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公子等人因为大雪的原因也迟赶回来几日，暗公子也探查到盟主府的动向，估摸在不久就会来分桃谷——听说那林子卿被抓住了，云儿便先去冷殿与冷公子说一番，毒公子二人便直接去分桃殿。

二人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的主子竟然病成这个样子！尤其在这样的关头，毒公子二人紧皱着眉头，分桃谷内充斥着严肃而冰冷的气息。

“若是风儿还在，就好了。”毒公子突然发出这样的感叹。

暗公子也不反驳他了，的确若是风儿在的话，无论多大的伤她都会给主子治好的，可是啊…。红颜薄命就是这般原有吧。

“我虽不善医，但还是略懂一二的。”毒公子说着便上前给奚苏柚把脉，奚苏柚的手极其的冰冷，毒公子微微皱眉，这一把脉就将毒公子震惊得面带惊恐之色难以言语，面色清冷的，十分凝重的模样。

暗公子和钟离祈纷纷上前，皱眉问道，“到底如何？”

毒公子望着他们，眼眸中带着一丝恨意，然后咬着下唇微微摇了摇头。

“你说话啊阿毒，不要摇头啊！”钟离祈见他摇头眼眸微红，扯着他的肩膀微微晃动，带着哭腔说道。

“阿祈……主子他……”他欲言又止，眼眸微闪，良久才温吞说出，“主子他本就受寒毒影响已有病根子，而风儿那次也并未全部驱散毒素，再加上……主子体内好像又多了另一股毒素，而且主子受到过大打击，导致三种毒素冲撞……当真是无力回天之术了……”

“不可能啊！”钟离祈瘫坐在地，掩面痛哭，呜咽着，“呜……呜……他还要活一辈子的啊……他还要再吃一次桃花酥的，他怎么忍心丢下小酒肆？……他不会死的！”

云儿和阿冷此刻也呆愣在门口，一进来就听见阿毒那番话，云儿步履有些颤颤巍巍，于她而言风儿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主子则是她生命之源，她如何能受得了打击。

冷公子也抿着唇不说话，心中也是十分自责，低垂着头。

云儿上前面无血丝，强颜欢笑到，“阿毒……他不会死的。”

他怎么可能会死？经历过那么多事，总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死的不是吗？况且天都还没有塌怎么可以死呢？！

天啊，他的天，早就塌了。

“云儿别急，若是主子能醒过来或许还能救上。”阿毒紧抿薄唇，底气不是很足，但醒过来总比没醒来好吧。可就算醒过来，那外头还有各个门派虎视眈眈，只求他们不要在此时发现分桃谷所处之处。

可总是事与愿违。

不知道是第几个大雪天了，分桃谷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守在奚苏柚的床前，幽黄的灯光，漆黑的夜，众人呼吸放慢，心跳仿佛也被放慢。

得到消息，盟主府已掌握分桃谷地处何处，明日便要动身。今晚只求主子能醒来发号施令，不然明日只能硬打还要保全主子的性命。

毒公子起身去毒殿取来地图，是外圈森林的地形图，既然主子不能醒来那就要靠自己来保护主子了。

毒公子指着浓雾的丛林说道，“盟主府人再多也不能多到将整个森林包围，到时候阿祈和云儿带着谷主从后门逃离，务必要保护谷主性命安全！”

“那你们呢？！”云儿惊恐得抬头看着满脸凝重的阿毒。

“我等三人就带领分桃谷弟子与他们对抗，给你们三人博取逃离的时间。”阿毒看了云儿一眼，只希望这丫头能够乖乖听话。

“不！”云儿迷蒙着眼眸，“让阿祈带着谷主跑，她本就不属于我们分桃谷不必陷于分桃谷的纠纷，而我生来就是要给分桃谷卖命的不是吗？阿毒怎能让我一个人跑？”

“云儿别闹，听阿毒的话。”暗公子叹了口气抬头望了眼那眼眸中带着花儿的云儿。

云儿咬着下唇，欲要哭出来的模样。

“咳——咳……”

