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我则笑+番外——陈留王
陈留王  发于:2015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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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到这个地步,连安澜也束手无策了。他满可以拿出与客户谈判的架势,用尽所有光明或者阴暗的手段来迫使翘翘让步。但是面对连走路都步履蹒跚的翘翘,安澜有点下不去手。无论如何,翘翘是一个受害者,他的要求,关乎一个人最起码的尊严。

律师连续给安澜打了好几个电话,内容无非是:李客想见你。翘翘的事情怎么样了。

安澜约他在公园见面,两人手里握着玉米粒,喂给广场上的鸽子。相比几天前安澜雄心勃勃地要被李客救出来的架势,现在他显得平静淡漠,顺其自然。

“翘翘那边,行不通。”安澜摇头,把手里的玉米扔出去,一只鸽子迫不及待地飞到了他的手腕上。他抬手把鸽子推开,继续说:“这件案子没办法撤案,马上就要走公诉程序了,你多费心。”

“李先生一直说要见你,你不去,他根本不配合我的工作。”律师显得很无奈。

安澜靠在木质椅背上,认真想了一会儿,心平气和地说:“他要是不配合,你可以慢慢地开导他,给他讲明这个案子的利害。你以前不是代理过许多心理变态的死刑犯案子吗?李客总不会比那么人还难搞吧?”

律师哑口无言,他察觉出安澜的语气里有一些怒意,于是斟酌着开口:“安先生,案子进入诉讼程序的话,您是继续委托我呢,还是另请高明?”

“你都跟进这么久了,我还请别人干嘛。”安澜说,想了一会儿,他放缓了语气说:“你这段时间把手里其他的案子先缓一缓,专心办理李客的事,尽量争取缓刑或者减刑,把你能调动的关系全用上,钱不是问题。”

律师听了这话,顿时心里有了定心丸:“放心。”

“我以后不去见李客了,你也不用跟他提起我。”

律师有些愕然,开口道:“但是,李先生似乎很依赖您啊。您要知道,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都是很脆弱的,如果您不出现,他会以为您已经放弃他了。”

“李客是读心理学的,他没有那么脆弱。”安澜轻声说:“就让他那样误会吧。我、我不能见他。”

安澜不忍心、也没有脸去见李客。李客算得上他的至亲了,自己却没有能力保护李客。他不是没有办法——把翘翘威胁恐吓一顿,拍裸照、殴打等等,对付一个二十岁的小毛孩,他绰绰有余,但是安澜不忍心。他狠心了这么多年,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仁慈了一把。他觉得很羞愧。

不能对翘翘下手,在其他人事方面,安澜是下了血本,先是拿重金打头阵,然后是动用了所有能调动的关系。他赔了无数的笑脸,装了无数次孙子,每天赶饭局酒局,几乎把法检系统的所有正科级以上干部认识个遍。

三个月以后,终于开庭了。由于这起案子涉及当事人隐私,所以法庭决定不公开审理。安澜早早地就到了法院,一个人坐在法庭外面的长椅上。很快,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铐上,安澜站起来,看到拐角处一群人簇拥着走过来,最中间的一个人穿着明黄色的马甲,光着脑袋,神情漠然,正是李客。他的容貌和神态变了很多。安澜一瞬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十年后的李客。李客没有看到自己,实际上他的眼睛里似乎看不到任何人了。

黄生没有到庭,据律师说是因为病发了,只能在加护病房里疗养。翘翘带着口罩和墨镜,作为受害者走进了法庭。

安澜在外面等了五、六个小时,下午一点多的时候,才休庭。里面的人陆续出来,律师先一步走出来,走到安澜身边,低声汇报进展:“法官说择期宣判,李先生的刑期,保守估计在三到五年。”

安澜一听,就要发火。律师忙用文件袋遮住嘴巴,轻声说:“这已经是宽大处理了好吧。你知道公诉方起诉李客的罪名是什么?故意杀人!”

