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你说再见了,封越。不过你始终这样昏迷,应该无法听到我说话吧……但这次,我似乎只能和你一个人说再见,其他人都……啊,不管怎么样,都好像逃不掉命运呢……不知不觉怎么说了这么多,哈……就这样吧。再见,封越。”
伊万的声音忽近忽远的,最终也散尽了。
他一直觉得叶谦是个聪明人,而为了爱情、爱人去死,是愚蠢并且懦弱的事——即使只是有这种想法,也足够蠢。
况且他对叶谦,也似乎不曾付出到值得他这样对待的程度。
曾经了分手,就从未想过再等待。不信任他。甚至出过轨。
可叶谦做了这种蠢事。
这年头,连不见世面只靠丈夫吃饭的那类小女人都不会干这种事了。
Chapter 34
封越再次醒来,已经在国内家乡的医院里。
单独的一间病房,整洁干净,并且温暖。床头有一束百合,前面有一台电视机,正在播放电视剧。
封星吃着一只汁水四溅的梨,把头探过来:“乖乖,你醒啦?想吃什么?”
房间里有不少水果食品,想必是昏睡时有亲戚朋友来探访过。
封越什么也没吃,只喝了几口水。
封星说道:“爸在上班,妈妈刚才有点事情出去了一趟,我叫妈等会儿带点鸡汤过来吧?”
封越昏睡很久,脸上没有血色,不知是不是瘦了的缘故,眼睛微微的凹陷了,内双瘦成了外双,眼睛又大又黑,却又无神。
他没有说话,封星给他削了一只大白梨,切好块了放进瓷碗里,让他自己拿着吃。
门口传来敲门声,封星起身开门,是普通的亲戚。一边热情地说着:“X伯伯您来啦,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越越睡着呢……”一边关上门把人拦在了外面。
聊了很久的样子,封星拎着亲戚送来的一箱八宝粥重新进屋,发现瓷碗里的梨封越没有碰。
她又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水,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
沉默了一会儿,她叹息着问道:“越越啊,你怎么不吃啊?”
封越沙哑地开了口,“姐,我心里难过,吃不下。”
晚上父母都来了,封越的妈妈不仅是带了鸡汤和米饭,餐盒里还有他爱吃的点心。是正月寒冬了,酒酿小圆子是应季的甜品,放了橘子瓣的是他的最爱。
然而鸡汤米饭完全没有碰,小圆子的甜汤喝白开水一样喝了两勺也是再也不碰。
封越爸爸骤然地一拍膝盖:“不吃不喝!你也要去死吗!”
听到“死”字,封越下意识轻颤了一下。
“照照镜子!你哪里还像个人!像个男子汉!”
封星和封越妈妈立刻察言观色地制止了他父亲。
封越垂着头,头发凌乱地遮住了眼睛。
封越妈妈把他爸爸拉出去劝。
封星坐到床边,似也是在压抑和忍耐黯然情绪,伸手搭在他的背上,一边顺他的背一边安慰。
安慰几句过后,封越开了口:“姐,我没有想死。让我缓两天吧……我是真的吃不下。”
“姐姐,如果叶谦没有遇到我,他现在……会不会还好好的。”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看懂过他……以前只是觉得他好,漂亮得有点清高,又有点疏离,跟博物馆里的瓷器一样,就算不能吃不能用,总之就是好就是喜欢。后来才知道……什么清高,他又闷又倔,还很好骗。”
“……一开始和爸妈说什么自己是同性恋,也只是,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如果当时没这么说,我就不会遇上他。他就算一个人这么过下去,都比现在好啊……”
封星说:“弟弟,你怎么老说傻话?天灾人祸你能预料的到吗?”
封星想要把他掐醒,然而到这种地步,她内心也是痛楚,对着封越她无法再强硬,只平静地把道理讲给他听:“叛军什么时候造反你预料的到吗?那地方的皇帝什么时候气数尽了你预料的到吗?那么多援非的医生都好好的回来了,谁料的到偏偏你们会遇到这种事?你怪自己怎么怎么的哪里有道理?非要这么说,你是不是还想怪妈当初生下你来啊?!”
