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说的……”涅加尔的声音传来，背景是非常大的嘈杂声，“……抱歉，稍微等一下，我换个安静点的地方。……你所说到的海床深处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所谓黑色的液体能源之类的想要如何采集是你的自由。至于是否会影响魔王岛——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已经把那里搞得彻底天翻地覆了，所以……我无所谓。……”

接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如果不是背景里还有些声音，透特都以为这个信息结束了。

“……就这些。”

一段嘈杂声。

“-你，把这个交给那个军火贩子。-是，陛下！

又是一段嘈杂声，而且还挺长。

“你们有人看到那个小个子的商人了吗？……哦知道了。”

又一段嘈杂声。

“-陛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好的。-……外面什么动静？噢——他妈的！有人袭营！！！啊——！！！”

接下来是嘶吼，惨叫甚至木料着火发出的噼啪声和完全的混乱。

透特偷看着西蒙的脸色，对方虽然没什么表示，但是逗萝莉的手完全停了下来，一言不发的听着声音。

一直到魔法球的记录能力完全耗光之后，他也依然沉默着。

“呃……我想涅加尔应该没事的……”透特小心翼翼的表示。

“……”西蒙没理他，看了看周围的小姑娘，“好了你们也休息够了，快给我回去上课！”

……

……

吉尔多又摸出怀里藏着两页从初版经典上撕下来的百页盯着看。这三年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裁判所监牢里的阴湿腐臭和晦暗不明。如果说诸神离开的日子里对教义的质疑和探讨还在允许范围内，那么，在诸神再临的情况下，公开的反对圣战——如果他不是贵族出生，恐怕已经被枭首示众了。不过，最终腐烂在这个永无天日的监狱中，也未必是比枭首更好的待遇。

“没有必要的战争……”他轻声喃喃道。勇者又一次说对了，几年下来，战争并没有带来更好的生活和甚至期望，只是越来越深的把所有人拽入泥潭，唯一摆脱的方法就是彻底结束他。可是双方的胶着状态却让结束战争这个目标看起来遥遥无期，因此他开始公开的宣传反对战争的思想和言论，希望能够说动双方势力重新权衡利弊，进行谈判。

当然，他的希望和现实差距永远非常的大，很快他就被投入了监牢，打上几个足够被关到死的罪名——精灵的寿命可是很长的，所以，这些罪名也非常的严重。

他用手指抚摸着那两页纸，这是唯一陪伴他的东西，他的眼睛在糟糕的光线下越来越看不清东西，更何况他的眼镜也早就已经被收走，也许已经被哪个狱卒变卖了。

说到狱卒，他在这里三年，每一年狱卒的数量都在减少——可见外面的战争依然在不停的减损着人口，听说甚至一些普通监狱已经把重刑犯派上了战场，可惜宗教裁判所从来不让人这样赎罪。

这两页纸是他当初从勇者那里拿回初版经文的时候撕下来的，因为在书的中间莫名其妙的多出两页的空白——这在其他版本中并没有，让他觉得可能是勇者的恶作剧，所以小心扯下来。如今想来大概并非如此，这两页纸并不简单的是两页空白，当他试着“阅读”它们的时候，竟然真的有一些无法言明的信息传递过来。每一次，都不一样。

这不像是勇者留下的信息——风格完全不同，那些信息在试着向他表达某种启示，甚至是呼唤。

……

……

一支银色的屠龙长枪贯穿了涅加尔的心脏，即使不考虑快速的失血，围拢上来企图肢解他的人群也让他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并不后悔追随被认为是魔神的强大金龙阿格里提斯进入战争——后者告诉过他的，每一头龙的道路都不一样，但都是自己的选择，他们是能把握自身命运的种族，要骄傲的活着，骄傲的死亡。这个教导多少来得有些迟，涅加尔对自身的认知并不像金龙那样，在这个就是几乎没有同伴的世界上，他一开始就注定了要是异类，同族教导的缺席，只会让异族的影响来填补这个空白。不像阿格里提斯所认识的龙，他缺乏龙族那种不可一世和高傲，尽管骨子里对个体甚至群体的牺牲看得一样冷静。

实际上，在这注定要快速逝去的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最后悔的，居然是没有多跟西蒙说几句。比如，至少告诉他，现在情况很糟糕，自己有可能死掉……

实在太蠢了。

65、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发生大地震的时候尼莫正在午睡。这些年来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矮个子的小姑娘了，而是顺利长成了类似人类壮汉的大块头。被摇醒的第一时间她几乎是本能的往外跑，她居住在离魔王宫殿所在的岛屿最近的一个副岛上，此刻虽然距离远，可是已经看到主岛上冒起了大量的浓烈的黑烟。地震稍微停歇了一下，接着又是更加猛烈的第二波，她直接站不住四肢着地，朝着海边跑过去。

