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滴很快吊上了。

跟昨天一样，打的是右手，何诺想让护士小姐给他换成左手的，那样不耽误吃饭，结果护士小姐没好气地说针管都插好了，哪能说换就换哪。

临走之前她又特意地告诉了一声，说要一口气打上四瓶哪，够他打上仨小时啦她说。

何诺觉得护士小姐这样，真心有点公报私仇了。

何诺望着窗户外头静静飘落的雪花，心情有点小忧郁。

秦桑说他饿了，于是上网找送餐的馆子，他还说他想吃辣的，于是找了个川菜馆子，秦桑说里面也有不辣的，叫过来给他吃，何诺说别呀，他今天也特别想吃辣。

最后叫过来一堆辣菜。

他俩都给辣得酣畅淋漓，何诺右手是没法吃饭，但是他发现，当右手不方便的时候，其实左手也挺好使的。

而且人吃饱了，似乎心情也能跟着变好。

秦桑吃得也挺痛快。

何诺觉得他一直没察觉秦桑家里有人生病的事，真心不是他反应迟钝，关键是秦桑外表上真的一点也让人看不出来。

吃饭的时候，何诺就不时地瞄着秦桑，他们这样的关系，他家里的事情，照理说他是不该问的吧？

可是，今天他都知道了，要是问都不问一句的话，似乎又太没礼貌了。那他到底该不该问啊？

第36章：被潜是这样进行滴（十六）

秦桑说被他看得慎得慌，你丫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他说。

何诺就含含糊糊地提了一句。

秦桑倒挺坦白的，“是我堂伯父的妈，我叫她姑奶奶，老人家九十多岁了，这几年心脏一直不太好，不过老人家年龄是真大了，也经不起手术折腾了，这回也就是让人过来看看罢了。”

“……噢。”

只是让人过来看看就把北京的心外科专家给整来会诊了，这派头，真没的说了。

打完护士小姐那仨小时的吊瓶之后，何诺就跟医院拜拜了，护士小姐本来还想挽留他，被何诺给谢绝了，本来么，发个小烧而已，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就够可以的了，要是再留一天，以后让人知道他因为发烧就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三天，他还混不混啦？

秦桑让他自己先回酒店去，他说你丫的赶紧给我滚去洗澡去，瞧你丫身上那味儿！

何诺就知道姓秦的也该嫌弃他了。

洗完澡之后，正好秦桑不在，何诺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了会儿剧本，背了会儿早就被熟的台词。

窗外还在静静地飘着雪花。

其实比起昨天的狂风乱舞，何诺倒觉得今天这种安静的落雪更适合他们在雪中的那场戏。昨天看电视的时候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天气预报，天气预报说接下来的几天还会有降雪，他们那场戏倒是耽误不了。

秦桑一直也不见人影，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有人打电话过来，是向叔叔的电话。

“小诺，你身体好点了吗？”向叔叔问他。

这个问题向叔叔早就问过他了，在那块空地儿上撞见的时候，而他早就没事儿了，向叔叔也同样清楚。

何诺告诉电话里说他已经回剧组了。

“噢，那你工作上怎么样？在剧组里还顺利吗？”

何诺就捡着剧组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跟电话里说了说，向叔叔也就凑合着在电话那端听着，其实向叔叔对这方面的事情一是不清楚二是不感兴趣，所以听得也很随便，何诺也就随便说了两句，然后做了个小总结，结论是他在剧组里挺好的。

“那就好，”向叔叔很快说，“年轻人，要努力工作。”

何诺就说“我会的”，好啦，现在工作也谈完了，他觉得向叔叔可以说点别的了。

向叔叔很快就说了。

“小诺，”他说，“你还记得我今天跟你说过的饭局吗？晚上的那一场，其实就是秦家请客，除了我之外，还有从其他地方请来的心外科专家，吃饭的时候我还看见你朋友了，就是中午见到的那个秦桑。”

“噢。”

原来姓秦的一直不见人影是走亲戚去了。

“他和我去的这家关系挺近的，听说是这家的堂侄儿。”

“噢。”

“你知道这事儿啊？”电话里挺惊诧。

何诺很快地反应过来，他赶紧说不知道啊，“……我这不是在听您说么，我上哪儿知道去啊？”

向叔叔“噢”了一声。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他问。

何诺知道向叔叔打电话过来主要就是想问这个。

何诺决定告诉他。

“其实秦桑也是我现在这个剧组的制片人。”

“噢——”

向叔叔又“噢”了一声。

不过跟刚才相比，这声“噢”里颇有些未竟之意，向叔叔当然会奇怪，他跟秦桑这种工作性质的关系，怎么会凑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堆雪人呢。

不过他也只能在心里奇怪，向叔叔他不能问出来，真要问出来就不显好了。

而且从他已经知道的事情出发，向叔叔肯定是不能立刻天马行空地猜想到他是个同性恋，然后再唰地一下把他和秦桑的关系定位为潜规则。

向叔叔想不到，但是他爸可以。

不过反正在他爸眼里，他早就已经堕落了。

所以其实也没差，是吧？

挂上向叔叔的电话，何诺往导演那打了一个。

之前还在医院的时候他就和导演通过电话了，是导演打来的，他先是口气温和地责怪了他两句，怪他身体不舒服了也不告诉一声，然后又让他好好休息，不用着急剧组的事儿，等恢复好了再说。

