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跃然没好气的说,“别看我啊,我确定他没喝酒。”
他走到远处看了两眼,又回身蹲下来把鞋带调整成相同的方向。
独自站在黑洞洞的阳台上的人,嘴巴叽里咕噜的,不知道一直在说什么。
古跃然靠着桌子擦眼镜,时不时的往阳台瞥一眼。总觉得心里烦躁。大晚上,风还是热的,混着奇怪的臭味。不舒服的挠挠脖子,摸到了一个扁平的疙瘩。
该死的荨麻疹。
他倒了一杯热水,弯腰翻找抽屉里的抗过敏药。
卫小二脚步轻快的走过来,拿起他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唉,烫的!”古跃然只抢过来一个发热的空杯子。
卫小二不在意的用手抹了抹嘴。盘腿坐在凳子上看王凯做俯卧撑。摸着自己瘪瘪的肚子,突然发觉今天没有吃晚饭。
好饿。
被遗忘的饥饿感总归会想起来。
他低头笑了一下,垂下的眼帘在脸颊上投下黑色的影子。
有一种饥饿感用食物无法填补。
这并不是生理上的饥饿感。就像某个晴朗的傍晚,你用期待的双眼看向地平线,却不见落日,只看到一片昏黄的天。黑夜即将来临,白昼只留给你一天的风沙。
难免空落落的。
一双白皙的手伸过来,用力拧了拧卫小二的脸。
卫小二抬头看见古跃然若有所思的脸。他突然觉得古跃然的目光是橘黄色。缓缓的荡漾开。
他就那么忽的瞪大眼睛,故作惊恐的对古跃然说。
“跃然,怎么办?我饿死了!”
“滚!”古跃然翻了个白眼,拿着毛巾洗脸去了。
“我,抽屉里,有,泡,面!”仍在地上起起伏伏的王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马上听到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
“——51,52,53——”
王凯觉得自己身上开始冒热气,那天晚上被陌生男子完胜是他永远的耻辱。不对,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本来有什么事要说来着?
“老大,你真好!”卫小二拿着泡面碗蹲在王凯身边,开心的戳了他两下。
“别碰我腰!”王凯顿时破功,重重的趴在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啪!”停电了。
“啊!”
“唉?”
“怎么了?”
古跃然从卫生间快步走出来,满脸的水没来得及擦。忙不迭的往窗边走。
他怕黑。
卫小二猛的从地上站起来,脑袋撞上刚小心翼翼从床上爬下来的展言。展言被撅了个跟头,痛苦的捂住下巴。
王凯在地上滚来滚去,肚子软的就是趴不起来。他滚到卫小二的桌子边,手一带,不知道碰翻了什么。
成功躲过王凯的古跃然忽然的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个踉跄,恼怒的飞身一脚,只听“砰”的一声,不知道踹到了哪里。
卫小二从容的走到阳台,把面碗往窗台上一方,开泡!香气让抹黑的每个人都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对不住啊兄弟们,刚才哥儿几个吃了个火锅!”不知道从哪个寝室窗户里飘来这么一句话。
整个寝室楼刹那间就沸腾了。
“操!开小灶!”
“跳闸了赶快去修啊!幸福你一个,痛苦咱大家呐!”
“寝室号报上来,我们这就让你们偿命!”
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敲着饭缸做起了打油诗。
卫小二站在阳台上,一边吸溜着酸辣的面条,一边悠悠的对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锅里还有剩吗?”
人群有一秒的静止,立马就迎来了一片附和声。
“楼上的点赞!”
“对对,把存货交出来!”
