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邈道:“青婳说公玉将军留在帝都死大材小用,会郁郁不得志,还是一起去边关比较好啊……你说,在边关,青婳真的得跟公玉将军过苦日子?”
“一笑的俸禄不低,在城内置办了宅子,日子不会苦。唯一的缺点是,若是两国交战,首当其冲。”曹律看庞邈露出迟疑的神色,笑问道:“你……反悔了?”
“呃——”庞邈是有点退缩,但转念一想孟青婳未必不知道边关的危险,“表妹心意已决,我尽力相助。而且你说过公玉将军用兵如神,一定能够保护好青婳。”
曹律笑出来,“你是怕她留在帝都,指不定哪一天又要和你睡吧?”
庞邈瞪着曹律,表明自己无私的出发点,“太后娘娘的生辰贺礼,她帮了我大忙。”
“唉——”曹律意味深长的感叹,“你就是这样的人。”
“什么人?”庞邈眯眼。
曹律岔开话题,“不如你先说说,我们怎么帮一笑他们?”
出去玩闹的了大半天,又从虎口脱险,接着刚刚用热水梳洗过,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舒爽,但随之带来的是倦意,恨不得扑上床,香香甜甜的睡一觉。
庞邈不打算在无意义的问题上纠缠下去,懒懒的趴在床沿上。
“用权势地位来压,会落人口舌,自然不行。三姑家经营的铺子,是他们的命,我想做生意的总会经历些风浪,而如果遇上解决不了的巨浪,该怎么办呢?”他说着,嘴角不由地勾起,眸光像是夜幕上的璀璨星辰,让他看起来神采奕奕,眉目温润,“只要倚靠人脉,以公玉将军的名义,在这件事上帮孟家一把,一定会成功。”
曹律看着自信满满的庞邈,藏起眼里深深的笑意。
“关键问题是,不一定这个时候孟家会有难。一笑留在帝都的日子也不多了。”
“有难……还不容易?”庞邈坏笑一声,“明天我让锦绣去打听与孟家来往的商户,其中肯定有和曹家关系匪浅的吧?你瞅着从中选一家。”
“好,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曹律打个哈欠,拍了拍身侧床榻空处,“折腾一天了,睡吧。”
刚才还神采奕奕的庞邈,顿时愣住了,慌张的指着外间,“我在软榻上将就一晚成了!”他歪着身子向外看,却在这时候发现原本该放着软榻的地方,空空如也。
“新婚那一夜,我们不也是睡一张床上吗?”曹律挑眉。
庞邈狡辩道:“这不一样,你身上有伤,万一我不小心一脚踹你身上,伤口又裂开了,曹夫人非得生吞活剥了我不可。”
“新婚那一夜,你很老实。”
废话,一夜没睡能不老实么。庞邈左右看看,幸好空地够大,打个地铺没问题。他去橱柜前翻找了一番,却发现这间房里,总共有的两床被子都在曹律的床上。
整个别苑,只有三间寝屋,公玉将军一间,青婳表妹一间,剩下的最后一间正是他待着的地方。
再找理由下去,曹律还能继续扯“新婚那一夜”……最好别再提起了。而且有什么好扭捏的,两个大老爷们躺一起天又不会塌。庞邈心一横,脱鞋上床,曹律顺手将被子盖到他身上。
“祝你好梦。”庞邈裹紧被子,温暖的赶紧带来了浓重的困意,假装忘记身边有个人,闭眼睡觉。
可是他始终睡不安稳,觉得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幽幽的,像是从阴曹地府冒出的鬼魅。
庞邈毛骨悚然,猛然睁开眼。
果不其然,曹律没睡,在昏暗的烛光下,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
“怎么不睡?你手撑着脑袋,不嫌酸麻?”
曹律无奈的摇头叹气,指着自己的后背,“一平躺下,伤口就疼。”
“那你昨晚是怎么睡的?”庞邈觉得可疑。
“阿浩和我一起睡的。”曹律停止摇头,从脸色到目光都显得特别正直,“我搂着他的肩膀,他抱着我的腰,防止我睡着后一个不留神就躺平了。”
庞邈默默的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姿势图,鄙夷的问道:“我很好骗?”
“何出此言?”
“你们主仆怎么可能摆出这么……”
庞邈绞尽脑汁的想着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时,曹律抢过话茬,“我们主仆情谊二十年,打小儿就睡一张床。而这次事出有因,并非毫无道理吧?”
