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家族的物件,不应该被任何势力所亵渎。
他微微皱眉,向着长剑施加了圣光,顿时诡异的黑色像潮水一样退去,露出原本的、银亮的色泽。
银发的孩童深深吸了口气,剑身上倒映着他稚嫩的脸庞,蔚蓝的眼睛坚定的盯着前方——
他伸手,推上了漆黑的石门。
完全由黑夜原石搭建的石门,漆黑而又浓重,手中亮着的光芒在接触到的刹那,竟然诡异的消失,就好像被黑暗所侵蚀了一般,出现了小小的凹陷。
“这座塔的主人据说是黑暗法师,用的是来自于永夜之地,能够吞噬一切光芒的黑夜原石搭建的最高层。”
极致的黑暗与极致的光明,或许圣光可以试一试?
在圣光接触到石门的刹那,粗糙的石头轰然融化,随光乐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实体化作虚无,然后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门后,是浓重的根本化不开的黑暗,仿佛下一步踏入就是虚无,完完全全的空虚与死寂。
他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只有圣光能够照亮微弱的空间。
随光乐低声惊呼。
这样死寂的环境,没有风、没有雨、没有声音、没有光明在完完全全被虚无充满的世界,一个人,真的有可能活在那当中吗?
手中的长剑依旧在嗡鸣,细窄的的箭身以微不可见的弧度颤动,然而剑尖依旧笔直的、毫不动摇的指向黑暗深处。
他从蔷薇戒指中取出纯白的教皇法袍,换下了身上破碎脏污的衣物。
无论如何做好万全的准备,至少这一件法袍是格里高列送予阿尔兰的,上面的蔷薇花纹全部都是用魔纹绘成,实际上是强大的防御法阵,至少能够抵挡九阶高手的一击。
他万分慎重的,踏入了黑暗。
永恒而漫无边际,几乎辨别不出方向。四面八方都是全然的暗色,除了自己手中的圣光,没有任何的光亮。
伊泽克森留下的长剑依旧在嗡鸣,但是似乎陷入了迷茫,找不到正确的方向,愈加烦躁起来。失去了指路者的随光乐只能依靠自己,然而永恒的死寂让他找不到来路也找不到去路,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仿佛下一刻,意识就会沉沦,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
随光乐悚然一惊,毫不犹豫地将圣光劈向远方,炽烈的光芒箭一样射出,黑暗如同潮水般避开,却在下一秒,又涌动过来。
这些黑暗似乎会吞噬人的意识,只要稍微不坚定,就会永远陷入沉睡,灵魂进入虚空之地,再也不会醒来。而在这样漫无边际的黑暗,比任何有形的洪水猛兽都要难以应对,因为他根本找不到敌人的所在。
难道要他消灭这所有的黑暗吗?
若有若无的歌声从远方传来,空灵而又飘渺,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那是月光鸟的歌声,也不知道,是怎样才穿透了这黑暗
仿佛一道闪电劈过脑海,刹那间随光乐澄明一片。他取出一瓶圣水,再不犹豫,直接灌进了口里。随着圣水的下肚,体内的圣光渐渐跃动起来,而周身的气势也在节节攀升,刹那间就到达了九阶——
虽然这种圣水只是在短时间激发体内力量,达到上升一个台阶的效果,而且事后还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但是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一片沉重的黑色当中,却突然闪烁起一点微芒。
最初的时候,那点微芒还十分暗淡,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但是很快,微芒就变得越来越亮,炽烈的白光的中心升起,攀升到最高处,宛如烈日当空般灼目刺眼。
永恒圣光!
传说中的九阶圣术,可以穿透世界间的所有黑暗!
