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锁由纯银打造,上面刻着一个字,辞。
背面的图腾,确确实实是南宫家的。
裴亦墨将长命锁还给那人,道:“扬州南宫家,没想到这么快就没落了。不过,你说的这个南宫家,应该是斐月岛岛主父亲的哥哥吧?”
那人点点头。
裴亦墨不等苏炎晖表态,便道:“那好,我们就收养这个孩子,只是你不要让别人知道。我裴亦墨在江湖上名声不好,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这孩子在我这里,要债的岂不是都来找我们。”
那人感激涕零,立刻又跪下:“谢谢二位公子!”
苏炎晖没想到裴亦墨竟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又把南宫家家奴扶起来。
“小人已身患绝症,请二位公子这就把少爷带走。”
苏炎晖惊,原来这人已经病入膏肓,这才不得不将自家少爷送与别人么?
那家奴跟小少爷笑着告别,让他跟着裴亦墨和苏炎晖走。
那不爱说话的小少爷点点头,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苏炎晖身边,牵住了他的手。苏炎晖觉得这孩子真讨人喜欢,谢过了那家奴后带着小少爷与裴亦墨一同回醉忘池。
“你叫什么名字?”苏炎晖把小少爷放在凳子上。
他长得很好看,一看就是长大了祸国殃民的祸水,眨巴着大眼睛,道:“我没有名字。”
苏炎晖于是思索一会儿:“你的长命锁上带个‘辞’字……不然,你就跟你裴爹爹姓裴好了,叫——裴不辞,如何?”
少爷高兴地点点头。
苏炎晖摸摸他的小手,笑道:“那个绝美的大美人儿,就是你的裴爹爹,我呢,就是你的苏爹爹,明白不?”
裴不辞续认真的点头。
裴亦墨在一旁站着,心里默默地念了好几遍“裴不辞”。不辞……却终究会别离。
苏炎晖转头,看着裴亦墨,道:“墨儿,你最近气色好了很多,快好了是不是?”
“嗯。”
“那太好了!”
裴亦墨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道:“我们去醉忘池划船,好不好?”
难得他有这样的雅兴,苏炎晖忙不迭地点点头,也不管裴不辞,拉着裴亦墨的手就冲出去。
外面,花香芬芳,水面如镜,湖边一艘小船出发,那船上刻得是美丽的白梅花和玉簪花,舟楫轻轻地拨过水面,小舟缓缓驶向湖中心,湖深处。
裴不辞从房间里出来,看着这小舟逐渐变小。
他很小,还不知道他的亲爹赌光了家产,也对两个成日里几乎都不在家的爹娘没有多大印象,唯一和他关系不错的几个家丁,也在一个月前都不知道为什么散了,只有这个平时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家奴带着他走了,再然后,他就有了新爹爹,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个都是爹爹,而没有娘。不过——转念一想,人家只有一个爹爹疼,他却有两个爹爹疼,自己岂不是比别人要幸福的多?
裴不辞忽然灿烂地笑了,这里的风景好美,他的两个爹爹,尤其是那个裴爹爹,简直是美人中的美人。
第六十七章
三天后。
静谧的夜晚,洛阳,醉忘池。
裴不辞已经睡下,这三日来他与二位爹爹相处的都很不错。
舟上。
“咳咳……咳……”裴亦墨连咳了好几声,把苏炎晖吓个半死。
“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了风寒?”
裴亦墨笑,摇摇头。
他的手中是永远不肯离身的那把扇子,白梅亦墨如玉,玉簪世双倾炎。
“是你说的非要这时候来划船,看看你,着凉了吧?”
“嗯。”
“那咱们回去。”苏炎晖说着把他的外套披在裴亦墨身上,裴亦墨顺势坐下,靠在船上。
“不要回去。”
“你……”苏炎晖明白,只要是裴亦墨做的决定,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只能哀叹一声,然后继续划着船。
“炎晖。”
“嗯?”
“我裴亦墨,永生永世,只爱你一个人。”
“……我知道,我也是。”
裴亦墨笑笑,闭上了眼睛。
“墨儿?”
“怎么了?”
“你现在能告诉我,什么是红尘了吗?”
“就是你……永远不能理解的东西。”
“哦。”
于是陷入一片沉寂。许久,苏炎晖才又开口道:“墨儿,你还冷吗?”
“不冷了……有你在,就不冷了。”裴亦墨似乎是要把自己全部包进苏炎晖的衣服里似的,死死抓住苏炎晖给他披的衣服不放。
“你骗人……你又骗我,是不是?那次给我吃遗忘丹你骗我,你逼着南回离开,你也骗我……”
裴亦墨笑笑:“嗯。”
“但我还是爱你,就算你整个人都是个无可救药的大骗子,我也是爱你。”
“嗯。”
“你放心吧,只要你按时吃药,你就……”
裴亦墨打断他的话:“炎晖,你才是大骗子。春衣给我开的只是些补药。”
苏炎晖惊诧,自己明明每次都把药渣埋在后院,还分别埋在许多不同的地方,他怎么会知道?
