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春之城是很不容易的，房子、衣物、饰品的价格都非常昂贵，但这并不包括食物。食物是春之城最廉价的物资，因为面对大海背靠森林的春之城永远不缺猎物。不过，即使是这样，一群人一辈子的食物累计起来，也相当惊人。

背负着巨额债务的穷人们，现在正围坐在旅店的房间里。

“春之城里，一天两个石币就能买到够吃的肉了。一年七百三十天，算一千五百个石币吧。兽人平均能活一百五十岁，就算要养他们一百年吧。”白色的兽耳动了动，阿萌掰着手指头计算着。

“算久一点，多养十年。十六万五千石币。”秦笙算出了数目，缺乏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难色。

“你算得真快！我跟姐姐学过计算呢！”阿萌眨着琥珀眼，一脸崇拜。

秦笙皱起眉，看向刚刚推门而入的卫瀚：“怎么样？”早上并没有问清楚各类肉的交换价格，卫瀚特地又去了食物店一趟。

“他怎么还在这？”卫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眯起眼睛看着碍眼的猫族少年。

“我……我……”阿萌立刻站了起来，“你们住我家去吧！这旅店每天还要花六个石币呢！我家比这个破旅店好多了！”

“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卫瀚笑着，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呢？”

猫族少年打了个寒颤：“我……我攒了几百个石币……都，都送给你。”

“你的命就值几百个石币？”

“我……我想和你们一起去打猎！”

“呵，算了吧。”卫瀚笑哼了一声，充满了嘲弄。

猫族少年涨红了脸，羞愤万分地夺门而出。

秦笙低下头，忽然也有种被蔑视的感觉。他知道，卫瀚的本意就是赶走阿萌（虽然原因不明），说这种话完全是故意的。但是，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兽耳兽人的打猎技巧和生存技巧都很一般。阿萌在春之城里生活，被姐姐养大，甚至可能比不上之前的他。那么，当初在遇见的时候，卫瀚是不是也曾经这样蔑视过他的能力呢？

现在，卫瀚几乎是肆无忌惮地注意着他，很快就发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很不错，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厌恶。你和他完全不同，兽耳兽人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就是你，就是这么简单。”

秦笙并不能完全放开兽耳兽人的身份，因为包括家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用区别对待的异样眼光看着他。没有人把他当成普普通通的兽人来看待，母亲过分保护，其他人过分歧视。所以，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普通的兽人，得到普通兽人能够得到的一切。不过，现在，他突然发现，并不只是别人歧视兽耳兽人，连他自己内心也不能接受兽耳兽人的身份。他始终没有接受真正的自己，所以才会自卑，才会过于敏感。

现在，有一个人说，兽耳兽人和普通兽人本来没有任何区别。

终于有一个人肯定了他的存在。

“对于你来说，这也没有任何意义。”卫瀚缓缓地伸出手，有点迟疑而又坚定地环抱住他心动已久的人。

秦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的意义。

他仍然在想着卫瀚的话。

如果连他自己都不能接纳自己，别人怎么可能接纳他？就算是做再多的事情又能怎么样？就算是再强大又能怎么样？充其量，别人也只会认为这是一个强大一点的兽耳兽人而已。而自己，也只会复制别人的人生而已。

第四十三章：打猎还债

我是谁？

我与其他兽人有什么不同？

我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秦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思考一些非常深奥的问题。这些问题，或许兽人世界的许多人都没有想过，甚至连他母亲曾经生活过的世界的很多人也未必想得清楚。

这些问题实在很难回答，秦笙一时之间并没有找到令他觉得满意的答案。有时候，想着想着，他会有些茫然，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想明白。

在卫瀚看来，秦笙发呆的频率与时间都增加了。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他做出的种种暗示行为都统统被无视了。不过，或许，这也是他的机会，至少没有直接被拒绝，偶尔也可以搂搂抱抱——虽然怀里的人毫无反应。

目前，他们正处在打猎的路途中。冬天，猎物的价格稍有提升，而且整头猎物并不仅仅只有食物的用途，或许它们的角、皮毛会比肉更值钱。卫瀚找到一个打猎的小队，他们分工明确，有猎人、有猎物分解者，甚至有皮毛匠人、草药匠人和雕刻匠人。猎人负责杀死或者活捉猎物，猎物分解者会又快又好地把猎物有用的部分都分解出来，皮毛匠人既是熟制皮毛的高手也是寻找值钱猎物的高手，雕刻匠人对有角的猎物非常感兴趣，草药匠人完全属于搭伙，另外还有专门负责把肉、熟制好的毛皮及时运回春之城的兽人。

春之城的繁荣，促使了这些打猎小队的产生。大家各司其职，获得想要的物品，并直接给熟悉的食物店、衣物店、饰品店供应物资，甚至应店主的需求狩猎。卫瀚作为猎人参与这个小队，并且强势地把秦笙和秦白都带上了。他一人顶三四个优秀猎人的武力，让小队默认了兽耳兽人和幼崽的存在，并且同意他的猎物换的石币全部归他所有。毕竟，狩猎也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多一个强横的存在，不仅意味着可以获得强大或者稀有的猎物，而且意味着大家的安全。