银发孩童高高举起手中的权杖,杖身顶端鸽蛋大小的乳白宝石迸发出耀眼光芒,那就是一切光亮的源头。他并不需要消灭这些黑暗,而只需要让光芒洒遍每一个角落。而正像他想象的那样,黑气沉沉的空间刹那间被光芒所照亮,仿佛整个世界都迎来了救赎。攀升到顶点的光芒渐渐变得柔和,一寸一寸的,穿透所有黑暗。
在光芒的尽头,有小小的窄门,掩盖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之前并没有看见。
而他距离那扇门,不过十步距离。
原来之前的一切,不过黑暗的幻术。
荆棘剑身指向窄门,圣光将黑暗一寸寸融化,最后进入深处。
“路透斯?”
他静静地走到了门前。
纯白的身影和柔和的光芒融合,蔚蓝的眼睛宛如最洛兰最美丽的晴空,孩童稚弱的身影宛若来自于神国的天使,给遥遥黑夜中漫行的人带来救赎。
暗色的影子被投映的很长很长,一直到了尽头那个黑发少年的指尖,他伸手轻轻的、仿佛对待珍宝般的触摸了灰色的影,抬起头颅,望向黑暗破碎之地、月色光芒中的那个人。
空气中有淡淡的蔷薇花香,若有若无的歌声从远端遥遥传来,似乎是要勾起人心底最美好的回忆。
年幼的孩童静静凝视着他,蓝宝石般的眼睛碧波荡漾,似乎正在透过他,看向某一个人的影子。他的面庞宛如蔷薇花般娇嫩柔软,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纤细、脆弱,五官的轮廓柔和而又优美,银色的发丝荡漾着浅浅淡淡的光泽,就像有小精灵在发丝间轻盈的舞蹈。
——那是路透斯对阿尔兰的第一印象,在此之后,漫长空虚而又荒芜死寂的很多年里,成为照亮他生命的唯一光亮。
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不会面对那样的空虚与寂寞,却在很久以后,永堕黑暗。
而这个时候,他还只是刚刚被解救出来的少年,还不知晓,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黑发少年迟疑着站起身,沿着灰色影子的指引走到孩童的身前。沐浴在圣光里让他的虚弱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那些柔和的光芒仿佛在无时无刻的修补他的身躯。
他迟疑着,看向孩童手中的长剑。
独属于索恩家族的,荆棘花纹标志。
那是属于他哥哥的,伊泽克森曾经说过,任何时候,他都不会离开这把长剑。
——就像他也不会放弃手中的另一把剑一样。
所以,现在发生了什么吗?
“我的哥哥”
蔚蓝的眼睛凝视着黑色的眼,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以及沉痛:“他为了救你就在门外。”
他说的语意含糊,并不清晰,但是刹那间路透斯就读懂了这一切。腰间的荆棘长剑“砰然”掉落在地,而仿佛是应和一般,孩童手中的长剑也掉落在地,恰好覆盖在他的长剑之上。
两把剑,亲密无间的叠合在了一起,荆棘的花纹终于完整、不再破碎
随光乐轻轻叹气,胸中若有若无的惆怅:伊泽克森付出自己的生命,就只是为了救出他深爱的、被囚禁的弟弟,而现在路透斯如此期盼自己的兄长,也不可能等到他醒过来的一天。
“有复活术吗?”
998一愣:“有,等到你到达圣阶,那么就有可能了。”
旋即狐疑地打量他:“你该不会是想复活伊泽克森吧?不会有多大可能性的。就算你到达圣阶,也不一定能够成功。”
路透斯的面容和伊泽克森有八分的相似,看到他,似乎就看到了伊泽克森的少年时代——还不像后来他所见到那么冷硬和锋锐,尚还存在着一丝柔和的气息,稚嫩而还未张开,眉目间都带着青涩的气息,五官精致而漂亮,到下颔处的轮廓柔和而优美——典型的贵族相貌,养尊处优的小王子。
只可惜,他还是觉得伊泽克森要好一些。
想到这个青嫩的少年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攻略对象,就止不住的头疼。
他一点、一点带孩子的想法都没有啊!
