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松雪有些于心不忍,圆场道:“晚上不用等我回来吃饭。”
陈恪之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去准备走去厨房。
覃松雪继续穿鞋,装作不经意回头,发现陈恪之一直在看着他。覃松雪刻意放慢了一点系鞋带的动作,出门的时候脚步也顿了顿,但最终还是关了门。
出门之后覃松雪即使觉得心里解气,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那样的陈恪之不是陈恪之,在他心里陈恪之永远是冷静,自信的代名词,当陈恪之变成了惊弓之鸟,连连失态,他已经失去了本我,以别人为了中心。
他想要的不是那样。
覃松雪一走,屋里立刻安静了,陈恪之沉默地把冰箱里放的速冻小汤包拿出来,放了一半进蒸锅,把剩下的又放了回去。
覃松雪早上很爱吃蒸的东西,这袋汤包是陈恪之前几个星期就备好的,他一直在幻想着覃松雪能原谅他,然后回来。他们两个又能坐在一起吃早饭,但现在覃松雪人回来了,汤包却依然只能蒸半袋,家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太阳升起来之后气温迅速上升,覃松雪走到地铁站后被热出了一身汗,后背的衬衫贴在皮肤上非常不舒服。
覃松雪打了个电话问覃父有没有起床,覃父说起了,正在教小朋友写字。覃松雪又问他有没有吃过早饭,覃父说没吃。覃松雪说那行,他带几个肉包子和粥回去。
一群小朋友写字的时候喜欢唧唧喳喳地吵个不停,覃松雪一回家关门发出不小的动静,立马就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的。
“覃老师,大哥哥来啦!”
覃松雪看到这群欢脱的小朋友心情也放松下来,招了招手。
小朋友得到许可,跑过去抱住覃松雪的大腿:“大哥哥,我想死你啦!”
覃松雪手里提着早餐,不好摸他的头,只好微微躬身,道:“我也想你,我也想你……这两个月有没有好好练字?”
覃父这时从书房出来,插嘴道:“回来了?”
覃松雪直起身,点了点头,覃父走过去接过早饭,说:“回来就好。”
小朋友被两个大人忽略了看上去不太高兴。
覃松雪摸摸他的头:“快去写字,就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小朋友嘟嘴道:“那我写完了你会给我玩手机里面的小游戏吗?”
覃松雪:“给给给,你快去写字。”
小朋友满意了,嘿嘿一笑,蹦蹦跳跳地跑回书房了。
覃松雪肚子有点儿饿了,覃父看出来了说:“先吃饭吧。”
父子俩面对面坐在餐厅,一时找不到话说,默默地喝完了一碗粥。
过了一会儿,覃父道:“昨天去找陈恪之了?”
覃松雪点头,说:“他看上去挺糟糕的,辞职了对吧?”
覃父:“我听说了,具体不清楚,反正弄出来的动静不小,我没去打听。他跟你说了吗?”
覃松雪有些诧异:“昨天晚上他给我道歉了,其他的都没提……我不知道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
覃父咬了一口包子,说:“陈恪之这小子还挺地道,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出……出什么?”
覃松雪下意识接口:“出柜?”
覃父:“对,就是这个,他出柜了。”
覃松雪:“……”
覃松雪:“爸,你说的这是真的?”
他无法想象陈恪之是如何出柜的,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陈恪之的身份和地位注定了他们只能偷偷摸摸地过一辈子。而陈恪之为了他辞职,葬送了自己所有的前程,还把陈家推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就这些他以为已经是极限,没想到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陈恪之竟然做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这仅仅是因为他一个人。
“刚开始我也挺吃惊,你陈伯还有赵姨给我打了电话我才知道,你陈伯问你和陈恪之的关系,我告诉他了……”
“陈伯,赵姨?他对他们家出柜了?”覃松雪甚至忘了肚子饿这回事儿,一直张着嘴没合拢。
“嗯,你陈伯跟我说是陈恪之对不起你,拖累你了,让我别见怪……”覃父说到这里显得十分无奈。
覃松雪笑了笑:“这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好像是他逼着我弯的一样……我现在不也好好的么……爸,你什么时候接到的电话?”