“唔……”庞邈哑口无言,但很快想到一条妙计,“不如这样,我去喊阿浩来。这事儿他熟悉,做的肯定比我好,万一我睡着了不老实,撒开手可怎么办?正好我就睡阿浩那儿了。”
这次,曹律没反驳他。
说做就做,庞邈腾地起身,正忙着穿上鞋子,只听身后传来幽幽的话语声,“去吧,别苑的侍从房都是大通铺。”
庞邈丢了鞋,老老实实的重新躺回床上,扯过被子盖好。
这么一折腾,被秋夜里寒凉的风一吹,他觉得冷的彻骨,明明白天还是那样好的天气呢。
有道是“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举手之劳罢了。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这点道理,想一想就豁然开朗了。更何况今夜过后,回到曹府,曹律睡正屋,他睡小书房也好,偏院也罢,总有办法不再睡一张床上了。
“阿浩忙前忙后一天,比我们累多了,不麻烦他。”庞邈一边说一边侧过身,看着神色依然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曹律,他相信自己就算睡熟了也不会干出什么事来,于是抱着莫大的信心,伸出手搭在身边人的腰上,“你自己也注意点啊,后天又要上衙门了。”
“放心,有阿邈在我今夜一定能睡个好觉。”曹律终于得以解放已经开始酸麻的手臂,悄悄的舒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温暖的手掌抱住庞邈的肩头,透过薄薄的中衣,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有点冷。
“睡吧。”暖暖的感觉再次包裹住全身,庞邈真的快要困到睁不开眼睛。
“嗯。”
两个人一起闭上眼睛。窗外明月高挂,草丛里的虫子欢愉的鸣叫,又是一个安宁祥和的夜晚。
这一晚,庞邈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大雪纷飞,北风刺骨。可是他不怕,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边,吃着甜丝丝的烤番薯,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暖意洋洋的,好不快活。
清晨的一缕阳光洒在床帐上,碎成柔和的光点,落在熟睡的人含笑的脸庞上。
一对喜鹊扑棱棱的飞到枝头,“吱吱喳喳”的歌唱,庞邈皱了皱眉头,抬手想挠一挠脸上的痒痒,可是……
为什么挠来挠去还是痒呢?
而且手感也不对。
庞邈心头一惊,梦里香甜的烤番薯跌落进无底的深渊。
他霍然睁眼,满眼的白色,像寒冬腊月里的雪。
第66章:曹夫人的指示
虽然白的像雪,但非常温暖,如同软软的棉絮将他包围,将一切寒冷、不适阻挡在外,舒适的让人恨不得蹭两下。
蹭……两下……
一阵狂风呼啸着扫尽脑中混沌,庞邈及时的清醒过来,阻止这个愚蠢的念头。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在曹律的怀中,脸贴在胸口上。
他的手紧搂着曹律的腰,而对方揽住他的肩膀,刚才一直在挠的正是曹律的胳膊。那所谓雪一样白的温暖棉絮,其实是中衣。
难怪昨晚睡得那么踏实,觉着暖和,还做了好梦。
头顶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曹律还没有醒。
庞邈试图往后挪一挪,但是曹律的手像枷锁似的,紧到他动弹不得。
武将的力道真不容小觑。
不过这难不倒庞邈,很快尝试起慢慢的往下挪动,又怕惊动曹律,不得不屏住呼吸,一丁点一丁点的挪,全身因为紧张而很快感到酸麻,可是这时候离成功还有一半的距离。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到那双眼睛依然闭着,细密的睫毛细微的颤动。
稍稍喘两口气,庞邈一鼓作气,继续行动,这一次他成功了,摆脱了曹律的臂弯,紧接着往床沿那边一滚,翻身坐了起来。
“呼——”庞邈舒口气,活动下四肢,回过头发现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被子往下滑了不少,赶紧扯了扯,给曹律重新盖好被子。
不过……万一他离开后,曹律不小心翻身了怎么办?
庞邈看眼窗外,时辰尚早,侍从还没来。
没办法。庞邈揉了揉眼睛,穿好衣服后,坐到床边,伸手进被子里,握住曹律的手,觉得无聊便扯过昨夜被曹律随手丢在旁边的书来看。
原本以为会是兵法之类的,没想到居然是市井杂书。
“曹大将军也会看这种书?”庞邈惊讶,胡乱的翻了两页,便放到一边去了,一回头,发现曹律含笑的眼正凝望着他。
“咳……你醒了啊。”
“你——”随着曹律坐起身子,被子滑下去,他抬起相握的手。
“哦,我怕你会翻身。”庞邈很镇定,不想给曹律借题发挥的机会,“反正侍从还没来,没别的事做,举手之劳啊。”
“嗯,嗯——”曹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松开手。
与此同时,响起敲门声,阿浩和锦绣先后端着水盆进来。庞邈和曹律各自收拾一番,吃过早饭后,锦绣被打发去找孟青婳聊一聊。
曹律吩咐侍从拿了些野味和礼物,交给孟青婳的丫鬟。回来的时候看到庞邈在整理前天练的字,他随手拿起一张看了又看。
“不错,不错。以后我们可以支个摊子,给人写春联、字画书信什么的。”
庞邈听着古怪,轻轻的把纸片从曹律手里扯回来,“你是左卫大将军,圣上信任的臣子,人人敬仰的重臣,哪里需要和我去支摊子卖字画。”
曹律笑着摇了摇头,跳坐在案上,看着庞邈把字帖都整理好了,放在准备下午一起带回去的东西上。
“宦海沉浮,指不定哪一天我连街上要饭的都不如呢。”他又说,“那时候,你愿意收留我吗?”
庞邈站在曹律跟前,一只手重重的按在他的肩膀上,“曹大将军也会对自己没信心?有道是邪不胜正,你手里不还有两个弃暗投明的燕王旧部吗?诶?说起来,那两个人有用处吗?”
