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妖异志——夏也
夏也  发于:2015年03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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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亮开凿木头的钝响沉闷的在空气中回荡,听的李瑾都快要麻木了。就这样开凿木头的举动,大概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了吧。

两个时辰前,段容西要求孙亮去寻找合适大小的圆木。“最好要用楠木,但是这种情况下,杉木也凑合用吧。”段容西仔细检查了孙亮带回来的圆木,如此开口说道。接着,他吩咐孙亮仔细开凿,“一定要诚心的开凿,过程中不能有一丝的不耐烦。”

交代完孙亮要做的事情之后,段容西转而看向孙亮的妻子。这个女人已经停止了呜咽的哭泣,但是脸上仍旧挂着泪痕,脸色看起来憔悴。“为了你的孩子,请你按照自己的样子缝制一个布娃娃。”或许是李瑾的错觉,明明段容西的声音仍旧是和平时一样平板无波,但是总觉得和哭泣女人说话时,对方的声线不自觉放轻了些,原本就很清澈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显得更加柔和了一些。

李瑾不自觉怔了怔神。就看见女人轻轻点了点头,低头往屋子里去了。段容西仿佛在查看什么的似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随后便站在屋檐下,闭目凝神。

如今戌时快要过去,亥时即将到来。圆木已经开凿完毕,孙亮正在做着最后收尾的工作。他把木屑都清扫一起堆放在一起。一直响在耳边的梆梆的开凿声消失了,此刻周围显得更加寂静,夜色愈发浓重起来。

“段兄……”李瑾刚想开口说道,就见孙亮的妻子捧着一个布娃娃走出门来。

“段术士。”她恭恭敬敬地朝着段容西鞠了个身,虽然脸色已经看起来十分憔悴,但是精神却看起来好了很多,“你要奴家做的东西,奴家已经完成了。还有这个……”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段容西。

李瑾原本以为垫在布娃娃底下的只是普通的布料,这才发现那是婴孩的衣物。衣物用布料小心的包裹着,掀开布料,露出里面小小的连衣,是非常喜庆的红色,还有一双小小的红色虎头鞋。

“这是奴家做给孩子的,没想到还没有机会给他穿上,就……”女人说着,眼眶又有些红了。

“这就够了。”段容西轻声说道,接过衣物放到孙亮刚刚凿空的圆木中。接着又来到屋檐下,用木屑划出一个把屋子围上了一圈,示意李瑾和孙亮呆在屋里。“如果不是我示意,请你们不要越过这条线,更加不能出声。”他对着李瑾二人说道。

灯火被吹灭了,黑暗一下子笼罩在了眼前。李瑾仔细分辨,才能勉强看出立于院中的两个模糊身影——那是孙亮妻子和段容西。谁也没有出声,若不是李瑾从小习武,视力听力都高于常人,此刻,即使他认为黑暗中只有他一人存在也不足为奇。

段容西的气息难以察觉,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黑暗里闷热滞人的空气,黏腻腻的笼罩着全身,连呼吸都显得十分滞涩。因为段容西的交代,李瑾只敢憋着气轻声喘息,不一会儿,全身都被汗水粘湿了。

黑暗中的时间显得异常缓慢,仿佛只是过了一瞬,又仿佛已经过了很久。粘腻的闷热令人异常烦躁,正当李瑾心情不爽之际,忽然迎面而来一阵清风,沾满汗水的肌肤被风一吹,顿觉舒畅无比。

李瑾正暗暗舒叹,忽然面色一凝,察觉出不对。一阵无法言喻的寒意跟随着那阵风而来,刚才还粘腻沉闷的空气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接触到空气的皮肤感受到一阵冰凉的寒意。

格格格格。冷不防从院子的角落里响起了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尤为响亮。

李瑾眨眨眼睛,怀疑是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幻觉,明明周围还是如刚才一般的黑暗,可是眼前的景物突然就能看到了,就仿佛是从黑暗中凸显出来一般。他下意识的朝着前方看过去,方才隐匿在黑暗中的段容西也凸显出来,一脸平静地站立在圆木旁边。

