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
“加西亚那天说，保存我的身体给路易斯，他是要等我死掉，然后将我的身体用来安放他的灵魂吗？”
“你都猜到了……”罗德哽住，面对安然微笑的少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他曾经听说过格雷斯科家族的继承者，艾伦·格雷斯科是一名典型的天才，在机甲驾驶方面有无与伦比的天赋，可惜后来所有的天资全部消失，他也沦为普通人一蹶不振，并且因此沉睡许久。而面对此刻微笑着的，不抱怨，不埋怨的艾伦，罗德竟是由衷地感到惋惜。如果此刻艾伦还像之前那样继续沉睡着、没有醒来，或许他心里就不会有这么多矛盾。
“路易斯的灵魂，他找得到吗？”随光乐淡淡道，“火刑可以让灵魂灰飞烟灭。”
“你听说过星空蓝石吗？”罗德道。
随光乐在脑海里搜了搜，发现什么都没有，于是他摇了摇头。
“和虚空蓝石是相似的东西，不过据说星空蓝石里含有星辰的力量，有宇宙奥秘什么的，比虚空蓝石更加珍贵……虽然说得那么多，但是不过是虚空星人用来储存自己记忆和意识的东西，它们出生的时候就会带着一块虚空蓝石，然后死的时候将意识全部输入回虚空蓝石中，这样新生的虚空星人就会继承前者的所有记忆、意识……虚空星人依靠这种方式将一切保存下来。”
随光乐从这段话里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他们是不死的？”
旧的生命死亡，新的生命诞生，而后者会继承前者遗留下来的一切，包括记忆、经验、意识——
也包括灵魂吗？
罗德摇头：“很难说，争论到现在都没有停止，新生的虚空星人并不能确定是否就是死亡的那一个。帝国、联邦、黑星系各自都有一些遗传的秘术可以进行传承，获得前辈的财富，其中也包括记忆——但是都不能说，继承了灵魂。”
然而随光乐却明白了，当旧的虚空星人死去以后，一切都留给新的虚空星人，一死一生。而虚空蓝石可以储存记忆、意识，那么灵魂——也说不定可以呢？
宇宙中尚且没有对灵魂有准确的定义，何况更没有人可以确定，虚空蓝石储存的是记忆还是灵魂。
“虚空蓝石的数量是恒定的，一死一生，几乎不会发生变化。”罗德道，“而且宇宙里几乎都看不到虚空星人的影子了，也等于说见不到虚空蓝石。”
“路易斯——他有……吗？”
随光乐凝视着罗德的眼睛，他没有说出来那个词，但是罗德心里明白，点头道：“路易斯他出身星辰之塔，有一块星空蓝石。”
随光乐默然，道：“我明白了……”
“艾伦！”
“你们找到那块星空蓝石了吗？”
“没有，它失踪了。”罗德道，他又有些急切地说，“艾伦，事情不一定这样，或许会有转机……”
“洛伦佐·加西亚会放弃吗？”
“不会。”
随光乐耸耸肩，道：“所以你看，不会有转机，你反抗不了他，我也反抗不了……罗德，我无能为力，只能迎接死亡了，或许我可以期望他永远也找不到那块星空蓝石。”
然而路易斯·加西亚的手中，也有一块虚空蓝石，那是他提出来灵魂转移一切的根由。那里面储存有他曾经和路易斯相处的一些时光，也包括了属于路易斯的零零散散的记忆——虽然并不足以拼凑出来一个人。
当罗德从房间内走出来后，就见到了倚在门框上的加西亚。黑发的加西亚半靠在墙边，带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性。
不知道他听了多久了，罗德蹙眉：“洛伦佐，你在这里干什么。”
“来看看他。”
“得了吧，洛伦佐，你只把他当成容器，哪里会关心里面的人？……还是说你打算看看，他死没有死？”
“你心软了，罗德。”
“我从没有赞同过你，洛伦佐，艾伦是无辜的。”罗德反驳道。
然而洛伦佐·加西亚只是沉默地望着房内，并不接他的话，罗德心中一动，蓦地扭头。
黑发少年跪坐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的星空。那里，银河灿烂，满天星芒如雨，在他的脸上投注下银色的暗影。
他安静地将手指扣在窗前，沉默地仰起头，脆弱的脖颈拉成一个倔强的弧度，却仿佛轻轻一扭就会折断。
少年侧影纤细优美，神情安和宁静，憔悴容色不掩神态从容，仿佛之前对他命运的判断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
那一刹那罗德记忆深处的身影再次飘上，他几疑自己看花了眼，窗前的艾伦就像当年他们出任务时的路易斯——最早的醒来，最安静的凝视星空。曾经的罗德不明白为什么路易斯对星空有那么大的执念，直到他知晓对方出身星辰之塔。
而加西亚有一瞬间的失神，眼神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落到了他的的脚踝上，炙热的眼神却陡然熄灭，他依旧只看到了一片光裸无瑕的肌肤——没有一点半点，他想要看到的，痕迹。
“很像。”加西亚喃喃道。
跪在窗前的少年若有所觉，偏过头，视线恰恰在空中对上。
“从明天开始，你来我的身边。”加西亚漠然道。
第72章：act5·星际
随光乐定定地看着罗德·哈特，罗德·哈特也用浅棕色的眸子凝视着他。
相对一时无言，只余一室沉默。
半晌，罗德·哈特无奈地一笑：“艾伦，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是的确，当时洛伦佐以为被处死的是你……所以他才会那么快的下决定。”
