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无常——呱唧
呱唧  发于:2015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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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风听到明光最后说的话:“如果有来生,再来还鸦穆的债吧。”

还你大爷啊!召风想冲出去拉住明光下坠的身影,可是他不能,他只是一只连人形都还没有修成的笨彼岸花。

召风看到岸上鸦穆的眼泪与无声却痛苦的样子,他身上也满是枷锁,受制在阎王身侧。阎王另一只手将冲出的司簿抓了回来,对着一脸绝望的司簿说:“这是渡劫啊,不要搀和,不要搀和。”

阎王一双手擒住了两个男人,却终究没有拉住那个女人。

那个一直在忘川边上默默无语的女人,孟婆。

召风看到那个年轻的女人跃下了幽幽忘川,没有掀起一朵水花。

彼岸花丛里那一天没有任何一支花开口说过话,他们知道,他们家大哥在难过。

召风看到鸦穆之后每一天都是在这忘川边度过,他以为明光还在忘川里,他还盼着明光能从那里面回来。阎王告诉他明光是在渡劫他不能搀和,鸦穆多乖多听话啊,哪里敢多动一下,他就一直在明光跳下去的地方,等他回来。

召风觉得,他真是怂,又很无奈。

某一天的深夜,孟婆终于从忘川水中救出了明光。但那时候,明光已经被业火灼得不见人形,抱着他残破身体的孟婆,也不再是当年那美貌年轻的样子,成为了一个佝偻的老妇。

又过了几十年,召风看到孟婆捧着一缕小小的精魄,将它投入了六道轮回。召风想,那大概是明光的魂。

孟婆回头,正好看到鸦穆来到忘川边,一反往常的无视,她招手让鸦穆过来。然后抬手,附上了鸦穆的额。

绿光乍起,从此鸦穆再不记得明光。

“你也,别再受苦了。”

召风看到远处冬月站在阴影里,暗暗握了拳。

又过了好多好多年,召风终于修成了人形,站在了孟婆面前。孟婆一眼就看穿了召风想说的话,孟婆说,明光确实被他送入了人间道入了轮回,但能不能转世为人,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鸦穆越来越冷漠了,也再不来这忘川边,现在召风站在他曾经站过的地方,遥遥对他的弟弟妹妹们潇洒挥手:“老子走了!不要太想我!”

然后转生,投入了人间道。

这被忘川灌溉了一生的花精,不管什么汤都消不去他的记忆啊。

可是万万没想到,召风还是没有变成人,他成了一只死魂:他投生的这个亲娘啊,居然在他还没成型的时候跳河自杀!这下好,又要重来一次了。

不过更没想到的,是这女人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生生豢养了召风转世的这一只死魂几十年。直到她被带走,都没有放弃。

而那时,召风看到了明光。

不,许霁。

许霁将自己从孤坟里刨出来,被放在他身边的时候,召风仿佛又看到了明光那明亮的眼睛。

吱呀——

许霁正抓着召风戳戳的时候,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冷面的黑无常。

鸦穆啊!召风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对鸦穆的感觉了,只是明光的最后一句话他一直记得,撮合他们!既然如此!召风一咬牙一跺脚!

“爹爹!”

这一声叫得意外的响亮熟练,一点没有丢彼岸花的脸。

可日子久了,召风觉得有点糟,他能豁出面去叫鸦穆爹,可没那脸叫许霁娘啊!召风最后都只得闭紧了嘴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真是太不可爱了……

这许霁和明光一样的毛病,抓着个人就碎碎念个没完,也是一样的话题,鸦穆鸦穆鸦穆,召风真是无语死了!

可就算是这样,渡完劫要是有个好结局那也罢了,偏偏这劫好像没个尽头。

在许霁成为白无常后的第十年,他终于还是走了明光的老路。

这一回,老子可是有形体的人了。

这一回,老子跟上了!

召风看见前面依稀有一个影子,凑近了一瞅,果然是许霁。

这一回,老子先到了!

