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那种一直说不上来的感觉是什么。

一切都太顺利了。

他要找的教师办公楼，没有关上的大门，以及311房间那道不大不小用来躲避的门缝。

是那个男人。是他特意带他去那栋楼，特意让他偷听，他一直都知道有个人跟着他，还给人提供跟踪的条件。

在空中飘的黑影，后来在身后笑的那个人，都是那个男人。

可是……为什么？

陈七陷入疑惑，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人应该是他同伴，被人知道他们的秘密，难道不是对他们不利？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圈套？

但是，如果是一个圈套，他们又有什么目的，他身上有什么可图的吗？

难不成……是为了引出钟迟？

陈七这样一想，又觉得不对，虽然钟迟很可能惹上那样的敌人，但是，如果是想引出钟迟的话，完全没有必要经过他，那种非人的能力，要找出钟迟岂非太轻而易举的事？

而且，对方又是怎么知道他今晚一定会去那个地方呢？

这是不是说，有人一直在监视着他……

不管是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还是下午小孩子来找的事。

陈七心底突然一阵发冷，然后身体也开始发冷。

是他……多想了吧。

第三章：小孩子的委托（3）

挤公交，尤其在上班高峰期挤公交，委实是一件痛苦的事。

不过，若你上车早，抢着座位坐，看别人痛苦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

陈七坐在车上，心情很不错。

昨晚的事，不管为了什么，人家至少没有表现出恶意，反而还帮了他的忙，剩下的，就当是人突发善心，积攒人品了。

多想也好，少想也罢，那样的高人，若要对你不利，你说你逃得了么？

这样一想，反倒轻松了，那样的高人，哪来的闲情理会他这种小人物呢。

一切不过在庸人自扰。

突然，车内响起一阵怒吼。

“你他妈瞎了你狗眼了，这我新买的鞋！”

陈七看过去，本来拥挤不堪的车内居然空出了一个地儿，一高一矮两人站在中间。

高的那个人一头黄发，耳朵上一排明晃晃的耳钉，黑色T恤衫中间一只狰狞的骷髅头，袖子大概被他剪掉了，露出的胳膊上纹了不知道什么乱起八糟的标志，标志中间一个狼头嗷叫，下身一件浅蓝色牛仔裤，七七八八破了很多洞。

这是陈七永远理解不了的时尚，明明就是一个小混混的装扮而已。

相比之下，小混混对面的人规矩多了，白色T恤，黑红格子相间的短裤，完全一个老实的中学生，如果不看他一脸煞气的话。

怒吼是那个学生发出的。

小混混有点意外，“跟谁说话呢，小子。”

“你瞎了眼，连耳朵也聋了吗，”学生指指自己被踩了一个脚印的白色的鞋，说：“你踩了我新买的鞋！”

“哦。”小混混的眼神有些不善，冷不防伸脚踩在学生的另一只脚上，用力辗了辗，笑眯眯的说：“那还真是对不起啦。”

学生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不知是气疯了，还是被吓着了。

车内哄哄闹闹，大半是看热闹的气氛。

小混混确实不厚待，踩了人一脚不算，居然还补上另一脚，显然是欺负对方一个学生。

但这学生也过分了，车上挤来挤去，走动的地儿也没有，谁不小心踩了谁一下，至于这么难听的骂人吗。

如此嚣张的孩子，大概被家里宠坏了，被人教训教训也好。

就在陈七觉得这孩子欠教的时候，小混混表情突然一阵扭曲，捂着肚子蹲下身去，团成一团抖个不停。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时，车突然被踩了刹车，众人一个不稳，集体向前歪倒。

车门打开，司机转过头，人声代替机器，“到站了。”

陈七随着人流下车，混乱中那个学生好像也被谁拉下了车。

又是许多人上车。

陈七左右看了看，那学生没看到，小混混似乎也不见了。

反正也没他什么事，陈七头也不回，朝月香走去。

走了大概十分钟，陈七突然涌出一阵不祥的感觉。

疑惑的回过头，只见一辆黑色的小车飞快地撞过来，他还来不及反应，眼看着就要撞上——

世界似乎突然变得一片雪白，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莫名熟悉的东西一闪而过，想抓却无从抓起……

身体一阵失重，然后，好像掉进了一个怀抱。

“你没事吧？”