“唉唉,某寝室的,怎么不吱声了,吃独食不道德啊——”
好不容易爬起来的王凯笑的摊在地上。展言顺着香味追过去,抱起卫小二手里的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汤。“哈!”舒服的长舒一口气。
古跃然靠在栏杆上笑着,拍了他们的后脑勺,一人一下。
第11章:“没心眼儿”才深不可测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建设中,党的领导、人民当家做主、依法治国这三者相统一,起着基础性的作用——”
穿深灰色休闲夹克的毛邓老师对着多媒体电脑屏幕念的字正腔圆。
上午十点钟的光线透过遮光布之间的缝隙,把阶梯教室分割成好几块。有一半的学生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卫小二坐在教室靠中间的位置,手里的绘图铅笔绕着食指咕噜噜的转。讲台右侧的扩音器坏了,不平衡的声道令人眩晕。后面的人在打呼噜。
他盯着银灰色遮光布的毛边,在心里数着有几条褶子。
过道另一侧的女生正偷瞄他的脸。卫小二感觉到她的视线,扭过头对人家笑了笑。那女孩紧张的转过头,不小心碰掉桌边的红皮书。书本沿着过道的台阶一路滚下去,失控撞在老师的皮鞋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引来教室里一阵骚动。
卫小二趴在桌子上笑了一会儿。
他突然听见后门有人叫他的名字。
李天扬扒着门框站着,笑的一脸灿烂。
等那女孩捡回自己的书,发现走道对面干净清秀的男孩已经不见了。略微失望的叹了口气。
“什么事?”卫小二不客气的接过李天扬递过来的红豆饼,一口咬掉一半。
他们两个路过图书馆南门的外语角,园子里的长椅上停着三只肥硕的灰喜鹊。
虽说吃别人的嘴软,但管他呢,先吃完再说。卫小二咽下最后一口,舔掉嘴角的豆沙。
不够吃啊。
他抬眼看见李天扬手里的没动。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
李天扬识趣的把第二块红豆饼递到他手上。
卫小二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喜鹊惬意的晒暖梳毛。春天这季节真是奇特,简直是一夜入夏。卫小二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衫,黑色的挎包松垮垮的搭在肩膀上,随着走路在他屁股后面颠颠的晃。
李天扬看着他有点发愁。
了解情况的人都知道,资料室是高昂的地盘。卫小二是高昂的爱徒,拿把钥匙也正常吧。但他要怎么开口问呢?以前还真没跟这种类型的人打过交道。
这种人就是,你跟他说“帮个忙,随便弄弄就行”,他回头还真是特别认真的帮你“随便弄弄”。你要是掐着他的脖子说,“这事给我办喽!”他一转身就能跑没影,管你呢。
总之就是没啥心眼儿。没心眼的人说不定才是真的深不可测。
李天扬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靠在路边的绿皮垃圾桶上,在心里计较了半天。卫小二蹲在他脚边,“嗖嗖”在速写本上画起了喜鹊。期间有拨穿小碎花裙子的女生从他俩面前经过,走老远了还时不时的叽叽喳喳回头议论。
浅黄色的阳光透过树荫落下稀稀拉拉的影子,树杈上落下一根灰色的羽毛,飘忽着掉进卫小二敞着口的包里。
李天扬突然间就有灵感了。
他也像模像样的蹲在卫小二旁边,伸长了脖子。
“哎呀,不愧是小二,画的真好!”
卫小二一时间就想起了昨天晚上坐在地上傻笑的李天扬。这跟传闻中的风云人物实在差太远。画的轮廓明明还没出来呢。
卫小二对他笑的呲出一口白牙,心里想着看这厮到底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李天扬一看有门,忙说,“是这样,我有个朋友是个狂热的艺术爱好者。”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他这儿有点问题。”他又马上露出一种极为痛苦的表情。“他苦苦求我,扒我家窗户,赖在我家沙发上不走,让我帮他想办法。他说如果不能如愿,他就放火烧我家房子。”李天扬说着,狠狠抹了一把脸。
卫小二悄悄往旁边挪了两步。
真是见识了什么叫满嘴跑火车。就一会儿功夫,这人嘴里的火车已经绕着操场跑三圈了。
他咬着笔杆想了想,高昂说过不能把钥匙给别人,但让人参观一下也没啥吧。
声情并茂的李天扬说的唾沫乱飞非常入戏。
卫小二拿着笔在他腮上戳了个黑印子。
戳完自己看着笑的不行。效果太赞!