黑发少年笑了笑，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茫然道：“所以，我是应该死的那个吗？”
“不，艾伦。”罗德摇头，“没有谁是应该死的，那只是洛伦佐想要统一黑星系的手段……你要知道很多人都反对他，毕竟处死一个家族的继承者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于残忍，这意味着格雷斯科家族从此再也不会恢复元气，也会激起民众的愤怒。”
“但是正是因为家族继承者才会处死的，不是吗？罗德，我发现我们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是。”罗德无奈道，“艾伦，你要明白，谁也无权决定对方的命运，我们都反对过洛伦佐。”
“谢谢你，罗德。”少年道谢，微笑道，“你是个绅士。”
罗德莞尔：“谢谢你的夸奖。”
“只是绅士，往往反抗不了暴君。”
他安静而又乖巧，茫然的神色瞧得人一阵心疼。罗德蓦地想起来那些有关于格雷斯科家族艾伦的传闻，不由得心里一阵柔软。他仔细端详着少年的面容，还不过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孩子——尽管他的年龄，和路易斯一样大。
罗德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艾伦，我发现了一件事情。”罗德喃喃道，“你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很美。”
“叮叮叮！”
随光乐：？？？
“隐藏剧情隐藏剧情隐藏剧情！！！乐乐，你打出来了隐藏剧情！”998尖叫道，活似得了失心疯。
随光乐当机立断将他塞到了自己被子里，避免接受噪音的轰炸，耳膜疼。
罗德·哈特已经离开，将他一个人留在这个房间内。这个时候随光乐才有余力来打量这个房间，宽大的床铺以及柔软的被褥，床前搁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有一些吃食。房间被刷成了深蓝色，闪着幽暗的光。
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会触发隐藏剧情？
那一瞬间随光乐有些茫然，他努力回想罗德和自己的对话，只记得当时罗德告诉他，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
“就是这句话，这句话说了后隐藏剧情就被触发了。”
难道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深蓝色的眼睛。
随光乐跳下床，身体就是不由自主地一软，险些跪倒在了地上。
他勉强挪到了卫生间内，看着镜子里倒影的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少年的面容似曾相识，黑色的碎发帖服在脑后，而眼瞳，却是宛如夜色下大海一样的深蓝。
和少年时路易斯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随光乐若有所思。
正如洛伦佐·加西亚说的那样世界上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他和路易斯也是如此。从这几天洛伦佐、罗德两处得来的信息看，他应该和路易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不过自己是私生子，路易斯是继承者。
而洛伦佐曾经说过他没有星辰的印记——那是路易斯独有的吗？相似的名字，和星辰之塔有什么关系？
罗德说路易斯曾经在星辰之塔里呆了很久，那是路易斯独有，而艾伦没有的吗？
脑子里一团乱麻，随光乐又挪到了小房间内。罗德说他被关在“小黑屋”里了三天，可是他感觉比自己的一生都还要长。三天滴水未进，此刻腹内空空如也，简直要疯掉。
他坐在小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吃着饼干，手脚一阵发软。
白鹭星，黑星系……
等等！
随光乐眼睛忽然瞪大，丝丝的看着998。小幽灵被他盯得一个哆嗦，还以为自己又干了什么错事。
“我以前，听说过这两个名字吗？”随光乐缓缓说道。
“呃……我找找。”
他想了想，问道：“第一个世界，那个星际海盗的乐园，叫做什么名字？”
叫做什么名字……
小幽灵与他大眼瞪小眼，互相呆呆的看着对方，一人一幽灵瞬间傻了。
“乐乐，叫，白鹭星……”998颤抖着说。
“重名吗？是重名吗？不对！”随光乐立马想起来，还有一个黑星系，这个白鹭星也是位于联邦、帝国、黑星系三者的交界处。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他又被塞入了那个空间，没有重力，没有光，没有风，没有水，没有声音。依然是漂浮着的身体，除了998的幽灵白光，什么都看不到。
随光乐原本以为自己和罗德·哈特的对话之后，处境就会得到改善，但是事实给了他残酷的一击。