“段……”李瑾刚想出声呼唤,从角落里传来的格格声又响了起来,他看过去,不觉屏住了呼吸。

一个白色的小小骷髅正立在角落,挥舞着手臂左摇右摆,在它的手里,抓着一个布袋。那应该是前几天孙亮用来套出它扔进枯井时所使用的袋子。

恐怕孙亮也发现了这一点,饶是他一个五大三粗的胆大男人,此刻脸色也难看的像是一张白纸。李瑾注意到孙亮紧咬着牙齿,拳头握得格格作响,粗壮的手臂上青筋爆出,盯着白骨小儿的眼睛似乎要冒出光来。那样子,就好像是准备冲过去把白骨小儿大卸八块一般。

李瑾一惊,拍拍孙亮的肩膀,把孙亮的注意力拉回来。‘不要冲动。’李瑾作出无声的口型。孙亮咬着牙齿,眉头快要皱到一起,见李瑾神情严肃,方才不情愿的重重点点头。

“阿娘,阿娘……”从白骨小儿的的嘴里,传出了模糊不清的呼声。它抓着布袋,从院子角落跳到中央,围着院子打转。

“儿……”孙亮的妻子声音颤抖,想要朝着白骨小儿走过去,被李瑾拉住了。她无助的向段容西寻求帮助,只见段容西摇摇头,又从腰间掏出什么东西在女人手指上划了一下。猩红的液体顺着女人的手里蜿蜒而下,滴落在刚缝制的布娃娃上。他把布娃娃放在了圆木凿空的部位里。

段容西覆在女人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随后往后退开一步,任由女人一个人站在圆木旁边。

“阿母在此,儿来。”女人颤抖着声音说道。

“唔……”白骨小儿顿了一下,微微仰着头仿佛是在感受什么。

“阿母在此,儿来。”女人呼唤道。

格格格。白骨小儿动了起来,它朝着女人的方向,摇摇摆摆走过去,“阿……娘……阿娘……”它朝着女人伸出手,布袋掉落在地。

“儿来……阿母……阿母……在此……儿来……”女人不停的高声呼唤。

“阿娘,阿娘……”白骨小儿走到女人脚边,越过了她,跳进圆木中,抓起那个滴了女人血液的布娃娃,“阿娘,阿娘,阿娘……”它抓着布娃娃蹭到自己脸边。

“儿……”女人的哭腔越来越明显。

“阿娘,阿娘……”白骨小儿模糊不清的声音却越来不小,最后消失于夜色之中。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女人悲伤的哭泣,在寂静的黑暗中幽幽咽咽。

过了良久,段容西忽然朝着李瑾二人开口说道:“过来帮忙。”李瑾和孙亮忙走过去,段容西指示着他两把圆木的被横劈下来的另一半盖上。李瑾朝着圆木中看了一眼。那个婴孩大小的骷髅正搂着布娃娃安静的躺在其中,仿佛是熟睡了一般。

在盖子合上的最后一瞬,从圆木中传来了一个稚嫩的童音:“谢谢。”

站在一旁的女人捂着嘴,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

临近破晓,远处的天空中渐渐泛出青色的天光,清早的晨风吹佛而过,使紧张了一整个夜晚而混沌的大脑得到了片刻的清醒。李瑾望了望天边,咕哝道:“快到时辰了吧。”

话音刚落,从远处传来了破晓鼓的鼓声。鼓声由南向北,每经过一个坊间,加入的鼓声就越多,于此同时,各处的寺院中也响起了清越的撞钟声。鼓声和着钟声,一层层在长安的上空激荡开来,将这个唐朝乃至是当时世界中心的这个城市唤醒。

坊间的大门被打开,李瑾伸了个懒腰,走出去。身边有做生意的小贩挑着担子赶往东西市,担子上已经摊好的大饼上面撒着芝麻,抹上了一层薄薄的菜油看起来金黄锃亮。

李瑾盯着大饼,吞了口口水,一夜滴水未进的肚子适时叫了起来。

“哎,等等。”他叫住了卖饼的小贩,掏出铜钱买了两个饼。小贩熟练的收钱递饼,一刻不停留,往着东西市赶去。

“段兄,给。”李瑾笑眯眯的把其中一个递给段容西。

“我不饿。”段容西说。

“诶?”李瑾眨眨眼,面色露出讶异的神色,“不饿?在下倒是听说修道之人不食人间五谷,每天只饮用露水便能饱腹,难道段兄也是这样……那是否需要在下去收集一些露水?”