当然，秦笙也并不是普通的兽耳兽人。他的武力值比几位匠人高多了，也能够参与狩猎。至于幼崽秦白，毛绒绒的一团，又乖巧又可爱，让各位常年混迹在惨烈的狩猎战斗中的兽人们不由自主地心软起来。

一家三口的负债非常高。养活一个棕毛猴族成年兽人就得十六万五千石币，他们要养的是一群，二十多个。这么多的石币，或许能够买下那幢春之城最华美的房子——据说有两三个花园、四五十个房间。

不过，大家长卫瀚似乎仍然没什么压力。他已经向小队里的雕刻匠人打听过了，最值钱的毒犀牛角，可以换五万石币。一只毒犀牛长着三只角，从大到小，值十万石币。这也就意味着，四十只毒犀牛就能还债了。当然，毒犀牛是非常可怕的猎物，它们身体里有毒腺，连汗液都有剧毒，而且庞大的身躯就像一座肉山。它们生活在沼泽的深处，没有任何天敌。由于它们的存在，那一片沼泽都是有毒的，生活着各种各样的带毒动物。目前春之城里仅有的两只毒犀牛角，是当时最强悍的一支猎人小队带回来的。他们去了三十个猎人，回来的只有五个。

卫瀚并不认为自己天下无敌，所以也向草药匠人打听过毒犀牛的毒是不是能解。草药匠人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瞪着他，告诉他毒犀牛的毒不是最难解的，那片沼泽里还有更可怕的毒物，现在还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动物。

卫瀚听了，微微一笑，还是问清楚了解毒需要的草药。

几天之后他们靠近了沼泽边缘，某个夜晚，卫瀚消失了。

半夜，秦笙因为觉得寒冷而醒过来，发现温暖之源大白虎不见了。他冰着脸坐在火边等着卫瀚回来。虽然他经常发呆，但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卫瀚打听过什么事情。这家伙在冬之城的时候，就爱奔着珍贵的雪狐去，结果一次就换了一千多个石币。刚来春之城，也是奔着珠子去的，虽然最后变成了贝肉大餐。他喜欢用简单粗暴的方法来解决石币的问题——拿最贵的物品去交换。雪狐、海贝，都是珍贵而不可怕的猎物，但毒犀牛却是恐怖的存在。作为正常兽人的他，并不认为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去捕猎是值得的。

巨额的债务确实很可怕，大概需要堆成小山一样的石币，他们才能离开春之城。但是，迟早能还完的。一只沼泽牛，肉、皮和角就值五百多个石币；一只能吐丝的银虫，养上一段时间，一个茧就能换五十个石币。很多猎物都没有任何危险，只需要一段时间，就能满足他们的需要。可是，卫瀚不喜欢等待。

所以，他不声不响地消失了，独自去往沼泽的深处，冒着随时会死亡的危险去割毒犀牛的角。

秦笙简直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了这个同伴，他将会怎样生活下去。

失去？失去卫瀚？

想到这个问题，秦笙紧紧地皱起眉头。

毫无疑问，卫瀚对于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在旅途中，既是可以交付性命的同伴，又是相互依靠的朋友，而且是指导他变得更强大的老师。

原来，他已经变得如此重要……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很轻易地就得到了答案。秦笙想，也许自己离开部落之后，就得到了神的眷顾，变成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在第一时间，遇到了卫瀚。他相信，今后，没有任何人能取代卫瀚。

他也并不希望失去他。

我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坐在火堆边等待的秦笙忽然觉得也许能先回答这个问题。即使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到底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但是他突然模模糊糊地想到了自己未来的生活。并不是一直向往的，找一个不知道性格怎么样、爱好怎么样、兴趣怎么样的雌性生毛绒绒的孩子的生活。而是和重要的人们一直在一起的生活。又或许，就是这样和卫瀚一直旅行下去的生活，在某一天回到黑豹族部落，把母亲、莱恩、秦箫和秦筝都带上。

梦想，并不是变得和别人一样，拥有和别人一样的东西。而是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东西，拥有让自己觉得幸福的东西。

思考着的黑豹族少年松了口气，接着绷紧了脸。

无谓的思考已经没有意义，不论他怎么想，不能和卫瀚并肩作战是一个悲惨的事实。他现在最紧迫的事情，是变得更强大。在未来的某一天，不会这么孤单地被留下来，而是站在那个人的身边，和他一起去挑战。

卫瀚走了好几天，打猎小队的窃窃私语从来没有停止过。

剩下的两个猎人很无奈地继续狩猎沼泽牛，秦笙带着秦白在沼泽的边缘对那些来喝水的动物们下手，收获颇丰。

当打猎小队的兽人们几乎都认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胆大兽人已经死在沼泽深处的时候，某天深夜，某人摸回来了。