突然床榻之上传来一声咳嗽之声，众人回头，一瞬间眼泪统统盈上眼眸。

之间奚苏柚微坐起身子用力咳了一番，却咳出了鲜血！雪白的地毯上沾染着暗红的血液！而他那一头青丝竟成了雪白一片宛若外头飘零的白雪，苍白的唇角带着暗红的鲜血，额前白发遮住半张脸！左眼半眯着，一副凄凉之意涌上心头。

在幽黄的灯光之下，显得更下凄凉，令人心碎。

钟离祈等人立刻上前到来温热的茶水递给奚苏柚，一言不发，他们知道谷主肯定是用尽了全身内力才使自己醒来，不然这白发苍然如何解释？

林子卿给他的那颗药丸就是想要克制他的内力，可林子卿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奚苏柚体内的内力早就所剩无几！才导致毒素冲突。

奚苏柚对着他们苍然一笑。

声音极其虚弱的说道，“阿冷，明日你救走林子卿就不必再回来了，阿祈那里会给你一样东西，阿毒，云儿和阿暗你们三个人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自己的性命……阿祈莫要参入其中。”

“不可以！”五人异口同声说道，怎么可以命令他们这样做？他们的使命是保护他，当然是要用性命去保护。

“怎的？胆子肥了？连主子的命令也不听了么！”奚苏柚眼眸一愣，冷笑着说道，刚说完便又是一阵咳嗽声，又是咳出了鲜血，染得白色里衣都称了红色。

“主子……”四人扑通一声跪落在地，“请主子收回成命！”

“……”奚苏柚斜着眼看着他们，然后闭着眼眸，“若不想我死，就照办，否则就离开分桃谷。”

四人微咬下唇，眼眸微红，为何如此逼迫他们？风儿阿隐他们都可以为主子献出性命，为何要让他们逃？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气着主子，四人只好低首含眉回答道，“……属下明白！”

等他们退去，奚苏柚疲惫的身体才稍微松了口气，这身子果然是不行了，他闭着眼眸完全能够感受到生命在流逝的声音，冷，冰，疼，痛。

钟离祈立在一旁，“苏柚，我知道你用心良苦。”

苏柚虚弱地笑了一番，“阿祈明白就好。阿祈我累，我想睡。”

“好。”

给他改好被子，钟离祈熄灭了灯火便蹑手蹑脚推门而出。雪还在下不停落不停落，连月光都被遮挡住了，眼前全然都是一片白茫茫。桃树枝上刚扫去的积雪这会儿又积满了，又压弯了几支，看着怪心疼的。

好冷。她搓了搓手，回了房间。

平静得等待一场暴风雪的来临，平静得有些可怕。

翌日。

奚苏柚早早就醒了，准确的说是给冷醒的，当真冷到透彻心扉啊。换上一件大红金边绣桃棉大袍，肩披雪白毛绒貂袄，一头白发垂落肩胛。

分桃谷弟子已经在待命。

与此同时袭清蔚在林子卿的带路之下领着各门派以及自己的手下和暗卫队来到雾林之外，林子卿知道怎么破解迷阵，不一会儿雾林里的雾便淡了很多，众人跟着林子卿的步伐走入，地形极其复杂，袭清蔚跟在身后微皱眉头。

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柳暗花明到达了，分桃谷！

众人惊呼一声，分桃谷内一片片全是桃花！虽是桃花枝上积满了积雪，却抵挡不住桃花的娇媚，连空气之中全然都是散发着清爽与桃花的微弱的清香，闻着便令人心情愉快至极！

林子卿被人牵制到另一处，袭清蔚一身白衣凌然，肩头披着雪白狐裘，青丝高束，眉目冷清地望着分桃谷的景象。

当真是拥有世间最美的桃花。

袭清蔚暗垂眼眸，嘴角一番苦笑。

“我尤宿溪何德何能让各位如此亲自光临？”一声颓靡的笑意透过清冷的空气传来。

只见一红衣妖艳至极的少年光着脚踏着虚浮的空气，仿若步步踩开朵朵桃花，美得当真是从天上瑶池下来的仙人一般，令众人瞬间失了神，魂魄也仿佛被勾了去。

袭清蔚眼眸微冷，也用起轻功，踩着飘渺的雪花静立在半空之中，看着奚苏柚一头白发，心中一冷，他冷笑着，“尤宿溪，你当真是不怕？”