正说着,李客一脸漠然地被法警带走了,他像个机器人似的,木讷地移动着自己的双脚。安澜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为辰夜殉情时,那个温和淡漠的少年白天黑夜地守在自己床边,说着蹩脚的心灵鸡汤开导自己。后来两人在一起时,多么平静温馨啊。一起上下班,一起攒钱买车买房子,贫穷的时候两人分吃一碗泡面,有钱的时候一块儿去夏威夷冲浪。

他们曾经那么好,不知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安澜忽然喊了一声:“李客。”他跑过去,拨开那群法警,握住了李客冰冷的手腕。李客微微停下了脚步,想把手抽回来,却没有力气。他神情灰败,四肢冰冷,早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旁边的法警也很通情达理,知道犯人一旦进了监狱,再和亲人见面就难了,所以并没有拉开安澜。只是催促李客快点走。

安澜搀扶着李客的胳膊,像一对垂垂老矣的夫妻似的,慢慢地走下楼梯。李客脚上穿着塑料拖鞋,身上穿的还是夏天的衬衫长裤,皮肤被冻的微微发青。

李客没有说冷,安澜却害冷似的,把身体依偎在李客的身上。

“我过几天去看你。”安澜柔声说:“我把你那件法兰绒的外套和工装裤给你带过去。”他扯了扯李客的衬衫,把冰冷的手铐隔开。而李客像一个会走路的冰雕似的,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对不起,李客。”安澜见他这个样子,心里难过的几乎掉眼泪。李客曾经把他从鬼门关拉过来,自己却眼睁睁地看着李客跌进深渊。

法院的院子里停放着一辆押送犯人的车辆。两名法警推搡着让李客上车。安澜知道他这次离开,下回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安澜抬手抱住了李客的肩膀,双臂用力,像是要把他的身体绞碎了似的。安澜发出低低的呜咽。

李客漠然地看着他,半晌,用下巴轻轻地蹭了蹭安澜的头发,轻轻地叹气。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十年的相濡以沫,是比爱情还要沉厚的亲情啊。

李客被法警带走,安澜独自一个人发了一会儿呆,抹了抹眼睛,他心灰意冷地开车离开。汽车离开法院没多远,安澜看到了路边的一个熟人。

翘翘一身运动衣,背着帆布书包,慢悠悠地往前走,他的步伐很轻快,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大概是刚刚的庭审很让他满意吧。

安澜放慢了车速,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瞬间产生了浓浓的恨意。他几乎是恨透了翘翘。要不是翘翘,李客怎么会做出那么糊涂的事情?

安澜把车子停在翘翘的身边,降低车窗,笑道:“怎么一个人啊?”

他这一声问,倒着实吧翘翘吓了一跳。翘翘跳开了几步,看清楚安澜,目光十分警戒,结巴道:“是、是啊。”

翘翘的脸,几乎瘦成了一张干皮,眼窝深陷,脸色灰败。他像是一朵被抽干了水分的花朵。

安澜愣了一下,一瞬间很茫然,这件事情里,李客可怜,翘翘更可怜,谁最可恨呢,应该是黄生了,但是他不也是一名受害者吗?

“你没事吗?我先走了。”翘翘见安澜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一言不发,于是冷淡地提出告辞。他心里很清楚,安澜和李客关系亲密,自己在法庭上指证李客,安澜必定是恨透了自己了。

但是明明自己只是实话实说啊。

安澜收回了思绪,用下巴指了旁边的座椅:“上车。”

“干嘛?”翘翘站着不动。

“揍你。”安澜半开玩笑道:“敢不敢来?”