“你说鲁霸和丁无为?他们两个被秘密的安置在皇宫附近的某个地方,得观察一阵子才能下结论。”曹律抬手摸了摸鼻梁,“放宽心态的好……”
“咳……”
曹律莫名其妙的看着憋笑憋得有点痛苦的庞邈,“你心态不是一般的好。”他垂下头,恍然发现自己指尖上的墨迹,而这只手刚刚摸了鼻子。
“快擦擦吧。”庞邈拿巾子给曹律擦鼻尖的墨点,可是墨迹有点顽强,使劲的擦了两下之后,还有点淡淡的痕迹。他回头去找水盆,但是先前已经被锦绣拿出去倒了,最后放眼一圈屋内,目标锁定在桌上的茶壶上。
“鼻尖上带点茶香。”庞邈说着,擦去了最后的痕迹,回想起鼻头一点黑的曹律的样子,差点又忍不住要笑,抬头时正好对上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立刻变得一本正经。
“是啊。”曹律附和道,“呼吸间,都是清淡的茶香,阿邈真聪明。”说完,他出去洗手。
刚才还响起说笑声的屋子,顿时冷清下来。庞邈清了清嗓子,找事情给自己做。
曹律回来之后,没有再提起支摊子卖字画的事情。不一会儿锦绣回来了,带来与孟家有生意往来的一部分商户名单,两个人又研究起来,至于那一对小情人,眼瞅着下午返回帝都之后又没有机会见面了,所以正抓紧时间腻在一块儿,他们也不便去打扰。
吃午饭的时候,庞邈和曹律已是心中有数,将计划说给孟青婳两人听,众人一拍即合,俗话说“兵贵神速”,打算回到帝都便开始实施计划。
下午,众人返回帝都。公玉一笑没有随他们进城,在马车离城门还有一里多地的时候,先告辞了。庞邈和曹律亲自送孟青婳回家,孟家二老是又惊又喜,差点就要在门口放鞭炮了。不过幸好有上次回门那天的经验,孟家二老最多道几句谢,没做太多纠缠,送别了曹大将军。
再度回到曹府,庞邈从车厢里钻出来,看着曹家大门,恍惚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夫人,还不下车?”耳边响起声音,庞邈垂下头,看到曹律向他伸出一只手,接着眼角余光注意到门口的薛晋夷。在那毫不掩饰的惊讶目光中,他握住曹律的手,缓步走下脚凳,然后并肩走进大门。
在经过薛晋夷面前的时候,庞邈偷偷的多注意了一下,惊觉也许这个流连无数花丛的浪荡风流之人,早就识破了他的身份,但同曹律一样没有对外人说起一字半句,否则见到他平安回到曹家,绝对不会流露出那么震惊的神色来。
庞邈的心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复杂,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反正薛晋夷再也不会缠着他了。
庞邈和曹律先回听松院放东西,可在他们一踏进院门的时候,觉察到一丝的不对劲。原本喜欢在午后聚集于廊下闲聊的丫鬟婆子们都不见了,庭院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地上连一片落叶的影子都没,种植的花草树木上也找不出一片枯叶,特别是房门前的对联牌匾,擦得都能照出人影来了。还有那围绕着石桌的石凳,像是有人精心的丈量过,每一个石凳间的距离都掐的刚刚好。
曹律的要求一向是干净整洁就可以了,石凳放的稍微乱一点,匾额上有薄薄的一层浮灰,都不大在意的,绝对没严厉到如此的地步。
难道是为了欢迎“阔别”三日的八少爷和八少夫人回家?
庞邈觉得这未免太小题大做。
就在二人踏进院门两三步后,听松院的丫鬟婆子、家丁们小跑着从偏院出来,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向他们问安。
曹律微蹙起眉头,显然对于他不在时的变动感到不快。
在八少爷发作之前,一名穿着较为体面的中年妇人笑容满面的快步迎上前来,向二人深深的鞠躬,脑袋都快要磕地上了。
“八少爷,八少夫人,夫人在正院有请。”
庞邈觉得这妇人面生,但看衣着打扮该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曹律稍稍打量了几眼,认出她是娘亲面前还算得力的荆妈妈,跟着陪嫁过来的,服侍了有几十年了,直到半年前被指派到乡下的庄子去收拾七哥搞出来的烂摊子。
荆妈妈一字不提自己出现在听松院的原因,只说了这么一句“夫人有请”,便本分的垂头站在门边。
庞邈和曹律对视一眼,回屋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后,前往正院。
在踏进正屋的时候,庞邈有种三司会审的感觉——除了曹律的几个嫂子外,其他人的脸孔板的像石头雕成所以压根不会动似的,在丫鬟通报“八少爷和八少夫人来了”之后,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直接的造成屋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曹夫人的脸色首先有了松动,奇迹般的露出稍显慈爱的神色,对庞邈招招手,“老八媳妇儿,你过来。”
庞邈瞥眼面无表情的曹律,迈着小步子走去,“雯君给娘请安。”
于妈妈双手奉上一只木盒,光是盒子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和上面繁复精致的牡丹花纹,便可知其中的东西一定价值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