黑发少年的眼神迟钝着、沉沉地地望向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随光乐一愣,想起来这些黑暗似乎是能够吞噬人神智的,自己刚才进来不过一会儿,就差一点迷失,而路透斯居然在无边的黑暗中坚持了这么久——按照伊泽克森的说法,足足七年。
这漫长的、暗无天际的、空虚寂寞的七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恐怕意志只要有稍微的动摇,就会被无所不在的黑暗趁虚而入,然后,吞噬掉他的所有神智,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永远不得醒来。而就算是这样,对他的意识,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路透斯动作缓慢的,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明白,似乎又想通了一切。随光乐就看到路透斯弯下身,双膝跪倒在地,跪在了自己身前。
黑发少年匍匐在他身前,伏在冰冷的石面上,露出自己脆弱而又精致的脖颈。路透斯修长而漂亮的手指捧起他纯白的衣摆,少年低下头颅,轻轻的将自己的嘴唇印上。
难以想象的电流刺激入脑海,随光乐意识轻轻一震,身体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
998尖叫着的、带着喜悦的惊呼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就是他,乐乐,他就是你在这个世界的目标,绝对没有错了!”
他低下头,沉静地凝视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黑发少年。
他轻轻地亲吻着他的衣摆,像蜻蜓般点水掠过。
“请接受我的效忠,阁下。”
“今后无论随时随地,我愿意为你做一切,直到付出我的生命,也不会停止。”
月光鸟的歌声越发的飘渺,他嗅到了浓重的蔷薇香味,从高塔之下,一直来到此处。
孩童凝视着他的眼:“包括一切?”
“是的,包括我的忠诚、我的生命以及我的灵魂,所有您想要的一切。”
“那么,你愿意做我的守护骑士吗?”孩童轻声问道,飘忽的话语,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力量。
“我愿意。”
他郑重的说,许下一生的承诺。
第36章:Act3·西方罗曼
路透斯匍匐在地面,虔诚的亲吻着他纯白色的衣摆。细腻的面料流云一样,被他捧在掌心——随光乐并不知道他现下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无论如何,对方愿意向他效忠,都让他松了口气。
守护骑士与教皇的契约,是教廷中诸多契约里最神圣的一种,也被称为圣约。骑士从此将一生都献给他的教皇,献上自己的生命、灵魂以及忠诚,直到自己走到生命尽头,永不止歇。
阿尔兰手中的权杖顶端吐出银白色的光芒,舞动着,像柔软的枝条一样,缠绕上路透斯的身躯。柔和的圣光从肌肤接触处渗入,少年身体深处生出了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的生命已经与某种生物联系起来,从此息息相关。
他仰起头颅,看向年幼的孩童。
圣光——如果最初他还没有明白对方的身份,那么此刻已经足以让他知晓。纯净的圣光以及耀眼的权杖,无不昭示着孩童的地位。他想起自己早早就前往了教廷的兄长,在过去的那几年中,就是在守护他吗?
空气里有清甜的蔷薇花香,一丝一丝弥漫到身体深处,月光鸟的歌声似乎唱到了他心底,提醒着他在此时立下的誓言。
“站起来。”阿尔兰轻声却不容置疑地说。
路透斯依言直起身体,清瘦的腰身秀挺而又优美。然后长时间的跪姿让他的身体有些僵硬,黑发少年抿了抿唇,并没有出声提示自己身体的不适,而是手背撑住地面,想要自己站起身来。
但是还是被阿尔兰注意到。
温暖的光芒从身体上拂过,顿时所有的不适感都消散。
“不必逞强。”
他迟钝着、呆呆地望着恰恰及到他小腹处的孩童。当他站起身后,两人的视线完全错开,阿尔兰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真漂亮,像帝都的晴空一样。那是路透斯当时混乱不堪的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年幼的教皇看着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困惑的境地,漂亮的小脸上出现了一种可以名之为“纠结”的神情。阿尔兰雪白的牙齿咬住幼嫩的嘴唇,压下了浅浅的痕迹,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羞于开口,只是那么安静的望着他。
他似乎受了蛊惑,鬼使神差间,开口:“陛下?”