陈七眨了眨眼，待看清时，一张放大的脸近在咫尺，想也没想，被吓了一跳的他一把推开了那张脸。

“痛！”对方惊呼一声，却没有放开抱着人的手。

这会儿，陈七已经从方才的惊险中平静了下来，他语气有点不高兴，“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哦。”他松开手，上下检查了一下陈七，一边心有余悸的说：“刚才吓死人了，你怎么不躲呢？”

陈七想了想，说：“车上没有人。”

是的，虽然只有一瞬，陈七很肯定那车上是没有人的。

他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一脸迷茫的看着这边，显然也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呐？”那人的眼睛闪闪发亮，“雇我吧，我来保护你。”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我没有钱，”陈七摇着头说：“我也没有得罪谁……”说着，脑中突然闪过昨天晚上的事。

应该不会……吧？

“谢谢你救了我。”他突然想起不但没跟人道谢，不巧还给了一掌，“那个，我有点吓到，不好意思刚推了你一下。”

那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陈七发现那张脸上有点发红，许是那一推用了点力，他更加内疚了。

“真的对不起。”

“没有关系，”那人想了想，“要不……”

陈七的心跟着那人婉转的语气上下转了转，这人不会要钱吧？

“你雇了我吧。”

陈七不说话了，他弄不清楚这人想干什么，看上去挺正常的一个人，除了头发被染成了显眼的红色，却也使他更有一番帅气，这样的人没事让别人雇用他干什么呢？

难道……陈七的心沉了沉，刚刚那一幕是这人策划的吗，为了接近他？

“我没有钱。”陈七说。

那人摆摆手，一脸钱不是问题，笑眯眯的说：“没关系，不用钱。”

陈七的心更沉了。

“为什么？”

那人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支支吾吾半天，说：“我，我离家出走，现在还，没有找到地方住。”

陈七：“……”

一半因为怀疑人家而内疚，一半对这人成年了还玩离家出走而无语。

“你有钱吗？”

“有，”那人赶紧拿出一个钱包，翻开，一堆红色纸币和银行卡，“我可以付你钱。”

刚才还要人雇用他，这会儿就倒贴钱了。

陈七叹了口气，说：“有一种专门为你这样离家出走又有钱的人设置的地方，它的名字叫酒店。”

没想到那人耸下肩，一脸无可奈何，“我身份证丢了。”

陈七想冲着人喊：你怎么不把你自己丢了呢！

不过，这人这样的状态，可不就是把自己弄丢了吗。

陈七问：“刚刚那辆车，你看到车牌号了吗？”

点头，“看到了。”

“多少？”

那人看着他不说话。

陈七说：“我雇你。”

那人裂开嘴开心的笑了起来，露出一颗虎牙，“123456。”

陈七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车牌号，”那人举起一只手，一根一根伸出手指，“12345——”又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6。”

陈七想了半天，不确定的问“……有这样的车牌号码？”

那人笑着说：“傻瓜一看都知道是假的。”

陈七：“……”

他刚刚也有觉得是假的了……

……真的。

在陈七看来，“月香”里摆放的类似于古董的东西都有点奇怪，那人跟着他进屋以后，只瞟了一眼，没多少兴趣，却突然盯着一张画出神。

那是一张没有署名的画，画上只有一只老虎，而且还是屁股对着人的老虎，半点百兽之王的气势也没有，或者说，其实是一只长得比较大的猫而已？

陈七一直认为它是一张非常没有技巧而言的赝品。

“有什么好看，”陈七说：“一副假画。”

“不，”那人却摇了摇头，“这是真的。”

陈七突然觉得，那人眼神有点说不出来的诡异，仔细看时，又没了那种感觉。

“它是白虎。”那人说。

陈七想了想，“青龙白虎的白虎？”

“嗯，也有不同，白虎有很多。”那人说着转过头来，不再看画，说：“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陈七。”

那人笑了笑，“我叫明九。”

好奇怪的名字，陈七想，不过，这人既然离家出走，也可能是假名。

“你七，我九，”明九笑得更深，虎牙又露了出来，说：“你看，我们还真有缘。”

陈七在心底哼了一声，那这个世界上有缘的人还真不少。

陈七坐在门口桌前，开始他的工作——发呆。

其实也不全是发呆，他不过是在发呆式的想问题罢了。

那辆无人的车。

意外？巧合？还是阴谋？

是谁做的？

他看了看明九，那个红头发的人又对角落里的一个花瓶产生了兴趣，伸进一只手在里面搅着玩。

这人，其实只是长得像成年了而已吧。

翻开手机，又合上，再翻开，再合上……那个小学老师的事，要不要跟钟迟说呢？

翻开，找到钟迟的号码，看了三秒，按下去——

“喂，你好，我是钟迟。”