现在他已经恢复好了，自然要打电话问下什么时候回去拍戏。

导演那边有些嘈杂，依稀还能听到剧务和灯光人员的声音。

也许是在赶拍晚上的戏。

听完他要说的，导演还是那句话，让他先把身体休息好了再说。

导演，我已经休息好啦。

那就明天再歇一天吧，后天回剧组，最后导演说。

再歇一天就再歇一天，反正一切听导演安排。

不过何诺倒是觉得，对于他这次意外生病，导演的态度真是异常的温和。

第二天就是秦桑一早跟大家说好的、要慰劳剧组的日子，餐厅是早就订好的，他们来到餐厅的时候，时间刚刚好，不过剧组的人又比他们早来一步。

秦桑一出现，自然有许多人面带笑容地上来打招呼，连带着他，也被许多人慰问了一番。

之前何诺还在医院里的时候，就有剧组的人打电话过来，还说要来医院看他，不过都被何诺在电话里给拦下了。

只是一场小病而已，再说他虽然是在休息，但其他人可都在顶着雪花工作呢，人家为了情面要来医院看他，他就真让人家来啊？

那多没意思。

何诺随意地往餐厅四处看了下，秦桑似乎把整个餐厅都包下来了，餐厅里全是他们剧组的人，剧组所有人都来了，占了很多张桌子，不过大多是剧务跟剧务一起、灯光和灯光一起，各有各的桌子。

他还看见女星了。

她坐在一张很空的桌子上，左右都坐着她自己的化妆师和助理，女星没有像其他演员那样过来跟秦桑打招呼，她独自坐在那里，正和旁边的人低声交谈。

何诺敏感地注意到，不少人带着些好奇，目光在他和女星身上来回梭巡着。

他猜想他不在的这几天，剧组里也该有些议论了。

就算拍戏那天一些人没看出来别的，事后被聪明人一提点，怎么样也该明白过来了。毕竟这头刚删了女星的戏份换成他的，那头她就一直卡戏，把他一直冻在外面，前后联系起来这么一想，脑筋再不会打弯的人也该明白这里头的道道儿了。

谁也不是傻子。

一种十分微妙的气氛，在餐厅里悄悄流转着。

秦桑被人簇拥着往前走去，那是女星那边的方向。

何诺在后面慢慢跟着。

秦桑被簇拥到一张空桌前面，有人殷勤地拉开了椅子，请他入座。

秦桑没有坐下，他站在人群中间，忽然就侧了下身体，往女星那看去。

女星坐在一张相邻的桌子上，正好和秦总的视线对上。

“……秦总，您来啦？”女星不得不招呼了一句。

秦桑对着女星笑了下。

“我还以为，”他看着女星，慢条斯理地说，“你今天不会过来了呢。”

女星强笑了下。

“……秦总请客，我怎么能不来呢？”

“喔，原来是这样，”秦桑慢慢地点头，好像真的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慢慢地又说，“本来我以为你会不好意思过来。”

这话说得缓慢而清楚。

整个餐厅里有瞬间的静默。

谁也没想到秦桑会这样说。

所有人好像突然被按了暂停键一样。

而秦桑只是若无其事地往何诺那瞥了一眼，随后又很快把视线转回了女星身上，他对着女星慢慢地说：

”因为我一直以为，他是被你给弄进医院去的。"秦桑看着女星，脸上似笑非笑的。

第37章：被潜是这样进行滴（十七）

餐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在形容静到极致的时候，人们常常会说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得见，何诺以前一直以为这是一种夸张的手法，可是，当人真的处在那种环境里，周围的喧闹声一下子被安静替代，那种感觉，真的似乎一根针落到地上也能听见。

谁也没料到秦桑会那样说。

包括何诺。

在最初的静默过后，开始有人面面相觑，不过始终没人说话，静默持续着，女星的脸上红白交错，不管她之前所做的事有多过分，此时此刻，她都让人觉得可怜。

何诺觉得该有个人出来打个圆场。

可是秦桑这个人，当他挂着一脸的似笑非笑，不轻不重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身上就是有那么一种气场，让人想开口打个哈哈，都要先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这个分量。

显然没人觉得自己有这个分量，在让人感觉很漫长的静默中，一直也没人出声说话。

何诺本来也不想说的，可是现在，不说不行了。

“……那个，秦总，”他对秦桑说，“您快别开玩笑了，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了么，我那天身上本来就有些不舒服，加上那天天气又太冷了，两样加一块这才发烧了，有别人什么事儿啊。”

何诺“呵呵”笑了两声。

不过他现在说的有一部分倒是真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觉得身上难受了，就算中间没有女星整人那一出，何诺估摸着自己说不定也会发个小烧什么的。