“抱我起来。”孩童小声的、带着点儿懊恼地说。
在这句话出口后,他的脸上就出现了名为“后悔”的神色,只是再一次纠结的咬住唇。
路透斯轻轻笑了笑,将站在他身前的孩童抱起来。他很轻,很轻,轻的就像一片飘落的羽毛。
阿尔兰凝视着他的双眼,幼嫩的手搭上了他的眼睛。
“闭上眼。”
少年的眼前刹那间再次陷入黑暗,但是在指缝间依旧可以看见轻微的光。他有些疑惑地想了想,最后并没有顺从地闭上自己的眼睛,而是睁得更大——有手掌作为掩护,他可以偷看一下的吧?
阿尔兰似乎发现他的小动作,于是路透斯轻轻柔柔地说:“我怕黑。”
他似乎听到了孩童的叹气,似乎认命而又无可奈何。从指缝间感受到了呼出来的热气,涌动的气流顺着缝隙吹拂他的眼,就像一只羽毛在轻柔地拨弄。
然后,眼前突然转变为暗色,一个湿润的、软软的物事贴上了他的额头。
少年的眼睛刹那间睁得极大,但是他看不到对方任何的表情,只能感受到自己额头柔软的、温热的触觉。难以想象的光明力量从相接处涌入,一寸一寸游走过每一处骨骼,最后灌入身体深处。意识脑海中似乎被播下光明的火种,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此缔结。
漆黑的高塔最高处,在最深沉的黑暗处,却是难以想象的、极致的光明。黑发少年伫立在远处,紧紧的抱着年幼的孩童。阿尔兰一只手抱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挡在他的眼前,俯下身用嘴唇轻触少年的额头。银色的发丝宛如流动的月光,在圣光下显得神圣而美丽。
而他单纯地在他的额头烙下一吻。
圣约达成。
随光乐看着少年路透斯在花树下忙碌。
大概是巫师余威,黑暗之塔附近并没有任何人闯入,只有他们两人——倒是一个休息疗养的好地方。
走出塔顶后入眼就是伊泽克森的身躯,已经逝去的骑士犹自向着黑夜原石之后的方向。在路透斯抱着他走出来的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骑士衰老的面庞。
他从蔷薇花戒里取出一件教廷人员最简单的袍服,但是路透斯拒绝给伊泽克森换上。
他要用荆棘家族的衣饰,来送别自己的兄长。
随光乐并没有阻止他,只是淡淡地说:“他是教廷的守护骑士。”
路透斯眼底有浓重的悲伤,他有些迟钝地望着在自己身侧的孩童。年幼的教皇注视着骑士的身体,甚至没有向他投来一星半点的目光——黑发少年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哥哥以前是守护骑士的话,那么自己现在来代替他,难道还不可以让他从教廷里解脱吗?
那一刻心底生出了类似于愤怒的情绪,但是紧接着,就被对教皇的效忠所掐灭。脑海里两种声音交战,他只能沉默地望着自己兄长的身体,用目光一遍一遍的描摹。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于深刻,阿尔兰终于妥协。年幼的教皇从蔷薇花戒里取出铭刻着荆棘花纹的长剑,放入了伊泽克森手中。
稚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随你。”
“伊泽克森应该用教廷的礼仪安葬,他已经加入教廷,和自己的王国按理来说已经脱离关系了。”
“那我就去刺激他?”随光乐只是挑了挑眉。
阿尔兰的戒指里,并没有索恩家族的衣饰,也就意味着,如果路透斯执意要按照他的方法埋葬伊泽克森,那么衣物就只能现做。
年幼、稚弱、尊贵的教皇当然不可能动手。
于是所有的工作就全部落到了路透斯的头上。现在,黑发少年正在用两把长剑拼合在一起的长剑,奋力劈砍荆棘。用秘法将荆棘搓成丝线,然后再将荆棘花纹一针一线地绣到衣袍上。
这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随光乐能够做的,就只是用圣术保持着伊泽克森的身体,然后提供一件白袍作为路透斯的工具。至于其他的……他当然不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