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黑大人,怎么做?”许霁抬着眼皮特别努力地睁大眼,想做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
岂料黑无常看都不看他一眼,右手向前一伸,一支纯黑哭丧棒凭空就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许霁修了那么多年仙那也不是白修的,当即有样学样,在手中变出了一支纯白哭丧棒。
黑无常大人举着哭丧棒,往面前的房屋一指,许霁也学着,拿哭丧棒指着屋门。一不小心还跟纯黑的哭丧棒撞到了一起,平白惹了一个白眼。
片刻,许霁就看到了一个透明的魂魄,渐渐被吸附到了两人的哭丧棒上,上面分别延伸出几段细绳,缓缓绑住了那只透明的灵魂。
“哇!好神奇!”挺容易的嘛!果然自己是有天分的!
“哼!”黑无常大人却一点都没有要为他开心的样子。
两人带着一个魂魄,又是一路的狂奔,不过这次黑无常大人的速度大概有所放缓,因为许霁发现自己已经能跟的上了。
还没来得及感动一下的许霁突然又是眼前一黑,再见光明,却再也见不到光明了。
在许霁二十岁的头上,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地府的阴差白无常,从此只能在黑暗中行走。
04.忘川
地府里,许霁的灵魂正飘在上头,居高临下望着白无常的雪肌玉肤,白无常的美艳绝伦。
白无常那日使的招数叫“魂转”,是罕见的禁术。而许霁,大概就是偌大一个地府里,唯一的那个能够灵体分离的,怪物了。
许霁笑笑,灵归正位。
闭月羞花的白无常从地上施施然坐起,抽动嘴角,对着在场的围观群众露齿一笑,国色天香。
“诶!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的白无常大人变的活泼了?”
“才觉得?!活泼很多了好么!以前白无常大人哪里会跟咱们聊天剔牙打拳?”
“你说这是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呢,大概是黑无常大人滋润地好咯?”
牛头马面亲密地挽着手,聊着天慢慢走远。
等到人们纷纷都红着脸离去,许霁收起笑容,国色天香什么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黑无常大人的滋润什么的,更与他许霁没有半张纸钱的关系。
白无常大人为了救自己,那时候恐怕使用了一种叫魂转的秘术,把他的魂魄与许霁的魂魄对调,让许霁以白无常的身体、白无常的身份在地府活了下去,自己却恐怕已经与恶鬼同归于尽。
而地府八卦又说了,黑无常大人是白无常大人一手培养起来的,从前就一直把白无常当做自己的老师,此番自己最崇敬的老师为了不明不白的小子,不明不白的被恶鬼抓走生死未卜,也难怪他对自己没有好脸色了。
“哼哼!哼哼哼!”
从哪里传出来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许霁将思绪抽回来,分辨着声音的来处,四处张望无果,却从屁股下面感受到了一丝怪异。
挪了屁股站起来:“哎哟这不是我们家小机灵嘛!”
地上那被挤压的都快没了正形的小光球,可不就是许霁最近的心头好,被唤作“小机灵”的魂灵。
看到小机灵一脸痛苦却努力伸展身体的样子,许霁刚才那几秒钟的阴郁心情很快就被丢到了十八层地狱,捧起小机灵,在脸颊边蹭蹭揉揉,一副好娘亲的模样:“哪里疼?你说话呗?”
人家都被你坐成一块饼了,有话也不想跟你说了好么。
没有鸦穆的无常殿,和平常一样的安静,许霁捧着小机灵,回到自己的寝殿,心疼地这边摸摸那边嘘嘘。
却是十分的心不在焉。
那一个下午,鸦穆不知道去哪里了,许霁也破天荒的出了无常殿。
他很在意自己不是真正的白无常这一点,在意到一想到就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在这无常殿里呆。
怀里揣着被法力缩小成夜明珠状的小机灵,许霁在地府游荡了大半天。
“白大人下午好啊!”路过的阴差无不对他毕恭毕敬。
许霁笑得露出八颗大白牙:“你们好你们好。”
“小白啊。”路过阎王殿,司簿百年如一日地侍奉在阎王身边,身形瘦削却坚定一如千年万年前。
许霁在堂下,摇摇冲着司簿挥挥手,手指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阎王正趴在案上,睡得可香。
最后,许霁来到了奈何桥边。
“来,喝了这一碗汤,就往生去吧。”
前方的望乡台上传来慈祥的苍老女声,那是孟婆。
在许霁来到地府之前,一直觉得孟婆恐怕是所有凡人心中的一个障,那一双端着汤的布满褶皱的手,恐怕每个凡人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惧怕过了。
可当许霁真的看到孟婆,却一丝的害怕都没有,反而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小白。”
“孟婆好。”
两人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再没有言语,许霁也只是静静地站在孟婆身侧,看着她一碗一碗地把药端给别人。
听说孟婆年轻的时候和司簿有一段情,也不知道是哪本书上看来的,许霁一直半信半疑,直到今天许霁才第一次觉得这是真的。
孟婆虽然已经佝偻了,甚至似乎还包了一双小脚,可她就是这样千年万年的,都站在这里,一如阎王殿上立如松柏的司簿。
“孟婆,那些不愿意喝汤的人呢……”许霁坐在栏杆上,甩着腿问孟婆。
孟婆手上动作不停,只是往桥下的方向努了努嘴。
奈何桥下面的忘川里,有无数的幽魂,伸长了手臂拼命挣扎,这都是那些不愿忘记前尘往事的人。
要么转世,要么就跳下去。
忘川之下是什么,许霁不知道,大约是一些鬼气、煞气之类的,那些跳下奈何桥的人,不知道要在这河水里受多少的苦……
“跳下忘川会怎样?”