20.短长

可召风还是迟了,他最终还是只能看着鸦穆将痛苦万分的许霁搂在了怀里,黑衣白发,却依旧风姿卓越的鸦穆。

在看到许霁倒向忘川,到鸦穆跟随,之间夹杂着鸦穆抱着许霁衣角除了悲痛全无其他,可他最后还是跟了过去,这期间心里的变化,短到鸦穆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在那短短的时间里,除了追上去,鸦穆想不到其他。

百年前,眼睁睁看着明光跳忘川的自己,也是这样抱着他的衣角无声悲痛,而这一次,他差点重蹈了覆辙。

与许霁在一起不过短短十年时间,和明光相处长逾两百年,可谁说短的就没有存在感?鸦穆伸长臂膀将半昏迷的许霁揽入怀中。

在触到忘川水的那一刻,孟婆施与的禁锢解除,一切关于明光关于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浅灰的忘川水中,许霁的脸与记忆中明光的渐渐重合,只不过一个灿烂明媚依旧,一个却紧闭了双眼,在刀兵一般冷冽的忘川水中挣扎。

他记得洞天里“捡”到自己的小明光,也记得捧着脸对着自己笑得花痴却浑然不知的许霁;他记得天天跑出来给彼岸花浇水的明光的背影,也记得为了藏起小机灵跟自己扯皮耍赖的许霁;他记得为了救赎而卸去一身法力的明光,也记得困仙阵中一拳一脚开出生路的许霁;他记得雨夜中被阴差追杀的明光,也记得洞天里日夜焦急的许霁……都记得的,都记得的。

鸦穆低头望着许霁,原来的清秀的样貌,喃喃道:“不管是十年还是两百年,至少、至少……”

剩下的话被哽咽吞没,鸦穆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当年的鸦穆同司簿一样没有违抗法令的勇气,而如今的鸦穆,却无法放任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的走向灭亡。

不管是明光换了许霁,青丝换了白发,他们终究还是在这地府相遇,不管是时光变迁沧海桑田过去了多少年,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一起。

错过一次还能有第二次,他多幸运。

“许霁,”鸦穆略显粗糙的掌心轻轻拂过许霁嘴角渐渐消退的伤痕,在眉心落下浅浅一吻。

“我的心魔是你。”

哪怕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们还是相遇了,甚至相爱了,就算之间有着那么多的徘徊与推拉,现在还能紧紧相拥,他多幸运。

召风站在他们身边不远处,看着鸦穆的神情从悲痛到绝望再到欣喜期盼,看着那个冷硬了几百年的鸦穆终于露出了正常人该有的表情,这样望着那个曾经被他伤害,此刻却珍重如宝的那个人的时候,召风居然不忍苛责。

召风想起来两百多年前忘川彼岸上无声嘶嚎的鸦穆,日日在河边苦等的鸦穆,那时候的鸦穆没有追上去,那时候的召风看到他就想骂一次,可渐渐才发现,鸦穆一下子的犹疑,结果就变成了被留下来的,最痛苦的那一个。

孟婆日日夜夜都关注着轮转中的儿子,相信那个面冷心热的司簿也是,冬月和自己还可以去他身边看看他……只有鸦穆,他忘记了明光,变成了一个极冷淡的人,还阴差阳错移情到了冬月身上,日复一日地过着平淡机械般的日子,做着这个无奈的黑无常,最终又伤害了许霁——他最爱的人。

到底是你的古板咎由自取,还是这段感情注定劫数重重?

召风突然发现自己深刻了,抬眼敏锐地捕捉到许霁手指微弱的一动,欣喜若狂地冲了过去。

爱恨匆匆,还是要把握每一刻的好。

却被鸦穆一道影壁拦截。

召风眼睁睁看着影壁另外一边,许霁已经能够睁开眼睛,正在鸦穆的帮助下开始运气,看上去无比温顺游刃有余。可从许霁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发青的面色中还是能看出,忘川水对他的侵蚀很大,大到他已经没办法做出其他的动作与表情。

“让我过去啊!我可以帮他的!”召风拍打着透明的影壁,钝重的“砰砰”声一响又一响,很快就消逝在忘川水中。

“不许过来。”找到自己真情实感后的鸦穆好像也容易暴躁了起来,这话说的,可是一点温情客气都没有,特别的不由分说。

“凭什么啊?!”召风气急,拍打影壁的频率也高了起来。死鸦穆王八蛋鸦穆!早知道不原谅你了!