封星的话他听进去了,然而没有什么效力。
窗户上凝了一层水雾,外面灰蒙蒙的。
冬季没有了树荫,天气晴好的时候,光线太刺眼,让人睁不开眼始终想睡,而天气阴沉着要下雨了,又是这样一幅失魂落魄的光景。
打了三天的葡萄糖蛋白质,封越的面颊迅速凹陷,仿佛是一夜之间,丰润的少年感彻底消失……
自醒来过后的状态让家人担心,而如今已经达到了家人的底线。
封越的妈妈看到他就要哭,见他不吃东西眼泪几乎没有停过,几天下来也要卧床不起。
封星的情绪一点点地累积,待到积满之后也会爆发。然而不待她爆发,封越倒是渐渐好转。
三天之后,在家人出乎预料之下开了口,而后陆陆续续地吃了些热粥和苏打饼干。
浮着步子下床清洁了面孔和口腔,封越在病房里走了一圈,走到窗边,他往外看去。
病房在十层以上,往下望去是市中心的马路,正值傍晚时分的下班高峰期,路上照例堵车,车灯和路灯融汇出一片蓬勃的淡橙。
封越看了很久,下意识地一遍遍用手抹去窗玻璃上的水汽,直到天彻底黑下来,仿佛是突然明白了看不清楚的缘故是天黑而非水汽,他茫然地收回手,重新回到病床上。
身体只是因为长久的不进食而虚弱,头部的伤口结了痂,是头顶心里一块,周围还剔去了一些头发,其余头发长短不齐,并且因许久不曾洗头,黏成一缕缕,很是肮脏。
而家人没有提出给他洗头的意愿,只是一顿顿地给他加餐,从清粥小菜到鱼肉荤腥大补汤,他按部就班地吃了,精神上也有了起色。
封星给他买了一只新出的苹果手机以示鼓励,“你之前手机丢了吧?给你新买了一个。”
“太贵了,而且我用不惯,你花这钱干什么。”
封星见他挺正常的,就很感安慰,把手机直接塞进了他手里。
封越摩挲了一下那只手机,抬头看着她:“姐姐,我说过,只想缓两天,不会想死。”
封星笑了笑:“我知道,但还是……还是要表扬一下你。”
她又道:“再过两天你就能出院了,妈妈之前为了你请假了很久,现在工作要准备起来了,可能没办法一步不离地跟着你,有事的话打电话。”
此前父母和姐姐都在轮流看着他,恐怕落下了不少事,现下松了一口气,看护他就没那么紧了。
下午三点,他妈妈放下了手里织着的毛线:“我回去做晚饭,越越你想吃什么?”
封越简单地说:“鸡汤。”他妈妈便离开了。
在床上对着手机躺了半小时,屏幕暗掉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脏乱的头发。
下床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套上雪地靴,他要出门理个发。
附近的地形他大致的都比较熟悉,身上没有带多少钱,只洗剪吹一下。
“先生,干洗吧,你的头发好油噢!”理发小弟建议道。
封越指了指头顶心:“我头上之前被砸过,有个痂,就用水洗吧。这里轻点洗。”
温热的水流打湿了头发,理发小弟避开了头顶心那块,其他部位挠了一通,挠地他头皮火辣辣的,打了三次肥皂之后,泡沫才丰富起来,“先生,这么挠一挠舒服么?”
“舒服。”
“有没有挠到痂?”
“没有。”
“先生,你想剪什么发型?”
“就修的短一点,整齐一点好了。”
“好的,先生,坐椅子上去吧。”
吹风机吹干了头发,理发小弟惊诧地哟了一声,“先生,你少白头啊?”
“没有……”
“后脑勺这块的头发花白花白的,耳鬓这里也有一点。”
“喀嚓”一剪刀,一缕头发落下来,果真是掺着几根白头发,封越望着那一撮头发怔了怔,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洗剪吹之后清爽了很多,封越付了钱,往医院的方向走。
都在市中心,往返的街道热闹得很,他裹在羽绒服里慢慢地走着,不断被涌动的人群车流超越。
羽绒服原本是正好的,如今却显得有些空落落,三三两两的人群嬉笑着从他身边穿过,周围已经暗下来了,不知是乌云的缘故还是时间已经不早,不远处商场外悬高的巨大电子屏幕闪出刺目的光——
“哈!叶沫文新代言的香水广告耶!”
“这不是男士香水么。”
封越抬头望过去,轻度的近视让他无法看得特别清楚。
“哇,好帅!是反串的男人啊,好有个性。”
相似的面孔让他心脏骤然狂跳,彻底停下了步子,心跳声犹如锣鼓一声一声地激荡,伴随着一阵一阵的疼痛。
封越仰脸望着那面巨大的液晶屏,痴怔一般一动不动,许久过后,睫毛轻颤,一片细雪在眼睫上融化成一滴冰凉的水,和眼泪一起滚落。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从两片三片转瞬成为茫茫的一片。
手机响了很久,等回过神时去接时,整张脸都已经被泪水浸湿。
“喂。”
“越越,你在哪里啊!”
“妈。”封越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我去理了发。”
“你在哪里啊,妈妈来接你——”
“不用了,我很快就回来。”
“告诉妈你在哪里!”
封越报了地址。
“妈跟你说,你别激动!家里刚接到国外来的电话,叶谦没事,他没死。你站在那里别动,别乱动!小心路上,妈先来接你!”