“不用。”段容西瞥了李瑾一眼,伸出手去,“拿来。”

李瑾微笑着把饼递过去,浮现出“还好段兄是食五谷”的满足表情。两人边走边吃,倒也不顾仪态不雅。

“对了……”李瑾忽然想到了什么,嘴里边嚼着食物边含糊发问,“那白骨小儿真是孙亮的孩子?”

段容西没有回答,半响才点点头:“那孩子大概是被游女吃了,可是又无法重入轮回投胎不得,不知怎么成了精,找到生母的住处。”顿了顿,又放轻了声音说道:“那只是本能的行为,并没有要害人的意思。父亲做的棺椁,带有生母气息的娃娃,也算是给那孩子些许安慰,能让他安心重入轮回。”

“嗯嗯……”李瑾吞着食物点点头,捶捶胸口差点噎着,回头有对段容西露出灿烂笑容,“区区面饼不足以裹腹,我们去东市再寻些早点来吃,可好?。”

“……”段容西默默看了李瑾一眼,看看自己手里剩下的小半块面饼,默默点点头。

第八章:藤花-1

风穿过走廊,轻拂起廊前拥有俊秀面孔之人的黑发。他席地坐在屋前的走廊上,一只手搭在竖起的膝盖上,正悠闲地翻阅着资料书籍。

这个拥有俊秀之姿的人,正是在司天监学习的术士,段容西。现在他正在司天监通玄院里一个鲜少会有人光顾的偏院。天是澄净的碧蓝色,阳光和煦而又温暖,院子中草木生长茂盛,一派生机翠绿。风吹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果不是周围很安静,是绝对无法感受这样的声响的。

段容西的嘴角在他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已经微微向上弯起了一点弧度,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这样安静的环境真是很久都没有过了,自从遇到了李瑾之后。

那个虽然总是挂着一脸标准笑容眼里却没有什么真诚笑容的家伙从第一次相遇开始就在不停的讲话,甚至让人感觉聒噪。他总是一刻不停的讲话,问东问西。即便偶尔闭嘴安静的呆在一边,但是只要眼神有所接触,就会露出可称呼为习惯性的笑容。

李瑾这样的人,段容西说不上讨厌,也绝说不上喜欢。真要说的话,是与自己无关。那个人总是笑着也好,骂着也好,聒噪也好,只要不来打扰到自己,就没有关系。自己和对方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就算是处在同一个环境之下,也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

可是偏偏李瑾,一直打扰的不是别人,就是段容西自己。

毫不留情当面指出也好,不理睬也好,无论段容西表现如何,都无法打退李瑾自认的想法与行动。段容西隐约能感觉到,李瑾这个人,即使表现上笑眯眯的发着好,实际上心里也可能在盘算着另外一套其他的打算。

李是皇家姓氏,段容西记得师父的训诫:李氏皇族轻易不能违。既然不能消除,便只能接受其存在。

不过最近或许李瑾发现了新的兴趣,已经连着有多天没有来打搅段容西了。

久违的安静让人十分怀念,故而更加珍惜目前的时光。

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在心中默默记录下来,过了很久,段容西才放下书本,轻轻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又是一阵风吹拂而过,段容西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睁开眼开,抬头仰望远处的天空。

碧蓝色的天空里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小点,渐渐的,黑点越来越大。那些黑点朝着段容西的方向而来。近了一些,才看清那是身形细长的鲤鱼。仿佛全身被人刻意染上了颜色呈现翠绿色色泽,身体两侧透明的鱼鳍随风漂浮,绿色的宽大鱼尾轻巧的左右来回摆动。数尾绿色的鲤鱼漂浮在空中,轻巧的划开空气,朝着段容西游来。它们灵巧的越过司天监偏院的围墙,穿过院中的树木,游到段容西面前。