“机灵啊,呆在那儿,乖。”这是许霁,有些虚弱有些懒懒的,还带点抖动的小尾音。

召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许霁一个急退,抬手竟也是一道影壁,封住的,却是鸦穆的路。

“这是我的选择,我的劫数,让我自己来,好不好?”

鸦穆见过比这虚弱百倍的许霁,却没见过如此坚定的许霁。他扶着膝盖不停喘着气,他设下的影壁虚弱到鸦穆一戳就破,可许霁那样子的眼神,让鸦穆不能迈出一步。

这样的许霁又一次与百年前那个雨夜的明光的脸重合,一样的虚弱却一样的坚定,抬起的眸子里有繁星,让他不忍拒绝。

“相信我。”

许霁对着鸦穆和召风一人留下一个明媚无比的笑容,然后转身挥挥手,身形缓缓向下坠去。

那下面,是地狱劫火。

许霁无法形容自己在浑身的剧痛中睁开眼,看到鸦穆抱着自己时的心情,像是瞬间拥有了星辰宇宙,圆满到无法抑制。

他看到了鸦穆眼中的担忧、欣喜、期盼……还有爱。他等了很久,守了很久,又失望了很久的……爱。

那一刻许霁才终于明白,自己是被爱着的,被鸦穆,那样深沉的爱着,却两个人都不自知。

无论如何,拥有过他就满足了,真的。

他还记得自己的誓言,自己的选择,他亲口说想成为白无常,愿意经受一切的考验。这样的需求在看到鸦穆的眼神后更加的迫切,他想正正经经堂堂正正站在鸦穆身边,这是当年明光的愿望,也是如今许霁的愿望。

距离看来是越发近了,许霁都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气。

他心里也更加灼热起来,好期待啊,成为白无常。

洞天里漫长的修炼到底不是白费的,这一点在正式被劫火包围的时候,许霁才有了深刻明晰的认识。劫火从四面八方烧上来,几乎要烧穿许霁的四肢百骸,许霁运气抵挡,也才勉强护住心脉。

许霁摊平手掌,想唤出哭丧棒来助力,却想了想,又收回了手。在地府呆了那么久,规则他都懂,哭丧棒的灵是主人用法力一点一点豢养起来,再最终塑成的,可不是他这样光有微薄的法力就能打造出来的。原来自己用的是白无常的哭丧棒灵,可后来那个灵多半是追着主人走了,自己的哭丧棒里,哪里有灵?

果然,在极度虚弱中的自己,连灰扑扑带绿毛的那一只都召唤不出来了。

只能靠自己了,许霁心中的火同他身上的一样灼热,紧紧握住了拳。

另一边,被两道影壁拦住的鸦穆召风两人,还在原地。

“不追上去啊?”到底是召风更开朗一点,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尊重他的选择。”鸦穆沉默了片刻,眼神一刻不离开许霁下沉的那个位置,缓缓吐出心中所想。

召风也沉默了,顺着鸦穆的眼光看着下面的一片火光,又抬起头看看鸦穆的满脸眷恋,还真是情深不自知。眼眸来来回回许久,召风终于找到了自己要说的那话:“那你敢不敢尊重我的选择啊,我想追上去啊!”

鸦穆眼神稍稍往小小的召风身上顿了一顿,长叹口气说:“谁都可以,你不行。”

“什么?!凭什么我就不行?”召风气急,狠狠跺了脚道,“你就一点不担心?一点不害怕?许霁回不来怎么办!?”

