地一起跟着360上了船。

悬浮飞船身形过大，不要说小型飞行器，就是大型飞行器的速度它也望尘莫及。路又比较远，一进入驾驶舱，360先介绍了行程安排，“现在时间是18点整，预计抵达时间是明天早晨7点半。全程13个半小时。因为原本没有返程带人的计划，所以整个船上没有食物和饮用水。但由于不是机器人的专用飞船，船舱里自带的卫生间和休息室可以正常使用。东西没得吃，觉可以随便睡。”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360，显然大家不明白他是怎么在没看过飞船内部的情况就知道了这么多。

360用尤多尔夫剩下的一只眼睛扫视一圈儿，“另外，从跟飞船链接成功的一刻开始，船上所有监视器能拍到的东西我都看得见。你们可以自由活动，但不要动什么不该动心思。”

表面上360是在学着尤多尔夫的口气警告上船的人，实际上却是在解释他们的疑问。

居然可以从那样一个傻乎乎当家用机器人都不合格的家伙变得这么机灵。真不知道是AI的主机本身质量太好，还是老不死和亚历山大技术太牛——陆悦明边摇着头在心里感慨边开始参观整个船舱的内部构造。

参观得差不多了，陆悦明挑了间休息室坐下慢慢回味：本以为AI的飞船会像DNA研究中心一样，干净整洁，如同刚消过毒的医院。最起码装置设备什么的应该是像很多科幻电影里看到的那种，流线型的设计光滑的外表整整齐齐看着就高科技。可实际上陆悦明发现自己走进的是部复古风格的低成本科幻片：整个飞船上，除了控制室和休息室，其它地方看起来大都简单粗糙，很多部分——当然是不怎么重要的部分，甚至看得见船体内部的机器。这体现了AI对自己生产的交通工具的自信？陆悦明真心觉得由尤多尔夫带着这么一艘飞船实在是很不相称，它显然更适合黑武士样子的3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