“化成灰烬。”孟婆已经收了摊,陪着许霁站在河边,又叹息道,“非要留下那点前世的记忆,以为只要在忘川里活下来就能重返阳间,可是多数人,都化成了灰烬。”
“那要是我跳下去呢?”
“你?”孟婆抬起眼皮,用眼风扫了一眼许霁,垂下,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抬起头,对着许霁一通扫视。
半晌。
“和他们一样。”孟婆拉着小车,颠簸着缓缓消失在许霁的视野中。
和他们一样啊……
许霁站在忘川边,看着河水中一张张惊恐万状看着自己的脸,相比是很痛苦的吧,抱着手臂许霁忍不住一个哆嗦。
反正他是不敢跳的。
在地府的时间也不短了,要获得灵体永固的办法他怎么会一点不知晓?
忘川河的下面就是地狱劫火,要是能在那里面活下来,自己才能成为真正的无常。
可是他不敢。许霁望着河水,却是听不到一丝一毫他们的叫喊声。万一回不来了,那要怎么办?
放不下的东西太多,自己注定没有办法成为无常了。
许霁抬步,准备离开忘川河,却听得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怀中跳了出去,直直落入了忘川之中。
“小机灵!”
小机灵你怎么这么不像我的!许霁他自己都不敢,你一个小小魂灵,哪里来的勇气!
许霁心里想了那么多,手上可一点都没敢慢。在光球消失在水面之前,探手一把抓住了它,火速拉出了水面。
“找死找个地方自己死行不行啊,别拉上我了。”许霁一屁股坐倒在地,光球被放在衣摆上,许霁没心思关心他,“堂堂白无常,居然被忘川水所伤,说出去大家都要知道我是冒牌货了。小机灵啊,你害死我了。”
许霁的右手,现在已经布满伤痕,有些地方黑黑的,似乎是被火焰所灼,有些地方则像刀兵划伤。从手指延伸到手腕那一段,已经完全丧失了原本的白皙美貌。
许霁捧着右手看了半天,也想了半天该怎么掩饰才好。现在终于感到了锥心的痛意,蜷着身子痛倒在地。
而罪魁祸首小机灵,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那样,在许霁腿上兀自跳得欢快。
原来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凡人。
“叽叽叽叽!”
你是小鸡么?怎么是这个叫声。
“叽叽叽叽!”
手上的疼痛慢慢收下去了,耳边小机灵的声音就越发的刺耳起来。
“别吵嘛……”许霁抬起脑袋,面前却站着黑袍的鸦穆,赶紧把手往袖子里缩,“嘿嘿嘿,鸦穆……”
鸦穆蹲下身来,任由黑袍在黑砂石地上拖着,却是一把抓住许霁刻意收起来的手。
“一天不糟践白先生的身体你就不开心是么。”
“嘿嘿嘿……”
鸦穆冰冷的手,轻轻覆上许霁满目疮痍的手,一阵微光闪过,所有疼痛都迅速撤退。许霁站起来,甩了甩手:“诶?真灵!”
“走了,入夜了。”
许霁笑得开心,他以为自己演技好到丝毫看不出别的情绪。
鸦穆摇摇头,转身走在了前面。
05.小光
地府终年笼罩在阴暗之中,就连空气都混着淡淡的绯红血色,更是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分。许霁在地府呆的这半年里,每天都在惊诧鸦穆到底是怎么能准确地计算出天黑的时间的。
果然,许霁跟在鸦穆身后一头钻出了地府来到阳间,就是黄昏的末尾,街上已经鲜有人迹,小镇里的人们要么正点灯准备夜读,要么就已经关了窗阖了门,一派安宁静谧的景象。
黑白无常的工作有些千篇一律,从入夜开始,到日出东方为止,就是穿梭在家户间,把那些脱离了已死本体的魂魄牵引回地府投胎,特别特别的无聊,特别特别的希望能有些新鲜的。
可哪有那么多新鲜。
今天的工作依旧简单到令人发指,出门前许霁偷瞄了一眼司簿递过来的魂魄名册,没有前些天女鬼那种类型的任务了,唯一的难度大概就是跟上鸦穆的脚步。
鸦穆已经放慢了速度了,可后面这家伙毕竟不是正统的阴差,要跟上还是不容易,鸦穆有时候被他笨手笨脚气急了,就故意走快一点。结果许霁每次都会特别灵敏的发现,在后面用故意放大的喘气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快了这么一点反应这么明显,刚才我等你的时候怎么不见感激的?