裴亦墨道:“炎晖,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的,你不用这样了。”
“你这个混蛋……”苏炎晖的眼泪流下。
“嗯……我是混蛋。”
“你……你不能走。”
“嗯。”
苏炎晖擦擦眼泪:“你答应我了。”
“嗯。”
他的答话越来越简单,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裴亦墨,永生永世,只爱苏炎晖一个人……”
苏炎晖扔下船桨,坐到裴亦墨旁边,握住他的手。
“天下人都已经知道了。”
“那就好……”
“我抱你回去。”
“不,就在这里……”
苏炎晖吻上他的唇,裴亦墨却只让他吻了一下,轻推开他,一双漆黑深不见底的美眼看着他。
“我不明白。既然练《白梅玉簪》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你为何还要练。”
“我也不明白。”
……
“墨儿。”
没有回答。
“墨儿?墨儿?!裴亦墨!!”
还是没有回答。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裴亦墨,永生永世,只爱苏炎晖一个人。
你已经让天下人都知道了。
醉忘池边,只有几点灯火,夏夜似乎是微笑着的,一如远去的裴亦墨。
相送的渡口旁边,有没有一朵彼岸的花?裴亦墨,你到奈何桥头,会不会等苏炎晖再几个十年?就像是在尘世中翩然起舞了几百年,他遇见了让他一辈子都牵挂的人,当两人终于在一起时,他却悄然谢幕。
微风过境,蒹葭苍苍,船上二人的衣服也跟着飘舞。
我苏炎晖,永生永世,也只爱裴亦墨一个人。
多么美好的夏夜,一个人却青山白骨,另一个人只能泛舟湖上。
手,一直握住另一个人手。
泪水,却一直滴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不经意的,看到裴亦墨的衣服里有一张纸。
苏炎晖怔怔的拿出来,却是一首词。笔迹俊秀灵巧,这却是裴亦墨的绝笔。
蓦然相遇,巧笑佳年如昔。
白梅玉簪,朵朵思尽倾炎。
月色如霜,霜飞无从觉察。
花色如玉,玉碎入骨相思。
此去经年,云卷君向天栖。
千回百转,恋君未敢负卿。
愿比翼飞,却难海枯石烂。
两情相悦,何不得永世欢?
芳菲妖华,墨染炎晖尤真。
小楼泛舟,何以不解红尘。
我不怪你骗我。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挡我们在一起了。
深幽的夜色中,苏炎晖看到了一个绝美的公子,锦衣华服,他在对他笑,笑的是那么邪佞,那么妖媚,一手的食指扣住,抵在鼻尖,笑的如同朵朵梅花无暇,又如同朵朵玉簪清香。既有柔情,又有悲伤,一如他们初遇。
那些寂寞的花儿啊……更像是一位传奇而倾尽天下的教主。
小楼泛舟,何以不解红尘。
……
小楼泛舟,何以不解红尘。
——正文完——
番外一:烟花三月下扬州
如果我能再看你一眼,不论沧海变桑田,世界陷末日,天空忽坍塌,我都会坚定不移地,守在这里,只为再看你一眼。
……
这一年,扬州笼罩在烟雨朦胧中。
细密的雨滴柔柔地落在地上,天香亭旁边的溶溶碧波上泛起涟漪,水面清圆,其中零星点缀的几朵古雅粉荷,几点莲叶。
湖的周围是在雨中泣露的艳丽花儿,明媚苒弱。
渐渐的,那雨却是越下越大,直至变为瓢泼大雨,路上行人都撑起了伞,不然就是跑到哪家店铺的屋檐下瑟瑟发抖,抱怨着这雨怎么还不停。
少女秀丽的身姿在雨中疾疾前行,脚下踏出一朵又一朵莲花,顾不得绣鞋沾染点点泥巴,谈不上斯文,她在雨中跑着,只想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少年本来是出来散步,明天就要离开自己的家乡扬州了,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还真是有些不舍,本是伴着那毛毛雨闲庭信步,岂料天公不作美,少年只能急忙寻找躲雨之处。
少女老远地便看见朦胧中有一小亭伫立,亭子旁边是妖艳的花朵,一丛一丛,一簇一簇,但美丽竟都比不过跑来的女子。
女子今年不过十二岁,却是闻名遐迩的美人。
她急急忙忙跑进那亭子里,但已经被淋成落汤鸡,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这个天香亭里已经站了另一位玉立的身影。
少年负手而立,背影还是孩子骨架却似有指点江山之势,蓝带束发,宝玉镶嵌,高领束腰帝王装,恍惚间让人觉得这人便是人间仙人。
仍有一些未干的雨水滴滴答答地从他瀑布一般的墨发发梢滴下来。
少年似乎是听见了有人急忙跑来,缓缓转过头,可那么美的一张脸上,竟面无表情。
少女看得有点痴了,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人了,难以言喻他到底有多美,只是将自己和他一比,自己是石头,人家是珠玉。
他回头,看到的是一个像小猫一样的女孩儿,个头比他矮半截,第一印象便是一张瓜子脸,一颗美人痣,一双桃花眼。
少年的眸子和说话的语气也都是冷冷的。
“避雨么?”