奚苏柚和袭清蔚二人统统做了一个手势，底下的众弟子便执刀上前，一刀一剑，刀光剑影浮现在白茫茫的雪中，鲜红的血液在茫茫的世界中显得触目惊心，不一会儿空气中的血腥味便将淡淡的桃花香取而代之！

阿冷眼眸微闪寻找林子卿的身影，果不其然发现林子卿被打昏在地，几人看守。阿冷迅速出鞘，悄然无声，像一道风一样！噗哧噗哧！两声闪过三人身侧，未发出声音！三人便颈间见血，砰然倒地，眼眸圆睁，竟然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花袹语眼眸半睁与面前的红衣男子相对，那便是阿毒！阿毒手指间持有银针，随着身形的移动，寒芒乍现，手中银针便如同游蛇一般，射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花袹语。花袹语一身紫袍，面目微冷，眼眸半眯，葱白的手指抽出腰间长鞭，只见几道鞭影瞬间闪过，空气中荡起的波纹直接扫开了银针，使得银针瞬间转变了方向，借着反震力，射向了其他人！

阿毒面色一冷，心中想到，居然遇上高手了！

几个来回上下，阿毒也深受数鞭，花袹语更是中了银针，那银针之上沾着的是阿毒的毒，天地之下自然无人能解！阿毒冷笑一声，“姑娘，在下就不陪你玩了。”心中想到，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便转身离开。

花袹语想追，却身体难受万分，眼眸涣散，砰然到底昏迷过去。

不久阿云阿暗和阿毒在森林中汇合，三人想了一番决定再回去，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主子陷入危机！

袭清蔚和奚苏柚静立在空中，全然不顾底下的状况如何。

奚苏柚静静地看着他冰冷的眼眸，自嘲着道，“阿袭是来取我性命的么？”

听见“阿袭”两个字，袭清蔚眉宇之间不禁微微一皱，一股寒气渗人心魂，不冷不淡地说道，“你不配这么叫。”

“好……袭盟主。”奚苏柚笑着，眼眸完成了月牙，谁看得见在纷纷乱乱的雪花之中他的眼眸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好冷，没说一句话便突出袅袅白雾，他的骨头摩挲的厉害，疼得他都差点站不稳，微微将双手插入大红袍子中，只为索取一点温暖。

“袭盟主，我只想问最后一句话。”他笑着说道，宛若天空灿烂星辰陨落时的刹那芳华，他的声音极其的轻，他说，“你爱过我么。”

袭清蔚心中微微一震，怎能没爱过？嘴角一丝苦笑，却说不出啊，清冷的面容毫无改变。

“阿袭——”他唤道，白雪纷纷落在他的肩头他的眉梢他的嘴角和他眼眸，化成水便落下了。

“爱过。”他依旧不冷不淡地回答到。

奚苏柚笑得更甚了，他踏着虚浮的空气走上前，一步一步看清起来步履有些不稳地走到袭清蔚面前，他伏在袭清蔚的耳畔柔声说到，“阿袭，若这苍生与我只能选一，你会选谁？”

心中明明是有答案的，却还是要再问一次，是为什么呢？为了心底深处那渴望么，渴望会出现那么一丝希望，希望他说选择自己么。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不是吗？

袭清蔚眼眸微垂，不做与回答。

奚苏柚笑了，如火一样绽放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停止笑声，他冷着脸说道，“那我便毁了天下苍生！”