声音不光是从手机里面发出的，陈七抬头看去，门口出现了一个正在接电话的人。

钟迟。

钟迟似乎也吃了一惊，他放下手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进来两个人，穿着警服。

钟迟看了看四周，在明九身上停了停，然后回到陈七身上，问：

“你在这里干什么？”

陈七说：“打工。”

“老板呢？”

“出去旅行了。”

“什么时候？”

“前天。”

钟迟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拿出一张照片，“昨天，这个男孩是不是来过这里？”

陈七歪过头一看，有些惊讶，是昨天那个小孩子。

“嗯，”他点点头，问道：“他怎么了吗？”

钟迟想了想，说：“这孩子失踪了。”

“啊？！”陈七瞪大眼，不可思议的说：“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钟迟难得耐心的解释，“学校的老师打电话给他爸爸，说孩子今天没有去学校，他爸爸才知道孩子不见了。”

第四章：小孩子的委托（4）

照片上的小孩抱着一只大熊，正开心的笑，跟陈七见到的那个不安委屈的孩子形成鲜明对比。

钟迟说小孩叫余扬，今年九岁，读小学四年级。

在嘉眀实验小学。陈七在心里加了一句。

“他昨天下午五点左右来的，一个人，说了一些，很富有想象的话。”陈七看了看钟迟身后的两人，说：“他说他数学老师是妖怪，要吃了他们，让我帮他把妖怪抓起来。”

钟迟皱了皱眉，“妖怪？”

陈七不懂他是信了还是没信，说：“所以是很富有想象的话。”

钟迟：“你怎么回答的？”

陈七想了一会儿，“这与小孩失踪有关吗？”

钟迟看着他，“也许。”

“我拒绝他了，很委婉的，”陈七说：“他爸爸妈妈也应该做过同样的事，你们没想过是小孩子离家出走？”

钟迟没有做声，让陈七有点奇怪，他问：“说起来，人口失踪不是要四十八小时后才能立案吗？”

现在才半天不到的时间而已，甚至连钟迟也出动了。

过了很久，钟迟才说：“余扬是余泽的儿子。”

陈七想了想，有点耳熟的名字，“余泽是谁？”

“市委的。”钟迟这样说道。

“哦。”陈七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还有个事。”陈七突然说到，他弯下身，打开桌子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个袋子，放在桌上。

“这是小孩走后，我在桌子下面找到的，里面有三百多块钱，看看能不能给你们一些帮助。”

钟迟拿起来看了看，然后递给了身后的人，“他还有说什么话吗？”

陈七说：“大概没了。”

角落里的人还在玩花瓶，似乎对这边的事完全没有兴趣，钟迟看了看，问：“他是谁？”

陈七说：“路人。”

钟迟带着他的人走了，出门时突然回头，“你刚刚打电话有什么事？”

“那个，”陈七笑了笑，说：“这么长时间不见，给你打声招呼。”

钟迟手伸进裤子上的口袋，“嗯，再联系。”

陈七收回视线，却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吓了一跳。

“啊！”

这人……什么时候？

明九没有吓着人的自觉，指了指走远的身影，说：“你朋友。”

朋友的话，算不上吧。陈七想，他跟钟迟，不过就是刚好认识的关系而已。

“为什么这么觉得？”

“打电话，”明九用手在耳边做了打电话的动作，又把食指竖在嘴边，小声说：“说暗话。”

陈七看着他不说话。

“不是吗？”明九露出遗憾的表情，像一个猜错答案的小孩，失望的说：“我还以为猜对了呢。”

陈七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一直在偷听吗？”

“偷听？！”明九瞪大眼说：“是光明正大的听好不好，你们说得那么大声。”

陈七淡淡的说：“声音其实也没有多大吧。”

明九不服气，“那又怎样，反正足够我听到了。”

那倒也是。

陈七有些奇怪的想，他为什么要用“偷听”这个词呢？

“是我说错话了。”陈七道歉。

明九马上开心的笑了起来，“原谅你。”

又是虎牙。

陈七突然想把那颗牙拔下来。

那颗牙却像是受了感应，缩了回去，然后，他看到明九的脸垮了下来。

“不是路人。”明九严肃的说。

陈七没反应过来，“嗯？”

明九一把抱住陈七，下巴搁在他肩窝里，有点硌人。