翘翘犹豫地看着他。安澜看起来很温柔善良,有时候却冷漠得令人心寒。翘翘低头想了一会儿,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坐进去了。

第44章

翘翘在车上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一会儿看看车外,一会儿扒拉储物架上的香烟盒子,没有一刻安生。安澜将车子停到一家饭店门前,领翘翘进去吃饭。

大约已经过了饭点,店内桌椅摆放的很整齐,没有其他客人,冷气倒是开得挺足。安澜点了一盆水煮鱼、一盘麻婆豆腐,一锅米饭。他将外衣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拉开椅子坐下来,目光斜斜地打量翘翘。

翘翘抱着书包,倚着椅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安澜最看不惯他这样,厉声道:“坐下。”

翘翘看了一眼硬木红椅,将书包放在椅子上,背带摊平,摆成一个坐垫的样子,然后才弯腰缓缓坐下。

安澜蹙眉:“你搞什么鬼?”

翘翘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打开餐具的外包装,将两个小茶杯并排摆放,拎起茶壶往里面倒了三分之一的水,拿起茶杯晃了一圈,将水倒掉。然后才倒满水,将其中一杯放到安澜的面前。

茶是竹叶青,不算名贵,安澜觉得味道很怪,所以并不动杯。翘翘则是捧着小瓷杯喝得没完没了。他看出来了,安澜并不打算报复他,只是纯粹顺路带他一起吃饭而已。

饭菜端上来后,安澜照例是不说话,闷不做声地吃东西,一碗米饭见底之后,他抬起头,看见翘翘面前的白米饭还冒着尖。安澜用勺子舀了一堆麻辣豆腐放到他碗里,说:“赶紧吃。”

“哎呀。”翘翘蹬直了小腿,要撒娇似的把筷子往桌子上拍:“我不吃。”

安澜并不是一个可以被撒娇的对象,他当即黑下脸:“不吃拉倒!”

安澜不再理他了。而翘翘拖过来一个盘子,很认真而仔细地把碗里的菜清除出去,最后碗底剩了一点白米饭。他把茶杯里的水倒进碗里,西里呼噜地吃光了这碗茶泡饭。然后又站起来,去店门口跟一只小土狗玩。

安澜结了帐,走出饭店,心想这个翘翘真是越活越倒退了,孩子似的坐不住,好像凳子上有刺似的。他想到这里,脑子里一阵灵光一闪。他转过身,开口道:“翘翘,你过来。”

翘翘丢下土狗,走到安澜身边,仰起脸问:“怎么了?”又说:“没事,我自己打车回去,你不用管我。”

安澜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翘翘比他矮一头。两个人站在一起,倒是有些兄弟相。

“你身上的伤,是好不了了吗?”安澜低声问。

翘翘身体僵硬了一下,轻快地扫了安澜一眼。

“我就是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安澜觉得有些冒昧。

“伤已经好了。”翘翘声音很低:“但是医生说,那里动过手术了,血管壁很薄,不能受到压迫。”翘翘低头想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就是平时不能坐太久,其他的不影响。”

安澜刚才已经见识到了翘翘坐在椅子上有多么不安。他用手指捏了捏翘翘单薄的小肩膀,叹息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翘翘很反感别人同情他,所以语气不耐地说:“我都说了没事的。”或许是意识到安澜是出于好意,他和缓了语气说:“我正在跟学校争取留校任教的名额。要是以后可以做老师的话,每天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不是很好吗?”

安澜觉得这个想法很天真,也就翘翘这种人能想出来。他点头笑:“那是很好,不过,我听说能够留校的学生,都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你大概不会够资格吧?”

翘翘被揭了伤疤,小脸涨得通红,强辩道:“都说了我在争取嘛。”

安澜觉得这个希望简直太渺茫了。他想了想,很诚恳地说:“不如你跟着我干吧。”

“好啊。”翘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认为安澜是一个挺有本事的大人。答应了之后,翘翘才问:“跟着你干什么啊?”