李媒婆,咱扯平了。
李天扬被卫小二笑的一头雾水。不过这笑的,怎么那么养眼呢。
好不容易止住笑,卫小二捂着肚子对他摆摆手,“要是我喝醉了,你这么说,我肯定特别信。”
这意思是没戏?
李天扬一时间琢磨不出味儿来。
他看见卫小二站起来锤了几下腿。长椅上的喜鹊飞走了,换了俩看书的花姑娘。
他确定没成功,正寻思着B计划,卫小二转过脸说,“我今天下午和晚上都在,你朋友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李天扬抬头瞅着卫小二。这孩子的品质,啧啧!这眉目晴朗的,啧啧。不过,他心说,我宁可跟俗人吃饭喝酒K歌,忽悠他个半死。那事办起来比较踏实。
他突然想起点事,连忙拽住卫小二的裤腿。
“能不能告诉我古跃然的电话?”眼神可怜巴巴的。
卫小二嘴角一咧,他抬手往李天扬身后一指,贼贼的笑了。
“你怎么不直接问他?”
这边古跃然跟几个同学从图书馆出来,胳膊下面夹着厚厚的文件夹。他旁边有个老外,两人正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跃然!”卫小二抡圆胳膊向他招招手。
古跃然原本没注意,那老外表情疑惑的对他耳语一番。
李天扬依然在地上蹲着,手不老实的拔着地砖缝里冒出来的杂草。
他看着古跃然表情凶煞的走过来,他身后是一片红花绿树,他莹白的脸在太阳下面闪闪发光。李天扬觉得自己看见粼粼的一汪春水,心思缓缓的荡漾开。
他忽的从地上站起来,拦住刚路过的校车,门也来不及开,翻身上车,直呼师傅开车。
卫小二站在路边笑个不停。古跃然瞪着消失在拐角的车屁股,百思不得其解。
“他这人——”
“他刚才问我你的电话号码。”卫小二一边笑着一边拉上挎包的拉链,看见有一根灰蓝色的羽毛,夹在本子里放好。
“啊?”神经病吧,问个电话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他老人家这是,娇羞?!”古跃然刚说完就后悔了,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感到一阵恶寒。
第12章:意外的画和记忆
艺术学院资料室旁的小隔间被高昂霸占,美其名曰他专用的画室。
卫小二第一次去他家吃饭那天,高昂隔着饭桌把钥匙扔给他,结果掉进了汤碗里。高昂的胡子溅上鸡蛋花,卫小二脑门上沾着西红柿皮,师徒二人脸对脸拍桌哈哈大笑,半天停不下来。以至于卫小二到现在还觉得钥匙上有股西红柿鸡蛋汤的味儿。
卫小二推开画室门,把包随便一扔,蹲在椅子上歇了会儿。
中午吃太撑。没办法,那家土豆粉做的太香。劲道Q弹的粉和刀削面配上金针菇、海带丝以及绿油油的油麦菜,浸在红亮亮的辣椒油里。砂锅上卧着俩鹌鹑蛋,翻着翻着还能夹起一筷头切的极细的千张。
胃口大开的卫小二没忍住又吃了笼灌汤包,这不能怪他。
半下午,阳光正好。照不到太阳的地下室,阴凉中带着松木的清香。透过露出一半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院墙边草的根部,奇怪的视角。
窗玻璃反射太阳,在白墙上投下一段弧形的彩色光,就像被醉意层层熏染的眼皮,透过树影,时隐时现。卫小二着迷的站起来,用手去摸。
他突然非常想在这墙上画画。
为什么不呢?