“就国庆节那几天,陈恪之的辞职刚批下来。”覃父道。
“他完全没跟我说。”覃松雪的心跳得有些快。
“儿子,你和陈恪之两个人,爸首先得站在你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你是我儿子,我肯定是以你为重,所以对于他这次辞职,我是很支持的。我还是那个态度,感情没什么对不对。”覃父这句话说得很慢,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家庭和事业,这两样东西必须得有侧重点。当年我准备去H市念书的时候,正赶上你妈妈来N城进修,那时候你太小了,一丁点儿大,六七岁刚上小学。如果那时候还没你,我肯定和你妈妈一个在H市,一个在N城,两个分别发展,但是已经有了你,你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我们必须要抚养你长大,这中间必须得有一个取舍。比起书法来说,家庭对我更为重要,我不希望我儿子的童年没有爸爸。”
“我和你妈妈两个人再加一个你,我们三个才组成了一个家庭,你和陈恪之不一样,你和他在一起,怎么样都只有两个人。按理说你们在彼此的心里会占据着更重的位置,但是之间的联系或者羁绊会更为脆弱,关系更难以维系,这需要你们比普通家庭付出得更多。”
覃松雪点头,说:“我知道。”
覃父叹了一口气,点了烟道:“其实我不希望你和他在一起,爸还是希望你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覃松雪沉默着没说话,他这一生除了陈恪之以外,不会再对任何人有感觉了。
“我也就是说说……”覃父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呼出淡蓝色的烟雾,模糊了父子俩的面容,“你跟他都这么多年了,忽然间分开,不论对哪一个都不好。爸还是希望你能够一直幸福快乐下去,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所以对他这次出柜,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男人应该有所担当。陈恪之在政坛上的前途已经毁了,不可能再翻身,也许这辈子混得比你还要差,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勇气。他们家比较看重传宗接代的问题。”
“之后你要怎么处理你们两个关系,爸还是那句话,由你自己决定。不管你怎么选择,是一个人单独过,还是继续和他在一起,爸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
覃松雪喉咙堵得厉害,说话嗓子有点疼,声音无可避免地颤抖:“谢谢爸……”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覃父紧锁眉头。
覃松雪抬头看着覃父,逆着光头发中夹杂着些许白发,亮晶晶的,暗色的影子显得很疲惫,这两个月,说:“爸,昨天晚上陈恪之给了我这个……”
覃松雪把裤兜里的戒指盒子拿出来摆在餐桌上。
“你接受了?”覃父眼神复杂,并不想接过那枚戒指。
“不,我先拿着,还没答应原谅他。”
“你这是……”覃父不太明白覃松雪的态度。
“先收着吧……他这么做也有他的难处,既然他肯改,我还是给他次机会,毕竟他……毕竟他……”覃松雪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天晚上他和陈其夜的对话,那一套套的分析让他觉得很复杂,完完全全的复述出来对他而言是不可能的任务,于是一句话结巴了好几下,“毕竟他对我的感情也有那么深……就像你说的那样,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以后我跟他,都不可能去找其他人。”
“他的错在我看来不是不可以挽回的,就看他之后做得怎么样了,原谅他是肯定的,只是需要时间……我现在还有点生气,气了两个月回来,心里头有些膈应。”覃松雪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角。
“你陈伯让陈恪之带你回一趟S市,他们要见你。”
覃父没跟他说陈恪之到底出没出柜成功,但就昨天晚上覃松雪见到陈恪之的情况来看,两位老人家八成已经默许了两人的关系,他不知道陈恪之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两位老人。凭他对那两位老人的了解,他们首先想到的应该不是去指责陈恪之的性向,而是考虑到他覃松雪,所以当陈恪之一出柜,他们就给覃父打了电话道歉。
陈父陈母对陈恪之要结婚的事情是知情的。
陈恪之对他们坦白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陈恪之都是错的,受到伤害的只有他覃松雪一人。
“陈恪之也没跟我说这个。”阳光照射到玻璃上刺得覃松雪的眼睛眯了眯,移向了别处,“他现在生怕我离开他,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没跟他说,他差点疯了……如果我真一走了之,那他这回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了……看到他那样,我也挺难受的。”
又是一阵沉默。
“对了爸,妈知道这事儿么?”
“暂时别告诉你妈,你妈肯定不会同意你们两个的事儿的……过了这段时间再说,你妈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我尽量帮你们两个说点话吧。”
“谢谢爸。”覃松雪再次道。
“行了,没什么好谢的,说真的我都不大愿意见着你们两个。”覃父有点不高兴。
覃松雪尴尬地嘿嘿两声:“我去看小朋友练字。”
“快去吧,那群小兔崽子挺想你的,老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覃松雪收了先前凝重的表情,换了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步履轻快地进了书房。
之前抱过覃松雪大腿的小朋友见到他笑得异常灿烂:“大哥哥,你来教我写字吗?”
“大哥哥好!”
“球球哥哥好!”
“大哥哥!”
这个时间段很多四五岁的小朋友在写字,覃松雪一进去书房里就炸了锅。
“嘘——认真写字,要不然覃老师布置的任务完不成了啊。哪里不会写的你们来问我。”覃松雪最喜欢刚刚抱他大腿那个小朋友,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写。”
小朋友被摸到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一鼓作气地写完了最后两个字,然后理所当然地放下笔,问他:“大哥哥,覃老师说你出去玩了,你怎么玩了这么久啊?”