鸦穆心里罕见地有些不平衡了起来。
“在干什么?还不快点。”鸦穆手持纯黑哭丧棒,已经开始催促许霁了。
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许霁连哭丧棒都幻化不出来。
“别急别急,再一会就好!”许霁拼了老命在心里回想哭丧棒的形状样貌,平时就是这样的啊,为什么今天就不行了?
越着急总是越糟糕,眼看着街上连夜读的灯光都快被熄干净了,许霁脑门上更是已经一把汗,手里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鸦穆觉得不对劲,抓了许霁的手过来查看,上面原本被忘川水灼伤的痕迹正一点点显现出来,颇为骇人。
凡人,这个烦人的家伙,果然还是个凡人。
“那个,我再试试……”许霁被鸦穆严厉的眼神看的后背有些毛,试图从鸦穆手里把自己的爪子收回来,只是被忘川水泡了这么一小下,怎么会这么严重的?
可鸦穆却不放,直盯着许霁的眼睛看。
鸦穆力气大法力高,要是他不肯放,十个许霁也没办法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许霁无奈,其实他也挺尴尬的:“鸦穆大人啊,再不放,我可要以为你看上我了啊?”
“哼!”
果然有效!许霁终于重获了自由,正抱着爪子呼呼,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传送回了地府无常殿门口。
“鸦穆?”
我们本来不是在工作的么?许霁想问,可想了想又把话吞了进去,自己这个状况,工作还真是没办法进行下去。
“……”鸦穆看了他一眼,却不理他,伸手拉过一个路过的阴差道,“去跟司簿说一声,白无常身体不适,今天的夜巡请他找别人顶。”
听到鸦穆这话,许霁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不要怪他想太多,实在是既视感太强,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前些日子那一对外地黑白无常“寻欢过了头,到现在都还没起床”的故事啊……
果然,那个小阴差好像想象力也很丰富的样子,小眼睛在两人身上不断来回不说,还冲着大红脸许霁露出了一个“我都懂”的表情,看得许霁十分的想解释一下。
“哎你别……”
“别吵,先回去。”鸦穆才没有许霁那么敏锐的八卦神经,说完事拉着人就往殿内走。走了半截似乎是嫌许霁动作慢,嚯的一下将他打横抱起。
许霁还特别条件反射的直接将脑袋埋进了鸦穆怀里,好像这一类的抱法在他眼里,被抱的那一个,就是要这样子害羞的样子。
鸦穆大人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引起误会的啦,人家还是比较喜欢你情我愿,不喜欢捕风捉影的……
许霁似乎想起了什么,百忙中从鸦穆臂弯里抬起头,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小阴差,果不其然又收到一个“你放心”的表情,这个地府大概是不会好了……
鸦穆径直就去了许霁的白无常寝殿,一脚踹开大门,不太温柔地将许霁放床上,“静修。”
说不太温柔真是太客气了,这简直就是粗暴!许霁揉揉略有些疼的屁股,不住腹诽。
有这么大声的自言自语?当他是聋的么?背对着许霁的鸦穆抱着臂,眼角狠狠抽了一抽。
可他也没有自言自语多久,很快的,鸦穆就听不到的声音了。
转过头去,竟然发现许霁居然在床上都能摔个倒栽葱、狗啃屎。
“蠢。”鸦穆还是不忍心白无常的身体是这样的造型,伸手扶了一把,却发现手下的这个人轻到了一个他所不能想象的程度。白无常已经很瘦了,到他这儿,大概重量又去了一半。
轻飘飘的,倒真像一只鬼魂。鸦穆一只手就能把许霁拎起来重新放回床上,许霁也不管鸦穆能不能看到,弱弱的冲着那人的脸笑了一下。
我都这样了,就不能抱着么……
然后就晕了过去。
货真价实地晕了过去,还保质保量的晕足了三天。
鸦穆有时候守在他床边,有时候不在,而许霁醒来的时候他是在的。
那天鸦穆最后还是怕他再做出什么自残的动作来,板着脸地把人在床上放好,最后自认为仁至义尽地帮他盖上了被子,就准备转身走人。
可面前这一张挂满虚汗的,几乎失去往日美艳的脸,还是让鸦穆回到了床边,拧了毛巾帮人把脸擦擦干净,想了想又帮人把外衣和靴子脱了塞进被子里,倒居然是做了个全套。
回头却看见一张从未见过的脸。
不再美艳,却十分清秀宁静的一张脸,那是许霁自己的脸。
鸦穆呆呆看了很久,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已经翻遍他这几百年的回忆,却一点记载都没有找到。
“你叫,什么名字?”
当然没有人回答,只有小机灵还在一边,“叽叽叽叽”地叫着。
鸦穆没有错过许霁醒过来的时间,于是更加惊诧地发现,许霁醒过来了之后,那张清秀宁静的脸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白无常那张美艳绝伦的脸。
沉稳如鸦穆,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显然是不太相信眼前这一切。
难道真的会有凡人的魂魄会如此强大?强大到可以影响到阴差的肉体、甚至占领?
“哟,早啊!”许霁倒是一睁眼就是一派天真活泼,就好像从没有晕倒过。
“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