卫瀚有些惊愕地看着面无表情坐在火堆边的秦笙，放下背上卷成一团的兽皮包袱。

秦笙的目光里充满了愤怒，冷冰冰地看着他。

“……我回来了……”虎族青年突然觉得有些心虚，也有些高兴。心虚的是他知道秦笙因为他的不告而别而发怒，高兴的是秦笙居然彻夜不眠地等着他。“我揍晕了几只毒犀牛，割了十几个完整的犀牛角。它们其实傻乎乎的，就靠着剧毒和肥壮的体型呢。”

秦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有显露出任何好奇或者担忧，倒头就睡了。在此后的一个月内，大白虎失去了作为肉床的待遇，也失去了吃货的所有福利，度过了认识秦笙之后最悲催的一段日子。

然而，没有受重伤，独自一人成功地带回毒犀牛角的虎族兽人，一夜之间，成了春之城的传奇人物。

第四十四章：赔礼道歉

“所有动物都有毒，尽量少沾上就行了。所以我宰了一头沼泽牛，扒了皮撕成一条条，把该裹住的地方都包住。沼泽牛的皮很厚，再厉害的毒恐怕也穿透不过去。远远看见毒犀牛的时候，我停下来找了些药草以防万一。不过，沼泽里头的毒物确实防不胜防，那干脆就别下去得好。”

“一直在毒犀牛身上？”

“几百头呢。挤在一起，完全不用担心。”

“所以你就踏在这些毒犀牛身上，把犀牛角割了下来？”

“踩得它们暴躁的时候，挑了几头跑得远要决斗的。”

“听起来真简单啊。”

“也有惊心动魄的时候。”

“阿瀚……好厉害。”秦白趴在卫瀚腿上。尽管听不明白，也跟不上众人的对话，但并不妨碍他闪着亮晶晶的眼睛，一脸崇拜。

卫瀚勾起嘴唇，揉乱他的头发，不经意似的瞥了远处的秦笙一眼。

秦笙独自一个人坐在最靠外的火堆边，好像对狩猎毒犀牛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这些天来，他也常常是单独行动，不吃卫瀚狩猎的任何猎物，当然也不准卫瀚吃他做的食物。就仿佛两人并不认识似的，至今为止，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啧啧，十五只大大小小的毒犀牛角，回春之城之后，大概会引起轰动呢。”

“是啊，那些有钱的海族就喜欢珍贵的东西。这些毒犀牛角恐怕不能满足他们。”

“卫瀚，你还会去吗？”

“不，不去了。”虎族青年露出苦笑，“珍贵的东西，多了就不值了。”更何况，现在最紧急的事情并不是狩猎还债，而是让秦笙原谅他。

“说得也是。”

“五十万石币，已经够买下一幢房子了。”

“你们在春之城定居吗？”

“不，我们会接着旅行。”

“啧啧，真可惜。如果你加入我们，猎什么都成啊。”

“哈哈哈。”兽人们发出爽朗的笑声。

秦笙面无表情地加了柴火，裹紧身上的毛皮大衣，侧着身体躺下来。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熟悉的脚步声往这边走过来。

“阿笙……”秦白蹬蹬跑到他身边，“阿瀚好厉害。”

秦笙闭上眼，没有答话。

秦白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卫瀚，终于发现两位家长之间好像有些异样。他撅起小嘴，向卫瀚眨了眨眼睛。

卫瀚在秦笙背后坐下来，做了个睡觉的手势。

小家伙立刻变成兽形，钻进秦笙的怀里。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久，四周交织着低低的鼾声，秦笙仍然没有睡着。他始终能感觉到卫瀚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强烈的目光，就像盯住猎物一样，让人无法忽略。

然后，背后的热度渐渐近了，一只手强势地把他搂紧。整个背脊与那个人的胸膛紧紧相贴，温热的呼吸在耳朵附近轻轻起伏。

秦笙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痒，忍不住动了动。

他当然看不见，卫瀚幽蓝色的眼睛瞬间黯沉下来。他也不知道，某人多么努力才忍住想舔舔眼前毛绒绒的黑色耳朵的欲望。

“阿笙，对不起。”

“我以后绝对不会不辞而别，一定什么事情都告诉你。能原谅我吗？嗯？”

秦笙是个正直的少年，他并没有发现某人说话的方式有什么改变。充其量，他只觉得某人现在的声音有点沙哑，好像有点着凉。

“不过，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轻易丢掉性命的。我还想和你一直旅行下去呢。”

蠢蠢欲动的虎族青年双眼中冒着幽幽的火，鼻尖轻轻地蹭了蹭心爱的人的耳后，惹得毛绒绒的耳朵抖了抖。

可惜，他的表白，黑豹族少年完全没有听懂。

“下次，你必须带上我。”

秦笙的声音里仍然带着冷色：“我不想只能等着。”

卫瀚怔了怔，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好，带上你。”

“我不会拖你的后腿。我会变得足够强大。”黑豹族少年强调着。

“嗯，我知道。现在也是提升的好机会。”

“……”

“原谅我了吗？”

“嗯。”

“那就好。明天我还有礼物想送给你。”

秦笙合上眼睛，背后的胸膛正在轻轻地震动，发出低哑的笑声。他微微地弯起嘴唇，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耳廓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