“感官剥夺实验”据说足以将一个心志坚定的成年人弄得疯掉，洛伦佐·加西亚再次把他塞进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再一次被放出来后，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依然是罗德，随光乐终于问出来了这个问题。
罗德蹙额看着他，似乎陷入了某种两难的境地，不知道应不应该给他说。
“激起他的同情心，乐乐，你明白的。”998在一旁小声道。
随光乐：……qaq
于是罗德就看到黑发少年用满含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其中满满的信任与依赖几乎要溢出来。在他久久没有回答后，深蓝色的眼瞳最终暗淡，似乎连里面的星芒也要熄灭。
那一瞬间少年的神情奇异地与记忆中的人重合，当年在帝国皇家学院少年时的路易斯每一次看到他们驾驶机甲就是那样的神情。罗德心中一动，心随念转转了一个身，恰恰挡住了墙角。
“艾伦，我不能够和你说太多，但是你要记得，一定要坚持下来，不要被里面的黑暗所侵蚀。”
“但是，我坚持不了多久。”黑发少年小声说，“我觉得我快疯了。”
罗德捏住他的肩膀，急切地道：“那么你就别疯，你明白吗？艾伦，如果你坚持不住，你就会死的。”
那个字眼再次被说出，随光乐看着罗德，道：“洛伦佐·加西亚还是想杀死我吗？”
罗德惊愕，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说。
“我被关在里面，什么都没有，快要疯掉……你让我坚持下来，但是我真的坚持不住，罗德。你说我一旦崩溃就会死，所以洛伦佐·加西亚还是想杀死我吗？”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一刀下来岂不是更加痛快？他不是喜欢路易斯，那么就把我也烧死啊，一命偿一命，是的吧！何必这样折磨。”
“艾伦，你别这样说，不是……”
“你有这样的觉悟最好！”
刹那间冷酷的声音插进了两人的谈话，罗德焦虑而又无奈的声音被打断，他意识到了什么立马起身，转头的刹那，望见洛伦佐·加西亚不知道何时站到了门口。
“罗德，你心软了。”加西亚淡淡地说，然而目光却是牢牢地盯着床上的少年。
“洛伦佐，艾伦他其实没有错……”
“只是一张脸而已，就能够让你动摇成这样吗？罗德，他不是路易斯！收起你那些多余的同情心！”加西亚厉声喝道。
罗德身体一震，有些为难又有些迷惑地看向黑发少年，浅棕色的眼瞳里，有一瞬的茫然。
“是呀，已经被你杀死了。”少年微笑道，一字一句，吐词清晰地说，“我是艾伦，艾伦·格雷斯科。”
房间内的火药味那么浓，几乎是下一刻就要爆炸，加西亚冷冷地盯着他，而少年也毫不畏惧，他看着身形高大的男人，似讽似嘲：“听墙角还爽吗？洛伦佐·加西亚——”
而加西亚只是漠然望着他，其中冰冷的意味，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就想凭借眼神杀死人。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艾伦·格雷斯科，你原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洛伦佐，你够了！”罗德大叫起来，他冲着加西亚，眼底愤怒，“他没有错，只是不得已生在了格雷斯科家族，要是路易斯知道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他也会失望的。”
“才不过几天，就把罗德也迷惑了吗？”加西亚神色冰冷而厌恶，“因为这样你的灵魂可以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你的身体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洛伦佐·加西亚漠然地说，那一刻，男人的神色冷漠到了极点：“这样，你的身体就可以完完整整地保存下来，等着路易斯的归来。”
小黑屋，放出，小黑屋，放出……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面呆了多久，只记得被关起来的时间越来越长，而自己的幻觉也越来越强。
空茫的黑暗中一无所有，冰凉的身体似乎早已经不属于自己，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会活下来。
洛伦佐·加西亚说这样可以完全杀死一个人的灵魂，从而完整的保留下一个人的身体，那么为什么，他的灵魂还没有消散？
随光乐甚至看到了漫天的星光，灿烂的星芒在自己眼前闪烁，宛如置身于万千星辰、银河星海中。而当他告诉998后，小幽灵神色变得更加担忧，它告诉他，幻觉又加强了。
那些星芒，都只是自己的幻觉吗？那么为什么，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其中遨游。
还是，他已经溃散到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再一次被放出来的时候，随光乐甚至连意识也已经麻木。然而他见到洛伦佐·加西亚的时候，犹自记得朝他讽刺而怜悯的讥笑。纵使身体、精神衰弱到了极点，可他依旧记得谁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