海水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许多，裸露出了一片浅滩，码头上的小帆船也已经搁浅了。她跑到船背后，用尽力气想把它再推到水里。

“海啸要来了，很大的……海啸。”罗雷莱的声音传来，他坐在浅滩上，把尾巴化为双腿，朝着尼莫过来，“这么小的船，没有用。”

“那边着火了……”尼莫指着灰色烟雾升起的方向，“……西蒙，他怎么样了？我得去帮他。”

“他潜到海里还没回来……”人鱼摇摇头，递给尼莫一颗泛着月色光泽的小珠子，“没有时间了，海啸很快就会发生，把这个吃了，它能让你在水里呼吸。”

然后，没等熊猫人同意，罗雷莱就把这颗小珠子塞进她嘴里，强迫她咽下去，接着拖起她的爪子迅速进入水里，朝深海游去——但愿这场灾难的影响力有限。

罗雷莱有几次遇到过在海床上挖掘的西蒙，后者的活动范围并不太大，考虑到尼莫的请求，他带着她游到附近，那里的水域正一片混乱，地底的热浪和岩浆正从一个巨大的裂口中冲出来。他拽着还不太适应的熊猫人快速离开，并安慰她救世主如此伟大，一定会平安无事。

……

……

“听说过天启吗？”雷蒙德看着开裂的大地和从天而降的陨石，问身边的金龙。

“瘟疫、战争、饥荒和死亡？”

“不，那只是其中一个版本的定义。”雷蒙德摇摇头，“实际上，在没有神的世界，所有的大型自然灾害都会被有神论者解释为天启。”

“无聊的解释。”金龙顿了顿，“但我喜欢那种世界。”

在他们下方，整个世界都开始塌陷，甚至空间都开始扭曲和崩塌，几乎所有的生命都无法挽回的在消逝。

“不管怎么说，能把对方逼到这一步，也算是……成功了吧。”雷蒙德说着，但他的语气显然并不赞同他这句话的观点，即便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时光，他依然忍不住为无辜的死者感到惋惜。

失去了这个世界，他们恐怕也无处容身，更何况那位操纵这一切的存在多半也不打算放过他们。只是他并不害怕就是了。他仔细的观察着崩塌的情况，直到在一闪之间看到了这个世界真正的核心。

“那里。”他向金龙指出，后者反应迅速，穿过正在塌陷的空间，抵达了真正的神域。

让他惊讶的是，已经有人先到了这里。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充满了血水，只有以小块灰白色的陆地漂浮在血池之上，而坐在那一小块陆地之上的年轻人，是他之前见过的号称救世主的西蒙。

他和化为人形的金龙一道落到那一块陆地上，发现那个年轻人正在自言自语——不，并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和什么人交流。

“哈哈，”西蒙对他们两招了招手，算是打了个招呼，“这家伙的脑子被我钻出血来，现在胡话说个不停哈哈哈哈太有趣了！”

雷蒙德正想仔细问问，就听到一个声音出现在他脑海里——“你们竟然能到这里来，可恶，如果不是我疏忽大意……不过，呵呵……即使来到这里，你们也不过是我的玩偶罢了。”

“你就是自诩为‘唯一真神’的存在？”阿格里提斯问。

“很好，既然你知道，那么，该向我展现你的臣服了。现在，杀了这个叫‘西蒙’的疯子。我可以让你成为新世界的神。”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傻逼，要挑唆也记得开私聊啊，在公共频道里喊话你这不是缺心眼吗！”西蒙大声嘲讽他。

“啧，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就要让我们臣服。”雷蒙德也反驳这个唯一真神，“我们要做的是彻底的毁灭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以为你们只是野心太大，没想到是真的蠢！哈哈哈哈……你们除了向我臣服以外，别无其他办法，因为你们是我创造的，我也可以随时消灭你们，就像我让整个世界消失一样容易！现在，杀了那个西蒙！”

“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动手？”雷蒙德质疑他，“你不是可以随时消灭我们吗？”

“哎这个问题真是太尴尬了，我来替这坨下水解释一下吧。”西蒙接过话头，“因为我不是他创造的。就这么简单。”

“那么你能彻底毁掉他吗？”雷蒙德有点急切的问，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惊喜。

“愚蠢。”那个声音在他们脑袋中说，“如果毁掉我，你也会消失，你旁边那条四脚蛇也一样。你们都是我的造物，自然会随着我的灭亡而消亡。哦不，你比他更惨。不要忘了，是我给了你第二次生命，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如果消灭了我，你会回到原来的世界，继续当一个死人。你想要这样的结果吗？在这里，如果你肯接受我的建议，可以继续愉快的和你的金龙情人一起活着，在权力的顶端享乐……”