刀剑出鞘！奚苏柚执剑而立，与袭清蔚对峙。

袭清蔚知道终会走到这一步，奚苏柚的实力他也知道，也不敢小瞧，便手握锋利的剑。

电光火石之间！

雪还在白茫茫的落下，仿佛想要将鲜血洗尽，那身红衣袅袅如蝴蝶一般轻盈。

阿袭，欠你的，这般就算还清了把？

谁料到奚苏柚竟然自己靠向了锋利的剑，一剑穿心，袭清蔚清冷的面容终是不能再清冷，他有些失措像个孩子一样抛下手中的剑，将那红衣白发少年抱在怀里。

胸前的血窟窿留着汩汩的鲜血沾染了自己一袭白衣，桃花混着白雪落在上面，落在二人眉梢与眼角。

袭清蔚这才发现，奚苏柚竟然内里全无？！

“……苏柚。”他低着声音，他不能接受，为什么会是这种结局。

“阿袭……阿。”奚苏柚闻着袭清蔚怀里清冷的气息，只觉得很安心，真好，还能再叫一次他的名字，他嘴角笑着，眼角落下眼泪，缓缓闭上眼眸停止了呼吸。

整个世界都仿佛停止了动作，唯独那雪在纷纷扬扬不停地下着。

刀剑声也停了。

望向半空中那白衣少年匍匐在红衣少年的胸前，青丝白发缠绕，十指相扣，雪花桃花轻柔地铺在他们孱弱的身子之上。

袭清蔚哭出了声音，他突然明白，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到底是谁。

桃花还在落，雪还在下，他的身体是冰冷的。

脱下雪白狐裘披在红衣少年身上，他抱起少年冰冷的身子走在雪地之中，一路走去落下一路的鲜血，像是桃花一样开满了一路，整个冬天都仿佛暖了起来。

苏柚，对不起，苏柚你醒醒。

苏柚你还记得吗，那年在雎宁城我许你的承诺，我说啊我答应过你等以后给你种一林子的桃花，然后我们就在桃花底下生活……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办到的，所以你不用担心的。

苏柚我们说好要喝合卺酒的，你说若是没喝，就不能白首到老。

苏柚我不让你呆在酒肆里等我回来么，等我回来像以往那样过日子，你是掌柜的，你看账本。

苏柚什么都依你可好？什么都依你！你在上面也无所谓，只求你醒一醒。

我承诺过，你若不见了就算翻遍天下也要寻到你，莫要再和我开玩笑了，阿袭知错了，苏柚。

袭清蔚一边走一边落泪，落在红衣少年的身上。

林子里铺满了雪花，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天荒地老。

真好，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他哭着笑了。

——

那次分桃谷一战震惊了江湖以及朝廷，江湖平定，玄冥门换上新一届掌门重振风气，武林盟主之位至今是空着的，而单于罄、叶胜和徐诚槺以叛贼之名被处死。奚苏柚死的那一天，纳兰螭不顾朝廷大臣劝阻，要求举国同哀！可见纳兰螭一片真心，却始终没有得到回报。

阿毒等人则在平安村的小酒肆里重新干活过上了平稳安乐的日子，至于阿冷和林子卿远走他乡不知去了何处。

分桃谷被填平，只留下那片桃林，而袭清蔚就住在那里。

在最大最茂盛的那棵桃花树下，藏着那红衣少年的魂。

桃花纷纷扬扬，袭清蔚坐在桃树边喝着温吞的酒，他又受了一些，抚着绿绮琴的琴弦，仿佛能穿越时空与苏柚相会。

钟离祈走来，她有几样东西要给袭清蔚。

她看见桃林比以往长得更加浓密而茂盛了，她笑着上前，“阿袭，好久不见。”

袭清蔚微微抬头，如沐春风般轻柔一笑，“阿祈。”

她上前坐到袭清蔚身旁，她笑着说，“苏柚啊真是个不替自己着想的孩子。他给了我这个——”

钟离祈将手中的小瓷瓶递给袭清蔚，这正是那日奚苏柚向央籽索要的，其中有一颗给了阿冷，“这是无忧丸，吃了就能忘记前尘往事。怕是他早就料到有这么一日便托付我一定要交给你。”

袭清蔚垂着头，青丝顺着脸颊。

那一日，他听阿祈讲了很多，讲到苏柚为了救自己许了央籽的承诺，讲到苏柚在峨眉山救下了他，讲到种种，讲到苏柚到了冬日会疼的不得了，讲了苏柚的顽劣与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