卫小二转身把工作台上清出一小块空地。拿出颜料,一字排开。手里拿着调色板,他站在有点发黄的墙壁前,从光的位置一层一层开始涂抹。蘸满颜色的笔端与粗糙的墙面接触、摩擦,然后分离;赋予、容纳,然后呈现。
用色与形解释某种臆想。
他产生一种错觉,他置身于一个无限的空间。繁星撞击着坠落,发出不同的声响和气味,在他的脚边形成一片荧光色的海洋。有线条从水面上方伸展开,就像看得见的阳光,布满整个遥远的天空。
他的心情很愉悦,十分的愉悦。
刑天从刑驰风的公司回到学校的时间是6点,他从汽车里下来。橘红色的夕阳正好下沉到巷子的那一端,把一半的街道染成暖色。但他的眼睛里,却总是透出冷。
他穿过校门口杂乱拥挤的地摊小贩,袖口蹭上一小朵粉色的棉花糖。人与人相似却又那么不同,就像在人群中的刑天,即使是陌生人,也能一眼分辨出他。
下午时收到李天扬的短信。那会儿他正坐在刑驰风的办公室里。他还从未见过那种模样的刑驰风,他的手不断的摩挲着座椅前的原木方桌,直到刑天坐下前都在望着窗外的楼群发愣。
欧阳飞宇?并不是个熟悉的名字。刑驰风突然花重金去赞助一个画展,这与他平日作风不相符。
然而唯一让刑天在意的一点却是,明明是第一次见欧阳飞宇的照片,为什么对他会有那么强的熟悉感?
到了。
刑天拉开半掩的推拉门,上行的楼梯有脚步声渐行渐远,暗红色的扶手延伸到下层的黑影里。他打了个响指,灯亮了。
走廊里的白炽灯嗡嗡作响,两侧深蓝色的墙裙像陈年的水渍。从尽头的一扇门里泻出隐约的光线。刑天看一眼门牌,推门进去。
夜色从马上来
牵起他的手
推开一扇深蓝的门扉
这其实是当时卫小二的想法。
台灯在他面前的墙上打着一块明亮的光斑,一团一团的黑蹲在屋子的四角。黑夜,总是让人安心。自行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不时从窗户外面传进来。
他遵循本能的知觉在墙上涂抹。
然后门开了。
卫小二第一眼只看到一双眼睛,那目光带着锋利的棱角。对方的轮廓隐匿于起伏的夜色,眼中流转异样的光。他连忙回头看窗外,原来是火烧云。
玫红色的晚霞随夜幕的浸染散发出冷艳的颜色。他们就像一团火,冷冷的在刑天眼底燃烧。
刑天略微皱起眉,这让卫小二困惑。
“李天扬的朋友吗?”
“对。”刑天看见资料室的门就在右手边。他只是没想到又遇到他。
“钥匙在桌子上,我手脏,自己拿吧。”卫小二转过头,下意识在背景中涂上一抹红。
依照姓名首字母的标签,刑天顺着木架子一排一排寻找。大部分是放了多年的老物,蒙着厚厚的尘土。他站在两列架子之间,周围飘着若有若无的樟木味。
视线穿过缝隙,刑天看到后面那排画看起来比其他的都干净。他走过去。很快找到了欧阳飞宇的名字。
隔板上躺着四五幅画。刑天孤疑的翻开。多数是静物习作,还有一幅风景。他拿出最后一幅,对着光线翻过来。
刑天瞬间闭住了呼吸。
为什么欧阳飞宇画过这个人?
他觉得自己的神经猛的揪紧。灯光变得暗淡,画面中的影像却渐渐凸显。
七八岁的漂亮男孩站在画的中间,微睁着双眼,安静的微笑。他身后的窗帘上盛放着大片的蓝色花朵。
从目光接触的一刻起,刑天的眼睛像被成片的蓝色灼伤。凝滞于画面中的时光开始缓缓启动。
刑天看见那男孩无声的向自己走过来,就像从小到大无数个风雨之夜那样。从四面八方缓缓的走过来。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像回到了七岁风雨交加的那夜。那天那女人第一次那么温柔的注视他抚摸他,她突然间挥刀相向却满脸宠溺,她口中反复的说“把他还给我”。
刑天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一双美丽的眼眸如同两个暗淡的黑色洞口,用目光将他残存的希望一点点杀死。年幼的他因恐惧而失声,他多希望这只是母亲的玩笑。房间墙面上挂满的大小人像只是静静的看着,无声笑着。他第一次感到恨一个人,恨他深深烙印在自己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