“然后随时被你按住命运的死穴吗？”金龙冷漠的打断他。

“这种问题你跟他们私聊比较好吧……”勇者用小拇指挖着耳屎，“你这属于骚扰听众了好吗？”

“呵，没有那个必要。我比他们更强，而他们比你更强，在这里，你才是食物链的底端。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可以了。你本来有机会选择向我臣服，可惜现在我已经不想再跟你废话了。你们两个，还考虑什么？杀了他。”

“哎刚才被我用霉霉的歌烦得要犯病的不就是你吗？这会儿你又觉得自己比我强啦？信不信接下来我给你念丁日的推啊！”勇者完全无视对方的人身威胁，又转向雷蒙德和金龙，“说实在话我是无意中发现这个地方的，当时以为海床下面是油田，往下钻得太深……就把这玩意儿给钻出来了。其实我对你们的斗争没什么兴趣，不过现在要弄死这东西也就是几铲子的事。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吧，这是一个泡在血水里的大脑……”

他锤了锤屁股下面的地面，那里被他锤得凹下去一块：“考虑一下吧，决定权在你们自己。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死。不过我也有可能反杀你你们——我就是这么多变而神秘，自己都捉摸不透。”

“以他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赢得了你们！”真神又发话了，“不要再废话了，杀了他！我会为你们创造你们想要的世界！”

“……我对自己的存亡早就无所谓了。”阿格里提斯犹豫了一下，看向雷蒙德，“不过……”

“我也无所谓。其实我已经赚到了。”雷蒙德回答他，“光是看到你会因为我而犹豫就已经够了。”

“我在你心里是有多无情……？”

“靠，你们死前能别突然腻歪吗！”勇者站起来，抽出一把工兵铲，“既然决定了那么就大家早死早超生吧。”

“等等，我能把你在意的人复活！也能把世界复原！”唯一真神着急的挣扎着。

“用不着，他们都活在我心里。”勇者挥起铲子开工。

……

……

涅加尔合上电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伸了个懒腰从书房出来，下楼来到起居室。一如既往，西蒙正趴在电视前的地板上做俯卧撑，一边做还一边嘴里念着“黑化黑灰化肥黑灰会挥发发灰黑化肥黑灰化肥挥发会化肥挥发灰灰灰灰……噢，混蛋！”，电视的屏幕上一个中国古代的老头正眯着眼睛对另一个人说“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尽管涅加尔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但这些中文学习材料却不是他的，而是正在地板上消耗体能的这位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壮汉的。拥有动物学博士学位的西蒙是动物园里大熊猫的饲养员，他养了五年的熊猫租借到期，要送回中国，西蒙打算一路护送回去，而这个家伙甚至不顾他的反对，在中国的熊猫研究机构里找了一个博士后的研究位置，打算在那里干上两年。所以他才这么认真的学中文。

实际上，西蒙的中文已经比涅加尔要好得多了。他的中国外婆并没有能够教他多少这门故国语言，他只会一些简单的口语，之后的学习甚至大部分是跟着西蒙一起进步的。

不过他老觉得西蒙学中文的方式不正确——他并不爱看相关领域的专业中文文献，用他的话来说是，现在中国人都用英文写论文了，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相反，他总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日常俗语甚至放言上，他认为这些才是语言文化里有趣的部分。

说是有趣不如说是恶俗，涅加尔想起西蒙第一次发现他会一点中文的时候，向他讨教的第一句就是骂人话……

“一般人都会想知道‘我爱你’‘你好’之类的怎么说吧？”当时涅加尔反问他。

“我是一般人吗！”这个当时腋下还夹着一个装满熊猫粪便的大桶的家伙理直气壮的回答。

当时涅加尔只是被他表妹拖着去动物园，完全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怪人，不过，选择动物学，还一路读到博士的，本来也没几个常人——花上那么多的时间和金钱，最后得到一份收入只够温饱的工作，还得整天伺候一群随地大小便的家伙——这不符合一般人的预期。当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最终决定和这家伙同居，仔细想来，除了乐观到了有病的程度，其实西蒙这个人作为伴侣而言并不像表面看来的那样糟糕。

“去中国的时间定下了吗？”涅加尔问在地板上试图继续征服化肥的西蒙。

“嗯，下个月三号。双方已经把交接手续都安排好了。这个月底动物园会给尼莫开个告别会，到时候你也可以来，它还挺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