覃松雪想了想,道:“我没玩儿,我是出去比赛了。”
“比什么啊?”
“当然是写字。”
“那你得奖了吗?”
覃松雪点头:“嗯,这回是全国一等奖。”
小朋友显得很惊奇:“大哥哥你真厉害!你写的什么得了奖啊?”
覃松雪:“行书,你还没开始学,你先把隶书学好再说……别说话了,覃老师来了,你赶紧写字,要不然要被骂。”
小朋友做了个鬼脸:“覃老师才不骂人呢!你来教我写字吧,这个字我老写不好……”
“哪个字啊?”覃松雪凑过去看他写的字。
乱七八糟的没一点章法,纯粹是来磨时间的。
覃松雪摇了摇头,拿着他的笔沾墨:“这几个字写得都不对,覃老师上课你没好好听吗?”
小朋友鼓着脸不说话,哼了一声。
覃松雪来了之后覃父基本上就没什么教学任务了,全部是覃松雪在忙活,不停地在给他们做示范。后来覃松雪不得不怀疑这帮小兔崽子只是在偷懒不想写字,故意跟他说话的。但覃松雪看着这帮小朋友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刚学写字的时候也是不专心,得被陈恪之督促着完成。
覃松雪在覃父这里一直待到中午,然后才打了声招呼去找高丞曦。
高丞曦看到覃松雪过来,也不知是肚子饿得狠了脾气暴躁,还是火气憋了两个月找到了宣泄口,总之立即起身走到门口伸腿就踹他:“你妈的小兔崽子,怎么现在才来!”
覃松雪侧了一下身子稍微躲了一下:“诶,我刚在我爸那儿,不好意思啊……你饿了?”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我打你三四个电话都没接,你说你在干什么!”
覃松雪掏出手机一看,确实有四个未接来电,而且现在时间已经接近一点,也怪不得高丞曦发火了。
“真对不起,中午地铁上的人太多,然后路上又堵车了,下回我早点儿出发。”
“得了啊,我不想听你道歉,易修昀在家等着咱们呢,幸好是夏天,要是冬天,等你老人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覃松雪诧异道:“易叔也知道我回来了?”
高丞曦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我昨天刷微博骂你被他听见了……别那么看着我,易修昀想知道什么事儿还需要通过我么?你和陈恪之那事儿他也知道了,不是我说的。从E市回来他就问我来着,他看上去挺生气,我劝着他说你不想让我们插手,他没做出什么事儿,要不然陈恪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还说等你回来再解决问题。”
覃松雪有点儿囧:“易叔怎么这么生气?”
高丞曦:“我也生气啊,你个没良心的,我们都帮着你,你倒好,出去这么久,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害我担心你好久,你说你这么二,一个人在外面遇到危险怎么办?诶,你等等,我先关店……”
覃松雪跟着他走到门口:“我在外面的这段时间认识了一个挺好玩儿的人,诶,我给你看他的照片……”
高丞曦把店门关上,回过头问:“谁啊?”
覃松雪:“看,这人叫陈其夜,我哥……不是,以前咱们N大的校友,跟我哥一届的。”
高丞曦怀疑地瞄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手机上,是陈其夜和覃松雪两人在一个景点面前做鬼脸的照片:“诶,这人看起来挺神经啊,长得跟老毛子似的。”
“就是混血儿。”
“他这混得,还没你好看。”
覃松雪不屑地:“嘁,人家比我厉害多了,说了你也不懂……走了走了,别磨磨蹭蹭的。”
易修昀可以说是看着覃松雪长大的,从初中开始一直到现在接近三十岁,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尤其是作为第一个他们两个关系的知情者,他对覃松雪有种特殊的照顾情绪在里面,所以听说陈恪之要结婚的时候,愤怒程度更甚于高丞曦。
在陈恪之和覃松雪发生关系的第二天,他就警告过陈恪之,到了该出柜的时候别犯怂,毁了覃松雪一辈子。陈恪之要从政的时候他跑去找过陈铭,跟他说陈恪之不能从政,陈铭说这是他们的家事,让他别插手。这句话把易修昀气得不轻,但也无法去反驳他。
现在终于出了事,陈恪之要假结婚,把覃松雪气得直接离家出走。高丞曦极少见易修昀发火,胆战心惊地试探他,却发觉他已经做好了让陈恪之身败名裂的打算,只要他手里头的东西一送出去,陈恪之立马完蛋。但他暂时不能这么做,只能将火气压下去,所以顺带知情不报的高丞曦遭了秧,愣是好几天没和他说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