Part 4 love forever
Chapter 35
明明只是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却像过去了半生那么长。
二月。美国,洛杉矶。
一头金发,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修斯医生做完检查,提笔写记录。
叶沫文将叠好的一块灰格小毯子盖在叶谦膝盖上,而后雪白的手掌覆上去,感受着掌心的热度在缓缓渗透。
她的声音如同吹过树叶的清风,平静又不容置疑:“请确保我哥哥的腿以后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奋笔疾书的修斯医生哗啦啦地翻过一页,只笑了笑:“叶小姐,我只能尽力。”
“求你了,修斯医生。”
金发男人笔尖略顿,抬头看向她。
叶沫文干净洁白的面孔像一朵素丽的白山茶,眉尖微蹙,无助从漆黑的眼底似有若无地泛出来,对着这么一张脸,似乎任何拒绝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叶谦忽的握了一下她的手,“阿文,不要为难修斯医生。”
“我不会有事的。”
右眼因为深及眼睛的伤痕而盖了纱布,发黄缺失光泽的头发蓬勃生长,然而他鼻梁直挺,且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瓜子脸下巴,乍一眼望去有一种非人类的怪异美感。
修斯医生收回目光,摘下眼镜,略带神经质的修长眉毛和湛蓝色的桃花眼一同显露出来,他淡淡地说道:“谨遵医嘱,按时吃药,如果还有问题,大概是你命不好,我就无能为力了。”
叶沫文站起身,将男人送出大门。
二月的洛杉矶吹拂的是温暖如春的风,这栋别墅大得堪比一座庄园,里面植被覆盖,鲜花满的几乎要溢出来,是很适合度假疗养的地方。
幸好始终都对叶谦的行踪了如指掌,叶沫文从未那么庆幸过自己有深到如此的执念,在这件事情上,她的在乎几乎到了扭曲的地步……
她比官方媒体更早地知道叛乱的消息,沈家背景雄厚,在缅甸有自卫军,冒着风险派出直升机去救他,而之后又为他严重的腿伤四处找医生……这么久以来,几乎没有一天合过眼。
在清风中合上眼睛,她闻到淡淡的玫瑰香气。
是雪山玫瑰。
叶谦修养的房间内,每天都要换鲜花,蓬勃,妖艳,充满活力与希望,在各种各样的鲜花都换过之后,他对雪山玫瑰情有独钟。
如今整个花园里,雪山玫瑰被特意培植,占了绝大多数。
芬芳优雅,温柔洁净,童年时期的叶谦没有那么多刺和暗角,乖巧懂事,漂亮温顺,对待她既像母亲又像父亲,曾经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领口沁出的芬芳也如此刻鼻端的香气一样,温柔洁净。
“叶谦,真的……”
叶沫文睁开眼睛。
封越站在她面前,带他来的下人刚刚离开。
“封越,你来了。”
“他真的,没死吗。”
叶沫文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微微笑了,“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他比我先死。”
“……”
转过身,指了一个方向,她说:“二楼朝东的第一个房间。去吧,封越,你是他的惊喜。”
……
……
阳光错落地透过纱帘斜照进来,地中海风格的乳白色陶罐里,簇拥着新鲜娇俏的白色花朵,晶莹的水滴在阳光下流转出剔透的光。
叶谦坐在轮椅上,沐在阳光下,和鲜花一起成了一幅画。
淡淡的光晕笼罩了他全身,发梢跳跃着金色的光点……
静谧,轻盈,然而惊心动魄。
封越见过最美的阳光,晨暮的山顶,雾霭散去,一道道金针破开云层,直至整个天地都落满金线银针。
然而此时此刻,那都不及他的一根头发。
发梢流转的金光,细细碎碎,温柔地盈满了他的世界。
“傻瓜,你哭了。”叶谦侧过身,左眼的睫毛在阳光下亦是闪动着光辉。
“我为什么不能哭!”
叶谦嘴角微微翘起,“到我怀里来……”
“……”
“让我抱一抱你。”
封越走到他跟前,扶着他的轮椅蹲下身,叶谦的手指苍白骨骼细长分明,抚摸了他的后颈,仿佛是拿捏不准力道,微微有些颤抖,而后将他整个抱紧在了怀里。
封越的头抵着他的腹部,叶谦伏低了身体,将青年紧紧抱着,力道没有轻重,紧的指节泛了白。
许久之后,他摩挲着他短短的发茬,轻声道:“越越,你有白头发了。”
“以后再也不要……不要做这种事了,”封越抬起头,“用你的命换我的,你是要折磨我一辈子,即便活着,我也不——”
“你还有家人。”
“叶谦,我也是你的家人。”
“……”
宁静的对视中,封越慢慢伸出手,却始终不敢触碰他右眼的纱布,“眼睛怎么了?”
“一点点伤,很快就会好的。”
叶谦握住他那只犹疑在半空的手,封越倏忽说道:“以后……让我养你吧,叶谦。”
“……”似乎是因为这句话而微微怔了一下。
“我想养你,一辈子对你好。”
心跳不知为什么又一次快起来,抚上他的面孔,叶谦一点一点地凑近他,仿佛是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彼此呼吸缠绕了片刻,他说:“傻子,你这样,我会很想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