“我还没想好。”安澜仰起头看着天空,念了一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拍了拍翘翘的肩膀说:“总之,你跟我来吧。”

安澜夸下了海口,可惜自己还是光杆司令一个。他手里的流动资金固然很多,但仅可投资一些实业,若是进驻金融市场,赚了固然好,要是赔了,就永世不能翻身了。

正在踌躇时,忽然听到了一个极好的消息。楼下火锅店老板要去国外跟儿子一起住,所以要将店面整体转手。安澜早就盯上了这块肥肉,却不急着下口。火锅店来来去去地走了好几拨人,大多数对店面很满意,然而心又有踌躇,不敢仓促下手。待来客渐渐稀少,安澜这才慢悠悠地去跟店老板商谈。

两人原本就是朋友,加上老板急于出国,所以很主动地砍掉了一部分价码,痛快地和安澜签订了转让手续。一个星期后,店老板坐上了去美国的飞机。而安澜则成为了这家火锅店的老板。

这家店的面积很大,楼上楼下加起来有一千多平米,能摆放三百多张桌子。因为生意很好,周末的时候往往出现爆满的状况。店里的服务生和厨子都是以前的老板留下来的,做事情非常熟练,管理起来也很容易。

几天后,翘翘兴冲冲地来上班,他穿上黑白相间的束腰礼服,打上领结,挺着小身板在大理石柜台前站着,就是仅次于安澜的小经理了。

他对这份工作还是很满意的。一方面是因为工作清闲,待遇好薪酬高,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凭他的资质,在社会上很难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翘翘对安澜感激涕零,恨不能以身相许——可惜安澜不要他。翘翘退而求其次,搬到了安澜的家里做男佣。

男佣是翘翘自己的说法。实际上他只是赖在安澜家里做一个不掏钱的房客罢了。他的钱很少,只够在三环外租一间十几平米的小破房子。而翘翘无意间去了安澜家一趟,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三百六十度全景洋房,羡慕地流下了泪水,死乞白赖地请求安澜收留他。

安澜则是无可无不可的人。他一个人住习惯了,但是多一个人也无所谓。

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同住,毕竟还是有一些烦恼的。几天后的雨天,安澜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他是老板,什么时候去店里全凭心情。而翘翘见老板偷懒在家里,于是也顺口请了个假,一个人在浴室里玩泡泡浴。

安澜的房子很大,两人各玩各的,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偏偏翘翘是个自来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也把安澜当成了自己人。洗完澡后,他晃着一身白肉就走了出来,全身上下只提拉着一双湿哒哒的木屐。他呱嗒呱嗒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嘟囔道:“我的内裤呢。”

翘翘蹲在电视机旁边的柜子前,依次打开抽屉,寻找自己的内裤,一双白花花的屁股呈现在安澜的面前。

安澜满头黑线,拿遥控器调了另外一个头,刻意去忽视翘翘的存在。

翘翘这样大白天遛鸟的行径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安澜不是一个龟毛的人,对于别人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他一向懒得去说。但是每天都要被迫去看这么一副瘦仃仃的小身板。他的视觉饱受摧残,现在一看见白肉,都想吐了。

翘翘没有找到内裤,站起身正对着安澜,他困惑地挠了挠头。而安澜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穿上衣服去!”

“我不冷啊。”翘翘无辜地说。

“去穿上衣服吧。”安澜缓和了语气,冲他摆摆手:“我看见你这样,不舒服。”

这个不舒服,是纯粹意义上的不舒服。而翘翘从阳台上取了衬衫,一面系扣子,一面思索,然后看着安澜,莞儿一笑道:“安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啊?给我讲讲。”

他的笑容,是非常的不怀好意。安澜有点头疼,他怀疑自己长时间和翘翘待下去,简直要对全天下的男性失去兴趣了。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安澜坐在电脑旁,心无旁骛地写邮件。每天一封,或长或短,都是寄给大洋彼岸的顾辰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的话对顾辰讲。他想:总有一天我会失去耐心的。但是至少目没有。

顾辰回到德国的前几个月,一直和安澜保持联系。后来大概是要接受治疗。所以中断了。安澜不知道顾辰现在的状况是怎么样的。顾辰没有给他打过电话,邮件也没有回过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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