少女微微一愣,脸颊立刻成了红苹果,忙不迭地点点头。
少年没有聊天之意,仍是背对着她,眼神穿过层层雨帘,不知道看向何方。
少女微微偏过身子想要再看一眼他的容颜,怯懦地开口:“公子,我是花戏雨。”
“在下裴亦墨。”
“裴公子……”花戏雨的眼神有些飘忽,忍不住心里忐忑,还是开口道:“今日这雨下的真急。”
裴亦墨终于转身,看着花戏雨。
“是啊。不知为何是今日下雨……”
“啊……裴公子不喜欢下雨天么?”
“你叫花戏雨,想必是很喜欢雨的吧?”
没得到回答,却被裴亦墨冷不丁地反问,花戏雨感觉脸上一阵热,怔了一下后点头。
裴亦墨又将视线移到别处,明日起,就要离开扬州,到江陵去开始闭关修炼《白梅玉簪》第一重了,想想要过孤单的,陌生的生活,即使是裴亦墨,也觉得失落。
花戏雨的思想也不在这里,想到明日就要离开扬州,去洛阳实践自己写出来的《寒雨七式》,心底更多的却是对故乡的留恋。
但在这一刻,他是裴亦墨,她是花戏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恩怨都还没有开启,只有小亭烟雨,朦络碧水,艳红花朵,云端美人,如玉公子。
雨,已经有了减缓趋势,越来越稀疏,势头也越来越小。
花戏雨是有些失落的,他怕是就要走了。
不过,这雨似乎是懂得花戏雨的心思,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将停未停,寒气徐徐。
终于,花戏雨鼓起勇气道:“裴公子可有心上人?”
但总觉得这句话自己说的太快,声音太小,怕裴亦墨没听清。……算了,没听清就没听清,就这样算了也好。
裴亦墨淡淡道:“没有。”
花戏雨闻言一惊,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喜悦,这样……算不算表白呢?毕竟凭自己的容貌,还是配得上他的——恐怕只有自己才配得上他。
花戏雨高兴之时,裴亦墨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一个过路人而已,没必要告诉她自己是断袖,随她怎么想好了。
雨终于彻底停了,裴亦墨不发一语地便转身离去,两步便跨出天香亭。
忽然听得身后一句充满不舍的“裴公子”。
裴亦墨无奈道:“姑娘,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请姑娘不要想多了。何况在下听说过花戏雨的大名,知道姑娘追求者众多,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裴公子,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看不上任何来提亲的人?因为,我只为值得的人付出。”
裴亦墨停在原地,但,马上再次挪开步子带着飘扬的发带远去。消失在艳丽的花丛中,逐渐融入那绿绿的春水中。
花戏雨怅然若失地站在天香亭中,呆呆的看着那天之尽头,直到裴亦墨的影子都消失不见好一会儿后,她才缓缓收起视线。
终究,他还是走了,什么都没有说。
她的心随他一起走了,即使多年以后。
不一会儿,人去楼空,天香亭已然空无一人,周围花枝招展,碧波荡漾,晴空如洗,彩虹挂在天边,阳光透过云彩温柔的洒落下来。
自此,两个人踏上了不同的命运。
花戏雨走出天香亭几步后,突然停住,仍然回头看了一眼,天之尽头,那人早已经不见,他并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
如果我能再看你一眼,不论沧海变桑田,世界陷末日,天空忽坍塌,我都会坚定不移地,守在这里,只为再看你一眼。
番外二:丹青引
长安,闻府。
“南回,今日和爹爹去苏府拜访苏王爷和虞夫人吧?”
闻老爷看着可爱乖巧的,坐在他腿上玩拨浪鼓的闻南回。
“爹爹,南回不要去别的地方,就只要在家里待着,今日南回要继续跟师父学习丹青。”
闻南回六岁时眼睛特大,脸圆圆的,肉嘟嘟的,怎么看怎么可爱。
“今日听爹爹的话,苏府是一定要去的,因为苏王爷的少爷苏炎晖今日过五岁生日。”
闻南回小嘴一嘟:“他过生日,和我有甚关系?”
“可别这么说,南回,苏王爷一直觉得你天资聪颖,想要让你前去给苏炎晖弟弟做个榜样呢。”
小孩胸无城府,听到夸自己的话心里美滋滋的,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道:“嗯——好吧,那南回就跟爹爹去。”
闻老爷开心的拍拍闻南回的头:“乖。”
……
长安,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