所以，女星这样其实也算是摊上了吧？

不过，她要是不动这样的歪心思，这事儿也摊不到她身上。

何诺这边打完圆场，马上又有性格机灵的拉开椅子赶紧请秦桑入座，秦桑今天是来慰劳剧组的，不是来闹场的，不轻不重地给了女星一个难堪就算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所以也就带着笑随大家一起入了座。

很快就有服务员端了酒水上来。

气氛渐渐热络，很快就跟刚才的小插曲没发生过一般，秦桑让大家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谁都不许给他省钱，而剧组里几个活跃的马上就说秦总您这么豪爽，那我们可就都不客气了。

除了这些嘴上说要不客气的，剧组的人还真没人想着要跟秦桑客气，除了这家餐厅的招牌菜，当地的特色名菜鸡米海参什么的也是见样的来。

其他桌子上基本上到最后都吃喝得人仰马翻，不过他们这桌重点不在吃菜，他们桌的重点有两个，第一个，跟秦总攀谈；第二个，向秦总敬酒。

就连何诺这个在秦桑旁边的位置上坐着的，都莫名其妙地被不少人要求干上一杯。

何诺本来没想在秦桑旁边坐的，但是入座的时候稀里胡涂就被人拱到这个座位上了。

他在一边看着秦桑被人敬酒、跟人说笑。

不少人寻着空儿就要跟秦桑说话，那感觉，真就是一见缝插针，其实他们跟秦桑之间哪有这么多话好说，唯一的交集左右也就是目前这部在拍的电影了。

于是不少人就跟秦桑讲剧组里的趣事，口才倒是不错，讲得活灵活现的，秦桑也挺给面子，一直跟着大家在笑。

这种笑跟何诺私下里常常看见听见的那种不一样，它是那种寒暄式的、应酬式的。

有时候笑，并不就意味着心里高兴。

何诺忽然想到有一次秦桑跟他说的话。

那个时候他好像还挨了姓秦的一个脑崩儿。

姓秦的跟他说，要是你丫周围围着一群人，然后看你丫有钱就拼命往你身上贴，你丫心里高兴不高兴！

原话何诺不记得了，反正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吧。

当时他还跟秦桑感慨说这种烦恼太高端了，一般人都烦恼不起，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尽然是这样，其实用不着像秦桑这样有权有势，只要你比大多数人都成功，只要你比大多数人站得都高，你身边就会出现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奉承你、巴结你。

被人奉承和巴结，其实并不是一件让人感觉愉快的事。

不过总比受人冷遇要好。

何诺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的桌子上看了一眼，女星那边的桌子上只有寥寥的几个人，那是餐厅里很少的没有坐满的桌子之一，上面坐着的那几位好像还都是女星自己带来的人——她的专属化妆师还有她的几个助理。

在女星和秦桑之间，傻子都知道要站在哪一边。

何诺默默地喝了一杯酒。

晚上回去的时候是打车回去的，他和秦桑都喝了不少酒，坐在封闭的后车厢里，就感觉周围满是呛人的酒味。

何诺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看着像是累了，在闭目养神，其实就是不想跟人说话。

姓秦的却不肯让他安静一会儿，他坐在旁边的位置上不断地拿他的胳膊肘戳他，何诺不得不睁开眼睛，姓秦的得逞了，就不再戳他了，改为把胳膊肘搭他肩上，他用另一只手指着他说：

“你丫是便秘了还是怎么地？刚才在餐桌上就一直挺着张便秘的脸！”

丫的姓秦的一张嘴，果然放不出好屁啊他。

何诺换了个表情。

姓秦的就笑了，是那种很轻松的笑。

可他竟然又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

不重的一下，跟以前的那些“咚咚咚”相比，这一下可是够温柔的了。

看得出来，姓秦的敲他敲得挺高兴的，因为他那张嘴咧得更大了，他还把手伸过来，逮着他的脑袋乱揉了一通，然后姓秦的搂住他的肩膀，他靠在椅背上，颇为感概地来了一句：

“明天就回北京去了，想到好长一段时间弹不了你脑崩儿了，我心里还怪舍不得的。”

要说姓秦的也长了张人嘴，怎么就不说人话呢他。

何诺就纳闷了。

“哎，”姓秦的在旁边叫他，“你丫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笑吗？”

何诺配合地问：“您为什么笑啊？”其实您老想笑就笑，谁管得着啊？

姓秦的看着他笑：“我忽然想起来你丫来这儿前一天的事儿了。”

来这儿前一天？姓秦的把他带去给他哥们参观的那一天啊？何诺当然记得那天，二奶三奶展览会啊那可是，想起那天的事儿就把姓秦的高兴成这样啦？

何诺瞄着秦桑。

“噢，不对，”他想了想又说，“还得往前一天。”

再往前一天哪，再往前一天的什么事儿啊？

“那天我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你对着计算机傻乐，我说你丫乐呵什么哪，你指着计算机说上面有人夸我长得比白宇诚还好看哪！”

姓秦的跟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似的，摇着头在那笑，笑完了又来扒拉他的头发，一边扒拉一边说：“知道么，你丫现在还真挺招我稀罕的！”

何诺表示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