召风说完这话捏了诀使了千斤坠就直直往下沉去了,影壁而已,还是困不住他这样的灵,于是又留下鸦穆一个站在原地。

召风错了,鸦穆怎么会不担心,他原本是最担心的那一个。原本就已经担心到手心冒汗,光是被捏着的衣服边,都已经被捏成了碎片,握在鸦穆满是汗液的手心里。

已经很担心了,看到召风追下去了鸦穆心里就又是一沉!

鸦穆丢了手里的衣服碎片,看着他们飘落劫火之中被烧得卷了边,化了灰,心里就更是一紧。

早就说了,死魂要用生魂去养……召风从一个光点到现在成形,牺牲的那可都是许霁的灵与魂。

只可惜他总是没办法说出口,只能想尽办法让召风不要跟着许霁,甚至拜托孟婆帮忙照看……

他以为他已经做的够好,可还是没想到,召风居然都能够变成人形了!

这叫他怎么能不担心!

于是猛地也是一坠,紧追了下去。

召风找的地方很对,很快就沉到了许霁身侧,遥遥冲着许霁挥手大喊:“小霁我来帮你啊!”

许霁抬起皱紧眉的脸,那一章清秀的脸已显灰黄,却还是对着召风挤出了一个笑容。

召风差点就要哭出来了,这样脆弱的许霁他从未见过,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给自己笑容的许霁,更让他不知道如何去应对,只有大声回应:“我可是彼岸花精!我不怕忘川水不怕劫火的!我来帮你!”

召风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在丛丛劫火中艰难前行,可他却渐渐发现,自己每靠近一份,许霁的脸色就暗淡下去一分,当召风伸手能触及许霁衣角的距离的时候,许霁却轰然倒下,留下目瞪口结的召风。

“小霁?小霁啊?”这么明显的衰弱,召风也有些明白了过来,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更不敢伸出手去拉一把许霁,只能看着许霁拼了命才得以抵御的劫火,最终还是窜上了他的身体,许霁却毫无反抗之力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召风抱着头疯狂摇着,这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一靠近许霁他就会被明显的衰弱!为什么!

这时候,召风的脑海里响起了在第一次被鸦穆发现的时候,许霁缠着鸦穆问怎么养活自己,那时候鸦穆说的话:

“用自己的魂魄和法力去养……”

用许霁的魂魄和法力去养……

小小的红衣童子用手抱着头,在劫火中哭得癫狂,也笑得癫狂:“竟然是我?竟然是我啊!”

是他无声无息吸收了许霁辛苦修炼的法力,是他无声无息撷取了许霁好不容易修补成的千疮百孔的魂魄……

他恨了鸦穆那么多年,怨了鸦穆那么多年……到头来,真正一寸一寸切割削弱着许霁的,竟是召风——他自己。

21.抉择

鸦穆一落下劫火中,就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红衣的小童紧紧抱着自己的头一步步向后退,落下的眼泪砸在劫火里,冒出一阵阵的白烟,火光却没有因此弱下去半分,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态势,召风看着这样就越发紧张,捂着脸拼命擦眼泪,可泪水却是止不住。

鸦穆瞬身移到召风身边,蹲下身将小小的彼岸花灵抱在怀里:“别哭了。”

“鸦穆,我才是坏人……”召风虽然是修行了千年的彼岸花灵,现如今也不过只是一个小童模样的孩子,声音糯糯的,说不出的可怜味道,“怪不得我一见到许霁就觉得浑身都是力气,怪不得孟婆不让我跟进洞天……”

“别哭了彼岸,”鸦穆摸了摸他的头,道,“你的每一滴眼泪,都是明光辛辛苦苦从忘川里打出来的水,不要辜负他。”

召风抬起头,仿佛看到了鸦穆站在奈何桥上,遥遥望着忘川边上伸长手臂用小桶小心翼翼打着水的明光。明光一边小心别被忘川水沾到,一边又环顾着四周小心别人看到多生是非,样子有些滑稽,又有些感人,鸦穆记得明光的小倔强,就遥遥看着,微微笑着。

鸦穆说完这话就放开了召风,许霁已经醒了过来,正在推开鸦穆伸过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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