司天监的四周设有咒语,用以阻止污秽的东西进入,尤其是妖鬼之物。然后这数尾鲤鱼却轻易穿越了进来。

段容西神色平静,没有动。任由绿色的鲤鱼们将他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一尾稍大一点的鲤鱼,连鳍也是碧绿色的。它的嘴里衔着一封信,游到段容西身边,嘴巴一张,信悠悠飘落到段容西手边。

“段郎君……”鲤鱼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人类的语言。它摆动尾巴,头往下垂了垂,似乎是在作礼。“请段郎君务必要到,拜托了。”绿色的鲤鱼说完,摆了摆尾。其他的鲤鱼也跟着摆了摆尾。

“那么告辞了。”鲤鱼转了一个身,一阵风吹过,围着段容西的数尾鲤鱼忽然变成树叶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段容西拿起手边的信,打开,看了一会,按照原样叠好收进衣襟中。他俯身捡起一片树叶,放在手里把玩。叶子翠绿细长,仿佛是裁剪出来的一般——那是柳树的叶子。过了一会儿,段容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独自走出门去。

“恭请段术士前往蔽宅,有事。”收在怀中的信上如此写道。如果平时的话,段容西大可不必理睬。不过信末尾的署名并没有名字,而是以一串藤花图案代替。段容西认识那个图案,那是他年幼时跟着师父,师父所结交的‘特殊’朋友中的其中一个的署名。既然是师父的朋友,总还是要去看看的。所以,段容西才会出门。

要去的地方离通玄院并不算遥远,如果乘坐马车,只消片刻就可到达,即使是步行,半个时辰也足够了。虽然方才收到的信上内容有催促之意,但是段容西并不着急,他缓步而行,倒像是在享受独自走在人群中的乐趣。走在朱雀大街上,道路两旁柳树依依,随风而动,展现着柔软而动人的身姿。走在柳树底下,总是有意无意会被垂下的柔软枝条触碰到,那些枝条仿佛是有意识的接触着段容西,甚至隐隐能察觉出在拉扯他前进的力量。段容西不动神色,嘴里轻轻念了一句,手朝着身上的枝条一掸,枝条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纷纷退回去,不敢再轻易触碰他的身体。

段容易笑了一下,继续朝前走。走了不多久,他在一家宅院前停下脚步。宅院大门临着内坊大街而开,和周围一样围着都是黄土垒成的围墙,木门也没有漆上任何颜色,是看起来极为普通的人家。段容西的视线转动,朝下看了看,在木门右下角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刻着一串藤花的图案。

门虚掩着,从门缝中并无法窥探院内的情况。

“叨扰。”段容西说着,推开虚掩的木门走进去。

满目都是苍翠的绿,无论是在地上胡乱生长的草木,还是犹自沾着露水的灌木,还有无数高大的树木,全部茂盛的生长着。抬起头,视线中也是交错的墨绿树叶,只有在繁盛的枝叶缝隙间,才能窥见一点天空蔚蓝的颜色。视线中,仿佛被着铺天盖地的绿色所占满。

一丝清凉的水汽钻进段容西的鼻息间。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有一条细细的水流涓涓流动,水流清澈见底,能看见银色的小鱼在水中游来游去;如果再细听的话,能感受到草木间的虫鸣,树枝头的鸟叫。这完全就是如同深山幽谷的地方。

“段郎君。”有个绿色的身影从草木深处显现出来。浅绿色的衣摆下方绣着零落飘散的柳叶,圆领衣襟上是墨绿色柳枝,再往上是一张清秀的面孔,身材纤细的少年出现在段容西面前。“我奉主人之命在此等候,主人已经等候郎君多时,请郎君随我来。”少年的皮肤白皙,像是多年不曾晒过阳光,简直有点苍白的感觉。他朝着段容西恭恭敬敬作揖,看着少年弯腰时的动作,不知为何总会给人一种羸弱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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